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是我的道标,我的锚点,我不容践踏的天命与救赎。”
鬼王花烛-06顾栖慢了半拍,意识过来眼前的人说了什么。
然后他想起来宴清好像是昨天带队来敲他门、并且双方起过冲突的那个人。
这一刻,饶是顾栖对整个宴家都并无任何畏惧亦或者是敬重的情绪,也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事情变的麻烦了起来。
而他讨厌和人相处,也讨厌这样的麻烦。
堵在门口的、属于宴家的执法队显然并不会就这样放过顾栖,而是一定要达成所愿,即,将顾栖带去他们想要带去的那个地方。就在后者终于忍不住了打算先动手再说的时候,宴乐恰到好处的出现,打断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少家主。”几人面对着顾栖,明显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嚣张气焰,甚至可以说恭顺的有些过分,“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足让您挂在心上。”
宴乐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但七七是我的婚契对象,那么这便与我有关,算不得小事了。”
这是宴乐第二次提到婚契——而那对于顾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词语。
并且顾栖也很肯定,在这个幻境之外、他真正同宴乐相处的那些时光当中,也从来都没有听对方提过这个词。
于是他便问:“婚契?”
“……啊。”宴乐抬起一只手掩住嘴,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他稍稍偏过头去,避开了顾栖望过来的目光,含混的解释:“不,没什么。一个契约而已。”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楚的看见,他动作间那自发梢当中露出来的一点点耳垂却是逐渐的染上了绯色,看着像是一小截弯曲的、剔透的红玉。
“阿乐!”顾栖便喊了一声。
虽然以顾栖的时间线来看的话,他与宴乐已经分别了整整三年;但是一朝再遇,他似乎是驾轻就熟的找到了两个人以往的相处模式,甚至是连语气、动作乃至于心态,都在不自觉的朝着以前的那个自己靠拢。
毕竟他原本就该是那样的人。宴乐的死在他的身上铸就了一层厚重的外壳,将那个最真实的顾栖包裹——可即便是如此,剥开外侧层层叠叠的伪装和自我束缚,最内里的还是当初的少年。
宴乐对于顾栖的请求毫无办法。
“是宴家一直以来所流传的、关于嫁娶的古□□俗。”宴乐垂着眼眸,避免撞上顾栖的目光,脸上烧红了一片,“我本来想再晚一些……等我完全做好准备之后,再同你提这个的。”
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的避开不谈,顾栖就越是好奇这婚契之下,究竟都有什么暂且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
只是宴乐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了。他的心底似乎有某个打算,而在那个计划被完全的实现之前,谁也别想从他这里再撬出半分的答案来。
甚至为了不让顾栖继续抓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像是宴乐这样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学会了转移话题。
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面色青青白白不断变幻的执法队身上,旋即问:“如果我方才来晚了一步的话,你们打算带七七去哪里?”
这是来自于宴乐的问题,没有谁敢去隐瞒或是搪塞,只能在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回答了宴乐的问题。
“去祠堂。”为首之人说。“这是来自于族老们的指令——将任何有嫌疑的存在都带过去,无论身份高低。”
“所以你们是觉得,七七有嫌疑。”宴乐若有所思的拍了拍掌心,“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我很好奇。”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执法队也对他如实相告:“他是目前族地内唯一的外人,而且……截止目前,死了的人都曾经同他产生过冲突。”
宴乐:“就为这个?”
执法队的人喏喏,没敢说话。
他们其实还想说,顾栖是声名在外的鬼之子,在天师当中又素来以傲慢暴戾著称。虽然顾栖的那一面都是针对阴鬼,尚且没有对人类下手的先例……可是你会因为一只老虎以前没有吃过人,就真的能够安心的让其在自己的枕边栖息吗?
谁都知道,顾栖就是一个行走的、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会有爆炸的风险。
若不是当时宴乐坚持,顾栖甚至根本不可能被迎入宴家的族地。
“当真是不知所云。”宴乐笑了一声,“你们走吧,这件事情我之后自会去同族老解释。”
执法队顿时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溜了。
族老和少家主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不要掺和进去这种巨无霸的较量了!
等到确定他们的确已经离开了,顾栖便去看宴乐。
“很严重的事情吗?”
宴乐将自己手上提着的早茶递给了他,然后跟在他身后进去了房间:“一点小事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用一种心满意足的目光注视着顾栖,像是在看自己精心饲养因此而显得油光水滑皮毛光亮的仓鼠:“等你吃完,我带你去后山转转。这个季节正是菌子出来的时候。前两天才下过雨,我们去的时候带个篮子,可以捡很多菌子回来尝尝。”
顾栖心动,但是也有别的忧虑:“你认得菌子的种类吗?”
宴乐对此给出了技术性的沉默,随后方才露出笑容:“放心,肯定吃不死人。”
顾栖:……这难道不是更加让人觉得不安了吗。
“为什么他们一直来找我?”
宴乐沉吟:“可能因为你是目前族内唯一的外人?”
顾栖忍不住吐槽:“宴家最近死的人很多么。”
然后他隐约听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宴乐非常模糊的笑了一下。
“不用在意……一些不怎么长眼色的、乱吠的狗罢了。”宴乐说,“我之后会去处理的。”
不对。
非常不对劲。
分明眼前和他说话的人的确是那个“宴乐”没有错,但偏生顾栖总觉得有某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一直萦绕在身边,是根本不容忽视的那种程度。
他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细细的去打量宴乐,却冷不防的被对方塞了一个包子在嘴里,于是之前的诸多探究的想法也全部都被这个包子给堵住了。
“呜呜呜呜!(你做什么!)”然而宴乐对此的回应只是收回手,对着他笑的云淡风轻。
“好了,那些事情还没有重要到需要你去在意的程度。”宴乐说,“快点吃,吃完我们上山去。”
他这样说着,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过一会儿太阳就大了,可就不适合出门了。”
而顾栖也终于寻到了那种违和感。
“阿乐。”他说,“是你吧?”
