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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章


    电话接通后, 宋静原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道男声就从听筒里横冲直撞了出来,油腻又恶心, 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呦, 居然接了,这次不拉黑了?”


    宋静原吸了口气,压着反胃的情绪对话:“拉黑有用吗?”


    他有的是办法骚扰自己。


    宋泓明恶劣地笑了下:“早这么识趣不久好了?还省得我换这么多号码找你。”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钱了, 给我转五万块钱。”宋泓明的语气非常轻松, 仿佛只是和她开口要了什么个寻常东西。


    宋静原又想起七年前的那天。


    他朝自己要了十万块钱, 然后留下一大堆麻烦事,逃得无影无踪,害的自己被追债人盯上, 还害得陈砚也受了伤。


    想到这, 她整个人就开始微微发颤, 后背上的冷汗止不住向外冒, 衣服布料贴在皮肤上,让人难受。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不会给你钱的, 一分都不会。”


    宋泓明却不以为然地狂笑:“我是你老子,赡养我是你的义务, 而且我现在就在江北,你不给钱我就去找你, 别想摆脱我。”


    血脉相连有时候是个很痛苦的事情, 他们利用这份血脉给你编织一座牢笼,用道德把你捆绑在里面, 还企图让社会舆论将你的最后一点希望压垮。


    就算你再讨厌, 也无法割舍掉, 甚至会走入极端陷入无尽的痛苦当中。


    宋静原便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宋泓明喊话的声音不小, 一字不落地进了陈砚的耳朵里面。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只是寥寥几句,他就好像猜到了宋静原七年前的那个秘密。


    他偏头扫了她一眼,握着电话的关节微微泛白。


    但这说到底是宋静原的事情,他没急着打断,而是立刻调转了车头的方向。


    宋静原被他气得脸色发白:“我的义务?这么多年来你有履行过你的义务吗?就连上学的时候你都没有给我拿过一分钱,家长会你也没有去开过,对我只有无尽的打骂和侮辱。”


    “你从我这里骗走十万块钱,不管不顾地逃走,留那帮讨债人整日来找我的麻烦,当时你怎么想不起来,你是我的父亲,不应该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些。”


    “就连奶奶去世你也没有出现,我一个人处理完了后事,我当时才十六岁!本应该安心读书的年纪,却承受着别人二十六岁也未必经历过的痛苦。”


    情绪一点点塌陷,宋静原眼睛酸的厉害,滚烫的泪水在眼框里面打转,她顾不上陈砚还在身旁,声嘶力吼地发泄着,像是要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都说出去。


    “既然你当时能拿着钱逃跑,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再来找我?又怎么能好意思张口向我要钱?你配吗?”


    她本以为自己够坚强,能够忍住的。


    但她错了。


    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落在她垂在身前的手背上,烫的仿佛要灼伤皮肤。


    宋泓明哪能想到一向温驯安静的她今天居然学会了反抗,还说了这么多话,火气一下子被燃了起来,不甘示弱地骂回去:“你还好意思提你奶奶?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需要照顾,你奶奶会从乡下搬到城里么?她本应该安享晚年的,却要跟着你操心。”


    倒打一耙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


    宋静原已经比同龄孩子都懂事许多,后来奶奶身体不好,也都多亏了她的及时照顾。


    到他嘴里却变成了拖累。


    奶奶本就是宋静原长年累月憋在心里的一块禁区,被宋泓明这么一说,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但宋泓明并没打算就此结束:“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扫把星,谁和你沾在一起就会倒霉,要是没有你,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你个白眼狼,反正你人在江北,等着吧,老子有很多时间,慢慢和你耗下去,你别想过安稳日子。”


    宋静原心脏重重缩了下,手上的力气一收,手机滑落向下砸去,多亏了陈砚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在车位停好车,不堪入耳的话还在源源不断从听筒里传出,陈砚眉心皱的很紧,直接按了挂断键,然后把号码送进了黑名单里面。


    车内归于安静,只剩下宋静原微弱的抽泣声。


    陈砚没说话,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下车把宋静原旁边的车门打开,直接把人从车座上抱了起来。


    宋静原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双手主动攀附在他脖子上,脸埋进他的肩窝。


    顾及着他身上这件昂贵的西装,她没让眼泪掉下来,而是不住地吸鼻子。


    这点小动作瞒不过陈砚的眼睛,他用力将人揉进怀里,在她耳边安慰:“一件衣服而已,想哭你就哭出来。”


    宋静原也没再忍,陈砚耳边传来了细细密密的哭泣声。


    像是一根根银针一样扎在他的心脏上,痛意顺着骨髓向外冒。


    肩头的那块布料很快就被泪水沾湿了。


    几分钟后,感受到陈砚停了脚,宋静原侧头,发现陈砚带着自己回了他家。


    也好,现在她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去其他地方。


    陈砚一边揽着她的腰一边开门,帮她脱掉鞋子,然后将人放到沙发上。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沙发上,烘得暖洋洋的。


    宋静原的抽泣声小了点儿,但没停。


    房间里暖气给的足,陈砚强行抬起她胳膊,剥掉她的外套放在一边。


    宋静原哭了很久,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揉了揉鼻子,来不及开口说话,嘴里却被塞进来个东西,陈砚的指腹擦过她柔软的唇瓣上,像是电流通过一样酥麻。


    紧接着,带着些甜味的奶香在嘴里化开,宋静原尝出来,刚才他塞进来的是一颗草莓味的奶糖。


    哭了就给糖,像是哄小孩一样。


    陈砚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抬手把人抱到自己怀里,他身高腿长的,显得宋静原小小一个。


    宽大温厚的手掌将她的眼泪擦去,陈砚亲了亲她耳垂,然后在她鼻尖上捏了捏,语气温柔至极:“不哭了好不好?”


    人的情绪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前一秒还强撑着没事,听见别人的安慰后,却忍不住崩溃起来。


    宋静原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声音细软,发丝松松垮垮地垂在两侧,她埋头窝进陈砚的怀里,双手紧紧锢在他精瘦的腰身上,像是怕他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样,声线破碎:“陈砚……我好害怕。”


    宋泓明那几句威胁到底是起了作用。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也独立了,能对这些免疫。


    其实不是的。


    她是真的害怕宋泓明再把她现在的一切毁掉。


    她不想再和陈砚分开,也不想再经历一个七年了。


    陈砚将她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由着她这么搂着,又在她后背顺了顺,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宝贝儿别怕,我在这呢。”


    “你放心,没人能把咱们俩分开,也没人能来找你的麻烦,都有我在呢。”


    “现在一切有我给你撑腰。”


    他明明什么都没问,但是却能知道宋静原在担心些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个扫把星,沾上我的人都要倒霉啊?奶奶去世了,你之前也因为我受了伤……”


    陈砚垂下眼,盯着她头顶的发丝,然后伸手抬着她的下巴,两个人眼神相撞。


    她眸子湿漉漉的。


    “他那话你也信?”


    “可在认识我之后,你好像确实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没这么觉得,反而是因为你,我才一点点变好,成为今天的模样。”


    如果没有宋静原,他可能会在那个冬天去找陈姝凡。


    如果没有宋静原,他可能一辈子放任自己活在泥潭当中。


    是她成就了今天的他。


    “陈砚,当年我其实不想离开你的,但是我……没办法了。”


    宋静原吸吸鼻子,刚刚哭过一场,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听着委屈极了。


    陈砚心疼死了。


    他曾经确实非常想要知道她离开的理由,几乎成了一种执念,因为他想不通,所以作茧自缚了多年,就像让她给个答案。


    可是到今天他发现,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看见她噙满泪水的那双眼睛,他却不希望她说出来了。


    他心软了。


    有些痛苦就是用来遗忘的,过去的就该过去,而不是变着法地让那伤口撕裂,血肉模糊地再来一次。


    那样很残忍。


    对宋静原是一种折磨,对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陈砚手指抵在她唇边,柔声哄着:“宝贝儿,不想说咱们就不说了。”


    “都过去了,我也不和你计较这些。”


    宋静原咬了咬嘴唇,缓缓开口:“你也都听到了,刚才打电话过来的那个男人,是我爸爸。”


    宋静原在抽泣声中,把当年发生的一切都讲给陈砚听。


    包括他们在一起两个月的那天,她晚自习结束后独自回家,却被宋泓明推到在楼下,额头腿上都受了伤,最后被陈砚带去了医院;包括她那次擅自请假离开学校,却被陈砚撞见,两人不欢而散;包括那十万块钱,也包括那些莫名其妙来找她麻烦的陌生人。


    陈砚静静听她讲着,一个字儿也不敢落下,眉头拧在一起,用力掐这自己,手臂青筋暴起,像是要把当年宋静原经历过的痛苦全部都体会一遍。


    他想起在莱河街的那个雨夜,他冲宋静原发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把宋静原一个人扔在那。


    她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肯定难过又无助吧。


    没人帮她处理那些事情。


    甚至连他都不要她了。


    故事并不长,宋静原讲完之后,搂着陈砚的手更紧了:“我不想让那些不好的事情沾染到你的身上,想来想去决定疏远你……”


    “我知道这个决定有些愚蠢,但是我不希望你再因为我受到伤害。”


    “而且我怕你知道这些糟糕的事情之后,就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一直没告诉你。”


    因为她习惯了暗恋,习惯了追随他的身影,所以怕这些阴暗暴露在他面前之后,他便会离开自己。


    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能直面这一切,将伤口全部揉碎展开,坦坦荡荡地讲给他听。


    她这次做到了勇敢。


    “傻。”陈砚揉着她头发,眼眶甚至有些发酸,“我怎么会因为这些就不喜欢你?”


    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是一生不可磨灭的,他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后悔那个时候没能找到真相,好好保护他的宝贝。


    感受着陈砚身上的体温,宋静原多了几分心安,继续往下说:“还有你生病的那段时间,不我知道我走得很绝情,没等你出院就提了分手,可是陈砚,这不是我情愿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陈砚心头,黑睫一颤。


    “当时你在ICU里面躺了三天,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我刚好出院,接到消息后马上就想去看你,但是我被拦在了外面。”


    “你爷爷不让我进去。”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她蹲在病房门口,只能靠着护士推门进去换药的功夫努力向里面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跑去老宅,但是没人肯见我,我就在外面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你爷爷才见我。”


    “他说要想进去看你可以,但是半个月后,我必须要离开崎源,消失在你的生活当中。”


    宋静原眼泪好像不要钱一样掉,肩膀微微颤抖着:“我真的找不到别的办法了,想进去看看你的状况,就必须答应他的要求。”


    “我也不是没想过反悔,但是追债的人还会继续找我麻烦,而且你爷爷看的我很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但凡有其他方法,她都不会选择伤害陈砚。


    “对不起陈砚。”她的脸埋在他的掌心,“那些让你难过的话,都是我撒的谎,对不起伤害了你。”


    “别说了宝贝儿,什么都不用说了,以后没人能再为难你了。”


    陈砚心里比她还难受。


    这些事都是他不知道的。


    但是他能想象宋静原当时的感受。


    那种将融入血肉的东西生生剥离出去,带着一颗受伤的心离开。


    “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陈砚低下头,在她头顶亲了亲,又啄她的耳畔,“该道歉的人是我。”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黑压压的睫毛上沾着泪水,宋静原抬头看他:“你不是问过我如果你不来江北,是不是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联系你了,其实不是的。”


    伤了陈砚不敢见他至一回事,更多的是,当时陈老爷子对她说过,他们俩各方面相差太多,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所以离开崎源后的这么多年,她认真学习,一边兼职一边拿奖学金,该拿的奖都拿了个遍,成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全体学生上台发言,毕业又考了研,努力让自己拥有一份漂亮的履历。


    家庭背景是上天注定好的,既然无力回天,只能靠着后天改命。


    她一直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高考和考研都很苦,上天从来都没有眷恋过她,许多次她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靠着陈砚才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已经想好了,等再过几年,她在工作上能够取得一点成绩成绩,生活不再那么糟糕杂乱,就去见陈砚。


    哪怕他已经不喜欢她了。


    哪怕他有了新欢。


    只要能再远远地看上他一眼,知道他一切都好,她也就满足了。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江北遇见陈砚。


    在酒吧重逢的那天晚上,她在梦里哭了一夜。


    也是那天,兜兜转转,所有的幸福终于再次降临在她身上。


    第八十二章


    陈砚听着她说这些话, 心都要软成水了。


    他情愿这些糟心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让他的小姑娘受这么多委屈。


    发丝被泪水打湿糊了一脸,宋静原吸了吸鼻子, 陈砚抱着她行动不方便, 放弃伸手够纸巾盒,直接用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白衬衫当手绢给她擦眼泪。


    宋静原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许是想起了之前那些独自奋斗的灰暗岁月, 窝在陈砚怀里就很想哭, 脸埋在他肩膀里, 哭到一半意识到什么不对,推了推陈砚,努力把头偏到一边。


    陈砚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宋静原嗓子眼好像被糊上了一样, 只能在喉咙里呜咽:“你、你这衣服太贵了。”


    声音含糊不清的, 带着点哭腔, 听起来莫名有点好玩儿。


    陈砚实在没忍住, 闷声笑了两下,掐着她下巴把脸掰回来, 不管不顾地继续擦着,用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 像是在和她逗趣儿:“行啊媳妇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帮我省钱。”


    宋静原抽了两口气, 把眼泪收回去了:“赚钱又不容易。”


    “你忘了?现在你男人可有钱。”


    宋静原睁着大眼睛看他, 神情认真,像是在教育人:“有钱也不能随便浪费。”


    “行。”陈砚眼角里漾出点笑意, “都听我媳妇儿的, 以后钱都给你保管行不?”


    他越说越来劲:“要是哪天我惹你不开心了, 你就把我零花钱都克扣下来, 然后我就只能赖在家陪你,哪也去不了。”


    “啧,想想还挺美好。”


    宋静原:“……”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不讲理。”


    “是是是,我媳妇儿最贤惠。”


    被他打趣了这么几句,宋静原心情还真好了点,唇边多了点笑,两个梨涡时隐时现。


    陈砚在她耳后亲了亲,蔓延到脸颊,然后是唇角,最后轻轻咬着她柔软又水润的唇瓣。


    不似之前那几次,这次他的动作很轻,手指穿过她柔顺的发丝当中,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点点嘶磨,最后撬开她的唇舌,慢慢向内探索。


    夜幕悄然而至,柔和的月光洒在他们周围,将人包裹在其中,白色墙面上映出两道紧紧相贴的身影。


    窗外飘起了小雪,雪落的声音悉悉簌簌,两个人的心头好像也因为这场雪而柔软了起来。


    气息交融的时候,宋静原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钻进自己耳朵里,像是有电流穿过。


    “就算你不来找我也没关系,因为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你是我永生不变的终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折腾了一下午,宋静原消耗了不少体力,陈砚正把她压在沙发上深吻着,肚子不合时宜地传出一阵咕咕声,打破了这份旖旎。


    陈砚手撑在她身侧,头埋在她肩膀上,闷闷地乐了几声。


    宋静原觉得有些尴尬,脸上烧了起来,抬手捂住自己眼睛。


    “饿了?”陈砚手向下探,在她小腹上摸了摸。


    “是有一点。”宋静原被他拉着坐起来,将凌乱的衣摆整理好。


    “行。”陈砚在她头顶上随意拨了几下,“那我去给你做饭。”


    宋静原扯了下他衣角:“家里有吃的吗?”


    上次她来陈砚家的时候随手看了下冰箱,里面基本是空的。


    “之前一个人在这住的时候确实没有。”陈砚垂眸,看着她那副乖巧温顺的样子就想欺负,手在她后颈的那块软肉了捏着,手感很好,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但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


    宋静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不一样?”


    “现在呢,这不仅仅是我家。”陈砚扬眉,语气和从前一样懒懒散散的,“最关键的是,我得随时做好迎接我媳妇儿过来的准备,没吃的可不行。”


    宋静原脸皮薄,被他一口一个“媳妇儿”叫的面热。


    “陈砚,你……”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宋静原最后还是放弃和他交涉,随他叫什么都行。


    但陈砚就好像会读心术一样,温暖的手掌在她头顶拍了拍:“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


    “那倒不是。”


    其实还挺喜欢的,听起来很亲密,就是他们还没走到那步,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但是我就想这么叫你啊。”陈砚不紧不慢的,语气里多了点狂妄,  “老子以后的媳妇儿只可能是你。”


    那是他十七岁就想好的事情。


    七年的时间都熬过去了,这辈子就不会再变了。


    陈砚眯了下眼睛:“难道你不想嫁?”


    “没有。”宋静原摇头,眼神干净且坚定。


    “所以你得开心点儿啊。”陈砚捏着她鼻子,注意到小姑娘耳朵尖都红了,闷声笑,“别让我娶回来个整天哭鼻子的媳妇儿。”


    宋静原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总爱哭,心中刚生出点情绪,又听见陈砚先开口:“不过爱哭也没关系,小女孩不都这样吗?”


    “我想让你做我一辈子的小女孩,所以哭是你的权利,哄是我的本事。”


    “当然了。”陈砚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下,“以后什么事情都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哭的。”


    他会替她扛掉所有苦难,给她打造出一个只有爱与快乐的乌托邦。


    陈砚将身上那件脏了的白衬衫脱下,换了件休闲的灰色家居服,然后进厨房给宋静原做晚饭,宋静原本想过去帮忙,却被陈砚按回在沙发上。


    “你在这乖乖等着就行,厨房不是你该进的地儿。”


    说完还拿了一大堆零食过来,让她饿了先垫垫肚子,然后从卧室里拿了个很大的玩具熊塞到她怀里,最后打开客厅的电视。


    宋静原哭笑不得,看着他这一套标准的哄孩子流程,甚至怀疑下一秒陈砚就要把电视调成少儿频道。


    不过陈砚没这么干,他给她放了个外国电影,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这才进厨房。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厨艺倒是进步了许多,对宋静原的喜好拿捏得也很准,宋静原这一餐吃得很开心,嘴角没放下来过,一个劲儿地夸陈砚。


    看见她开心,陈砚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正经不过一会就又要犯浑:“给你做晚饭,那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嗯。”宋静原没注意到他的陷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谢谢你给我准备晚饭。”


    “那怎么谢啊?”


    “……?”


    “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陪我住吧。”


    宋静原咬了下筷子:“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是一种委婉地提醒。


    “没事儿。”陈砚装作听不懂,“我开车送你去。”


    宋静原:“……”


    吃过饭后,陈砚进厨房洗碗,同样没让宋静原跟着。


    宋静原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盯着厨房那个身影看,袖子被挽起来一截,露出冷白结实的小臂,头顶柔和的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温馨。


    她无声弯了弯唇角。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外面的雪大了许多,成了暴雪。


    也不知道今年江北是怎么了,已经快三月中旬了,惊蛰都过了,气候还跟寒冬似的。


    好几段路都被暴雪堵上了,市中心因为路面问题出了个连环车祸,手机上不停推送新闻,出租车纷纷罢工。


    陈砚根本没打算送她回去,在一旁看热闹:“这下你是真回不去了。”


    宋静原鼓了鼓腮帮子,只好在这留下。


    陈砚从衣柜里面给她翻了件干净的衬衫当睡衣,又找了干净的浴巾和洗漱工具,一起放到她怀里:“洗澡去。”


    女孩子洗澡总是要麻烦些,宋静原洗好后换上陈砚那件衬衫,镜子被热气烘得一片白雾,她用纸巾擦了擦,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陈砚衣服的尺码向来大,松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倒像是个裙子。


    发丝上水珠顺着脖颈滑到锁骨上,凉丝丝的,惹的人一个激灵。


    头发擦了一半,浴室的门被人敲了几下,不等她说话,就被人推开了。


    她怔了秒:“你怎么进来了?”


