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打响,这是安问上高中第二天的第三节课,安问万万没想到,他原本应该在化学课上学分子式的,结果却是被任延手把手教会怎么翻墙逃课。
这里是监控死角,摄像头方位被人偷偷调整过,而学校安保处本来也没教导处那么热衷抓学生,逃不逃课关他们什么事?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老邢找上门来了,安保负责人才会安排人去查漏补缺一下——但没用,过不了两天,就又被学生打歪了。
省实是座半新半旧的校园,一半校舍是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了,一半则是近十年新建的。围墙也是老围墙,红色的方砖对于游客和正常师生来说是诗意盎然,对于任延来说,只代表了两个字:好翻。
“我先?你先?”他冲安问歪了下脸。
安问轻抬下巴,示意他先打个样儿。
任延这个样儿打得太快了,他本来就高,随便助跑两下,两手一撑便以极利落的姿态翻了过去。
安问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走远些助跑,任延冷不丁说:“小心点。”
过了两秒,一颗小石头翻越而落,咯噔砸在地上。任延轻笑声了一声,明白这是安问跟他说“知道了别啰嗦”。
安问一米七六,这墙对他没难度,他沉了沉心,助跑一段后便蹬了上去,只是翻跳下时出了亿点小岔子——他不知道另一面是个小斜坡,也没注意观察任延在哪儿,落地后没站稳,被坡度和惯性弄得往前一扑——
“我操。”任延被他扑得往后趔了一步,双手下意识紧紧抱住安问。只是草坡太滑,安问冲下来那架势又跟头小野兽似的,电光石火之间,任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撞得连人带怀摔到地上。
“你他妈……”脏话骂了一半,没声儿了,他垂着眼眸,看到安问鸦黑色的睫毛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因为惊慌窘迫,连眨了好几下,跟蝴蝶翅膀似的。
不知道安养真给他挑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洗发水,闻着又香又舒服得要命。
任延心底冰冷镇定,但少年刚发育饱满的喉结却忠实地滚了滚。
安问撑着他的心口,手忙脚乱地起身,慌乱之中,……似乎摸了好几把他的胸肌。
不是,他会不会觉得他在占他便宜啊?安问抬起眼,耳尖因为难堪而微微发红,但很倔强地假装从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掌心蹭着的灰。
“我不是故意的。”安问认真而别扭地解释,眼睛不看任延。
“不是故意什么?”
安问戳出一根手指,在任延心口点了一下,垂着眼解释:“不是故意摸你的……”
虽然是在道歉,但看上去很气鼓鼓的,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任延更不知道在气什么,只觉得心头一股火蹭得窜起:“……安养真有没有好好教你怎么跟别人相处?”
什么狗屁哥哥?该教的不教,光来接放学有什么用?!
“我好相处得很。”
“你妈的……”任延暴躁骂出了口:“你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好相处!”
一路彼此生着闷气去了卓望道那儿。
卓望道的出租屋在靠近小区大门口那一栋的五楼。这个小区因为租金便宜、物业到位、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成为了省实的家长们伴读的首选,一大半高三生和ab班的学生、竞赛生都住这儿。大白天的学生们都去上课了,楼里反而显得寂静。
门铃响了两声便开了,卓望道的远房阿姨冒出个头:“任延啊。”
品语气,没什么意外的感觉,似乎任延常干这种事。
“过来洗个澡。”任延对着阿姨脸色稍缓,点了点头,没把自己当外人,“冰箱里有吃的吗?”
“昨晚上还剩了一挂阳光玫瑰,可甜了。”阿姨提起买菜的布兜子:“我刚好要去菜市场,钥匙我拿了,到时候你直接锁门就行。”
任延“嗯”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玻璃碗,上面覆着保鲜膜,里面的葡萄是新鲜洗好的,怕影响口感,都还没摘藤。任延把冷冰冰的玻璃碗塞进安问怀里:“等我五分钟。”
语气淡漠,面无表情,下一秒,当着安问的面就把衣服剥了,随手扔到沙发上,接着是手表,最后是校服运动裤的抽绳——安问猛地将眼一闭,脸上表情紧张羞耻,眼睑压得很紧,睫毛微微颤动。
失去了视觉,其余感官便被放大。他嗅到任延的气息,在空调的冷风中鲜明地靠近。
“原来你还知道害羞。”压在安问耳边的低沉声音,咬着牙,像是不爽,又像是在提意见。
他到底不爽什么?又有什么意见好提的?安问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摸了两把胸肌吗!至于吗?