不需要去用话术询问质疑,也不需要去寻找什么线索证据。顾栖和宴乐实在是太了解对方,所以只需要一点点的直觉,都能够大致触碰到背后的一切真相。
宴乐没有应,也没有否认,只是半闭着眼,望着顾栖,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怎么会这样想?”
但这句话却让顾栖完全的确定了:“是你。”
宴乐就叹了一口气。
“七七一直都很聪明呢……”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恼,“但是也不必在这种时候表现的这么敏锐。”
顾栖问他:“为什么?”
宴乐就“哎”了一声:“因为他们欺负了七七啊。”
他依然还是在笑的,只是这笑容同他平日里会有的那种阳春白雪的笑容实在是相去甚远,甚至让人从中品到了某种潜藏的、偏执与疯狂的意味在其中。
顾栖:“……就为这个?”
他的确记得那个宴晓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对着自己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话,大抵是看不惯他的出身,以及拐了他们的少家主的行为;而昨日来的执法小队,对着自己这个外人,态度也委实不怎么客气。
可若只是为此的话,甚至都还不到足够顾栖去生气的程度。
他见到过的、经受过的恶意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这样的都根本排不上号,只当做是寻常。
然而宴乐看上去并不接受这样的事情。
“这还不够吗?”
“欺你的、伤你的、辱你的……”宴乐的面上挂着过分柔和的笑,伸出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帮顾栖数,“七七可以不在意,我却不能够真的当自己没有看见。”
这一次顾栖看清楚了,在宴乐的眼底跳动着的那幽幽的火光,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整个人都焚烧。
可这不应该是宴乐。
至少在顾栖的记忆里面,宴乐虽然的确披着温柔的外壳,对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内里都带了些过分的冷漠,但是却绝不会做出这般嗜杀的行为。
他认认真真的去看宴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宴乐笑容不变,任他打量:“七七?”
顾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大概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姑且是个什么了。
就像是他之前所推测的那样,这些幻境,该是以宴乐的部分灵魂碎片上附着的记忆为基底,被构筑出来的世界。站在他面前的是宴乐,但又不是完整的宴乐,而是一部分的碎片,因此才会同本体拥有部分相去甚远的、被着重表现出来的特质。
人有七情,鬼出六欲,所以主导这一个幻境的碎片大概是……
“你是【嗔】。”
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
那人只是看着他笑,并不答话。
而随之响起的则是“叮!”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一切都被定格,仿佛有谁按下了暂停键。最开始宣布幻境考核开始的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本轮考核已结束!请参与者们稍作准备,30分钟后进入下一轮考核!】
被暂停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起来,只是空间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那样,逐渐的出现贯穿的裂缝,并在某一刻骤然碎裂,成为了散落的漫天碎片。
在那些碎片当中,顾栖一把抓住了宴乐的手腕。
“?”
对方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的看着他。
“怎么了,七七?”
“就算是【嗔】的碎片。”顾栖低声说,“你也不需要去做这样的事。”
宴乐想了想,然后笑了一下:“很难啊。”
“因为我完全不能够忍受……有人诋毁我的七七。”
顾栖却是在那一瞬间想起自己六年前听过的一个传闻,据说宴乐在加冠后,以令所有人都不理解的雷霆手段,在族内大刀阔斧的整治了一番,一时之间成为了整个天师界都在盛传的热门话题。
而在那之后,百鬼天灾降临。作为最强战力的顾栖不可避免的要走过很多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同宴家的天师接触,但是一直都被毕恭毕敬的对待。
顾栖此前从未对此有过细想,但是今天却隐隐约约,从中窥见了些许曾经被刻意在他的面前隐瞒的真实。
“那时候。”顾栖问,“也是为了我吗?”
他没有明言,但是眼前的宴乐却能够领会到顾栖指的是什么。
真正的宴乐自然不会像是【嗔】这一欲的碎片一样冲动、疯狂和偏执,仅为这种事情就直接在自己的族内动手杀人。
可是除此之外,惩戒想来却是绝不会少的。
“你说本体的我吗?”【嗔】的碎片笑了笑,“应该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吧。”
毕竟无论哪一个我,都是那么的喜欢你。
这世间或有千般苦难,万般罪灾,可在遇见你之后,我只希望它们都离你远去,被阻隔在永远碰不到你的地方。
你当居于高堂之上,不必愁世事轮转变迁,不必忧风霜雨雪加身。
“七七。”
你是我的道标,我的锚点。
我不容践踏的天命与救赎。
*
作者有话要说:*“嗔者,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
——引用自《成唯识论》
**
二编,收到老板意见,改成鬼之子了,如果又看到遗漏没改的地方欢迎大力踹我去改
第52章 “游泳课?”