    陈砚的发丝上同样滴着水,瞳仁漆黑,应该是在卧室里面的浴室中洗过澡了。


    “来给媳妇儿吹头发。”


    他是真喜欢这个称呼。


    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被陈砚单手揽住了腰,她实在太瘦,稍用点力就被抱着放到了洗手台上。


    她下面没穿裤子,洗手台上的凉意刺得她一个激灵。


    陈砚把浴巾拽了过来,锢着腰往上抱了抱,塞在她身底下。


    “还凉吗?”


    宋静原摇头。


    陈砚把吹风机插上,向上推开开关,用手试好温度,风扇发出嗡嗡的声音。


    修长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因为怕弄疼了她,所以动作很轻。


    宋静原微微仰起头,盯着他的下巴看了很久,突然伸手虚虚地环住了他的腰,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感受到那抹柔软,陈砚喉结滑动了下,勾起唇角:“这么主动?”


    宋静原半阖着眼,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松:“就是想抱抱你。”


    “行。”陈砚听起来心情很好,“想怎么抱都行。”


    宋静原没再乱动,话都没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抱着他,乖的不行,由着他折腾自己的头发。她身上那件衬衫的扣子没有完全扣上,胸口处开了几颗,陈砚不经意垂下眼,看见她锁骨处裸露出的大片白皙,像是被泼了牛奶一样,向下延伸,两抹饱满的弧度若隐若现。


    喉咙一阵发紧,陈砚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身上也燥热了起来。


    吹完头发,陈砚关了吹风机,托着她的臀向上把人抱起来,宋静原趴在他身上,刚好瞥见他领口处露出来的小片皮肤有些异样的红,突然想起来,那年在火场里,陈砚肩膀被烧伤。


    上次亲近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纠缠过去的事,又是在黑暗中,她根本没想起这事。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勾了勾那块布料,想要看看那块疤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还没等看见,陈砚先按住了她的手:“干什么呢?”


    宋静原舔了下嘴唇,对上他的目光:“我想看看你肩膀上的那块疤。”


    陈砚轻笑了一声:“想脱我衣服直说。”


    “……”


    陈砚抱着她把人放在了卧室的床上,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旁边,语气挺坦荡:“脱吧,给你个机会。”


    “……”


    宋静原抿了抿嘴唇,磨蹭半天凑到他身边,指尖勾着领口往旁边拉。


    肩膀上俨然又一道红色的疤痕。


    他皮肤白,一丁点儿伤口都会格外明显,更别说是这么狰狞的疤了。


    宋静原指腹贴上去,轻轻蹭了蹭,心疼得眉毛都要拧到一起了:“疼吗?”


    “疼什么疼。”陈砚轻哂一声,“都过去多少年了。”


    “那当时呢?”


    “当时也不疼,为了救你,这点儿疼算什么。”


    但宋静原眉头皱的更深了,盯着那疤看了许久,最后低头,轻轻在上面吻了下。


    陈砚瞳孔一缩,脑袋中的某根神经断掉了。


    他早就被宋静原磨得受不了了,体内的那股火被肩膀上软腻的触感彻底刺激出来,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了过去,将人压在床上,宋静原生涩地回应着他,暧昧气氛迅速增长。


    陈砚一路向下,吻在她的脖子又吻在她的锁骨上,宋静原没忍住出了点声儿,脸红的能滴血。


    陈砚指尖挑起她衣服下摆,滚烫的温度碰上去,宋静原一瞬间紧张起来,但是没有推开陈砚,而是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一切都顺理成章。


    陈砚抬手把灯关了,房间里只剩下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


    宋静原羞赧地把脸埋在床单里。


    陈砚亲着她下巴,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声音低哑地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在她耳边说尽浑话,手按在她小腹上,喊她宝宝又要夸她真软真乖。


    宋静原仿佛被他拖进风浪里,一次又一次的,意识混乱不清,声音染了哭腔。


    她咬在他的肩膀上,想到那块疤又松了口,最后变成了湿吻,细细碎碎地落在上面。


    她抱着陈砚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水蒙蒙的,断断续续地问:“陈砚,要是你爷爷不同意我们……”


    陈砚用吻堵住了她后半句话,像是给了她一剂定心丸:“放心,没人能阻拦我们。”


    他这么说了,宋静原也真的就放心了,被他拽着再一次跌进红尘当中。


    到最后,宋静原被他缠得小声哭了起来,陈砚握着她的手腕,一滴汗滴在她锁骨里面,声音很哑:“宝宝,你爱我吗?”


    宋静原费力睁开眼,看着他的眼睛:“我爱你啊,一直都爱你。”


    都说爱人的眼里有星辰大海。


    可那一刻,他们只能看见彼此。


    到最后宋静原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像个布偶娃娃一样被陈砚抱着去洗澡,靠在他的怀里,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今晚好像格外粘人,抱着陈砚的手臂不肯松开。


    陈砚挠了挠她下巴,跟逗猫似的:“还没够?”


    宋静原摇摇头,那双竹竿似的细胳膊却没动。


    陈砚也没再弄她,搂得更紧了点儿,胸膛贴在一起,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她倦怠地半阖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陈砚,你为什么要复读呀?”


    陈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沈睿说你只报了我们学校,是要来找我吗?”


    陈砚揪她的脸:“不然呢?”


    还能去找谁。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没来呢?”


    不知怎的,陈砚在她语气里听出了点委屈,心头都要化成一滩水儿了,在她头发上顺了顺:“出了点意外。”


    但是到底是什么意外,他没说,宋静原眼皮子沉得不行,也没锲而不舍地问。


    半梦半醒的时候,宋静原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捉去套了个什么东西,一个冰凉的触感附上指节。


    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无名指上多了个素戒,愣了几秒。


    “别多想。”陈砚和她十指相扣,“买回来给你戴着玩的。”


    宋静原抬起手仔细打量着这个戒指,尺寸刚好贴合她的手指,虽然款式简单,但戴在手上挺好看的。


    她收回视线,偏头看向陈砚:“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陈砚把玩着她的头发,想了下:“你走那年夏天,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宋静原愣了下。


    那天一大早,还没等陈砚睡醒,沈睿和那帮狐朋狗友轮番给他打电话,说要出来给他好好庆祝一下十八岁生日,那阵仗,不知道以为要给他过八十大寿。


    陈砚烦躁地推了所有活动,起床从冰箱里拿出来提前买好的草莓蛋糕,坐在餐桌上,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放了个兔子玩偶。


    这玩偶和之前他给宋静原赢回来的一样,不过那个被她带走了,他后来费力找到了当时玩的游戏摊子,重新弄了一个回来,就当她还在身边陪着。


    他之前从来不喜欢吃蛋糕,但那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忍着眼眶的酸涩,将整份蛋糕都塞了下去。


    像是在思念某个人。


    吃完蛋糕后,他习惯性地给那个号码拨了过去,但冰冷的机械女音依旧提醒他该号码为空号。


    陈砚心里空落落的,手机不断响着,都是其他人发来的祝福,他一条也没看,就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从白天到黑夜,将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全部走了个遍,最后停在了DR门店的门口。


    他之前听身边人说过DR戒指的意义。


    只有成年之后才能购买。


    所以在十八岁的第一天,他就给心爱的女孩定制了一生只能买一次的戒指。


    像是把余生都交付了出去。


    当时店员还笑着打趣,说他才这么年轻,这种事儿得好好想着,以后分手了可不好弄。


    陈砚在那个方方正正的黑丝绒盒子上摩挲了几下,最后收进口袋里,懒散的笑里多了几分苦涩:“想好了。”


    这辈子就栽她身上了。


    第八十三章


    宋静原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窗外的雪停了, 江北城又变成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有一种格外宁静的美。


    她这一觉睡得挺好的,就是浑身上下酸痛的厉害, 一点力气都没有。


    外面是还阴着, 天空雾蒙蒙一片,看着就是个在家睡觉的好天气,宋静原索性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陈砚不知道去哪了, 床上只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她对着窗外发了会呆,不自觉地去碰手上那个戒指。


    昨天晚上太困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清楚, 现在倒是能好好看看。


    小巧的戒指被捏在手里, 宋静原隐约注意到戒指内侧有几个小小的字母, 她揉了揉眼睛, 把戒指拿近,终于看清——


    SJY&CY


    他把他们俩的名字刻上去了, 这枚戒指这辈子也只能属于她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变过。


    一直没有。


    幸运的是,她也不曾改变。


    就在这时, 陈砚推门进来了。


    他单穿着一条灰色家居裤,上身肌肉线条流畅紧实, 肩线开阔挺直, 腹肌和人鱼线一直延伸向下,满是荷尔蒙味道, 看得出来是有锻炼过的。肩膀上除了那道红色的疤痕外, 还有小小一圈牙印, 锁骨和后背上还留下了不少月牙形的指甲印。


    宋静原看了不过三秒, 脸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烫,又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陈砚在欺负她这件事上格外有本事,仗着她性子柔,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得寸进尺地逼着她说了好多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想到这儿,宋静原把脑袋缩回被子里面,转向另一边,只给他留了一个后脑勺。


    陈砚闷声笑了两下,把人从被子里面捞出来,捏了捏她的脸:“躲什么?”


    宋静原就是不看他,闷闷道:“没躲。”


    “你这怎么一副受委屈的样儿?”陈砚在她脸上戳了几下,“昨天晚上不是挺开心的么?”


    宋静原狠狠瞪他一眼:“陈砚!”


    眼见小姑娘羞得耳朵都红了,陈砚没再说下去,只不过笑得更开心了,声音有点无奈:“怎么办啊,我媳妇儿脸皮这么薄。”


    “还不是你欺负人。”宋静原小声嘟囔着。


    陈砚也上了床,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手往下伸,宋静原下意识往旁边躲,像是在抱怨:“你又干什么?”


    “检查检查。”陈砚面不改色地说,“还疼?”


    宋静原脸红的能滴血:“我没事。”


    “还困吗?”


    “不太困。”


    “那我困。”陈砚将人拉进被子里面,“陪我再睡会儿。”


    宋静原趴在他怀里,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要掀被子,被陈砚拽了回来:“怎么了?”


    宋静原眨了眨眼睛,表情非常严肃:“陈砚。”


    “嗯?”


    “我今天好像得上班。”


    她哭丧着一张脸:“我是不是迟到了?”


    陈砚看见她这副样子莫名觉得有趣,恶趣味生发出来:“好像是。”


    宋静原皱眉:“那你怎么不叫我?”


    “反正也已经迟到了。”陈砚无所谓道,“干脆今天别去了。”


    “那怎么行?李姐对我挺好的,我态度不能这么敷衍。”


    “行了逗你的。”陈砚抬手在她额头上揉了揉,胳膊勾着她脖子,“早就替你请过假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


    “真不考虑来我们公司?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你们公司研究的都是我不熟悉的领域。”宋静原温声说,“而且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同事对我也都很好,跟着她们能学到很多东西。”


    “说不定哪天我想法变了,对科技新闻感兴趣了,也会去你们公司试试。”


    “不过你可不要给我放水啊,我要凭自己的本领应聘。”


    靠别人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


    “行,都听你的。”陈砚答应得很痛快,“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反正有我在后面支持你。”


    宋静原心头一暖。


    能有人再身后支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是她前二十几年都没体会过的感觉。


    她仰头在陈砚下巴上亲了亲,却被陈砚反捉住了手。


    晨起时分的年轻人火力总是更旺盛些,尤其是宋静原身上还穿着他那件白衬衫,大块白腻皮肤露出来,胸前的锁骨凹陷下去,低头的时候,领口会不经意露出两抹弧度,像是两颗水蜜桃,是一种无形的诱惑。


    光是躺在他怀里就让人难忍了,现在又主动来亲他,谁能受得了。


    他拉过被子将两个人盖住,偏头在她鼻尖上亲了口,手掌握上她纤细的脚踝,磨着她和自己一起放纵。


    ……


    结束之后,宋静原累得窝在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中间陈砚把她弄醒了一次,端着水杯往嘴边喂了点水,又将人塞回被子里继续睡。


    宋静原睡觉的时候很安静,缩成一团趴在被子里,脸颊上那少得可怜的肉被挤在一起,睫毛乖顺地搭在下眼睑上,又乖又可爱。


    陈砚怎么都看不够,甚至还想低头亲亲她。


    但到底还是心疼她,没把人吵醒。


    回笼觉好不容易睡饱,宋静原睁开眼睛,陈砚单手搂着她,靠在床头玩手机。


    感受到她的小动作,他垂眸:“醒了?”


    他是餍足了,声音里都带着懒洋洋的惬意。


    宋静原却没他这么精神,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锁骨脖子上全是红印,她不禁怀疑,这人体力为什么能这么好。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声,陈砚伸手把她衣服从床边捞过来,扶着她的腰往她身上套,然后又抱着她去洗漱。


    宋静原刚好懒得动,像是个大型挂件一样挂在陈砚身上,胳膊环在他脖子上,陈砚也乐得其中,将人放在洗手台上,挤好牙膏,挠了挠她下巴:“张嘴。”


    宋静原很听话地张开嘴巴,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睁眼就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还有深邃的眉眼,一分一寸都是她喜欢得模样。


    陈砚把水递到她嘴边,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腰,注意到她的视线,嘴边多了些懒散的笑:“就这么喜欢看我?”


    “那在这来一次?”


    “……”


    “陈砚。”宋静原别开视线,眉头皱起来,“你再这样,以后我都不来你家了。”


    “行啊。”陈砚笑得肩膀抖动,“那以后去你家试试。”


    他拍拍她的脸,凑到她耳边,热气拂的人心痒:“想在哪我都奉陪。”


    宋静原:“……”


    这人就没有一刻是正经的。


    洗漱过后,陈砚把人放回床上,去厨房做了些吃的,两个人一起吃饭。


    “一会要做什么?”他们难得能闲下来呆在一起,宋静原隐隐有些期待。


    “公司那边我帮你请了一周的假,我定了晚上的机票。”


    宋静原愣了几秒:“要去哪?”


    “崎源。”


    “回崎源……是有什么事吗?”


    “嗯,带你回趟老宅。”


    陈砚没和她藏着掖着,宋静原却是错愕许久,筷子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别紧张。”陈砚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和她耐心解释,“我和陈家其实早就断绝来往了,早就没人能干涉我的决定了,咱俩的事儿呢只能由我们自己决定,我认定你了,谁来也拆不散。”


    “之前没打算带你回去的,但是昨晚看你还是有顾虑——”


    昨夜他们汗泪交融的那个瞬间,宋静原问他如果陈老爷子还是不同意该怎么办。


    所以陈砚意识到,他家姑娘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有顾虑的,还是没有安全感的。


    怪他之前没有考虑周全,毕竟当年她就是这么被逼着走的,不可能一点阴影都没留下。


    “回去就是和他们摆明我的态度,你什么都不用说,都交给我解决。”


    他突然握住了宋静原的手,掌心相贴,温度沿着血管扩散。


    他的声音低沉,透露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心安:“你放心,这次没人能为难你。”


    宋静原眼眶泛潮,她回握住陈砚:“我相信你。”-


    去机场前宋静原提出要先回趟家,说是有东西要找。


    陈砚开车带着她出了小区,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偶尔有树枝被压断,雪粒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出于安全起见,他开的速度很慢,过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宋静原家楼下。


    陈砚跟在宋静原身后上了楼,这姑娘进门换下鞋子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踩在木椅上,从最上面的柜子里搬出来一个很大的箱子,差点没站稳,多亏陈砚在后面扶了一把。


    “小心点,别摔了。”


    宋静原把那个大箱子放到地上,上面落了层薄薄的灰,她用纸巾擦去。


    陈砚有点好奇她要找什么,靠在一旁的墙上看她。


    宋静原打开箱子,里面是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获奖证书,红色硬壳四周镶嵌着金边儿,还有学生会和实习公司的聘书证明。


    宋静原一个一个拿出来,掰着手指头清点起来,最后好像有点苦恼:“大一学年的三好学生证书怎么找不到了?”


    陈砚蹲下来拉住她的手,和她视线平齐:“宝贝儿,你在找什么?”


    “这些都是我从高三以来获得的奖状。”宋静原额头上渗了层汗,发丝胡乱贴在上面,“还有大学竞赛得到的证书,在外面实习得到的证明,考研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


    “除了找不到的那一张之外,都在这里了。”


    陈砚看着这厚厚的一沓证书资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接过来轻轻翻动。


    高三第一学期三好学生


    高三年级学习标兵


    新城英语联赛高三组一等奖


    新城高中优秀毕业生


    江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优秀学生干部


    LD传媒新闻部优秀实习生


    全国大学生广告艺术大赛一等奖


    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C组一等奖


    江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优秀毕业生


    江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


    上面的每个字都透露着他家姑娘的优秀。


    宋静原咬了下嘴唇,眸子里好像藏着一汪清泉:“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但是我想用它们证明给你爷爷看,这些年我没有因为他的话就停滞不前,即便我的出身不好,我的原生家庭给我带来了许多影响,我也在努力变好。”


    “总有一天,我能配得上你。”


    这就是她的态度。


    陈砚轻轻抚摸着这些证书,心中泛起细碎的痛意,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捡到了宝贝。


    他家姑娘怎么能这么傻呢?


    她已经够完美了,明明是他配不上她。


    之前他还担心宋静原会抗拒和自己一起回去,抗拒见到那些人,但是他错了。


    她没有退缩。


    而是想着和他一起面对。


    他耐心帮她拨开发丝,指腹轻轻蹭掉汗珠,喉咙有些哑:“静原,你从来都没有配不上我。”


    “感情里没有那么多配得上配不上。”陈砚和她讲道理,“只有喜欢与不喜欢。”


    “我喜欢你,你就是最适合我的那个人。”


    ……


    因为要在崎源住上几天,宋静原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她的行李箱不大,还是读大学那年买的,倒也用了很久。


    白天折腾了许久,她走路的速度还是有点慢,陈砚看她不方便,索性揽着腰把人放在行李箱上推着她走。


    机场人来人往,陈砚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骨骼硬朗,眉目懒倦,浑身透着漫不经心的痞劲儿,被他圈在怀里的宋静原则温软乖巧,俊男靓女的搭配吸引了不少目光。


    宋静原被大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回过头:“我自己能走的。”


    “老实坐着。”陈砚在她头顶揉了下,“省得摔了还要哭鼻子。”


    宋静原抿抿嘴,觉得这人真是喜欢乱给自己扣帽子。


    她哪有那么喜欢哭。


    办好手续后,晚上九点,飞机起飞。


    江北离崎源并不远,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就能落地。


    陈砚知道她累,向乘务员要了张薄毯,盖在她身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


    宋静原半阖着眼,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中途飞机有些颠簸,陈砚下意识偏头,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羊绒外套,黑发随意的披着,显得小脸只有巴掌大,干净又温柔,不知道是因为颠簸还是因为做了噩梦,眉头紧紧皱着,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陈砚伸手在她眉心上轻抚着,大手包裹住她的手掌,想要让她安心一点,却听见她急切地呓语:“陈砚。”


    她的声线有些破碎,眼角一滴泪滑落。


    “陈砚你别走。”


    “我错了,那都是我骗你的。”


    “你回来好不好?”