卓望道的房子是两居室,主卧是他自己住的,门没关,估计是开着通风,靠门一侧的墙边摆着大书桌,桌上是护眼台灯和各种练习册,墙上贴了一张毛笔字,上面写着:决战清北。他生活习惯毛毛躁躁,阿姨也不敢乱动,因此昨晚上写的卷子就这么大咧咧地摊着,笔帽也没盖,草稿纸上乌漆麻黑跟鬼画符似的。
安问本来只想在门口礼貌地用目光参观一圈,奈何视力太好,把那道数学题看了个清。他瞄了一眼,再瞄一眼。
这数学题勾引他。
玻璃碗搁下,他一边咀嚼着葡萄,一边下意识地抽出椅子坐下。
阳光玫瑰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有着独特的清甜,安问琢磨了一阵,拿起笔。卓望道的解题思路不对,用错了公式,所以才会算了整整一页纸都没下文。
不知什么时候,花洒停了,任延擦着头发走出来,环顾客厅一圈,没见着人——生气走了是么?目光微沉,他冷哼一声,赌气不着急追,进卧室拿衣服。
安问写完最后一道步骤,不像卓望道填的4.7834那么歪瓜裂枣,他的最终数值是完美而漂亮的36.5,一看就长了一副正确答案的模样。他放下笔,深呼吸伸了个懒腰,抬眸的瞬间,看到任延走进卧室。
——只穿了条内裤。
“卧槽!”任延骂了一句,来不及抖开浴巾,他眼疾手快捂住安问双眼。
“你怎么没声音啊!”他咬牙切齿。
安问:“?”
听听这是该对小哑巴说的人话吗?
他用力掰下任延的手臂,手语:“我自己会闭眼!”
“那你还不闭!”
安问被他凶得条件反射闭上眼,下一秒复又睁开了:“凭什么?!就看!”
“行,”任延也撤了手掌:“你看,多看几眼,看够!”
哼!
两个人双双把脸一左一右转开。
卧室里空调没开,任延刚洗完就又出了一身薄汗。
球队里根本没这么多讲究。他在美国中学的篮球队打,回到中国高中打,周末在体育馆跟一帮成年人打,篮球队的更衣室文化就是“糙”,哪有那么多讲究?赤条条相见冲澡都是正常的,更何况在对抗和帮忙拉伸时的肢体碰撞?
跟卓望道出去旅游开一间房,卓望道这个二逼还拿个iphone过来比长短,被他一巴掌呼开。
任延不是大姑娘,没那么多矫情。
但是对象是安问。是小时候紧攥着他手指一直到掌心出汗也不舍得松开的安问。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任延抖开浴巾,在腰上绕了一圈裹住,拉开卓望道的衣柜。学校里定校服是冬天两套夏天四套,他在卓望道这儿放了一套方便换洗。
安问扒拉着的椅子,一边机械泄愤地一颗一颗吮着葡萄,一边凝神听着任延的动静。
任延套上长裤,冷声冷气:“好了。”
安问不服气地抿了下唇,威胁他:“有什么好紧张的,要是我真住进你家里,在一天里就把你看光。”
任延:“……”
安问继续比着手语,摇头晃脑不以为然:“而且你有的我也有,谁喜欢看你?”
任延:“……”
他恼怒,又发不出火,只能深呼吸克制自己,安问一时得意忘形,“而且我们福利院里男生都是一起洗澡的,我还帮别人洗过——”
手势在空中停滞住,他脸色猝然一变垮了下来,愣了极短的一秒后,磕磕绊绊地撒着谎遮掩:“是之前做义工的时候,住过一阵子……”
任延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深沉,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慌乱和暴躁,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如此一直看到安问的眼底,直到他所有试图遮掩的话语都偃旗息鼓。
“你知道了。”安问垂下眼,没事找事地剥着阳光葡萄嫩绿色的薄皮,很专心致志的模样,小心着,努力不让汁水沾上指尖。
任延的话打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昨天晚上刚知道的。”
安问点点头,张开唇,无声地“哦”了一下。
“为什么是去福利院?”
安问摇摇头。
他怎么知道呢?他什么都不知道。五岁的所有记忆都淡忘掉了,他也不太记得清自己妈妈的脸了,日头晃动在她纤细窈窕的背影上,安问仰着头,眼睛眯着,她的旗袍花色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后来又烫进梦里。他记得是一条玫瑰色的短旗袍,上面有黄色的大朵玫瑰,玫瑰在眼前晃啊晃,随着妈妈的脚步走远,没入那个午后的日影里。
任延蹲下身,把那颗糟蹋得不得了的葡萄从他指尖拿走,勾住他手指:“看我一眼。”
他很高大,蹲下身时,视线寻找着安问的眼睛。
安问微微转过视线,看着任延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他还长得和小时候一样,五官都几乎未变,而这样的五官,被安问日日夜夜复习。陌生是因为,他十八岁了,远比小时成熟、英俊,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荷尔蒙重塑了他。
“我找过你。”
瞳孔随着这四个字微微扩大涣散,又倏然紧缩聚焦,回过神的瞬间,安问笑了一下,鼻子的酸楚控制不住,他分明只是想随便地笑一下的,结果成了破涕而笑。
“找我干什么,没有跟屁虫不习惯吗?”他唇角抿着笑,手语轻轻调侃。
“嗯,不习惯。”任延一个字否认都没有,“走在路上,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看你跟上了没有,怕你跟不上,怕你摔跤,怕你走得跌跌撞撞,以为我不想要你。”
“任延。”安问的手势一个一个音节地拼出“任延”的拼音:“你好肉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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