鬼王花烛-07整个幻境的世界全部崩塌,化作了有如流光一般的满天星屑。星屑之下,顾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最开始进入鬼王宫的时候,被分配的那一间屋子里的床上。
他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掌心——更准确些来说,是看向了被他握在手中,然后一并从破碎的幻境里面带出来的,属于宴潮生灵魂的一部分的碎片。
这是【嗔】。
同样也是他所握住的,某个庞大的拼图的第一块图案。
距离下一次环境考核的开始还有整整半个小时,顾栖能够听见从门外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随后是诸多熙熙攘攘的喧闹,想来是其他的参选者开始进行一些社交活动。
但是那都与顾栖毫无关系。
他关灯,拉好窗帘。
睡觉。
所以顾栖自然也就没有能够看到,在他转过身睡去的时候,原本被他放在枕头边的那一小块碎片,在没有来自于任何人的趋势下,自行的漂浮了起来,落在旁侧的桌面上,成为了一根婴儿小臂粗细的红烛。红烛的顶端有火苗一跳一跳,昏黄的光静静的照在这一间屋子内——照在顾栖的身上,像是一只轻轻的搭在他身上的手。
有谁像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好梦。”
***
“叮铃铃铃铃……”
是无比刺耳和尖锐的铃响声。
顾栖被这样的声音所惊醒,然后发现自己原本似乎是趴在桌子上。
顾栖其实在刚醒的时候,是会有些略微的懵的——那或许也是少有的,能够从他的身上观察到的,足够被称之为“脆弱”的情绪表现的时候。
他撑着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算特别干净的窗户,黑板、桌椅、投影仪。窗外是操场和长长的跑道,周围是熙攘嘈杂的人声。
于是那些陈旧的、早被以为是褪色忘却了的记忆在大脑当中开始重新变的鲜活了起来,顾栖逐渐意识到了这一段记忆是属于什么时候。
这里属于他们还是“学生”、在天师学校当中学习的时候的那一段记忆。
顾栖有些不明白了。
学生时代距离他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而那时候的他未如同日后一般崭露头角,尚且被当做是【鬼之子】而对待。虽然说以他的实力,不会遭遇到校园霸凌的事情,但是被刻意的孤立和冷落却是从始至终的事情。
总而言之一句话,即便是对于顾栖来说,那都不是什么值得去铭记和回忆的时期。
所以这得是属于宴乐六欲当中的哪一支,眼下一时之间,居然不是多么分明。
顾栖并非愚人,有了前一遭的幻境打底,已经大概弄明白了这一场名为“选妃”的游戏的规则应该如何去被操纵。
找到宴乐是其一,辨认出其所代表的那一部分欲念是其二。等两项全部都达成,便代表着他能够收纳走这一片灵魂碎片——也即是,这一轮幻境故事结束。
顾栖在心底稍微的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他于是动了动,坐直了身体,又使劲的揉了一把脸,将那种尚还萦绕着的睡意挥去。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这边有所动作的缘故,于是让周围的人都发觉了他清醒过来的这一事实。原本还极为喧闹的教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噤声,闭口不言,像是生怕自己打扰到了什么本不该去打扰的、可怕的凶物。
他们谨慎的、小心的用眼神交流,便是有人要有所动作,都是蹑手蹑脚的。恐怕就算是找一只轻巧灵活的猫咪来,用它那柔软的肉垫最轻柔的路过,也决计不可能发出比这声音还要来的更为轻微了。
顾栖有些想笑。
他于是便也就真的笑了一声。
然而就是这一声笑,顾栖亲眼看到了他前座的那个少年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狠狠的抖了一下。
啊,对。
这就是他的学生时期。
被畏惧、被排斥、被厌恶,仿佛一个不应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面的污点。无论是顾栖自己,还是其他所有同他相处过的人,那时候大抵想的都是……
为什么会有我(他)这样的存在诞生。
我(他)怎么还没死。
我(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这不是什么有形的、会加诸于身的暴力的行为,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绝对要比那样来的更为恶劣和过分。
这幅景象顾栖已经有快十年没见了,一朝回顾,还有点小陌生。
他问:“我打扰到你们了?”
整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搭话,也没有人敢应声。他们这一间教室仿佛和外面的世界被彻底的分割隔离开来,是一个被独立出去的空间。
打破这种过于寂静和诡异的气氛的,是在教室门口响起来的温和的声音,有如夏日里一缕悄然拂过的清凉的风。
“不是下课了吗,怎么你们班这么安静?”
靠着教师们站着的是穿着校服的少年人,身姿笔挺,白色的短袖衬衫在日光下都像是要变的透明了一样,甚至会给人一种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的错觉。
原本因为顾栖的醒来而死寂的教室都在一瞬间被重新激活,不需要转头去看,顾栖也知道,周围那些男男女女的同学们,大抵是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无论是家世也好,能力也好,天资也好,甚至是人品形容也好,宴乐都毫无疑问站在最顶端,自会引来各式各样的爱慕。
不过他也就随口一问,显然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一个回答。足够柔和的目光越过了教室内的所有人,落在了顾栖的身上,随后那笑容当中的真实感无疑就更加重了一些。
“七七。”那个人喊,“出来一下。”
顾栖就站起身,走了过去。
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宴乐伸手过来,抓住了顾栖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那是与他给人的温和感觉有些不相符的、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了的强硬,顾栖稍稍用了些力,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栽到他的怀里面去。
好像有人在耳边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但是因为太过于轻微了,顾栖实际上并没有能够很好的捕捉到,甚至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他问。
宴乐就稍微犹豫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有话想要和他说,但是碍于某种原因,又不多大好说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上课铃都快要响了,宴乐终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七七。”他问。
“你们班下节体育课……是不是轮到游泳课了?”
*
作者有话要说:宴.?碎片版本.乐:游泳课?那不是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了?!(瞳孔地震)
第53章 “再多一些的,看着我吧。”
鬼王花烛-08“你们班下节课……是不是游泳课?”
顾栖可以确定,宴乐的确是抱有着非常认真的态度来问这个问题的。
只是好极了,他怎么可能记得快十来年前的课表。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顾栖稍微想了一下,便朝着坐在门口第一排的男生看过去:“下节游泳吗?”
那个男生原本战战兢兢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力求不发出一点声音引起注意,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是……是的。”
顾栖看着这个他已经根本记不起来名字的同学,心下不免思考,用不着表现出这种样子吧,仿佛他平时都对他们怎么了一样。
宴乐可是还在这里看着呢……顾栖并不希望宴乐眼中的自己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这是26岁的顾栖做不出来的事情,但是16岁的顾栖却是做的非常的驾轻就熟和自然而然,很难说是不是在幻境当中,的确也有受到一定的认知上的影响。
于是他便问:“我很可怕?”
“没有……”
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瑟瑟缩缩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团成了一团,看样子恨不得缩到墙角去,声音听起来都快要哭了。
顾栖顶着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陷入了某种高品质的沉默。
你这表现的可不是那么回事啊。
他听见站在旁边的宴乐笑了一声。
顾栖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觉得脸上变的烫了起来。他稍稍偏头,看到窗户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面颊绯红,像是一片的火烧云。
顾栖:……
丢人丢大了。
“好了,七七。”能够看出来,宴乐似乎是在有意的克制自己的笑意,大概是还要给他留点面子,“大家都是同学。”
顾栖有些绝望的放弃了对这件事情的解释和扭转宴乐的认知。
上课铃响了起来,教室里面那些坐在自己座位上如同坐牢的同学们开始不安的扭动,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顾栖的脸色。
最后是作为班长的江不换视死如归的站了起来。
“那个,上课了。”他小声问,“我们能不能出教室……?”