    “我谁都没有了,我真的好想你。”


    ……


    陈砚瞳孔一缩。


    他手臂穿过她的肩膀,将人拥进怀里,下巴贴在她额前,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静原我不走。”


    “我回来了,也原谅你了。”


    “你不是谁都没有,你还有我。”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他可以想象,分开的那些岁月中,少女不知道多少次被这种噩梦所折磨。


    但是醒来的她只能面对空荡的床铺,什么安慰的话也听不见,只能在无尽的自责与伤心中黯然伤神。


    他曾经怪她太过狠心,但殊不知,她是先离开的那个,也是最痛苦的那个。


    宋静原最终还是被梦惊醒,像是陷入了无穷的黑暗中,浑身一抖,在看见陈砚的那个瞬间才安定下来。


    “陈砚。”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像要确认眼前这一切都不是梦。


    “嗯。”陈砚坚忍地回应,俯身在她睫毛上亲了下,“我在呢。”


    安抚了许久,宋静原的情绪才算彻底平静下来,但是却怎么也不肯再睡了。


    陈砚捏了捏她的脸,轻声哄着:“宝贝,能给我讲讲刚才梦见什么了吗?”


    宋静原揉了揉鼻子:“我梦见在江北的街上遇见你了,你交了新的女朋友,路过我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就好像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头。”


    陈砚在小姑娘的话里听出了委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小没良心的,瞎给我扣什么帽子?我不是说了,和你分开后,我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身边连异性朋友都没有。”


    宋静原笑了下,像是在撒娇:“可我就是梦见了嘛。”


    “好。”陈砚也不恼,“那我和你道歉好不好?让我们静原伤心了。”


    “你知道吗?读大三那年,我经常会梦见你。”


    那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但偏偏那些梦都真实的要命。


    人们都说,如果你频繁地梦见一个人,说明他正在遗忘你。


    当时她就在想。


    所以陈砚,你是不是要忘记我了呢?


    陈砚没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些说法都是假的,也就你这种小傻子会信。”


    “而且——我没忘。”


    早就刻进了血肉里的人,又怎么能忘掉。


    “那你呢?”陈砚反问,“明明还喜欢我,刚遇见的时候为什么不敢面对我,甚至还问我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不敢面对你是因为当年伤害了你,怕你恨我。”宋静原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终于有了些真实感,“而且那些话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所以也没想过,你还会喜欢我。”


    “至于为什么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思绪渐渐向前飘,她解释:“是因为那次你来我们公司开会,会议结束后我和其他组的同事一起乘电梯下楼,听她们说看见你手腕上戴了个类似于手链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只有交了女朋友的男生才会戴。”


    “跟着副部长去应酬那天晚上,你开车送我回家,我确实瞥见你手腕上有那么个东西,脑子一热就问了。”


    因为太不确定,所以才要小心翼翼地试探。


    陈砚叹了口气,除了心疼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你当时怎么不直接说出来。”陈砚语气顿了下,眉眼低垂,从贴身的口袋里面拿出一个东西,“你好好看看,我戴的到底是什么。”


    宋静原从他手中接过来,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


    是高二她去盛阳参加英语竞赛的时候,陈砚去青云寺求来的、花了一个上午才编好的那段姻缘绳。


    宋静原呼吸一窒。


    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脏,又像是成千上百只蚂蚁在心脏上咬噬,四肢百骸都是痛意。


    “我、我当时在医院不是剪断了吗?”


    为了让陈砚死心,她做了人生中最伤人的事情,就是当着他的面把这条红绳剪断,告诉他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被我捡回来重新接上了。”


    那天宋静原离开之后,他把所有人赶出了病房,将地上的红线捡了起来,整个下午都窝在里面没出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灰白的床单上,衬得他皮肤白到透明,却没有一丝生气。他本就不会做这些细致的手工活,费了好大力气才粗糙地将断掉的地方接上,因为手笨,还请来换药的护士姐姐帮了忙。


    后来这截红绳被他一直戴在手腕上,一戴就是七年,记得有几个女生来搭讪的时候因为好奇不小心碰了下,原本冷漠的他突然发起火来,黑沉的眸子里翻涌出怒火,把人吓得够呛。


    想到陈砚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偏执地拼接手绳,宋静原眼中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滑落,砸在手背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砚抬手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有些哽咽:“我就是觉得……我和你的缘分不应该这么结束。”


    “当时想着,也许我接起来了,你就会回来找我了。”


    第八十四章


    宋静原听完陈砚的话, 哭得更凶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选择这样偏激的方法。


    “别哭啊宝宝。”陈砚侧身吻在她薄薄的眼皮上,“给你讲这些是想消除你的误会, 不是让你自责难过的。”


    宋静原掐紧了手心, 眼角沁出淡淡的红色,心脏像是被人泡在高浓度的碳酸饮料中,酸涩且胀。


    她本来只是想让陈砚放手,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宋静原抬起手, 胡乱地抹去了眼泪, 断断续续地说:“陈砚,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也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陈砚低低地笑了下,还是在哄她:“我信。”


    “你都戴上我的戒指了。”陈砚轻轻刮着她的指节上的那点突起, 有冰凉的触感, “还想跑哪儿去?”


    “而且我也不会再给你离开我的机会了。”-


    崎源和江北一样, 冬天还没结束, 温度甚至更低一点。


    就算是在机场里,说话的时候都往外散着白气。


    宋静原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陈砚手背贴上她脑门:“很冷吗?”


    “还好。”


    “怪我,来之前没看看天气预报, 早知道让你穿件更厚的衣服。”陈砚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自责。


    宋静原向上拉了拉衣领,半个下巴埋在里面:“没事呀。”


    他们到转盘上取走行李, 陈砚带着她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对着司机报上了浑河北路。


    浑河北路。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来过了。


    两人在一起那功夫,她没少半夜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往那跑, 当时陈砚还总使坏想留她在那过夜。


    窗外的街景飞速向旁边倒退, 崎源比前些年又繁华了不少, 到处可见流光溢彩的街灯, 机场附近的开发区又多了许多高楼大厦,只不过两旁的树枝还是光秃秃的。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


    白皑皑的积雪、干枯的树枝、还有干冷的空气。


    别有一番韵味。


    司机看他们穿得单薄,主动开了暖风,热气很快就在车窗上烘起了一层白雾。


    宋静原像是养成了某种习惯,伸出手指就要在上面作画,陈砚早就摸透了她这点小心思,从后面将人拥进怀里,热气吐在她的后颈上,酥且麻。


    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陈砚捏着宋静原的指节,在车窗上缓缓画了个爱心图形,然后又一笔一划地写下五个字:


    宋静原、陈砚。


    他们两个的名字被圈在了爱心里。


    这次是名字,不再是缩写。


    陈砚的字还是很好看,笔划遒劲有力,宋静原盯着这个图案看了许久,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雀跃,然后拿手机拍了下来。


    陈砚把那张照片要了过去,三分钟后,宋静原便在他朋友圈里看见了这张照片。


    评论区炸了锅。


    【沈睿:……陈砚你谈个恋爱怎么把智商还谈没了?能不能像我一样理智点?】


    【郑辰:砚哥,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好歹是公司总裁,发这个真的合适?】


    【沈枝意:再虐狗就给你们都拉黑了!】


    陈砚统一回复:【老子乐意发什么就发,你们管这么多?】


    郑辰紧接着回:【砚哥,我奶奶最近喜欢上一首歌,我觉得非常适合你。】


    【陈砚:?】


    郑辰甩过来一条链接,陈砚下意识打开。


    下一秒,车里响起一阵响亮且有节奏的歌声——


    只想□□情的傻瓜,只想安稳有个家


    陈砚:“……”


    他冷着脸把郑辰拉黑了。


    宋静原在一旁乐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陈砚去揪她的脸:“这么好笑?”


    宋静原立马乖乖抿嘴,但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在憋笑这件事。


    陈砚舌尖拱了拱脸颊,没过几秒自己也笑了。


    他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把:“笑吧。”


    出租车很快在那扇银色铁门前缓缓停下,灰色墙体上挂着深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浑河北路119号。


    院子里的那个白色秋千还在,周围的杂草被人清理掉了,看起来不算荒芜。


    “你经常回这边吗?”宋静原问。


    “没有。”陈砚摇头,揽着她肩膀往里走,“只不过定期会请人过来打扫一下。”


    陈砚找到钥匙开门,抬手打开门边的灯,暖黄色的光线盈满整个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宋静原记忆中相同。


    一路过来身上染了不少寒气,空调打开也要过一会才能暖和起来,陈砚让宋静原先去洗澡,自己则去收拾他们晚上要住的卧室。


    等宋静原洗好出来后,房间已经变得很温暖了,单穿一件睡衣也不会冷,陈砚捉着人把她头发吹了个半干,刚刚泡过热水的皮肤粉嫩,像是刚摘下的水蜜桃,还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陈砚俯身埋在她颈窝上蹭着那块皮肤,许久才把人放开。


    虽然折腾了一天,但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宋静原现在反而精神起来了,她仰着头问:“我能在这些房间里随便逛逛嘛?”


    陈砚笑:“这儿的哪个房间你没去过?还和我客气上了?”


    好不容易吹顺的头发又被他揉乱,像是什么恶趣味一样,陈砚将她衣领往上拉:“去吧。”


    宋静原上楼去了琴房。


    陈姝凡的照片还放在一旁的书架上,只不过相框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宋静原抿了抿唇,取下来用纸巾擦干净,双手捧着放回原位。


    不管过了多久,每次她想起陈砚小时候经历的一切,心脏都会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难受得不得了。


    那架黑色钢琴被罩子盖上了,应该许久没被打开过了。


    宋静原翻开琴盖,手指按在上面,琴声清脆而柔和。


    陈砚没过多久就从浴室出来了,身上套了件白色T恤,漆黑的发丝湿哒哒地滴着水,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找人,最后在琴房里发现了某人的身影。


    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卡通睡衣,背对着门口坐在钢琴面前,脖颈微微低下,刚吹干的发丝泛着些水光,整个人被光圈包围着,细长的指节在黑白琴键中跳动着,旋律流畅而婉转。


    她弹的是《komorebi》。


    陈砚垂眸盯着她看,高二在宋静原家陪她住的那段时间,他教宋静原弹过一些曲子,不过都是些国外的童谣儿歌,当时宋静原还吐槽,说他是在打发小孩儿。


    后来学业忙起来,也没有很多功夫教,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弹,她坐在一旁听。


    宋静原弹琴的时候格外专注,压根没发现陈砚在后面。


    陈砚也没打扰她,就那么靠在门上,半阖着眼睛欣赏她的琴声。


    记得从前陈姝凡教育过他,琴艺不是最重要的,要学会感知乐曲里的情感。


    因为陈姝凡的关系,这么多年他接触过不少玩钢琴的,也见识过很多技艺纯熟的琴者,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少了份情感在里面。


    就连陈姝凡也说过,陈砚天赋是不错,可是在共情能力上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所以弹出的东西好听是好听,就是有些空洞。


    可是他却在宋静原的琴声里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曲结束,他在后面拍了拍手:“不错啊宝贝儿。”


    宋静原惊讶地回过头:“你怎么过来也不叫我?”


    “叫你还能欣赏到这么棒的表演?”陈砚懒洋洋地走到她身边,和她挤在琴凳上,手指在琴键上敲了敲,“在哪偷着学的?”


    宋静原打哈哈:“你忘了吗?你教过我。”


    “真当我傻?”陈砚揪她的脸,“就我教你那点东西,和这个能比?”


    这曲子算不上难,但是基础薄弱的人也应付不了。


    宋静原抿唇:“大学报了个社团,跟着里面的一个学姐学的。”


    陈砚盯着她眼睛看了几秒:“怎么想着学钢琴了?很喜欢?”


    宋静原点头:“是挺喜欢的。”


    “学了多久?”


    “没有很久。”宋静原顿了下,轻声道,“陈砚,我就学了这一首曲子。”


    这回换陈砚傻眼了。


    两人一起过除夕那次,他在琴房用玩笑的口吻对宋静原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


    宋静原在他开口之前承认:“太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关在学校的琴房里,反复地弹奏这首曲子。”


    “就当……你还在我身边。”


    多年下来,这首曲子不知道被弹奏了多少次,最后竟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正确弹出来。


    陈砚终于明白,为什么宋静原的琴声和别人的不一样。


    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变奏,都包含着少女无穷无尽的思念。


    这些情感被注入到指尖,让乐曲本身有了血肉和骨架,音符也变得鲜活起来。


    琴房里一片静谧,二人的身影被映在纯黑色琴身上。


    陈砚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以后都不用这样了。”


    不用再用弹琴来发泄,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天晚上陈砚没再折腾她,搂着她安安稳稳睡了个觉。


    隔日崎源迎来了一个好天气。


    阳光穿过窗帘斜斜地照在床上,宋静原翻了个身,磨磨蹭蹭地张开眼,好半天也没清醒过来。


    陈砚推门进来,看见她这副模样笑了:“小懒猫,快起床收拾吃早饭。”


    没睡醒的宋静原有点黏人,她朝着陈砚张开胳膊,声音细细软软:“不想动。”


    “你抱我去好不好?”


    陈砚被他媳妇儿撒娇这样萌的不行,哪能说出拒绝的话,几步上前,胳膊穿过她的手臂,托着她的臀将人环抱在自己身上,稳稳当当地往卫生间走。


    “媳妇儿发话哪敢说不行?”


    伺候她洗漱完,陈砚又把人抱着放到餐桌旁边,这边太长时间不住人,厨房里没什么像样的食材,陈砚起了个大早到菜市场上买了些东西,忙活了好一通才搞定早饭。


    看宋静原吃得开心,他哼笑一声:“值了。”


    一切都收拾好后,两个人准备出发。


    陈砚提前弄了辆车停在院子里,宋静原坐在副驾驶上系安全带,忽然想起什么:“我们要不要买点东西过去?”


    毕竟是看望长辈,空手去好像有点不合规矩。


    “不用。”陈砚答得倒是干脆,“不在那儿多待。”


    宋静原记得读书那会儿陈砚和老爷子关系还不错,听到他的答案倒是愣了几秒。


    “忘了我和你说的了?”陈砚扫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和陈家现在没关系了。”


    宋静原干巴巴地“哦”了声,想问问为什么,但最后憋了回去。


    陈砚启动车子,宋静原靠在座椅上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今天是工作日,路过崎源高中门口的时候,还能看见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学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崎高的校服款式居然没变过,简单的蓝白校服,当时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怀念。


    宋静原看着那帮高中生有点出神,突然听见陈砚问:“不恨他吗?”


    “啊?”宋静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年逼着你离开,不恨吗?”


    宋静原皱了下眉头,半天也没给出明确的答案。


    说恨吗?可到底他也是为了陈砚好,而且就算当时不发生这些,那些讨债的人逼得紧了,她也要离开崎源。


    说不恨吗?但是当时的狼狈与无助也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是她很久也释怀不掉的事情。


    想了很久,她最后摇了摇头:“不恨。”


    陈砚轻哼一声:“你倒是大度。”


    “但我不行,我恨。”


    “陈砚。”宋静原在他胳膊上握了握,“毕竟那是你爷爷,你们中间还有一份亲情相连。”


    “无论是谁都不应该那么对你。”


    宋静原没再劝下去。


    陈家老宅在远郊,中间遇上道路施工,陈砚只得换了一条土路,沙砾与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陈砚怕宋静原被颠到,刻意放慢了速度。


    快到老宅的时候,陈砚偏头看她一眼:“紧张吗?”


    宋静原钻进了拳头,挤出一个笑容,朝他摇头:“不。”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真正踏进那个院子的时候,宋静原浑身上下还是忍不住紧绷了起来,那个雨夜的噩梦一点点爬上心头。


    陈砚感受到她的僵硬,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掌心温度源源不断传来,像是一味镇定剂:“别怕,有我在。”


    “如果真的感到不舒服,你回车上等我也好,我很快就出来。”


    “不用。”宋静原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可以。”


    “我想和你一起面对这些。”


    陈砚笑了笑,他的静原,现在真的变得很勇敢。


    门铃被按响,佣人过来开门,陈砚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所以大家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很惊讶。


    只不过他当时对陈老爷子说的是——要带女朋友回家。


    陈老爷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本来还因为孙子终于想通了要回家而高兴,但是看见宋静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脸色却黑了下去。


    陈砚却神色自若地拉着宋静原坐下,完全忽视掉那些,还捏了捏宋静原的手指,示意让她不要紧张。


    但到底是一个家族的大家长,况且陈砚还在,老爷子笑了下,客气道:“好久不见啊,小姑娘。”


    宋静原刚要开口,陈砚却笑了声,不讲情面道:“您还是少见她比较好。”


    宋静原:“……”


    她悄悄扯了下陈砚的袖口。


    老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开门见山地问:“阿砚,这就是你说要带回来的女朋友?”


    “对。”


    老爷子看向宋静原,语气不再似刚才那样随和:“我记得你答应过我吧,以后不再出现在阿砚的生活当中,现在怎么又反悔了呢?”


    宋静原有一瞬觉得呼吸困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


    陈砚毫不在意道:“不是她要出现的,是我死缠烂打去找她,也是我求着她和我在一起的。”


    陈老爷子显然被这几句话气得不轻。


    “你就非要和她在一起?”


    “是。”陈砚攥着宋静原的手更紧了,语气坚定,“这辈子就她了。”


    “而且。”他低低地轻笑一声,像是在回忆什么,“我的态度您不是六年前就见识过了吗?当时我就说过我只要她,要不是您非得拦着,我会闹到和陈家断绝关系这一步?”


    “你还好意思提?”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不愉快,不少风言风语流传出来,让老爷子很难堪。


    陈砚刚才的话无疑又添了把火,气得老爷子把茶杯“砰”一声摔在桌子上。


    空气安静片刻,老人缓缓道:“阿砚,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是么?”陈砚冷言,“您把她从崎源逼走之后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您难道不清楚?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会这么做。”


    “和陈家断了关系后,我没再接受过你们的一点帮助,相信您也知道,现在所有的成就都是我自己打拼创造出来的。”


    “但是您知道我为什么要逼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陈砚的声线低沉,却又坚定:“因为从六年前的那天,我才明白,只有我彻底摆脱你们,真正独立了,真正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我要想保护的人。”


    这么多年他野蛮生长,一个人在国外扎根生存,跌跌撞撞地什么磨难都经历过了,但还是没有被打倒,反而越挫越勇。


    周围人都夸他年轻有为,称赞他有野心能吃苦,鲜少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执念。


    “你们所有人都在说着为我好,但事实是,除了姑姑之外,我从未在亲情上体会到一点温暖。”


    “您可能不知道,在姑姑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曾经深陷黑暗泥潭当中,痛苦绝望到想要结束这一切,是她把我拉了回来。”


    提到宋静原,他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


    “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是她温暖了我,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很有趣的,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在艺术节期间,宋静原坚定地说,陈砚快不快乐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陈砚来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后来分开的那些年,他没再找过其他人,脑海中总是浮现少女那张乖巧素净的脸。


    开心的,难过的,羞涩的,每一个都无法忘记。


    “所以是我离不开她。”


    “当年您逼着她离开,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今天我带她来只是想让她安心,让她明白没人能再让我们分开,希望您清楚,我并不是来请求你们的同意的。”


    老爷子看着记忆中那个桀骜张扬的少年变成了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些年他确实疏于和孙子的沟通,他也清楚,陈政和梁玥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


    六年前他做的确实极端了些,以为这样就能让陈砚断了念想,没想到最后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他在思考自己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想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阿砚,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她不是我们陈家儿媳妇的最佳人选。”


    陈砚刚要反驳,宋静原却捏了下他手心,缓缓开口。


    “陈爷爷。”她的声音温软坚定。


    “当年我就说过,我答应您的要求,是因为我喜欢陈砚,不想连累他,认为那样对他是正确的。”


    “但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离开之后的他并不快乐,也没有得到幸福,所以这一次,我想勇敢地选择他。”


    “我知道您顾及我的出身,我的家庭,但是我觉得,在一段感情中,最必要的因素是爱。”


    “只有他们彼此爱着对方,才能长久地走下去,无论遇见什么困难,都能一起克服面对。”


    “不管您信不信,我想说——”她的声线有一丝罕见的颤抖,“我很爱他。”


    陈老爷子没再说话,陈砚也不准备在这多留,牵着宋静原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看向老人。


    他左手牵着女孩,神情严肃,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要为她撑起整个世界,话语掷地有声。


    “刚才忘了说。”


    “希望您能明白,我只想让她开开心心做我陈砚的妻子,而不是提心吊胆地来当什么陈家的儿媳妇。”


    第八十五章


    从陈家老宅出来后, 宋静原只觉得压在心口多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消失了,浑身上下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她勾了勾陈砚的手指:“谢谢你。”


    陈砚当然明白她什么意思,牵着她往前走, 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咱俩之间还用这么客气?”