顾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挡着你们了?”他问,脸色不是太好。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江不换讪笑,“打扰了,您继续,我们从后门走。”
所有人全部都闻风而动,像是逃命一样的飞快的从两个后门鱼贯而出。似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教室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
就这个上课的积极程度,大概足够任何一科的老师在看到之后,流下感动的泪水。
这里就只剩下了顾栖和宴乐两个人。
宴乐一只手掩住嘴,连带着也遮了半张脸,但是露出的眼中依然是盛满了笑意。
顾栖猜他掌心下的嘴角怕不是直接咧到了耳根去。
啊,怎么这样!
顾栖看着他,怒向胆边生,抓着宴乐的手往下拉,并且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对方那因为事发突然而没有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顾栖:……
他被某种羞窘所支配,以及,或许在这个幻境当中,脑子的确算不得多么清醒——事后顾栖自己想起来,也觉得他当时大抵是中了邪——总而言之,顾栖拽着宴乐的手,不轻不重的咬了那么一口。
这一口咬的好,至少两个人是都愣住了。
顾栖:“……啊。”
宴乐:“……啊。”
宴乐要先一步的反应过来。他一把反握住了顾栖的手,不容拒绝的、强硬的,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当中,接着合拢,扣紧。
分明全部都是非常正常的小动作而已,但或许是这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教室,又或许是因为宴乐看着他的眼神实在是太隽永、太缠绵。顾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去。
当然没能抽动。
宴乐笑着回望了过去,但是在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顾栖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寒毛都全部立了起来,有某种直觉在他的耳边疯狂的尖叫和预警。
危险!危险!快离开!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阿乐?”
那种危险的预警有如潮水般退去了,仿佛此先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顾栖一时的错觉而已。
握着他手的少年冲着他笑了笑,是不变的光风朗月之貌,温柔的像是即便有一只蝴蝶落在他的手指上,也绝对不会被惊走。
顾栖努力的去忽视掉这之中所潜藏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同宴乐道:“上课了。”
他们不需要去上各自的课吗?
然而宴乐却非常自然的接道:“没关系,偶尔一节课不上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顾栖可耻的心动了。
他于是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既然两个人都不打算去上课,他们突然就获得了足足四十五分钟空白的、完全由自己去支配的时间。
可是那种奇怪的违和感依旧没有散去,反而是因为宴乐的每一个动作,以及每一句语言而变的越加浓郁厚重了起来。
顾栖轻轻的咂了咂舌。
与情绪和魂魄挂钩的六欲,并非传统定义上基于感官的身体//欲//望,而是要更为深刻一些的——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上一个幻境的灵魂碎片是【嗔】。
这一个幻境的,会是什么?
顾栖于是用双手捧着宴乐的脸,凑过去仔仔细细的看他,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从宴乐的身上瞧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然后他的鼻尖被人咬了一口。
顾栖像是一只被手欠的猫给拍出水缸的鱼那样,整个人都惊的跳了起来。他后撤了好几步,才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看向宴乐的时候满脸都写着错愕。
宴乐却笑了起来。
“吓到你了吗?”他问,“没办法……因为刚刚的七七实在是太可爱了哦?”
“我情不自禁。”
他的目光太过于隽永和缠绵,以至于顾栖嗫嚅了片刻,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宴乐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毕竟他原本也没有任何的可能会去拒绝宴乐。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觉得当初那个更年少的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宴乐居然也是会怀有这样的坏心眼的人。
然后顾栖察觉自己的手心被捏了捏。
“七七。”宴乐拖长了语调,“你刚刚在从我的身上看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因为笑颜而弯弯的、上挑的眼角垂了下来,看着带了几分莫名的危险。
顾栖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没什么。”宴乐伸过一只手来,顾栖的眼前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是宴乐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至少现在,你看着的是我。”
顾栖更迷惑了:“我看着的一直都是你啊。”
第一次对他伸出手的人,第一次对他微笑的人,第一次带着他从自己的世界里面走出来、将外面的一切指给他的人——就像是为原本黑白的画面填上了诸多繁复纷丽的色彩,而宴乐是那个唯一执笔的人。
除了宴乐之外,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具备这份资格。顾栖将自己的所有都向着宴乐开放,而丝毫不设防。
他对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甚至已经凌驾顾栖本人之上。
“不……我想说的不是那个。”由于眼睛还被宴乐用手捂着,顾栖根本看不到宴乐面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些惆怅,“算了,你是个笨蛋,我一直都该知道这一点的。”
因为顾栖现在看不到,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如今的宴乐看着可是和“光风霁月”搭不上半点干洗。他的眼眸黑沉的吓人,那张脸在不笑的时候会呈现出一种逼人的冷酷来,看着顾栖的眼神幽暗而又寂寥,像是一团静默的燃烧跳动着的火焰。
但这样的神色很快被收敛,当宴乐收回手的时候,所有的不妥便都被重新藏匿好,连丁点的纰漏破绽都见不到。
“不过,再多一些的看着我吧。”
最好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也不要分在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的身上。
***
太难了。
如此在这个幻境当中过去了几天之后,顾栖开始暗暗的感到了心急。
打从他进入这个幻境当中开始,宴乐就已经出现在了身边,所以省去了寻找的功夫;然而对方的表现没有任何的出格的地方,或者说这就是他记忆里面,十六岁的宴乐会有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丝毫的偏向来。
于是顾栖全部的进度都卡在了这一步。
诚然,能够再见到宴乐是一件足够令顾栖感到慰藉的事情。但是顾栖却有着足够的清醒,让自己不会沉陷在这里。
他始终清楚的记得,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境。
顾栖要握在手中的,是有宴乐的真实,而不是这种自欺欺人饮鸩止渴一般的泡影。
就在顾栖已经忍不住开始思考要不要想点办法试探一二的时候,意外却是比那要更快一步的发生了。
那是某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稀松平常的午后,窗外日光正盛,即便是关紧了门窗防止空调的冷气外泄,也能够听到堪比电钻的蝉鸣声。
只是某一刻,有阴沉厚重的、像是云翳也像是另外的什么漆黑的沉幕一样的东西升起,将整个学校都全部笼罩在了其中,如同一个缓缓合拢的蛋壳,将这里和外界彻底的分隔开来。
陆陆续续开始有班级停止了授课,学生和老师们纷纷推开了教师们,来到走廊和操场上查看。
这本应该是一件足够引起恐慌的事情,但巧就巧在,这里也并非什么普通的学校,而是培养未来将会去同阴鬼斗争,解决一切发生在这个世界上面的灵异神鬼相关事件的天师的学校——甚至是里面最为优异几所顶级学校之一。
“奇怪的事情”原本就在他们要负责的范畴之内。
校园里装载的广播很快的响了起来:“每一层教学楼留下两位教师驻守,剩下的教师请全部前往操场集合;评级三级以下的同学们请在教室里待好,保护好自己,不要随意外出。”
“已经拥有三级和四级天师资格执政的同学们可以在和本层教学楼的值班老师申请之后,听从老师的安排行动。”
在片刻的骚乱之后,整座学校里所有的师生都开始按照有序的行动起来。令行禁止的模样,与其说是学生,似乎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站在人群当中,顾栖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随机皱起眉。
他怎么……
没有看见宴乐?