    “况且刚才你表现得不也挺好?”


    能镇静勇敢地和陈老爷子说那么多话。


    “行了, 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陈砚揪她的头发,“以后别再纠结了成不?安安心心地和我过日子。”


    宋静原用力地点点头:“好。”


    “但是刚才你和我表白那句话我挺喜欢——”陈砚这人正经不过三秒,他微微倾身, 往宋静原耳根子旁边凑, 声线暧昧又放荡, “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宋静原:“……”


    刚才为了急切地和陈老爷子证明些什么,她极其认真地说了句“我很爱陈砚”。


    但现在那种紧张劲儿已经过了,她本身就是个脸皮薄的, 光天化日让她说这么直白的话, 简直是天大的难事。


    眼见小姑娘脸上多了些绯红, 陈砚笑得更加张扬, 热气拂过颈侧的血管,酥麻得不行:“快再说一遍我听听。”


    宋静原羞赧地看他:“陈砚。”


    “怎么?”陈砚坏笑, “刚才当着老爷子的面都能说,现在反而不能说了?”


    宋静原自知在耍流氓这件事上不是他的对手, 也懒得和他争辩,别开眼径直往前面走。


    陈砚瞅着那个有点倔强的背影, 莫名觉得可爱又好玩, 几步追上去,在一旁叫她:“静原。”


    宋静原没理他。


    “宝宝?”


    “……”


    “宝贝。”


    “……”


    “媳妇儿?”


    宋静原微微皱眉:“你别这么叫我。”


    “不叫你媳妇儿叫什么?”陈砚勾着她脖子把人按进怀里, 得了便宜还卖乖, “刚才还信誓旦旦说爱我呢, 出了门就反悔?”


    他伤春悲秋地叹了口气:“果然, 得到了就不好好珍惜。”


    宋静原:“……”


    这人真是越来越喜欢瞎给她扣帽子了。


    但到底知道他是在和自己逗趣儿,宋静原别扭了几下就过去了,陈砚却得寸进尺,掐着她腰上的软肉,像是在哄:“就满足我一下,再说一次呗。”


    宋静原鼓着腮帮子:“不说。”


    “刚才你不好好听。”她决定和陈砚采取硬碰硬政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那什么时候能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听点好听的?”


    宋静原搪塞他:“看我心情。”


    “行。”陈砚语气懒洋洋的,手往下挪了挪,语气里带着极强的暗示,“那今晚上我得好好伺候伺候我媳妇儿,争取让她满意。”


    宋静原彻底败给他了,恨不得要去捂他的嘴:“陈砚!”


    “在呢。”他心情极好,笑得肩膀直抖,“老婆大人什么吩咐?”


    “你不要再说话了!”-


    闹归闹,最后陈砚载着宋静原回去。


    她脑海中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情,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偏头看他:“陈砚,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陈砚扫她一眼,没说话。


    宋静原:“?”


    陈砚靠边停下车,宋静原刚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只见陈砚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下一秒,宋静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她掏出来。


    【1:什么问题?】


    “……”


    宋静原疑惑地看向他:“咱俩之间就隔了半米远,有必要发微信吗?”


    陈砚继续打字。


    【1:老婆大人说了,让我不要再说话。】


    【1:我可是很听话的。】


    【1:所以委屈一下,和我打字交流?】


    宋静原:“……”


    这样的陈砚莫名有些可爱。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肆意任性的少年。


    她也一本正经道:“勉强原谅你,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陈砚凑过去在她侧脸上亲了口:“谢谢老婆大人。”


    随即神态恣意道:“你刚才要问什么?”


    宋静原轻声问:“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和陈家闹翻的啊?”


    刚才他和老爷子之间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隐约觉得,六年前发生的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和自己有关系。


    但是陈砚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提过。


    陈砚神色僵了下,胳膊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望向远方,有种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落寞。


    “这事儿挺复杂的,以后有机会再和你慢慢说吧。”


    话里话外带着回避的意味,宋静原明白,陈砚好像有点抗拒这个话题。


    所以她没再多问。


    车辆重新启动,中途陈砚在路边的一个超市停了下,说是这边的房子里面缺的东西太多,正好进去买全。


    宋静原跟在他身后对着货架上的东西挑选,一不留神就被陈砚抱进了购物推车里,按着她不让她下来。


    “陈砚。”


    陈砚把一袋薯片扔到车里,是她最喜欢的口味,语调懒洋洋的:“嗯?”


    “都是小孩子才会坐在这里面。”宋静原小声说,“你让我出来。”


    “不让。”陈砚扫了眼她,“你不就是我家小孩儿?”


    “而且就你这张脸长得跟未成年似的。”陈砚挠她下巴,“说你是小孩没人质疑。”


    宋静原模样和七年前没什么差别,套个校服塞回高中一点都不违和。


    挣扎了好久陈砚也没有把她放出来的意思,宋静原索性老老实实坐在车子里,陈砚主要是想逗她玩儿,推着她在白瓷地砖上滑来滑去。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没等走到收银台,陈砚突然拐了个弯把人推到角落里的一个货架前面,当着她的面拿了两个四方小盒子扔进车里。


    宋静原面红耳赤地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还能干嘛?”


    陈砚俯下身子,声线压低,语调暧昧不明地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宋静原羞得想从车上跳下来。


    两人一起在家里吃过午饭后,陈砚拿着电脑处理公司的邮件,宋静原乐得清闲,回房间睡了个午觉。


    下午的气温回升不少,窗边的积雪开始融化,宋静原站在窗户面前伸懒腰,心情和阳光一样明媚。


    陈砚推门进来,问她要不要出去转转。


    “好啊。”


    这么好的天气当然不能辜负。


    这次陈砚没开车,两个人牵手走在大街上,天空难得一片湛蓝,显得路边枯树都有了生机。


    街角小摊有卖烤红薯的,陈砚惦记着她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过去给她买了一个,帮着剥好皮才塞到人手里。


    刚出锅的红薯还有点儿烫,宋静原小口咬着,唇边两个梨涡跟着时隐时现的,半天也没吃进去多少。


    陈砚在旁边瞅着她笑。


    宋静原不解:“你笑什么?”


    陈砚捏她两颊的肉:“看你可爱。”


    “……”


    宋静原怀疑他又在逗她。


    崎高对面新开了家游戏厅,宋静原觉得这老板也挺厉害的,居然明目张胆地把游戏厅开在这里,也不怕教导主任出来找他谈话。


    陈砚问她要不要进去玩会。


    宋静原点头说好。


    两个人刚要过去,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砚哥!!”


    宋静原好奇地回头看,只见一个小麦肤色的男生激动地朝陈砚挥手,小跑着过来。


    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个子比陈砚矮一点,身材壮实。


    宋静原觉得他有点眼熟。


    “砚哥!”小麦色已经跑了过来,“你居然回崎源了?”


    “有点事要处理,刚好就回来了。”


    小麦色点了点头,看见一旁的宋静原,更是惊讶:“学霸?!”


    宋静原“啊”了声,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人,半分钟过去她也没想出起来这人是谁。


    陈砚横了小麦色一眼:“你小点声,再把我媳妇儿吓着了。”


    “可以啊砚哥。”小麦色了然地嘿嘿两声,朝他露出一个佩服的表情,“那我是不是得改口叫嫂子了?”


    陈砚笑:“上一边儿去。”


    注意到宋静原迷茫的小眼神,陈砚给她介绍:“陆俊远,以前我们班体委。”


    宋静原有了点儿印象。


    之前两个班一起上化学课的时候,这人过来和她搭过几句话。


    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砚哥,刚好今天下午咱班同学要聚会,给你发消息你一直都没回,今天被我撞见了,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不来可说不过去啊。”


    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太多,那条邀请估计是被陈砚漏掉了。


    陈砚刚要拒绝,宋静原推了推他胳膊,在他耳边说:“你和他去吧。”


    “你不去?”陈砚反问。


    “我就不去了,都是你们班同学,我也不认识呀。”


    “你得陪我去。”陈砚攥着她的手,贴在她耳边低语,呼出的热气弄得人心痒。


    “宝贝儿,你这危机意识不够啊。”


    “?”


    “对男人太放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你老公这么帅的。”


    “……”


    “万一遇上什么人过来碰瓷,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可解释不起。”陈砚话语里含着笑,“所以你可得把我看紧点儿,别给其他人留机会。”


    “……”


    *


    宋静原到底还是被陈砚忽悠了过去。


    聚会的地点就在崎高后街的一家会所里面。


    这会所是一个酒吧改装的,地方阔绰得很,看得出老板在装修上下了不少本,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华丽得晃眼。


    陆俊远带着他们上了三楼的包厢。


    离老远就能听见包厢里面的喧闹声,临近门的时候,陈砚歪头和她说:“要是觉得不自在就和我说。”


    宋静原本来想着和陈砚出来就是随便转转,穿得很随意,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素净的白色毛衣,下面一条蓝色高腰牛仔裤。


    她拽了拽陈砚衣袖,有点不自信:“我穿成这样去,可以吗?”


    那句会不会给你丢脸她没说出来。


    但是陈砚看出来了,捏她的脸:“又瞎想什么呢?老子媳妇儿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陆俊远推开门先进去,里面灯光斑驳,迷离流转。


    推杯换盏的声音不绝于耳,昔日同窗互相起哄喝酒。


    陆俊远嗓门大:“大家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陈砚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放在班级里更是,看见他出现,包厢里的热闹多了几分。


    宋静原被昏暗光线刺得下意识眯眼,沈睿因为有事来不了,剩下的大部分都些陌生的面孔。


    只有几个从前和陈砚关系好的她眼熟一点。


    几个冲出来的男生看见站在陈砚身边的宋静原也是一愣,那反应和刚刚陆俊远一模一样,顿了足足五秒,然后齐刷刷道:“学霸好!”


    宋静原:“……”


    陈砚这人谈恋爱向来高调,从不藏着掖着,当时没少带着宋静原在兄弟身边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帮人居然还记得。


    只不过这一句严肃规矩的问候语,让宋静原有一种自己是教导主任的错觉。


    “都少贫嘴。”陈砚跟着插科打诨,“给人吓跑了算你们的。”


    眼前人“哎呦哎呦”地起哄,给宋静原腾出最中间的地方,笑着和她说“嫂子快坐”。


    班里的几个女同学本来因为陈砚的到来有些激动,但看见他黏在宋静原旁边,都识趣地没往这边凑。


    宋静原其实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砚在旁边陪着,她竟然放松了不少,在面前的果盘里挑了几个小番茄吃。


    聚会这种事自然少不了喝酒,高中的时候大家就喜欢拼一拼酒量,现在更是,陆俊远他们几个招呼陈砚:“来啊砚哥,不醉不归。”


    “归你妈。”陈砚笑起来没个正经,“爷还要陪媳妇儿呢,谁和你们喝酒。”


    那帮人懂了,把目标转向宋静原:“嫂子,让不让砚哥喝?”


    宋静原弯了弯唇,在陈砚耳边说:“喝吧,难得来聚一回。”


    陈砚牵着人到酒桌前,拿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哼笑一声:“那就勉为其难陪你们喝会儿。”


    “还是老婆说的话管用!”


    “以前没发现啊,砚哥居然还是个妻管严?”


    “操心操心你们自己得了。”陈砚闷声笑,还和当年一样桀骜,“一个个对象连都没有,想让人管都管不了吧?”


    “操砚哥,不带人身攻击的。”


    ……


    相熟的人都知道陈砚之前那些个女朋友,换做是其他人,别说管着陈砚了,稍微闹点情绪陈砚都不惯着。


    大家都能看出来陈砚对宋静原是真宠,没敢给她酒,喊服务生上了两杯果汁。


    十六七岁正是一生中中二病最严重的时期,少男少女们高被不可言说的缘分聚在学校里面,高举着风华正茂的大旗,颇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什么疯狂的事儿都要做一做。


    同学会就是把这些糗事拿出来翻旧账的最好机会。


    陆俊远灌了口酒下去,对着旁边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说:“张鹏你还记得不?高二有次晚自习,你上课钻在书桌下面偷偷吃泡面,结果被教导主任抓出来,罚你端着泡面到操场跑五圈,泡面还不能洒!”


    “你还好意思说我?”张鹏也不甘示弱,“不知道是谁早自习迟到,翻墙的时候被卡在上面下不来,求我抱你下去。”


    他满脸嫌弃:“还体委呢,丢不丢人。”


    众人哄笑一团。


    青春就是这样,即便当时经历了很多矛盾与痛苦,经过时间的沉淀,也只剩下那些感动与难忘的瞬间。


    头顶老旧的风扇不停转动,窗外蝉鸣不绝,穿着T恤衫奔跑的少年,洒落在操场上的汗水,被风吹起的发丝,午睡醒来粘在胳膊上的试卷,窗帘下藏着的阳光,挤在教室后排一起看过的电影,解不出的函数大题,每一帧都显得无比生动。


    宋静原的高中生活其实很安静,每天埋头写作业,周末还要忙着兼职,没有太多轰轰烈烈,最疯狂的那一次,就是和陈砚在一起。


    讲起从前的那些经历,大家好像觉得又经历了一次高中。


    “不过最遗憾的还是高考了。”张鹏说,“早知道理综最后一道选择就不瞎改了,六分呢!”


    “妈的,要是拿到这六分,老子就被第一志愿录取了。”


    “说到高考,这不得让砚哥发发言?”不知道谁先起头,“我记得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吧,操,砚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那劲头,我简直怀疑他让人夺舍了。”


    “是啊,卧槽简直了,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有几次我喊他吃饭他都没去,真是废寝忘食的最佳诠释啊。”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宋静原却是一愣。


    高二下学期开始。


    就是她离开崎源的那段时间。


    她扭头看向陈砚,对方却像是个没事人儿一样,拿了个草莓塞进她嘴里,悠悠道:“这个挺甜的,你尝尝。”


    果肉和汁水在口腔中剥开,酸甜可口。


    宋静原心里却不好受。


    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说话都没了遮拦,也忘了宋静原和陈砚分开那点事,张鹏继续说:“我现在都还记得,砚哥用一年半的时间从吊车尾一直冲到年级前排,最后高考拿了六百多分。”


    “堪称崎高历史上的一大奇迹啊!”


    宋静原掐了掐手心,偏头问陈砚:“你第一年高考考了多少分?”


    陈砚耸肩,无所谓到仿佛大家说的不是他:“记不住了。”


    “就六百出头吧。”


    “操,六百多分还要复读,砚哥你是不是人。”


    “嫂子你是不知道,当年成绩出来后我们班主任烧了三天高香,就因为砚哥。”张鹏仰头喝酒,“甚至都要亲自帮他报考了,他可好,非得要复读!”


    “是啊,谁拦都拦不住。”


    宋静原有些喘不上气。


    她早就知道陈砚复读的事情,但万万没想到,陈砚是在拿了六百多分的情况下复读的。


    六百分对于崎源考生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大部分211学校都能进,甚至能摸到985的边。


    这个分数对于从前的陈砚来说,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他却选择了复读。


    宋静原睫毛颤了下:“值得这样做吗?”


    为了她。


    陈砚听见了她的话,捏了捏她手心:“我自愿的。”


    你不用有压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不能别秀恩爱!”


    他们俩说话音量低,陆俊远那伙人没听清,全当是在调情,忿忿不平地抱怨几句,又继续说:“何止啊,我不是和砚哥一起复读吗,你们都不知道,那年他更疯狂,整天像是长在教室里面一样,成绩越来越高,最后稳定在年级前三。”


    “高考放榜那天,学校门口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了整整一周,上面的词儿我都还记得——”


    陆俊远清了清嗓子,拿着酒瓶当话筒,夹着嗓子说:“喜报喜报!我校毕业生陈砚在夏季高考中取得687分的好成绩!祝陈砚同学前程似锦,未来可期,你永远是母校的骄傲!”


    “行了。”眼瞅着某人眼色变了,陈砚抬腿踹了他一脚,“一个个都活够了?学会拿我找乐子了?”


    “哪敢哪敢啊。”陆俊远讨好道,“这不是帮您追忆青春呢么?”


    “滚。”陈砚笑。


    后半场宋静原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无法想象陈砚是怎么度过那两年的,尤其是在第一年拿到不错成绩的前提下,复读会面临着常人难以接受的压力。


    他挺过来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陪着他。


    她不在崎源了,沈睿和从前那帮兄弟也进了大学。


    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班级,面对陌生的同学,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埋在书山里。


    陈砚倾身,贴在宋静原的耳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觉得无聊了?要回家吗?”


    宋静原摇头:“不用。”


    一帮人聊得正欢,女班长捧了一个箱子过来。


    箱子里面有许多小盒子,每个盒子上面都用黑色水笔写了姓名,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约莫是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九班的班主任突发奇想,搞了个寄语未来的活动。


    直白点说,就是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高考寄语,可以是热血的,感性的,伤感的,都是青春的一份记忆。


    当时大家随便应付写了几个字交上去,没想到会被保留到今天。


    “这是班主任让我交给大家的。”女班长解释,“刚好今天聚会,也可以物归原主了。”


    半分钟后,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个灰色盒子,但没人带头打开,无非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那些中二发言。


    但偏偏对别人手中的内容好奇得不得了。


    “这样吧,咱们来摇骰子,点数小的就让大家看看自己写的是什么。”


    “都是成年人了啊,别玩不起。”


    “玩就玩!都别怂啊!”


    “怂你妈!来!”


    陈砚搂着宋静原疏离地坐在旁边,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没什么掺和的意思,但陆俊远那伙人不想轻易放过他,开始起哄:“砚哥也过来玩啊。”


    “不玩。”烟瘾莫名有点犯了,陈砚从口袋里敲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碍着宋静原在旁边,没点,含糊不清地哼笑,“这有什么好玩的。”


    越是这么说大家越好奇,铁了心地要拉他入伙,陈砚就是不上钩。


    几轮游戏下来,幸运女神没有偏向谁,大家的纸条拆了个遍。


    大多数都挺敷衍。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高考加油”


    “世界和平”


    ……


    最后这伙人就剩陈砚的没被拆开了,几个人开始想办法撺掇他,陈砚不为所动。


    宋静原其实也有点好奇,凑近陈砚耳边:“你到底写了什么?”


    “想看?”漆黑的眼睛里染了细碎的光,两个人距离很近,气息交融。


    “想。”


    “那就拆呗。”陈砚胳膊环在她脖子上,伸手去够那个盒子,宋静原跟着弯腰。


    修长的指节将那张纸条拿出来,陈砚直接递到了宋静原手里:“看吧。”


    宋静原将纸条打开,睫毛垂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微微泛黄的白纸上,笔力遒劲又张扬地写了两行字——


    士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好想你。


    第八十六章


    陆俊远那几个男生好奇地凑过来, 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后,纷纷摆手泄气。


    “我还以为什么呢。”


    “弄了半天是句文言文。”


    “但我怎么记得原文不是这样的呢?”张鹏挣扎片刻,捅捅身旁的陆俊远, “书上是这么写的吗?”


    “我哪知道?那些只是高考完我就去全部还给老师了!”


    “我记得我记得, 原文写的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砚哥你怎么回事,好歹也是当过高考状元的人, 被我们抓到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


    大家闹闹哄哄继续八卦别人纸条上的内容, 起哄声吵闹声接连不断, 但是那些东西离宋静原都很远。


    纸条被攥的发皱,宋静原呼吸有点乱,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只有她明白, 陈砚不是写错了, 他是故意的。


    当年她给陈砚补课, 带着他背诵古诗词, 第一篇就是《诗经·氓》。


    背到那句“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时候, 陈砚不屑地嗤笑一声,嫌弃古人搞男女对立, 就因为这个,两个人争辩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跟小孩闹脾气一样说不学这课了。


    补课结束后还把宋静原的书要走了, 低着头伏在桌面上涂涂改改,把那句话改成了眼前这句——


    “士之耽兮, 不可说也。”


    男子一旦沉于情爱, 就总是不能自拔。


    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更是多年来他的真实写照。


    “看够了?”陈砚抽走她手中的那张纸条, 折叠几下放回盒子里,语调漫不经心的,“当时瞎写的,不用放心上。”


    “不过那句想你是真的。”


    宋静原明白,这是陈砚在安慰她。


    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愿意把这些秘密拿给她看。


    知道她会多想,知道她会难过,所以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不在意-


    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陈砚手机响了起来。


    是郑辰打来的,他知道陈砚最近都和宋静原呆在一起,轻易不会打扰,估计是公司上的急事。


    陈砚捏了捏宋静原耳垂,懒散地和她报备:“我去接个电话。”


    “郑辰的。”


    宋静原点头:“好。”


    他起身,又和其他人嘱咐:“我出去一趟,你们可不许忽悠她喝酒啊。”


    “我们哪敢啊!”一行人齐刷刷道。


    宋静原手里的果汁喝了大半,面前还有一小盘坚果,是刚才陈砚无聊的时候给她剥的。


    吃了能有三五个,宋静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走到陆俊远旁边,碰了下他肩膀。


    陆俊远回头看见是她,爽朗道:“嫂子什么吩咐?”


    包厢里吵得厉害,她把音量放大了几个分贝。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行。”陆俊远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跟着宋静原往旁边清净的地方躲了躲,“怎么了?”


    “我记得刚才你说,你和陈砚一起复读是吗?”


    “对啊。”陆俊远抓了抓头发,“第一年发挥得太差了,我就又来了一次。”


    “不过我和砚哥不在一个班级,我在一班,他在二班。”


    “说起这个还挺有意思的,当时下一届的十几个班级里,一班的教学资源是最好的,我们复读的那几个都想托关系进去,像砚哥这种成绩好的,年级领导重视,想都没想就给他分到了一班,但是被他拒绝了,非要去二班。”


    “二班挺乱的,有好几个刺头都在,经常被开大会通报批评,最开始我还担心砚哥会受影响,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


    “有几次我下课路过他们班,看见砚哥一个人坐在座位,那帮刺头在后面说笑哄闹,他好像听不见一样。”


    “对了,我手机里有几张砚哥复读那年的旧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好。”


    照片很快传了过来,一共三张,宋静原先点了保存,然后一张一张看过去。


    第一张是在教室门口偷拍的。


    拍照的时间估计是清晨,窗外天光还没完全破晓,教室里只有陈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边摞起来的书几乎要和他一样高,他规规矩矩地穿着蓝白校服,攥着一支黑色水笔,低头写着卷子。


    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一半眉眼,他好像又瘦了许多,下颌线条锋利流畅,白炽灯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格外安静疏离。


    第二张是运动会。


    班级牌上用加粗红字写着“高三二班”,周围同学都在为跑道上的运动员加油呐喊,陈砚孤身坐在人群之外,身上穿着白色校服T恤,手里拿着一本英语词书背诵,专心至极。


    最后是一张成绩单。


    是复读那年第一次期中考,宋静原在最上面一排找到了陈砚:


    030219  陈砚  高三(二)班  语文:126分  数学:140分  英语:138分  理综:278分  总分:682分  年级名次:1  班级名次:1


    宋静原一瞬间有些想哭。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陈砚。


    刚要关上手机,宋静原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将成绩单放大,目光盯在那串数字上,确认了很久。


    陈砚的学号是030219。


    她又向前滑动,陈砚的座位是靠窗第二排。


    这些看起来不足为奇的细节,拼凑在一起却变成了另一个秘密。


    宋静原不禁瞳孔一缩。


    崎高学号采用六位制,03代表高三年级,02是班级,最后两位随机生成。


    而0219正是宋静原曾经用过的学号。


    如果不转学,她在高三的学号就是030219。


    她原来的座位就在靠窗第二排。


    而且从前学校举办运动会或者其他大型活动的时候,宋静原总会捧着一本词书坐在人群外背诵。


    在陆俊远说陈砚非要去二班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有了疑惑,复读为的就是在原有基础上取得进步,陈砚没理由拒绝那些优待。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在复读那一年,陈砚继承了她的一切。


    他把自己活成了她曾经的样子。


    宋静原眼眶有点酸,声线发颤:“那你知道,陈砚最后被哪所学校录取了吗?”


    “江北大学。”陆俊远没察觉到宋静原情绪上的变化,有什么说什么,“他第一年复读就是为了这个学校,所以我记得很清,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我们几个抢着想看看江大的通知书长什么样,砚哥却像藏宝贝一样,说什么都不给看。”


    “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样儿多气人。”


    陆俊远模仿着陈砚的样子,语气吊儿郎当的,还带着几分张扬:“要看你们自己考一个回来,少来看老子的,再把老子通知书弄脏了。”


    “你就说他多烦人!”陆俊远愤愤不平。


    宋静原僵硬地牵了牵嘴角:“是挺气人的。”


    “再后来我们各自去了大学,也不太联系,今天是第一次碰见。”陆俊远笑了下,“不过还是挺怀念复读那一年的。”


    “我知道了。”宋静原垂下眼,声音很淡,“谢谢你。”


    “害,读书那会儿砚哥对我挺好的,所以嫂子你甭和我客气。”陆俊远摆摆手,“和砚哥好好的就行。”


    ……


    陈砚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弓着腰坐在宋静原身边的沙发上,胳膊虚虚地揽上她,包厢里的彩灯在他脸上切割出半面阴影,身上那种放浪形骸的气质又冒了出来。


    宋静原闻到他身上沾了点烟草味,偏头问:“你抽烟了?”


    “被发现了啊。”陈砚勾唇笑了下,“我刚才在外面散了好一会味儿呢,你鼻子怎么这么灵?”


    “觉得呛?”


    “没有。”


    宋静原只是觉得他好像心里有事儿。


    “是公司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算不上大问题。”陈砚懒懒地看着她,心情看着还挺好的,“一点小事儿,让郑辰去解决了。”


    宋静原点点头。


    酒喝得差不多了,这帮人又觉得没意思,嚷嚷着要唱歌。


    陈砚看时间也不早了,起身要带宋静原回去。


    “再玩一会呗。”张鹏挽留,“还想听砚哥唱歌呢。”


    “谁乐意给你们唱。”陈砚哼笑一声,“要唱也只给我媳妇儿唱。”


    外面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崎高晚自习时间刚过,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从校园里涌出来,在路边的小吃摊逗留,热闹又嘈杂。


    晚上气温比白天低,陈砚怕宋静原冻着,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送他们回去。


    车上开了暖气,车窗一片雾蒙蒙的,陈砚伸手刮她鼻尖,轻笑:“这回不在车窗上画画了?”


    “今天不太想画。”宋静原声音细细小小的,她心里压着口气儿上不来,什么兴致都没有。


    “怎么了?”陈砚把人搂怀里,“玩得不开心?”


    “没有呀。”宋静原说,“挺开心的,你同学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呢?”


    “你也是好人啊。”


    “我可不要你这好人卡。”陈砚亲她侧脸,“我只想当你男人。”


    聚会上陈砚被陆俊远他们灌了点酒,他酒量本身就好,又刻意留了点分寸,所以没怎么醉,就是喝了酒容易兴奋,眉眼间多了几分懒倦的意味。


    司机挑的这条路不堵,很快就给他们送回了浑河北路。


    宋静原去厨房给陈砚弄了点醒酒的东西,陈砚捏了捏她下巴:“我真没醉。”


    “我知道,但是这个喝了会舒服点。”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陈砚很给面子地全喝了。


    宋静原俯身要去收杯子,陈砚却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扯到沙发上,翻身压着亲了上去。


    他身上带着灼热的酒气,旖旎和暧昧在两个人之间迅速发酵蔓延,宋静原身上这件毛衣很短,陈砚顺着下摆把手伸了进去,粗粝的指腹摩擦上细腻的皮肤,像是电流触过,宋静原不受控制地抖了下,浑身发软。


    陈砚轻轻磨着她的唇瓣,占据她的唇舌,手上动作不停,宋静原在喉间呜咽着,整个人被亲得迷迷糊糊,有些喘不上气。


    空气温度攀升,就在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宋静原推了推他肩膀,不过没什么力气,就跟猫挠了一下似的,软着声音说:“还没洗澡呢。”


    陈砚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人松了,帮着她整理衣摆。


    宋静原脸烧成一片,唇上带着水色。


    “行了,快去洗澡。”陈砚在她脸上揉了几下。


    宋静原没动,水蒙蒙的眸子盯着陈砚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分钟。


    陈砚早就察觉小姑娘有点不对劲,闷声笑了下:“问吧,想问什么就问。”


    宋静原抠了抠手心:“陈砚,你最后为什么没去江北大学?”


    他明明都考上了的。


    辛苦复读了一年却没去,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听见她的话陈砚就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了,他无奈地笑了下,还有心思插科打诨:“陆俊远那小子都和你瞎说什么了?”


    宋静原没接话。


    陈砚揉了揉她的头发:“白天不是问我,为什么和陈家断了关系吗?”


    “我媳妇儿这么聪明,要不你猜猜?”


    宋静原眨了眨眼睛,好像懂了。


    陈砚对上她的眼神,给了个肯定的答案:“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去成。”


    2016年的那个夏天格外燥热,街边的白桦树叶恹恹耷着,蝉鸣声聒噪不停,商店门口的大黄狗都没了精神,趴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


    高考结束当晚,网上到处都是试卷的答案,陈砚凭着记忆估算了下分数,比最后几次模拟发挥得都要好,没什么大问题。


    果然,半个多月后,查分通道开启,他拿到了687分,是那一年崎源高中的第一名,老师同学们纷纷祝贺他,轮番请他吃饭。


    陈砚查过江北大学近五年的录取成绩,他的分数很稳。


    所以在别人焦头烂额地研究报考的时候,他只在第一志愿上填了江北大学,挑了六个专业后就提交了。


    又过了半个月,录取结果公布,他顺利被江北大学录取,崎源高中为此还给他做了个大红色横幅挂在教学楼里面,激励学弟学妹们好好努力。


    沈睿那帮兄弟刚放暑假不久,整日找陈砚出来玩,说是憋了一年没见,现在好不容易放假了,要全都补回来。


    那天下午两点,太阳斜斜地炙烤着大地,一帮男生在球场上挥洒汗水,陈砚穿着件明黄色的球衣坐在台阶上休息,汗水顺着他硬朗的侧脸淌下来,他随手抄起地上的矿泉水瓶,仰头灌了几口冰水。


    球场两旁梧桐树高大茂盛,树荫影绰,光线从树叶间隙中跳出来,落在陈砚的脸上,形成点点光圈,握着瓶身的手指修长又分明,小臂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引得路过的小女生频频驻足偷看。


    陈砚自动过滤掉那些目光,两条长腿大剌剌地伸着,从旁边的草地里揪了个狗尾巴草咬在嘴里,两手撑在身侧,额前的黑发挂着汗珠,神情恣意散漫,身上带着强烈的少年气息。


    沈睿一行人正在不远处商量晚上是去烧烤还是自助,陈砚口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下,是快递员打来的,说他的录取通知书正在派送,问他有没有时间过来领取。


    陈砚当即甩下一帮兄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就走。


    沈睿扯着嗓子喊他:“阿砚,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拿爷的通知书了。”陈砚将狗尾巴草扔到一边,一阵干热的风吹过,将少年的衣角带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再抬头,只剩下一个张扬又轻狂的身影,大步朝着远处走去。


    沈睿有些恍惚,他很久都没看见这个状态的陈砚了。


    准确点说,从宋静原离开后就没再看见过。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陈砚姗姗来迟,手里拿着没拆封的EMS全球特快邮件,大红色的外壳上有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江北大学 录取通知书”。


    沈睿那帮人读书的时候都是混日子,成绩最好的也不过刚过一本线,哪见过名校的通知书,一股脑地围上来,吵着让陈砚把通知书拆了,让大家都开开眼。


    “劝你们还是离他这宝贝通知书远点儿。”沈睿在一旁笑,“要是弄坏了,他能手刃了你们。”


    陈砚把通知书举得老高,打消了这帮人的念头:“沈睿说得对,爷要留着回家自己拆。”


    他们吃的是露天烧烤,地方定在沈睿家楼上的天台,男生们一直喝到天空星光疏落也没有散场的意思。


    沈睿搬了把椅子坐到陈砚身旁,胳膊随意搭在他肩膀上:“什么时候去报道?”


    “8月21。”江北大学报道的时间一向早。


    “准备去找人家?”


    陈砚顿了几秒,无所谓地笑:“不然呢?”


    “想好见面要说什么了吗?”


    陈砚手里抓着罐冰啤,仰头喝了一口,喉结缓缓滚动,他的目光不知道再看哪里,很久才回答:“没想好。”


    他是真的没想好。


    两年多的时间没见了,当时闹得又那么不愉快,他摸不准宋静原的想法。


    “见了面好好和人家说说。”沈睿语气难得严肃,“买点礼物哄哄,虽然学霸脾气好,但是你也得有点耐心,别上来就吵架。”


    “我知道。”


    那晚回去后,陈砚做了个梦,梦见他和宋静原在江大里面相遇。


    他从梦中惊醒,到客厅里翻出十八岁生日那天买的戒指,想着重逢那天就送给她,不管宋静原是什么态度,他都要把人哄回来。


    反正他们还能在同一所学校待三年,如果宋静原留在江大读研,那他们的时间会更多。


    事情发展顺利的话,也许大学毕业就能把她娶回家。


    想到这,陈砚对着那枚戒指笑了笑。


    他就在期待中度过了那个暑假,甚至将再次见到宋静原时要说的话都演练好了。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不能如意。


    在报道的前一周,他被陈老爷子喊回老宅。


    复读这一年陈老爷子给了他不少支持,所以他也常常回去看望他。


    那天他回去后才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老爷子把一堆外文文件甩在他面前,语气不容反驳:“一周后,你到加州报道。”


    陈砚瞬间僵住,冷声道:“什么意思?我已经拿到江大的录取通知书了,一周后我会去江大。”


    “你复读一年是为了提高成绩,我不反对,但你是我们陈家的继承人,你有你的责任和担当,以后的日子我不能由着你胡来。”


    陈砚轻笑一声,转身就要走,但立刻被几个壮汉拦住了。


    接下来的一周,陈砚被囚禁在老宅里。


    手机被收走,他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陈老爷子将他关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外面派了专人看管。


    陈砚几次想跳楼出去,但是全部都被老爷子识破。


    他绝食断水来威胁他们,脸色几乎苍白,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张白纸,但老爷子不吃这一套,表情很难看:“你以为你作践自己我就会放了你?”


    陈砚嗤笑:“真没想到有一天您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老爷子脸色依旧:“这都是为了你好。”


    距离报道的日子越来越近,陈砚心慌的严重。


    小房间的窗帘被他拉上,透不进来一丝光亮,他不分日夜地坐在角落的地板上,思考着到底怎样才能从这座牢笼中逃离出来。


    结果就是,他失败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够强大。


    8月20日,他被押着去了江北.


    8月21日早上9:35分,他登上了去往加州的飞机。


    那原本是他计划着去江大报道的日子。


    行李都是老爷子打点好的,还大发善心地把那张通知书一并给他带上了。


    从江北到加州需要九个小时。


    陈砚靠在窗边,看着飞机穿过云层,脚下的土地一点点缩小,最后成为不可分辨的苍苍。


    一束光染在他凌厉的眉眼上,最后晕成一片柔和,鸦黑的睫毛被沾湿,没人发现那上面多了几滴眼泪。


    陈砚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哭过,就连陈姝凡离开的时候都极为坚强。


    宋静原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哭。


    复读那年崩溃焦虑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在飞机离开江北的那个瞬间,他攥着那张淡黄色的通知书不知看了多久,眼圈泛红,眼睛盯得酸痛难忍,终于啪嗒一声——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上面,将黑色的字迹晕染模糊,最后留下一道痕迹。


    他哭了。


    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最后却全部变成了泡沫的幻影,功亏一篑。


    只差一点,他就能和心爱的女孩见面了。


    第八十七章


    陈砚并没有把当时的脆弱与绝望讲给宋静原听, 只告诉她自己被强行送去了加州,所以没能到江大读书。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想再被他们管着了, 也不愿意让别人决定我的人生, 所以和他们断了关系。”


    见小姑娘眉毛都要拧到一起了,陈砚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这么苦大仇深的做什么,反正都过去了, 你就当我给你讲了个故事。”


    “然后呢?”


    “后来就留在加州读书了, 我运气不错, 导师和同学对我都很好,郑辰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没过多久我又认识了几个华人学长, 跟着他们一起做项目写报告, 大三的时候, 念原有了雏形, 又过了几年公司各方面都稳定下来了,再后来毕了业, 我就回国了。”


    陈砚捏她鼻尖:“刚回来没几天就和你碰上了。”


    宋静原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过得很累?”


    “不累啊。”陈砚把人按进怀里, 手指插在她的发丝里面,“而且读书不都这样么, 这么多年你不也是这么累过来的。”


    “可是你本来不用这样的。”


    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做陈家少爷, 享受陈家给他带来的一切。


    “为我舍弃这么多东西,真的不后悔吗?”


    陈砚知道她的性子, 从小独立自强惯了, 一旦接受到别人的偏爱, 就会手足无措。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把那些过往讲给她听的原因。


    不想让她有心理压力。


    陈砚捏着她小拇指节, 语气漫不经心的:“宝贝儿,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你家楼道里亲你的时候,我和你说了句什么话?”


    “记得。”宋静原的声音细细软软。


    当时她被宋泓明弄伤,本想瞒着陈砚,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


    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因为她不肯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两个人小小地吵了一架,陈砚负气下楼,宋静原以为他不要自己了,难过地哭了出来。


    “我当时是不是说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不会不要你?”