第54章 “七七,到我这边来。”
鬼王花烛-09顾栖所在的班级这一节课是由六级天师元黎负责的。
他自然不可能作为驻守的教师,而是一定会成为对于如何离开这里的、最积极的探索者。当看见顾栖逆着人群朝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这位已然有了些年龄的天师眉眼间一闪而逝的,是名为“忌惮”和“厌恶”的情绪。
而顾栖的面色淡然——甚至已经到了可以被称之为冷漠的地步,见了元天师也像是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就要同他擦肩而过。
谁知道元天师却叫住了他。
“你去哪里?”
年长的天师在这样询问的时候,面上浮现出来的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不喜之色。他凝视着顾栖,像是凝视着某种本不该出现于此的污秽不祥之物,若是可以的话甚至并不愿意同对方扯上半分的干系才好。
可是他却又不得不作为顾栖的老师、作为被协会长期派遣来天师学校镇守的“基石”,在顾栖那虽然并未发生却又的确有不小可能爆发的失控来临的时候,以自己六级天师的实力,将顾栖压制住——如果可能的话。
再不济也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直到其他能够解决这件事情的天师赶到为止。
他不喜欢顾栖这个学生,这个象征着不详和危险的【鬼子】。
巧得很,顾栖也有相同的感受。
毕竟元天师对于顾栖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值得被尊敬的师长。
不过以上的一切态度,全部都建立在当年16岁的顾栖身上。
26岁的顾栖脾气比起当初的自己无疑要好了不止一筹。当然,也有可能是把什么都看的很淡佛过头了造成的也未尝可知。
更何况顾栖深知,日后的元黎已经死亡——于华县尸窟当中。
那他和一个已死之人有什么好较劲的。
再说了,对于协会里面看不惯自己的天师他应该怎么做,顾栖早就已经有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驾轻就熟的办法。
他朝着元黎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笑。几乎能够同天上的阴暗结界相媲美的、庞大可怖的阴气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元天师随身携带的阴气检测表瞬间被拉到了最大值,并且发出了尖锐到刺耳的警报声。
“元老师。”顾栖说,“希望您可以再稍微的斟酌一下,对于我的态度。”
“对不起您的,似乎并不是我。这么想来,我似乎也并没有必须要无止境的承担您加诸给我的这诸多恶意的理由。”
元天师的脸色顿时开始青青白白的来回变幻,他意识到,眼前的少年身上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刻,发生了某种改变。这种改变让他彻底脱离了以往沉默的承受所有加诸于自己的身上的恶意的模样,而变的具有极为锋锐的进攻性。
面对这样的顾栖,他需要拿出的该是——不说卑躬屈膝,但至少也应该是平等的、尊敬的态度。
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被他掌弄的、厌恶的孩子,而是需要被谨慎小心去对待的……什么东西。
顾栖从他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当中看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
“看来我们之间达成了共识。”顾栖笑了一声,“这样的话,我有些问题想要从元老师这里得到解答。”
元天师的面皮抽动了一下,但终归是不敢吐露出什么拒绝的话语。顾栖身周的阴气并没有收回去,而是仍旧在他的身旁张牙舞爪,有如某种厚重背景板。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兼有顾栖之前的话,元天师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
尤其是……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结界可是还在盘亘着,这种时候,委实是不需要再加顾栖这么一个可以暴走的不稳定因素。
“你想知道什么?”元天师问。
而实际上,顾栖想知道的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亦或者是不能说的东西。
“我找不到宴乐了。”顾栖说,“元老师有见过他吗?”
元黎那一张虽不能说是布满了褶皱,但也的确已经不年轻的、有点像是橘子皮一样的脸抽了抽。显然,对于宴乐这位宴家的天之骄子和顾栖这种只是存在都充满了不详的鬼之子交好,他一直都是抱有着极大的意见的。
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对这件事情产生任何的干涉,因此也只能自己憋着。
“并未。”元天师干巴巴的说,“但之前有见到他朝着塔楼那边去,想来是已经去集合了吧。”
毕竟——虽然名为学生,但自幼受到宴家的教导,又天资卓绝到让人只能够仰望的地步,宴乐的能力其实已经超越了很多天师学校当中在职的老师。
被拉壮丁也很正常。
元天师的回答似乎非常的合情合理,但是顾栖却皱起眉来。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在这个分明极为完美的逻辑链下,顾栖却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违和感。
宴乐不会丢下他的。
虽然这样说似乎显得有些过分自信了,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宴乐无论要去做什么一定会先来找他。
就像是顾栖最先想到的,也是要去看宴乐在哪里一样。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所独有的牵绊和联系,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来解释眼下的情况了。
宴乐出事了。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顾栖便不可避免的焦躁了起来。那些尚未被收敛的阴气便也因为主人的心境变化而剧烈的波动了起来,尽管并没有立刻就表露出攻击性,可是那种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开始骤降的可怖阴气,依旧是会让人本能的觉得危险。
更何况站在他面前的还并非是感觉迟钝的普通人,而是一位六级的天师。
元天师几乎是立时的手上便捏了决,体内的灵力涌动,隐隐有繁复的阵法在他身后出现了白色的虚影,显然是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他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是看的顾栖有些好笑。
“元老师。”顾栖一字一句的道,“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这该是我问你的。”元天师沉声问,“顾栖,你想要——”做什么。
他的质问并没有能够说完。
从漆黑厚重的云层当中探出了一个黑色的怪物,凶恶可怖,远超人类的想象。仅仅只是一个头,都庞大到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那种可怕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直不起腰来。
那辨别不清楚种类的怪物兽首因为形体太大而导致了动作看着缓慢,但即便如此,也可以清楚的发现,它的确是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的转了过来,然后咆哮着开口。
从怪物大张的口中喷突出了黑色的闪电,是锐不可当声势浩大的攻击,朝着他们直射而来。
更准确些来说,是朝着元天师直射而去。
那是已经超越了认知的某种恐怖,又或者说,那便是世界的意志本身,因此根本不容抵抗和拒绝。分明眼睛能够捕捉到攻击到来的轨迹,身体却根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攻击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此宏大的攻击,在真正没入人体的时候却是寂静的。那仿佛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元黎一头栽到在了地面上,生死不知。
然后,从斜后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衣料在行动间发出的摩擦声。等到那声响停下之后,顾栖听见有人在喊他。
“七七。”
顾栖回过头,发现他一直遍寻不到的宴乐正站在上层楼梯的拐角,朝着这边投来的视线有些晦涩阴沉。
他的身上在这一刻呈现出来了极为割裂的光影,半边脸露出来,另外半边却是近乎隐匿于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分明。
当顾栖的目光同他对上的时候,有些讶异的发现,在宴乐的脸上第一次如此彻底的失去了笑容。
他像是完全看不见倒在顾栖身边、生死不知的元天师,也彻底的忽视了顾栖身周那明显已经超过了正常应该有的浓郁的阴气。那张脸庞显现出一种过分的冷漠,但是眼瞳深处却又像是燃烧着漆黑的火焰。
他朝着他伸出手。
“过来我这边。”宴乐说。
可是顾栖分明看到,头顶的白炽灯投下有些刺目的光,照在了宴乐的身上。
而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第55章 “我以死亡祭奠,只求成为你记忆当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鬼王花烛-10顾栖便又仔细的看了看。
实际上,如果非要说没有影子的话,那也并不绝对。因为再仔细的去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宴乐的脚下其实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延伸出去的黑色细线。
那一条细线隐没入了宴乐身后大楼的阴影当中,六层高的教学楼看上去像是某种在他的身后升起的庞大的凶物,于是连带着那个人都变的陌生了起来。
这是顾栖在宴乐的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模样,又或者是那个表面上光风霁月的少年人一直想要对他隐藏的另外一面。
宴乐见顾栖久久没有动作和回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面都像是有某种阴暗的东西丝丝缕缕的缠绕了上去。
他问:“七七?”
其中隐隐含了某种催促的意思。
顾栖便叹了一口气,随后如同宴乐所希望的那样,朝着他走了过去。
他停在宴乐面前还有一级台阶的地方,却迟迟不踏出那最后一步。宴乐于是朝着他的方向稍稍的偏了偏头,那一双漆黑有如玉质棋子一样的眼眸里完整的倒映出来了顾栖的身影。
他问:“怎么了?过来我这里。”
顾栖望着他,以及他身后的阴影。教学楼分明并不高,但或许是因为那过于暗沉的天色给人以某种空间上的压抑感,竟然恍惚觉得漆黑的天就在头顶,经由教学楼,同宴乐连接了起来。
……仿佛,那一片黑暗是从他的身体里面衍生出来的一样。
“阿乐。”但是他的少年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拾级而上。他望着他,沉默有如蜡像,直到连宴乐这样的好耐性都忍不住眉头微蹙的时候,才听到顾栖轻声的开口,“那个是你。”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都保持着沉寂的宴乐会突然发难,而且一上来就是这样的大手笔,但是得益于他这样的举动,原本毫无头绪的顾栖终于是从中窥见了什么。
“你是【妒】。”顾栖说。
宴乐面上的表情不变,甚至唇角的弧度还越发的扩大。他抚掌而笑,看着顾栖的目光当中并没有因为身份被揭露而产生任何的忌惮亦或者是恶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包容温和,似乎还夹带了一些赞许。
“你一向都是极聪明和敏锐的。”宴乐叹息着,“但是为什么要这么直接的点出来呢?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不被你看出端倪来。”
“我只是想要和你再多一些相处的时间罢了。”
顾栖不大理解这当中的逻辑:“我们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等到我收集齐你所有的碎片——”“不是那样的,七七。”宴乐却打断了他的话,“至少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那样的。”
“诚如你所知道的一般,我只是本体的一部分灵魂碎片,也是本体从未有意愿要去找回的遗失之物。”宴乐说,“在漫长的遗失的过程当中,即便只是我这样的一小块碎片,也衍生出来了独立的意识,并自由的支配这一个幻境。”
他主动走了过来,然后居高临下的,将手放在了顾栖的脸颊上,捧起他的脸。
“当然,回归了本体之后,我并不是消失,只是将我所分有的这一部分缺失重新补全给本体。不是吞噬,不是融合,只是补全——可是那也意味着,我没有办法独享你了。”
宴乐眼角眉梢都像是渲染着笑意,但是他的声音却冰冷有如极地皑皑白雪之下永恒不化的坚冰:“这可真是让我……嫉妒不已。”
他是【嫉妒】的碎片,天然的会小气而又过度敏感,提防着一切可能靠近顾栖、可能会分走本该属于他的注意、可能会将少年从自己身边带走的存在——即便那是“自己”。
“七七好聪明。”嫉妒的碎片感叹着,“所以,是怎么确认我的身份的呢?”