    宋静原点头。


    “这不就得了。”陈砚伸手在她湿润的睫毛上蹭了蹭,刮得他手心发痒,“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我只想要你。”


    所以放弃了家里给他铺好的路,放弃了原本的安定生活。


    为了奔赴她在的终点,他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那天晚上陈砚缠着她一直到深夜,从沙发到卧室再到浴室,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到浪潮里,浪花不停拍打,将她卷着淹没其中,时缓时快,时急时慢。


    漫长黑夜里只剩下她呜咽呜咽小声求饶的声音,但陈砚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侵略性,从她耳后的皮肤一直向下亲,好像每一寸皮肤都要占有,宋静原嗓子都喊哑了。


    最后结束的时候天空都泛起了鱼肚白色,宋静原被磨得筋疲力尽,眼皮都没有力气抬起来,洗过澡后躺在陈砚怀里直接昏睡了过去。


    房间的暖气开的很高,陈砚从浴室里面出来看见小姑娘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沉沉地睡着,露出光洁的后背和漂亮的蝴蝶骨,翻身的时候几缕发丝被压在身下,陈砚怕扯疼了她,极其有耐心地勾了出来,又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


    知道自己确实放纵过了头,陈砚伸手往下检查,小姑娘好像条件反射般往旁边躲,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陈砚掐着腰把人捞回来,确认没什么事儿才松了口气。


    天色逐渐破晓。


    他单穿一件灰色运动裤站在窗边,想抽烟但是怕呛到她,最后从口袋里摸了颗水果味硬糖出来。


    这糖还是之前他买回来留着哄宋静原逗她玩儿的,最近一段时间倒变成了给他解瘾的好东西,他将糖纸撕开,淡黄色的糖果被扔进嘴里,几口咬碎,舌尖卷着碎屑,是清新的柠檬味。


    许是因为今天参加了同学聚会,又或许是因为和宋静原讲了从前的事情,他的思绪突然向前飘了很远。


    一直飘到了高三那年。


    那时候宋静原刚刚离开半个月,他的状态非常差。


    他把自己泡在酒吧和游戏厅里,什么话都懒得说,偶尔有女生过来搭话,他会冷着脸直接把人吼走。


    那段时间他瘦的吓人,许久不见的朋友再次看见他全部都被吓了一跳。


    直到后来他回了趟学校。


    他站在成绩板前面,看着最上面“宋静原”三个字,只觉得鼻间酸意很浓。


    学生会的人过来换新的成绩单,那上面不再有她的名字,第一名也不再是她,陈砚突然觉得有些不好受。


    他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帮她守住第一名。


    所以他将旧的成绩单放到了自己口袋里,也是从那天开始,他的生活走上了正轨,脑海中只剩下学习两个字。


    他去书店买了不少练习题回来,都是从前看宋静原用过的,堆放在桌角上,每天天还没亮就到了教室,晚上最后一个离开。


    沈睿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他基础不好,即便很努力,还是有许许多多的问题。


    记得有一次,因为解不出一道函数题目,他整整一晚上坐在那里没动,最后用拳头疯狂砸在自己身上,好像是在和自己怄气。


    他也经常会发呆,满脑子都是宋静原,半个小时可能都缓不过来。


    一年时间过的很快,直到高考出成绩那天,陈砚当即做了个决定——复读。


    就连班主任都语重心长地劝他,复读的风险实在太大,对于他来说能考到这个成绩已经是奇迹了,足够去个好学校。


    陈砚笑着摇摇头,说这还远远不够。


    不够他追上宋静原的脚步。


    所以九月,陈砚走进了高三二班的教室里,继承了宋静原的学号“0219”,坐在她曾经的座位上。


    那天刚好也是江大的报道日,他从书山中抬起头,轻轻摩挲着桌角,想象女孩拎着行李箱走进学校大门的画面,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他喃喃自语。


    崎源高中的人哪有不认识陈砚的,看见他出现,最激动的还是二班那群女生。


    但陈砚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到她们身上,日复一日的埋头苦学,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之前学校里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第一次考到年级第一的时候,陈砚站在成绩单前面,盯着最上面那排成绩,眼中的情绪很复杂,有落寞、有激动,还有苦涩。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翘了晚自习,在家里喝了很多酒,他觉得自己醉了,神智开始变得不清晰,眼前朦朦胧胧地又映出宋静原的样子。


    他把成绩单的照片发到那个早就刻入骨髓的账号上,修长的指节颤抖着打字,尽管收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红色感叹号,还有数不清的拉黑提醒。


    “静原,你看见了吗?我守住了你的第一名。”


    “所以你为什么不肯回到我身边?”


    “你爱过我吗?”


    “不爱也没关系,回来就好。”


    ……


    距离第二次高考剩下一个月的时候,陈砚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他开始失眠、心悸、焦虑。


    严重的时候,他坐在教室里面一整天,却什么都学不进去,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周围同学都在努力,他焦急地拿起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过不了几分钟又要走神。


    安眠药也无法让他入睡,他只得跑到从前宋静原的房间,睡在她那张床上,效果微乎其微,最多能撑一个小时,然后就会从梦中惊醒。


    他主动去看医生,医生说他是考前压力过大,他积极配合药物治疗,但还是无济于事,成绩也开始忽高忽低,最差的一次竟然到了百名开外。


    陈砚彻底慌了。


    他从来没有陷入过那么无助的地步。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宋静原从前班主任的耳朵里面。


    老王一直知道他们俩的事情,不过没插手干涉过,因为他相信宋静原,后来宋静原转学离开,他这个班主任也很遗憾。


    那天晚自习,陈砚被叫到办公室里。


    老王递给他一张旧照片。


    这张照片陈砚没见过,约莫是高一时候拍的,在学校的礼堂里,相片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画面也挺模糊。


    小姑娘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胸前举着张红底黑字的荣誉证书,额前的几缕碎发不太听话,遮在她的眼皮上。


    宋静原弯唇笑着,两个梨涡浮现,眼神却有点懵。


    “这张照片送你了。”老王端着他的保温杯,里面常年泡着枸杞茶,他抿了一小口,不紧不慢的语气让人身上的浮躁一扫而空,“复读这一年,心里肯定憋着一股劲儿吧。”


    “我相信小宋同学的眼光,既然她当初选择了你,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所以你也得相信你自己。”


    “而且高考其实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你的未来还很长,还有很多种不同的可能,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谢谢老师。”陈砚接过那张照片,道谢离开。


    从办公室出来后,他请了假。


    本想回家放松一下,但走到一半却改了主意,捏着老王给他的那张照片,独自去了当时宋静原救下他的那个天台。


    五月的风轻柔和煦,拂在脸上很舒服,陈砚身上穿着那件白色校服T恤,靠在栏杆旁边,侧脸硬朗,任由发丝被风吹起,整座城市的面貌都收在眼底。


    他在上面坐了整整一夜,在脑海中回想着和女孩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个冬日她温暖又坚定的怀抱。


    也是在那天晚上,女孩神色认真地说:


    “陈砚,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朝阳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新的一天到来。


    从天台下来的那个瞬间,陈砚突然轻松了很多,焦虑与不安一扫而空,重新回到学校开始奋战。


    他不会让她失望的。


    ……


    “陈砚。”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因为睡得迷糊,说话都带着尾音,“你怎么醒啦?”


    宋静原抬起胳膊去牵他的手,半梦半醒的:“是做噩梦了吗?还是说睡不着?”


    陈砚思绪被勾回来,上床将人搂在怀里,柔声哄着:“我没事,你继续睡。”


    “你要睡不着可以和我说,我可以讲个故事哄哄你。”


    明明自己已经都困得不行了,还说要哄他睡觉。


    陈砚心软得不像话。


    “这就睡。”陈砚亲着她侧脸,漆黑的眸子里被她的面孔占满,他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抚着,贴在她耳边低语,“静原,我爱你。”


    宋静原迷迷糊糊地回亲他:“我也爱你。”


    陈砚想起那些龃龉独行黑暗无光的日子,轻轻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凛冽消散,熹光永明-


    宋静原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睁眼的时候浑身还酸疼着,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


    陈砚刚推门进来,宋静原就想起这人昨晚的种种罪行,迅速把脑袋转过去,用后脑勺对着他。


    陈砚笑:“这又是干什么?”


    “暂时不想见你。”宋静原气鼓鼓地说。


    “昨晚还说要讲故事哄我睡觉呢。”陈砚好脾气道,“怎么一觉醒来又不认帐了?”


    “情况不一样。”宋静原闷闷道,“我那是心疼你失眠。”


    陈砚“哦”了声:“那我忙活了一上午给你准备午饭,能不能心疼心疼?”


    宋静原沉默三秒,慢吞吞把头转了回来,眼角耷着:“那就勉强心疼一下吧。”


    陈砚在她鼻尖上重重亲了下,然后抱着人去洗手间洗漱。


    休息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换衣服准备出门。


    宋静原突然说想去墓园看看,陈砚便开车把人带了过去。


    读大学这几年宋静原回来了几次,一个人坐在墓碑前,和奶奶分享着这段时间的生活。


    ……也会经常提起陈砚。


    崎源的气候终于有了春的意味,阳光烘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湛蓝,白云柔软,让人不舍得难过。


    “当时为了这个墓园你花了不少钱吧。”宋静原偏头问陈砚,“不过这里环境确实不错,有人定期打扫,之前我每次回来的时候,奶奶的碑前都有一束鲜花,应该是工作人员放的吧。”


    陈砚听见最后一句话,眉心跳了下,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你的家人不也是我的家人?”


    墓碑上的照片是宋静原选的,奶奶笑得很和蔼。


    宋静原弯腰把花放在碑前,一束光落在她的眉眼,染上几分温柔。


    “奶奶,我又来看您了。”


    “距离上次来的时间有些久,是因为在忙着毕业和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不会怪我吧。”


    “之前你总说要看看我上大学的样子。”宋静原突然有些伤感,鼻尖发酸,“可惜你还是没能看见。”


    陈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担心。”


    “今天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介绍给你。”宋静原顿了下,“站在我右手边的是我的男朋友,陈砚,您见过的。”


    “嗯,我们和好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分开了。”


    陈砚看着她的侧脸,柔和的轮廓蒙上了几分悲伤,心头不自觉动了动。


    他神情严肃认真,缓缓开口:“奶奶。”


    其实这个称呼他叫过很多次了。


    “七年前我在这里和您保证过,会好好照顾她,现在我将做出同样的承诺。”


    “她不会是孤身一人,我会娶她为妻,尽我所能地给她所有的爱,给她一个幸福又温暖的家。”


    宋静原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手背,一股酸涩从心中蔓延出来。


    即便陈砚总是喜欢对她说很多情话,但每次听见他的承诺,还是会有些感动。


    陈砚感知到她的情绪,抬手紧紧揽着她的肩膀,语气郑重:


    “只要我活着,就没人能欺负她。”


    第八十八章


    后面几天, 陈砚都会带着宋静原到外面的各处逛逛。


    他们回了莱河街,那家馄饨店居然还开着,只不过店面重新装修过, 显得干净大气不少, 老板也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那个老奶奶的儿子。


    两个人推门进去,老板出来招呼他们, 看见陈砚的那一刻顿了几秒, 和他打招呼:“小伙子, 好久不来了啊。”


    陈砚笑:“毕业后回来的次数不多。”


    菜单和从前还是一样的,他们要了两碗鲜肉馄饨,老板到后厨忙活起来。


    过了没几分钟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了上来, 老板热情地和陈砚搭话:“这是你女朋友吧?”


    “是。”


    “你们很般配。”


    “谢谢。”陈砚礼貌地寒暄, “之前还是她带我来的这家店。”


    “是高中同学啊?那之前高三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和她一起来过, 每次都是你一个人。”


    宋静原正把一个馄饨往嘴边送, 听见这句话后愣了下,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热汤烫在上面,疼得发出“嘶”的一声。


    “小心一点。”陈砚提醒她, 又和老板解释,“我女朋友高中学习好, 不舍得带她出来和我瞎混。”


    老板没起疑心, 店门被推开,又笑呵呵地去招待其他人。


    宋静原半天没缓过来。


    高三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 陈砚却没提。


    “想什么呢?”愣神的功夫, 陈砚已经坐到她旁边了, 手指捏着她下巴, “张嘴我看看。”


    “没事儿。”虽然这么说着,宋静原还是乖乖张开嘴,像是小孩子一样由着他检查,说话含糊不清,“就咬了一下。”


    “还疼吗?”


    宋静原摇头。


    “你高三的时候经常来吗?”她问。


    “嗯,有时候下了晚自习会过来。”


    宋静原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个画面。


    少年穿着整洁的校服,黑色书包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回忆他们从前一起过来的情景,一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馄饨。


    想想就让人心酸。


    ……


    回江北的前一天,陈砚中午的时候接到陆俊远的电话,说是要在他走之前再聚一次。


    宋静原想留在家里收拾下行李,没跟着过去。


    收拾完东西的时候才下午三点,时间还早,陈砚给她发消息说晚饭可能回不去了,让她自己出去找点好吃的。


    宋静原回了个好,抬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积雪融化,就连院子里的绣球花都抽出了新芽。


    她突然想回老房子看看。


    那里的钥匙一直被她带在身上,只不过这些年回崎源都比较匆忙,大多都是去墓园看奶奶,倒是一次也没回去过。


    她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换上衣服出门,慢悠悠地往那个方向走。


    近些年崎源不少地方都翻新扩建了,这片老城区却没什么变化,还是记忆中破旧残败的样子,奶奶最喜欢的那株丁香花不见了,就连健身器材都被移走,留下一个个不怎么美观的土坑。


    宋静原眨了眨眼睛,很多记忆涌上脑海。


    楼梯间的声控灯还是坏的,窗户采光也不太好,因为没有物业过来打扫,空气中飞扬着尘土的味道,宋静原被呛得咳嗽了几下,最后在自家门前停下。


    钥匙插进去,锁眼有些轴,拧了好几下才拧动。


    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按理说应该有很浓的潮湿味,宋静原做好心理准备推开门,却没有闻到那些难闻的味道,仿佛她刚刚离开不久。


    宋静原错愕几秒,抬脚走进去。


    客厅的茶几上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太多,厨房里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再往里,是她和奶奶的房间。


    当她目光扫到自己房间的那一刻,大脑嗡的一声。


    书桌上面的架子整整齐齐放了许多高中课本,桌上添了一盏新台灯,墙壁上贴着几张成绩单。


    她走到书桌旁边,弯腰看墙上的成绩单。


    有高三九班,也有高三二班的。


    是陈砚的成绩单。


    她走的时候,没有换掉房门上的锁。


    也就是说,她离开后,陈砚并没有搬走,而是一直住在这里。


    宋静原心脏猛缩了下。


    她抬手抽出书架上的化学课本,翻开,上面果然写着陈砚的名字。


    课本上密密麻麻记了不少知识点,有些还用红笔标注了出来,书本的纸张有些发皱,看得出来被翻过很多次。


    宋静原又抽了另一本书出来,旁边的笔记本不小心被带出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因为书皮太滑,从手里再次脱落出来。


    于此同时,穿堂风从客厅吹过,纸张被吹的摩挲作响,一沓厚厚的卡片从笔记本中滑出,还有几张泛黄的演算纸。


    宋静原没有多想,伸手拿起那几张纸,但是当她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嘴唇都被咬出一道血色。


    第一张上面是一份简易的地图,以崎源为中心,周边用红笔画了五个圆圈,里面圈着五座城市,中间还有一系列数据标注。


    梅山:距离崎源85公里,共有三所高中,梅山一中,梅山实验高中,梅山第二高中


    阳临:距离崎源127公里,共有三所高中,阳临高中,阳临十二中,阳临恒德高中


    津川:距离崎源93公里,共有两所高中,津川一中,津川三中


    新城:距离崎源118公里,共有两所高中,新城高中,新城二高


    盘河:距离崎源216公里,共有四所高中,盘河实验高中,盘河十中,盘河三中,盘河外国语高中


    这些城市是距离崎源最近的五座。


    宋静原指尖开始发颤,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扶着桌角翻开了第二张纸。


    这次变成了一份计划表。


    9月12-13日梅山一中、梅山实验高中、梅山第二高中


    9月25-26日阳临高中、阳临十二中、阳临恒德高中


    10月16-17日津川一中、津川三中


    这八所高中上面被打上一个大大的红叉。


    最后定格在11月5日,新城高中。


    预想中的红叉并没有出现,而是被一个圆圈代替。


    旁边还有两行字——


    今天崎源下了第一场雪。


    我终于找到你了。


    宋静原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眩晕,几乎要昏过去。


    眼眶酸疼得难以忍受,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棕褐色的地板上,晕出一片痕迹。


    宋静原伸手去拿那些散落的卡面,翻过来第一张:


    K7361次列车  崎源——梅山


    是一张火车票。


    宋静原咬着唇内的细肉,因为太过用力,咬出一道口子,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腥咸一片。


    她又去翻其他的卡片。


    两张到梅山的火车票,两张到阳临的火车票,两张到津川的火车票,还有几十张到新城的火车票。


    她读高三那一年,陈砚每周都会抽时间去一次新城。


    ……


    宋静原忘记自己是怎么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的了。


    脑海中只剩下那张泛黄的地图,被折了一次又一次的计划表,还有几十张车票。


    她不知道陈砚是怎么找到她的学校的,她当时走得很干脆,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去向,更没留下一点线索。


    她也没想过陈砚会去找她。


    他算准了自己不会去大城市,只能在附近几个小县城生活。


    所以他列出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城市,用最笨拙的方法,一个一个找过去。


    有一次是周五,他买了晚上十点的车票,应该是晚自习结束后过来的,到达新城的时候已经快要半夜了。


    她无法想象少年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头上,看着人潮涌动,该何去何从。


    ……


    宋静原仿佛行尸走肉般在大街上游荡。


    天空突然被乌云遮盖,黑压压一片,狂风肆虐张扬地拍打在道路两旁的树枝上,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不等人反应过来,密而大的雨点子迎面砸过来,穿透她薄薄的衣衫,凉意袭遍全身。


    宋静原向旁边的屋檐下面跑,站定后发现身后是一家小酒馆。


    正是很多年前那个平安夜,她和沈枝意来过的那个。


    里面已经被重新装修过了,宋静原推门进去,玻璃门将外界的冷空气隔绝开,室内一片温暖,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酒香。


    在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头顶暗红色的灯光有些晃眼,服务生问她要喝些什么,宋静原对着桌子上那个单子,胡乱指了好几个,又要了一打啤酒。


    那些酒很快就被送了上来,在面前摆了一排,花花绿绿的,好多她都没见过。


    盯着看了半天,她拿起最右边那瓶倒在玻璃杯里,是淡粉色的液体,还挺好看。


    她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没有酒精的辛辣味,反而带着些甜。


    她很久都没有喝醉过了。


    也许喝醉了,心里的难过就会少一点。


    *


    陈砚从陆俊远那里出来已经快要十点了,本来打算八点就回家,但那帮兄弟不肯放他出来,后来还是陈砚说,再不回家今晚就只能睡沙发了,才勉强脱身出来。


    中途他给宋静原发过一条消息,但是一直没回。


    以为是小姑娘嫌自己没陪她,故意闹脾气,陈砚便到附近还没关门的花店挑了一束花,又去甜品店买了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小女生嘛,就得好好哄着。


    刚刚下过一场雨,街道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铁锈味儿,寒风一吹,像是把利刃刮在脸上,生疼。


    陈砚刚准备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拿出来,发现是宋静原打过来的电话。


    他腾出一只手,滑动接听,话筒里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陈砚眉心微皱:“你是?”