顾栖于是想起来了在每一个夜晚当中,即便是在睡梦里也能够察觉到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起来了每每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宴乐身周近乎要凝固的气氛,还有对方眼底尽管只是一闪而逝,却无论如何都不容错认的杀意。
起初只是怀疑,但是在有意的试探了几次之后,顾栖就明白了过来。
——宴乐不想看见他和别人相处。
他希望,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希望顾栖的世界里面,不会有除了“宴乐”之外的第二个存在。
那么一切的答案便也都鲜明的呈现在了顾栖的眼前。
这是“嫉妒”。
是苦毒,是鸩酒,是幽寂的黑火,足以将一切都吞噬殆尽,冰冷而又无望。
而如今这将整个校园都包裹笼罩起来、叫嚣着要将一切都吞噬的暗黑阴影所构筑的结界,以及从其中探出头来的凶兽,便是从这苦毒和黑火当中被孕育和喂养的,属于嫉妒的怪物。
“七七。”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捧着他的脸,目光无比珍视,将一个柔软的像是花瓣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我真的已经有很努力的在克制和忍耐了。”
在顾栖和不知道名字的同学交谈的时候。
在有的男生女生朝着顾栖投向了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有注意到的、含着青涩的慕艾的目光的时候。
在顾栖和老师单独相处的时候。
嫉妒的阴影都在黑暗当中静默的窥伺着,即便是极力去压制遮掩,仍旧有无数黑色的手从阴影当中挣扎着伸了出来,要朝着顾栖的方向爬过去,然后——将对方抓住,拽下来,在黑暗的影界当中相拥。
但是。
“不可以。”
嫉妒的碎片面上挂着笑,毫不留情的将那些手全部斩断,仿佛手臂断裂、那被千刀万剐的痛苦并不会加诸于他的身上一般。
他附在顾栖的耳边轻声的叹息:“我也曾动过将你藏起来、让你的世界只有我的心思,但最终还是作罢。”
嫉妒的碎片有时候在想,那个将他们失落了的本体,当年是不是也注视着强大而又美丽的少年,然后生出了与他同样的想法?
他低低的笑,胸腔都跟着一阵阵的震动:“我的七七就应该光辉万丈,被所有人看见。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心底的那一点点小小的私欲,就将你藏在我的暗夜当中?”
嫉妒的碎片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被回收。
这没有什么,任何的存在都会渴望“完整”,这是必然的道路。
可他终归是【嫉妒】。
就算是其他的“自己”,宴乐也不想将顾栖分享出去。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手,却并不愿意就此止步,那么乖顺配合的让顾栖将他“回收”。
为了这个目的,他从一开始就有心布局,眼下也合该到了收获的时候。
“七七要带我走,对不对?”嫉妒的碎片浅浅的笑着,“只是如你所见,我与【那个】连接在一起了。”
顾栖的目光于是顺着他脚下缩成了一条线的黑色的影子,看向了那半只身体都从漆黑涌动的浪潮当中探出来的可怖凶兽。
“不过要解决,也是很简单的哦?”
宴乐抓住顾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心口上。
“看,这里。”他的声音里面充满了诱导,“挖下去,拿走碎片,那从嫉妒当中诞生的凶兽自然便会消散,而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顾栖的面色有片刻的古怪:“你在逼我杀了你。”
嫉妒的碎片大笑:“或许是这样吧,怎么,你舍不得吗?”
顾栖的眼神有些难明,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的手臂没入了“宴乐”的身体,有如星辰陨光一样的、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晶体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不会。”顾栖说,堪称冷酷,“因为我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哪一个宴乐。
那并不是区区一枚灵魂的碎片就可以代替和等价的。
嫉妒的碎片大笑起来。
“但是你会记得我,不是吗?”
因为我让“宴乐”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了你的手中。
顾栖这次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嫉妒的碎片于是笑了,笑的很大声。他的面庞上写满了疯狂,可再细细的看过去,却又能够看到他眼角眉梢都盛装满了餍足,唇边挂着的笑容温柔的像是绵软的云糖。
“这样就好。”他说,“这样就够。”
幻境破碎,空间重铸。嫉妒的碎片知道自己的意识在飞快的消退,身体也在下落的过程当中逐渐变的透明,最后化作一抹星屑的流光逆流而上,最终落在了顾栖的掌心中。
【本轮考核已结束!请参与者们稍作准备,30分钟后进入下一轮考核!】
***
【悄悄话】
我以死亡祭奠,成为你记忆当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后便是你看过再多的风景,也总会有那么一个独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的小小的角落。没有谁能够代替我存在的地位,即便是本体亲至。
这是,属于“嫉妒”的,一个微小而又可爱的算计。
第56章 父亲
鬼王花烛-11顾栖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被子,靠着墙角懵逼的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彻底的从幻境所造成的影响当中抽离了出来。
而这一回神,顾栖顿时就有些懵了。
无他,原本应该是空旷的、除了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之外再没有其他物件的房间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光。
那光的来源是两只足足有婴儿小臂粗细的红烛,烛身上有凹凸不平的花纹,似乎是雕刻描画了什么图案,只是离的太远导致有些无法看清。煌煌的烛光在没有风的室内静静的跳跃着,给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暖色。
顾栖:“??”
这玩意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有吗?