    对方解释自己是酒馆的服务生,说酒馆已经要打烊了,但是宋静原喝醉了酒没法走,问他能不能过去接一下。


    陈砚要了酒馆的地址,立刻打车过去。


    五分钟后,陈砚推开酒馆的门,看见宋静原伏在桌面上,面前摆了好几个空酒瓶。


    “这都是她一个人喝的?”陈砚问一旁的服务生。


    “是的。”


    陈砚付过钱,礼貌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把宋静原从椅子上扶起来,打横抱在怀里,小姑娘脸颊喝的红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感受到身上的动作,她迷茫地睁开眼睛,看见陈砚,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手指碰了碰他的侧脸,最后用力掐了下。


    陈砚:“……”


    “是你吗陈砚?”她瞪着一对大眼睛,瞳仁圆溜溜的,像是两颗黑葡萄,特别亮。


    “不然呢?你还想让谁接你?”陈砚没好气地抱怨。


    出租车在门口等着,陈砚把人放上去,手一直护在她头顶,怕磕到她。


    宋静原刚坐下就主动往陈砚那边靠,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发丝都变得凌乱起来,黏糊糊道:“你抱抱我好不好?”


    陈砚没动,而是问:“为什么一个人出来喝酒?”


    宋静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自言自语:“你怎么不抱我。”


    陈砚:“……”


    他彻底服了。


    陈砚抬手穿过她的胳膊,宋静原顺势揽上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呼出的热气拂过陈砚耳郭,让他喉结一滚。


    “满意了?”他拍了拍怀里的人。


    宋静原拖着尾音“嗯”了声,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陈砚怀里。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喝酒?”


    宋静原胡诌:“走到一半下雨了,我又没带伞,就想着进来躲雨。”


    陈砚:“……”


    “你当我傻子么?”他气得笑了下。


    没见过谁躲雨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他没能等到小姑娘的回答,没过多久,怀里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陈砚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既无奈又好笑。


    车平稳地在浑河北路停下,陈砚抱着她从车上下来,怕吵醒她睡觉,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手上还要拿着鲜花和蛋糕,从院子到门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走得他格外累,浑身肌肉酸痛。


    房间里的灯被打开,陈砚将人放在沙发上,从抽屉里找了两片醒酒药,端着温水,挠了挠她下巴:“宝贝儿?”


    宋静原睡得很轻,几乎立刻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客厅的景象,问:“我们是到家了?”


    “嗯,先把这个喝了。”


    宋静原接过药片:“这是什么?”


    “醒酒药。”


    她乖乖喝下,目光又扫到陈砚放在一旁的鲜花和蛋糕,眨了眨眼睛:“那又是什么?”


    好像什么东西都值得问一问。


    陈砚从鼻腔里轻哼一声:“给某个小没良心买的礼物。”


    “是我吗?”


    陈砚故意气她:“不是你。”


    “你撒谎。”宋静原鼓着腮帮子,“就是给我买的。”


    不等陈砚回答,宋静原又自言自语了起来:“你对我真好。”


    “从前你对我就很好,每次都是你包容我,从不和我生气。”说着说着她眼泪就出来了,晶莹又滚烫,像断了线的珠子。


    陈砚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抽了两张纸过去给她擦泪,把人抱在腿上,指节蹭了蹭她发红的鼻尖,语气温柔:“宝贝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宋静原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和老公说说。”


    “没有不开心。”宋静原头埋的很低,越说声音越小,“我就是觉得,我对你太不好了。”


    陈砚愣了秒:“你对我怎么不好了?”


    “哪都不好。”宋静原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让你为我操心,跟着我受苦。”


    陈砚猜她八成是想起以前那些糟心事儿了,刚准备开口哄,又听见宋静原喊他的名字:“陈砚。”


    “嗯?”


    “对不起。”


    “好端端道什么歉。”


    “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宋静原断断续续地说,“去哪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你就不用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满世界找我了。”


    陈砚僵了下,想起来自己有些东西放在旧房子里没带走。


    他刮了刮她睫毛:“下午回老房子了?”


    宋静原诚实地点点头。


    “都看见了?”


    “嗯。”


    “喝酒也是因为这个?”


    “是。”


    陈砚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掌在她后背上顺了顺,“早知道就把那些东西扔了,省得惹你难过。”


    “陈砚,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宋静原用手抹了下眼泪,“为什么要去找我呀?”


    “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在外面,我能不担心么?”陈砚败下阵来,“而且我也没什么把握一定能找到你,就想着去碰碰运气,最开始跑了三个城市都没找到,后来打听到你在新城高中。”


    “当时你在读高三,马上就要高考,我舍不得去打扰你,怕乱了你的心情,影响你高考发挥,只能偷偷跑到你的城市,想着远远看你一眼。”


    “再后来知道你去了江北大学,我想着复读一年过去找你,没想到后来会出了差错……就一直耽误了这么多年。”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在周边这几个城市,如果我走得很远呢?”


    “那我就慢慢找呗,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没听过那句话么?”陈砚揉了揉她脑袋,“爱能克服远距离。”


    “那你不管不顾地跑到新城,真的能看见我吗?”


    “有时候能,但大部分都不能。”陈砚勾唇笑了下,无所谓道,“不过本来就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所以也不会觉得很失望。”


    宋静原哭得更凶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陈砚和她额头相抵,两个人鼻尖蹭在一起,“别哭了好不好?你这样我心疼。”


    过了很久,宋静原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陈砚没折腾她,只是搂着她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宋静原突然凑到他耳边:“我和你说个秘密好不好?”


    陈砚心一动:“什么?”


    “那年冬天,有一次我从学校出来,远远在街对面看见一个很像你的身影,当时我好像中了邪一样,什么都顾不上了,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因为没注意脚下的冰摔了一跤,还闯了两个红灯,惹得路边司机开窗骂我。”


    “然后呢?”陈砚把玩着她手指。


    “跑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来,我和你已经不在同一个城市了。”


    所以她还是停下了脚步,贪婪地朝那个方向看了几眼,最后落寞离开,边走边哭。


    温柔的吻落在她额头上,陈砚轻声安慰:“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天晚上宋静原很久都没睡着,窗外月色如水,她偏头看着身边人硬朗的侧脸,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陈砚问她的一个问题。


    他说:“你相信奇迹吗?”


    现在宋静原有了答案。


    原来爱能创造奇迹。


    陈砚就是她的奇迹。


    第八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 陈砚和宋静原乘飞机回到江北。


    按照陈砚的意思是让宋静原直接搬到他那边去住,但是宋静原说房子的租期还剩下几个月,等到期了再过去。


    “我还没有你那点房租重要?”陈砚把她锁车里不让她下去, 伸手去捏她的脸。


    宋静原乖乖回罚:“不能浪费。”


    “那你是不得补偿补偿我?”


    车里的光线昏暗, 陈砚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半张侧脸都陷进阴影里,薄唇微微挑起, 眼尾上扬, 漆黑的眸子里藏着懒倦, 那点使坏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宋静原脸倏的一下红了,扭捏了一小会,凑过去飞快在他侧脸上亲了下。


    柔软一触即离。


    陈砚啧了下, 闷声坏笑着看她:“你刚刚那是在亲我?”


    “不然呢?”宋静原瞪他。


    明知故问。


    “太快了。”陈砚懒洋洋的, “我都没什么感觉, 不能作数。”


    “……”


    宋静原抿了抿嘴, 偏过头重新在他侧脸上亲了下,红着耳朵问:“这下感觉到了吗?”


    “感觉是感觉到了, 但是亲脸多没意思啊。”陈砚开始浪,在自己嘴唇上点了点, “来媳妇儿,亲这儿。”


    宋静原怀疑他是得寸进尺, 别开头不理他。


    “和你说话呢, 怎么不理我?”


    宋静原仍然背对着她,干巴巴道:“你说那个我不会。”


    “不会?”陈砚从鼻腔里蹦出来一声轻笑, 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地被压在了座椅上, 陈砚整个人压过来, 单手扣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下去。


    他身上带着好闻的黑雪松气味,四面八方将宋静原包围起来,狭窄空间里的温度急剧上升,气氛暧昧又旖旎,陈砚手从下面探进去,顺着宋静原腰线向上,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软得能出水。


    细碎的呜咽声从喉咙中溢出,很快又被堵上,宋静原只觉大脑缺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眼尾沁出一点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陈砚餍足地抽回手,慢条斯理地帮着她整理衣服。


    他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都这么大的人了,接吻还得老公教。”


    “丢不丢人。”


    “……”


    “你说你脸红什么?”陈砚逗她,“睡都睡过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宋静原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回到各自公司,陈砚每天都会来接她下班,顺便一起吃个晚饭。


    四月初,春意盎然,嘉然楼下的杏花都开了,梧桐树抽芽发枝,风一吹,嫩绿色的树叶翻涌成浪,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木香。


    宋静原还和多年前一样,总是喜欢拍些好看的风景,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拍了下,想了半天发给陈砚。


    陈砚回得很快。


    【1:好看。】


    【1:只不过拍照的人更好看。】


    宋静原以为他是习惯性地夸自己几句,刚准备说点什么,新消息又蹦了出来,是一张图片,陈砚在她发的那张照片上,影影绰绰添了几笔,勾勒出她的身影。


    【1:我在窗户里看见你的倒影了。】


    宋静原弯了弯嘴唇,两个梨涡浮现,淡淡的甜蜜在心里晕染开。


    她常常因为这些小细节而感到非常幸福。


    周五晚上,两个人约着一起到外面吃饭,陈砚和她说公司有些事情要出差一周。


    宋静原那天跟他回了家,说是要帮他收拾行李。


    “这点活我自己能来。”陈砚按着她胳膊,“在国外那么多年收拾习惯了。”


    “你不是还要起早赶飞机嘛?”宋静原把衣服什么都叠好,整整齐齐放进去,“你现在去洗澡,早点休息,这些就我帮你分担了。”


    陈砚其实是舍不得让她干一点活儿的,但看她态度实在坚定,就破例没再管。


    等他从浴室里面出来,小姑娘还坐在行李箱前面,掰着指头算着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陈砚一把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大步向卧室走:“地板上凉,再坐下去生理期又要肚子疼了。”


    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意识扯着他身上的浴巾:“陈砚,我还没收拾完呢。”


    “别收拾了,就去三天,缺什么现买就行。”


    他把人搁在床上,漆黑的发丝还往下滴着水,溅在宋静原锁骨里,冷得一个激灵,陈砚目光放在她的手上,意味深长道:“这么急?”


    “……”


    宋静原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松了,偏过头不看他:“你能不能正经点?”


    “不能。”陈砚手掌撑在她身旁,目光极其具有侵略性地盯着她,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模样又痞又坏,“七年前我就这德行,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没头没脑地直接亲了过来,唇舌勾着她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宋静原被动抬头承受着一切,脸色绯红,耳朵尖都成了粉红色,漂亮的睫毛像是蒲扇一样微微颤抖着,眸子里噙着水色。


    她伸手推了推陈砚:“你明天要起早的。”


    “没事。”陈砚将她的声音堵了回去,挑着她衣服下摆向上推,湿热的吻向下游走,酥麻感刺激着神经末梢,突然停下来问她,“你明天不是不上班?”


    宋静原像是脱水的鱼,迷迷糊糊“嗯”了声。


    “那今晚不睡了。”陈砚手上用了点力,“大不了通个宵。”


    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窗帘被紧紧地拉上,将皎洁的月光搁在外面,陈砚一手插在她柔顺的发丝里,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动作时轻时重的,暧昧的气味像是无垠海水,让他们沉溺其中,心跳声和低沉又急促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寸属于谁。


    夜色绵长。


    宋静原终于意识到陈砚那句“大不了通个宵”可能真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宝宝。”满室旖旎,陈砚贴着她耳根子低语,声音嘶哑,像是在蛊惑,“你放松点儿啊。”


    床单中途被换过一次,宋静原已经累的要散架了,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伸手想把人推开,但是软得没有力气,最后又被陈砚扣住了手,覆着举过头顶,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来了一次。


    ……


    第二天宋静原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地上的行李箱也消失不见。


    床头留了张纸条,是陈砚的字迹:


    厨房给你留了早餐,记得吃。


    我不在好好照顾自己。


    宋静原幽怨地把纸条扔到一边,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就那么盯着天花板发呆。


    就这么躺了十多分钟,陈砚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宋静原本来不想接,想了半天还是接通了。


    “还不起啊?”他约莫是刚到酒店,身后是冰冷的商务套房,懒散地看着她,语气玩味,“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小懒猫。”


    宋静原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还不是怪你”后把被子拉过头顶,不让他看自己。


    “怪我什么?”陈砚轻笑一声,“我发现最近你这小脾气越来越大了。”


    宋静原闷在被子里面,好好反思了一下,发现这话说得不假。


    因为家庭环境,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和谁撒过娇,吃了苦或是受了委屈都藏在心里,很少表现出来。


    就连高中那会儿和陈砚在一起也是小心翼翼的。


    最近她却总是能无意识地在陈砚面前展露自己的小脾气,偶尔朝他撒娇。


    记得祁安和她说过,好的爱人是能在无形中治愈你从前的伤痛的。


    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这样看来,陈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爱人,给了她数不尽的偏爱与包容。


    “把被子拉下来。”低沉的声线将她思绪拉回来,“让我看看。”


    “不让。”虽然承认他很好,但不妨碍宋静原今天就想和他对着干。


    陈砚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在江北,就拿你没办法了?”


    “是啊。”宋静原挺坦然。


    “宝贝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


    “行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儿,你记得好好吃早饭。”-


    一个新的工作日,宋静原早早去了公司,在楼下买了个三明治,坐在工位上不紧不慢地吃着,吃到一半才想起来给陈砚拍照。


    最近几天虽然他们分居两地,但是彼此约定好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都会在微信上拍照分享自己的三餐和日常活动。


    陈砚估计在开会,没及时回她。


    坐在这个办公室的都是搞传媒的,闲来无聊的时候,大家就会聚在一起八卦最近发生的新闻。宋静原吃完那个三明治,把包装卷成一团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听见隔壁工位的几个同事闲聊。


    “诶你们听说没?南苑街道最近晚上总有个流浪汉流窜,据目击者说大概五十多岁,专门晚上出现,行迹非常可疑,身上带着很浓的酒气,有几次还在路边拦下几个小姑娘,要抢她们身上的钱财,还对着人家耍流氓!”


    “妈呀太可怕了,这是什么社会败类。”


    “啊?那报警了吗?警察有抓到嫌疑人吗?”


    “听说还在调查当中,最近大家都小心点吧,晚上出门的时候多注意一下。”


    桑磊察觉出什么不对:“静原,我记得你家不就住在南苑街道附近?”


    宋静原“啊”了声,后知后觉的,心底生发出一阵寒凉。


    不知怎得,她想到了宋泓明。


    上次他放话说自己已经到江北了,让她做好准备,别想过好日子。


    最近一段时间她忙着和陈砚处理崎源那边的事情,没顾得上他,他也没再来骚扰自己。


    但是宋静原明白,他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未知的危险一直存在。


    午休的时候,宋静原和陈砚提了一下这件事,陈砚安慰她不要瞎想,等他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就立刻回江北,有他在不会出事的。


    他这么说了,宋静原确实也安心下来。


    傍晚下班后,宋静原跟着同事乘电梯下楼,在门口挥手道别后,面前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摇下车窗,里面是张陌生面孔:“请问你是宋小姐吗?”


    “是我,你是?”


    “是陈总让我过来接您回去的。”


    宋静原愣了下,还是上了车:“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刚在车上坐下,陈砚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小张去接你了吗?”


    “接啦。”一股暖流在宋静原心头流过,柔声道,“陈砚,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应该亲自过去接你。”陈砚从鼻腔里哼笑一声,“还有,你什么时候能改改毛病,别总连名带姓地喊我。”


    宋静原疑惑:“那我叫你什么?”


    “别人家的女朋友都知道叫点好听的,什么宝贝、哥哥、老公,你自己看着办。”


    宋静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憋了半天才干巴巴道:“我觉得这么叫挺好的。”


    “是么?我觉得不太好。”陈砚语气里带了点玩味,宋静原甚至能想象到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紧接着就听见他说,“我还是喜欢你在床上时叫的那个称呼。”


    “……”


    “陈砚!”


    宋静原羞得直接挂了电话。


    不过被他这么调侃一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倒是松了下来,她靠在柔软的后座上,指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窗外的风景快速闪过。


    晚高峰期间路口有些堵,二十分钟后,小张把她送回楼下,宋静原道过谢后拎着包上了楼。


    接下来几天小张都会来接她回去,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宋静原本身就不想动,吃过晚饭后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睡前会和陈砚打一通电话。


    周三晚上,宋静原和陈砚视频后换衣服去洗了个澡,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她头发长长了不少,垂在身后几乎要到腰迹,每次吹干都要花上好一会,之前她还提议过要不要去剪短一点,陈砚手指缠着她的发尾,说什么都不让她剪。


    她甚至怀疑陈砚是不是有什么长发癖,每次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手指都要轻抚着她发丝。


    今天白天和李姐出门赶了个任务,奔波一天格外劳累,宋静原关了吹风机,准备早点休息。


    刚在床上躺下,还没酝酿出睡意,门外却传来一阵急躁的敲门声。


    宋静原心跟着颤了下,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窜,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宋泓明的嚷嚷声。


    “宋静原你给我出来。”


    “老子知道你住在这。”


    “老子都观察好几天了,你肯定在屋里面,别装。”


    “再不出来信不信老子把门敲碎?”


    宋静原浑身开始发抖,凉意顺着毛细血管往外冒,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脑子里更多的是恨和无奈。


    她站在门镜前向外看,宋鸿明那幅让人作呕的面孔放大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上穿着件破烂的夹克外套,皮肤像是枯烂的树皮,头发胡乱地缠在一起,狼狈且狰狞。


    宋泓明也眯着眼睛往里面看,瞥见她的身影,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连你老子也不认识了?识相点,快点开门。”


    宋静原死死咬着下唇,拿起手机直接拨打了110,和警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最后报上了地址。


    门外的宋泓明好像预判到了她的反应,放声大笑起来:“你以为报警就有用吗?我可是你爸!和你有血缘关系,就算是警察来,也是你先抛弃父母的,你觉得他们会管吗?”


    这么多年过去,宋泓明耍无赖的本领一点也没减弱。


    但是宋静原也清楚,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警察来了,这件事也很难办,而且他以后还是会来骚扰自己。


    宋静原攥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她在心口上按了按,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最后拨通了陈砚的电话。


    这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怎么了?”陈砚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倦怠,但仍然是笑着的,“刚打完电话就想我了啊?”


    宋静原鼻尖突然发酸。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能做到坚强镇静,却在听见陈砚声音的那个瞬间,许多委屈和害怕涌上心头。


    “陈砚。”她声线颤抖。


    只一句陈砚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等他继续问下去,门外那些污言秽语和辱骂已经进了陈砚耳朵里。


    “你家门口有人?”


    “对。”宋静原极力将那些情绪压下去,“宋泓明现在在我家门口,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一直在敲门,虽然我已经报警了,但还是有点害怕。”


    “宝贝儿别怕。”陈砚要安慰她的情绪,不敢挂断电话,只好拿出备用手机联系江北这边的人,“我现在立刻找人过去接你,你不要给他开门,乖乖等着,不会出事的啊。”


    宋静原点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费力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好,我不怕。”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宋泓明虽然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怕的阵仗,但在楼下警笛声响起的那个瞬间,居然转身跑了。


    宋静原心有余悸地趴在门上看,确认外面的人不在了,才勉强松下一口气。


    民警过来询问情况,宋静原家的楼道里刚好装了个监控,她到物业把相关片段调取出来,和警察说明了情况,并且表示南苑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几起骚扰事件可能也和他有关系。


    民警将录像拷走,嘱咐宋静原如果再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报告。


    五分钟后,郑辰带着人匆匆赶到。


    “嫂子你没事吧?”郑辰气喘吁吁地问她,“砚哥说有人骚扰你,让我过来看看。”


    “没事了,那人跑了,今晚麻烦你们了。”


    “这都是小事。”郑辰不在意地摆摆手,“对了,砚哥说让我们接你到他那边去住,不然他不放心。”


    宋静原思考片刻点了点头,现在宋泓明已经摸到这边的地址了,再住下去确实不太安全。


    宋静原简单收拾了些东西,跟着郑辰上了车。


    郑辰报上一串号码:“嫂子,这是我的手机号,砚哥不在江北的时候,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


    “谢谢,今天是事发突然,要不也不会麻烦你来接我一趟。”


    “害,嫂子甭和我这么客气,在国外那几年砚哥挺照顾我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宋静原想起来陈砚好像从来没和自己讲起过那几年在国外的生活,现在还有些好奇:“郑辰,陈砚在国外那几年过得好吗?”


    郑辰神色僵了一刹,随即换上了无所谓的笑:“嫂子你别瞎想,那几年砚哥过的挺好的,他学习努力肯吃苦,导师很重视,拿了不少奖呢。”


    宋静原听了几句就知道他这是在敷衍。


    也许是陈砚不让他告诉自己吧。


    想到这儿,宋静原没再问下去。


    陈砚这里她已经住过很多次了,哪哪都熟悉,就连被子上的味道都是熟悉的,但是被这件事情一闹,实在没什么睡意,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勉强强睡着。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梦见宋泓明的打骂,梦见自己被那些追债的人为难。


    最后梦见她和陈砚再一次被迫分开的时候,她眼角渗出几滴眼泪,猛然惊醒着从床上坐起来。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淡淡的黑雪松气味,带着外面清新的冷空气味道。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像是一味安定剂,“梦都是假的。”


    “你怎么回来了?”宋静原不敢相信地揉了下眼睛,触碰到他的脸颊,才敢确定这不是梦境。


    “知道我家宝贝儿受了惊吓。”陈砚的五官仍然凌厉,但此刻却被无数温柔填满,他轻轻在宋静原后脑勺上揉了揉,像是有数不尽的眷恋与心疼,“所以一刻也不想等了,就想马上回来抱抱你。”


    第九十章


    陈砚接到宋静原那通电话后, 闭上眼睛全是小姑娘担惊受怕的样子,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怎么都放心不下。


    即便郑辰发消息说已经把人安全送回家了, 他还是决定赶回去亲自陪她。


    之前宋静原和她提到那些童年阴影的时候, 表情很痛苦,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睡不好觉。


    所以他立刻买了最快的一班航班, 从机场出来后加急回到家里, 果然看见她眉心紧紧皱着, 额头上都是冷汗,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来,老公抱抱, 不用害怕啊。”陈砚的语气仿佛在哄孩子, 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都有我在呢,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陈砚把人塞回被子里,身上那件黑色冲锋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去, 布料和她的发丝摩挲出轻微的响声,他一手垫在宋静原身后, 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胳膊,凭着记忆哼唱了不知从哪听来的童谣。


    他的掌心温热宽厚, 倾注了所有柔情与爱意, 让宋静原紧绷着的心一点点放松下来,最后在黑雪松气味的包容中入睡, 一夜好梦。


    陈砚回来得匆忙, 出差的事情应该是还没完全处理好, 宋静原半梦半醒间看见陈砚低着脖颈在手机上打字, 眉心拧成一道川字。


    她想抬手帮他揉揉,但疲惫和困倦将她牢牢禁锢住,最后又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宋静原是被细密温热的吻弄醒的。


    陈砚亲了亲她的额头,俯下身子,胳膊穿过她的臂弯,将人考拉抱了起来:“宝贝儿,该起床了。”


    宋静原还有些起床气,双手勾着他脖子,脑袋埋在他颈窝里,鼻腔里发出几声轻哼,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陈砚伺候她洗漱完抱着她到餐厅,早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是她喜欢的牛奶燕麦粥和生煎汤包,温热的食物还飘散着白色的热气,香气弥散,勾的人食欲大开。


    “还困?”陈砚坐在她对面,“需不需要给你请个假?”


    “不用啦。”宋静原舀了口粥送进嘴里,粥被煮的软烂,是陈砚的手艺,醇香在舌尖蔓延开。


    饭吃到一半,她人也精神了不少,不经意地抬起眼皮,发现陈砚家餐厅刚好对着客厅的落地窗,太阳从地平线中缓缓升起,万物都被蒙上柔和的金黄色光辉,像是浑然天成的水彩画。


    “又在发什么呆?”


    “之前没注意到,在这里居然刚好能看见日出。”


    陈砚无声勾了下嘴角:“喜欢看的话,以后天天早上陪着你看。”


    吃过早饭后陈砚开车送她去上班,临走前扣住她的手腕,修长分明的手指缠上她胸前细细的衣服带子,不放心似的嘱咐。


    “今天什么都不要瞎想,好好吃饭,好好工作,要是他给你发了不好的消息就立刻告诉我,下班后别乱跑,乖乖等我来接你。”


    像极了送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家长。


    宋静原点头:“我知道啦。”


    “好。”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去吧。”


    宋鸿明昨晚没能被警察带走,宋静原总归有些不放心,但想到陈砚在,又莫名多了几分心安。


    午休期间,陈砚照例给她点了私房菜送过来,但今天的外卖袋好像比平时都要重些,宋静原放在办公桌上,拆开外面的牛皮包装,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棕色纸盒。


    她好奇地将纸盒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个涂好颜色的hellokitty石膏娃娃。


    某人的消息也跟着一起过来。


    【1: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Y:收到啦,好可爱。】


    【1:那当然了,这可是你老公花了两个小时才涂好的,就为了哄某个小姑娘开心。】


    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


    宋静原愣了几秒。


    这居然是陈砚亲自涂的?


    她不自觉脑补出陈砚坐在办公桌前面,拿着颜料一点一点向上涂抹的画面,心中则是一片柔软。


    清澈的眸子里漾出点点笑意,心里好像被打翻了一碗巧克力酱,到处都是甜腻的滋味。


    总有人愿意挖空心思为你做这些小事。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意外发生,宋静原下班从办公楼出来,就看见陈砚那辆显眼的黑色宾利停在公司门口。


    车窗缓缓摇下,陈砚今天穿了件休闲装,白衣衬得他多了几分少年气,他懒懒靠在座椅上,胳膊搭在窗沿,指尖在上面轻轻扣着,朝她这个方向挑眉。


    和宋静原一起下来的同事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静原,这是你男朋友吗?”


    宋静原笑了下:“是。”


    “啊啊好帅啊!”


    怕陈砚等久了,宋静原和同事们道过别后,快步走上车。


    一直到车辆消失在大家的视线当中,几个女同事还没缓过来。


    “别光顾着欣赏帅哥了。”桑磊在一旁抱着胳膊,悠悠道,“看见他们开的那辆车了吗?”


    女同事愣愣地“啊”了声。


    “那车七位数。”


    “……”


    “咱们几个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买起。”


    “……”


    “唉。”两人齐刷刷长叹一声,“我什么时候能一夜暴富啊。”


    ……


    陈砚开车带着宋静原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不少她喜欢吃的东西,准备回去给她做晚饭。


    宋静原给他讲白天在公司发生的趣事,陈砚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路过鲜花市场的时候,两人进去买了几枝红袖玫瑰,又挑了个琉璃花瓶,宋静原总觉得陈砚家里冷冰冰没什么人气儿,准备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帮他改造改造。


    吃过晚饭后,陈砚到厨房里洗碗,一旁的手机响了下,他拿起接通,对方和他报备了几句话后,他眉心动了下,淡淡道:“行,我知道了。”


    宋静原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陈砚端过来一盘洗好的水果放在她面前,然后在她头上揉了下:“我出门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你在家待着别乱跑。”


    宋静原没多想,点头乖乖道:“那你要早点回来哦,注意安全。”


    陈砚心一软,亲在她发丝上:“好。”


    陈砚随便抓了件外套,拿上车钥匙下楼,直接去了南苑街道,按照郑辰说的那个地儿把车停下。


    没走几步就看到巷子暗处站了个男人,个头不高,身材瘦弱,穿着一件黑色外套,腰半弓着,不怀好意地在原地徘徊着,行迹可疑,似乎在观察什么。


    陈砚微眯着眼,盯着他的身影,果然没几分钟,他就朝着宋静原家那个方向走过去。


    这一带比较安静,少有车经过,偶尔有下了夜班的行人路过。陈砚先是从手机中翻了张照片出来,和刚才看见的那张面孔比对过后,确认这人就是宋泓明。


    他放轻动作,跟上他的脚步,往里却看见他在路边拦下了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生,正把人堵在墙角里,一只肮脏的手捂在女生嘴上,另一只拽着她手中的背包,而女生只能惊恐地挣扎着。


    陈砚快速拨通了报警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几步走上前,他个子高,力气也比他大很多,轻而易举就将人控制住,从后面扯着他胳膊向后一掰,宋泓明吃痛地咒骂了一声,女生趁机跑开,消失在夜幕中。


    “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坏老子的好事?!”宋泓明被锢得无法动弹,嘴上却不饶人,“我看你是不是活够了?!”


    陈砚把人摁到墙上,从鼻间轻嗤一声:“口气还不小。”


    宋泓明用余光打量着他,半天想起了什么:“我认识你。”


    陈砚冷眼看他。


    “这不是我那便宜女儿的男朋友吗?”宋泓明眼中红血丝密布,像是地狱里的鬼魅,“怪不得那天看她从豪车上下来,看来她和她那婊.子妈一个德行啊,攀上了个有钱的,连爹都不认了。”


    “你们在一起应该也有年头了吧。”宋泓明语气尖酸嘲讽,“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她还有点本事,怎么?是床上功夫很好?让你念念不忘这么久。”


    “按理来说,你是不是还得叫我一声爸?”


    这几句话无疑像是团催化剂,把陈砚心中的火气“蹭”一下就点起来了,他虎口卡在宋泓明脖子上,眉眼中戾气很重,额头青筋暴起,掐着他用力往墙上撞,血肉和沙砾混合在一起,疼的宋泓明龇牙咧嘴。


    “操!你居然敢打老子?!”


    “你再说她一句。”陈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眼角猩红,手上力气一下比一下大,头骨与墙面碰撞出沉闷的声音,“信不信我打死你?”


    陈砚唇线绷直,半张脸陷进巷口的阴影里,他想起来多年前的冬天,宋静原身上的伤口。


    “当年你都打过她哪来着?”陈砚在他身上来回扫视着,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死物,自言自语地回忆,“额头、胳膊、腿……”


    每回忆一次,都像是在陈砚心上剜了一刀。


    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谁都不能欺负。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行。


    谁敢动她一下,他一定要让对方成千上百地还回来。


    想到这,他将宋泓明按在地面上,在他身上踹了好几脚,宋泓明发出几声惨叫,但陈砚仿佛听不见一样,踩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如果没有他,宋静原就不用为了躲避追债人从房子里搬出去,就不会和他冷战。


    也不会被当作人质扔在火场,陈砚也不用为了救她进医院。


    陈老爷子不会威胁她。


    她不会离开崎源,孤零零地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委屈和自责都要一个人承受,像是生活在万丈深渊中。


    他们也不会因此分开七年。


    那一系列让人难以释怀的过往,始作俑者都是宋泓明。


    陈砚脚上的力气大了几分,宋泓明已经喊得嗓子嘶哑,但是他还觉得不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银色火机发出“啪”的一声,猩红的火光在暗夜中跳动,陈砚将烟点燃,灰白烟雾虚虚升起,他蹲下身子,毫不犹豫地将烟头摁在他的脸上。


    皮肉被灼伤,发出些难闻的气味。


    陈砚真的有一瞬间想要弄死他的冲动。


    但下一秒,他想起了临走时小姑娘嘱咐他的话。


    “你要早点回来哦,注意安全。”


    她还在家里等他。


    于是他手上的力气松了点,他垂眼睨着眼前的人,下颌线凌厉,狭长漆黑的眉眼里像是啐了冰雾。


    “宋泓明,我其实不介意坐几年牢的。”


    宋泓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吓出一身冷汗,刚准备开始求饶,又听见陈砚淡淡道:


    “但是我不忍心让她等我。”


    “因为你她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了,我不能把她丢在外面不管。”


    他把宋鸿明从地上捞起来,准备等警察来处理。宋鸿明却想趁机逃跑,瞅准时机,低声淬骂一句,用刚才在地上捡的石头砸在陈砚眉骨上,借力将陈砚推到墙面,肩胛骨与水泥砖碰撞出一声闷响。


    陈砚皱了下眉头,没等他逃走,一脚踹在他后腰上,宋鸿明吃痛地跪在地上。


    “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才没弄死你。”陈砚冷声,“你别蹬鼻子上脸。”


    ……


    民警赶到了解情况后,将宋泓明押上警车,陈砚也要跟着一起过去录口供。


    前一段时间被宋泓明骚扰抢劫过的几个女生先后赶到,配合警察提供相关证据。


    陈砚坐在审讯室里,等着问话的功夫,陈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先给宋静原发了消息。


    【砚:晚一点回家,困了你先睡,不用等我。】


    【砚:放心,我好着呢,不要瞎想。】


    【砚:乖,爱你。】


    录完所有口供,警察嘱咐他:“之后还有情况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谢谢,辛苦。”


    “对了。”女警指了指他额头,“需不需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陈砚后知后觉有了痛意,拿手机屏幕一照才发现眉骨上不知怎么多了道口子,估计是刚才宋鸿明砸那一下弄出来的。


    好在伤口不深,已经结了血痂。


    “不用了。”他随便用手蹭了下,“小伤。”


    郑辰得到消息后匆匆赶过来,刚好在警局门口看见他,连忙跑过去:“砚哥,没事吧?”


    “没事儿。”陈砚摆摆手,“不过还有个事需要麻烦你帮忙。”


    “什么?”


    “里面那个人没少干坏事,去找找证据,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再出现在你嫂子面前。”


    郑辰很快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放心吧砚哥,这件事先交给我处理。”


    “那我先回去了。”


    陈砚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怕人等急了,直接开车回了小区。


    他去附近随便找了个诊所处理了下伤口,进门前又用前置镜头照了下,确认那个口子不明显了,才推门进去。


    客厅里的电视机还没关,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读着结束词,小姑娘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穿着奶白色卡通睡衣,头顶的光落在身上,几缕发丝落在侧脸,长睫毛在眼下拓出淡淡的阴影,纤细的胳膊垂在一旁。


    她睡眠浅,听见一点动静就能醒过来,睁开眼看见陈砚,唇边浮现两个梨涡:“你回来啦?”


    “嗯。”陈砚心底柔软得不像话,指腹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不是让你回屋先睡吗?怎么不听话。”


    “是吗?”宋静原连忙去翻手机,半天才想起来,“手机在卧室里充电了,没看见你的消息。”


    “那现在去睡?”


    宋静原打了个哈欠:“好。”


    她似乎是有点不太想动,朝陈砚伸出手:“你抱我回去行吗?”


    陈砚勾唇笑了下,指节在她鼻尖上轻刮:“和我撒娇啊?”


    “不行吗?”


    “当然行啊。”他俯身将人抱起来,托着她的臀向上颠了颠,在她耳边吹热气,“我就喜欢听我媳妇儿撒娇。”


    宋静原大概是困迷糊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下意识问:“那你从前那些女朋友呢?也会和你这么撒娇吗?”


    陈砚脸黑了下,被她气笑了:“媳妇儿,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煞风景吗?”


    “是不是呀?”


    她就想听个答案。


    “不是。”陈砚拿她没辙,“就你一个能和我撒娇。”


    “哦。”听起来语气还挺满意。


    他把人放到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漆黑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睡吧。”


    “晚安哦,你早点睡。”宋静原在进入梦乡前咕哝道。


    陈砚在床边坐了很久,盯着女孩的侧颜看。


    他有些庆幸,还好今晚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虽然他恨透了宋泓明,希望他能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


    换做从前,那个年少轻狂的他,他一定不惜一切地让他付出代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宋静原才是他的一切。


    他得好好的。


    他是真舍不得再看她难过了。


    陈砚抬手,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上,轻轻蹭了下,压低声线:“晚安宝贝。”-


    社会性新闻传得总是要快些,宋静原第二天早上刚踏进新闻部,就听见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听说前几天南苑街道那个抢劫犯被抓到了!”


    “啊?真的吗?那太好了!这下出门不用再担惊受怕的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昨晚,在南苑街的一个巷子里,据说那人又拦下了一个女生想要抢她手里的包,然后被人见义勇为制服了。”


    宋静原愣了下,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昨天晚上。


    陈砚说要出门办事。


    她又想起来刚才上班路上,她随口和陈砚提了下宋泓明的事,陈砚安慰她说不要乱想,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之前那种情况了。


    种种巧合重叠到一起,拼凑出一个真相。


    宋静原问刚才那个同事:“你知道那个见义勇为的人长什么样吗?”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个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宋静原眉心收紧。


    她心里藏不住事儿,下午的时候和李姐请了个假,打车去念原。


    陈砚正在开会,她直接上了四楼的总裁办等他。


    过了二十分钟,陈砚推门进来,看见沙发上是她,愣了几秒:“你怎么跑过来了?”


    宋静原起身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仔细查看,然后仰着头盯着他的脸,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干嘛呢这是?”陈砚挑眉。


    宋静原最后在他眉骨处发现了那个小伤口,质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什么?”陈砚决定装傻,“我不知道啊。”


    “你别想骗我。”宋静原语气有点生硬,“你昨晚是不是去找宋泓明去了。”


    “没有。”陈砚伸手要抱她。


    “陈砚。”宋静原后退一步,“我是搞新闻的,有些事你是瞒不住我的。”


    陈砚静默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是。”


    “还有没有哪受伤了?”


    “没有。”


    宋静原不放心地又要去翻他袖口,想要检查他胳膊,陈砚按住她的手,好脾气道:“真的没有,我保证。”


    “那你昨晚上出门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宋静原情绪软了下来。


    “不想让这些烦心事坏了你的心情。”陈砚抓着她指尖亲了亲,“我来解决就好。”


    “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


    宋静原眨了眨眼睛。


    “当年要是我能再细心点,帮着你解决这些麻烦,你就不会被逼着离开。”


    “我只是在弥补我七年前的遗憾。”


    那漫长的七年里,他们彼此纠结挂念,谁都不好过。


    宋静原不知怎么眼眶有点酸:“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因为我你才会摊上这些事的。”


    “宝贝儿。”陈砚勾着她尾指,“我可是你男朋友诶,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要是这些事都解决不了,那我也没有资格当你男朋友了。”


    “但是你下次也要告诉我的,我不想被瞒着。”


    “有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行,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还有,我们现在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以后谁都不需要和对方说对不起。”陈砚说,“要是真想道歉的话,就把对不起换成我爱你好不好?”


    宋静原重重点了两下头。


    “那说一句我听听?”


    宋静原吸吸鼻子:“陈砚,我爱你。”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述自己的感情。


    “嗯,我也爱你。”


    “好了好了。”要看小姑娘又要哭,陈砚虚虚地把人搂进怀里,“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啊,要是真觉得过不去的话——”


    他牵起唇角,指腹在她睫毛上刮了刮,深邃的眼睫微微上扬,表情一如既往的懒散张扬。


    “那就把一辈子赔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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