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顾栖倒是不觉得有谁能够在他意识抽离进入幻境当中的时候,踏过他在房间内布下的结界进来。
那么,这两根红烛的来历,可就变的值得令人深思起来了。
顾栖就走到桌子前,将那两支红烛拿起来查看。那些之前就被他很在意的花纹如今能够被清楚的观察到,甚至两根蜡烛上用金墨所描绘的花纹也并非完全一致,细看似乎分别是龙凤的图样。
顾栖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蜡烛,又回头望了望床铺,脑中无端生出一种虽然荒谬,但是却又似乎非常合理的推测来。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花烛。
是了,无论其下隐藏了多少隐秘的算计和谋划,但至少在表面上,在普罗大众的眼中,这就是鬼王的选妃。
最终的胜利者将会遵循古礼,三礼六聘,着凤冠霞帔迎入鬼王宫,同宴潮生拜天地,共饮合卺酒,结发定终身。
顾栖面上镇定的将那一对花烛重新放回了桌上,但是发梢间露出来的耳朵尖却透着艳色。
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宴乐。
于是所有的冷静自持、所有的漠然死寂的外壳便都像是干掉的糖壳那样轰然破碎,露出了最里面柔软的、戳一戳都像是能够涌出糖浆的真实。
半个小时过去的很快,甚至都不足够顾栖将那两根花烛给研究透,便非常遗憾的进入了新一轮的幻境当中。
只是这一次的幻境,似乎和此前全部都不太一样。
因为顾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眼前笼罩的只有一片的黑暗。
这个开头不太对啊。
顾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勾了勾手指,想用点不是那么科学的手段点个光。
然而事与愿违,他能够感受到,力量的确是被调动了——可是顾栖需要的光并没有出现,就好像是在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空间当中,隐匿着什么未知的生物,将他的力量尽数吞噬,连丁点作用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留下。
顾栖:“……啊。”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顾栖几乎是立刻就断定这当中绝对有宴乐搞的小动作。这里终归是以他的灵魂碎片为基底、以他的记忆碎片被背景创造出来的幻境世界,换而言之,宴乐便是幻境世界绝对的支柱,对整个幻境都拥有着无人能够匹敌的掌控力。
当然,如果能够将整个幻境世界都打破的话,那么这一切自然都迎刃而解。
可是宴乐——宴潮生怎么说都是自万鬼之渊当中走出来的、目前存世的唯一一位鬼王,想要拥有足够匹敌他的、打破这幻境世界的力量,恐怕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来都可以的。
顾栖倒是有一试的力量,但是他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顾栖还等着找到这个幻境当中的灵魂碎片呢。
或许是他先前试图调用力量的行为惊扰了什么,从并不是很远的方向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水流在被波动翻搅。
这是顾栖自从进入这个一片漆黑的空间之后,所能够捕捉到的唯一的不同之处了。他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是接近,水流的声音就越是不容忽视,到了最后简直是会给顾栖一种错觉,仿佛他现在就沉落在深海当中,而那些水正在“咕噜噜”的顺着耳道灌进来,要将他填满。
如果不是因为还能够自由的呼吸的话,顾栖可能真的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丢到水潭里面了。
一只手横的伸了出来,一把将顾栖扯了过去。一个又急又快的吻几乎是立刻就落了上来,甚至顾栖觉得对方的力道已经带上了狠劲,仿佛想要就着这样的力道将他一口一口的撕咬吞吃,连丁点的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顾栖尝到了自己口中四溢的铁锈味儿,是他被咬破的嘴唇上流出来的血液。
可是从这样过分亲密的接触当中,顾栖却辨别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等到这个纠缠着鲜血的吻终于结束之后,没有谁先开口说话,寂静的空间当中一时只能够听到粗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
顾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舌尖滑过那一处伤口,语气笃定:“阿乐。”
然后他自己就先沉默了。
因为——顾栖发现,他确定自己有开口,可是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回事,他用的难道不是自己的身体?
这里是宴乐的灵魂碎片诞生的幻境世界,在每一枚碎片所投影出来的虚影中,都表露出来了宴乐的某些可能从未表露在外的、最内里真实的本质。
那甚至可能是一个顾栖从未见过和了解的宴乐。
顾栖心头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宴乐那家伙究竟都曾经想过些什么……?
似乎是终于从某种濒临爆发的可怕情绪当中恢复了过来,顾栖能够感觉到宴乐伸出手来,将他朝着他那边拽了过去,接着像是抱抱枕那样,把顾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怠。
“怎么回事……”他听见宴乐轻声的嘀咕,“我应该没有驱动人偶,怎么自己过来了。”
但是他继而又模糊的笑了一声。
“算了,这不重要。”
顾栖于是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两只手臂又紧了紧。
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顾栖就听到了平缓绵长的呼吸声,大概是宴乐已经陷入了沉睡当中。只是顾栖现在暂时是没有什么关注他睡眠质量的想法,而是开始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大概是成为了一只人偶。独属于宴乐的收藏,隐匿在某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在黑暗当中被对方触碰、抚摸、拥抱。
顾栖拒绝去想,在真实的世界当中,宴乐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行为。
不管怎么说,做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偶放在身边是不是也有些太——!
顾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他不好评价,但是他大为震慑。
水波搅动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原本虚虚的搭在他的腰间的手猛的收紧,沉眠的巨龙被惊醒了过来。有过于刺眼的光在眼前骤然展开照亮,多亏于顾栖现在并非是肉身,而是不知怎么的依附到了某个傀儡人偶之上,才得以一直睁着眼睛,将发生的一切全部都纳入眼底。
然后他发现,他的确是在水中。那是猩红的血池,颜色已经浓重到近乎于黑,像是能将所有光线都全部吞噬的黑洞。不断有诡异的、顾栖无法去判断其原型的残缺肢体在血池当中沉沉浮浮,纵然人偶不会有嗅觉,顾栖也大概能想象到周围的气味该是多么令人作呕。
而宴乐的手腕、脚踝还有脖颈上,全部都套着镣铐和锁链,将他牢牢的束缚在这里,不得离开半步。
可是那些却并不是最让顾栖感到震惊和愤怒的。
——因为在逐渐亮起的光线之下,他分明看到,宴乐的胸口处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却诡异的没有血液流出。
那一颗心脏在有力的跳动着,然而除此之外,在他的心脏上还有无数的、像是触手又像是另外的什么存在的生物正盘在他的心脏上蚕食,并让自己成为代替心脏的东西。
有谁分开了水流走了过来,停在他们的面前。
“你看起来过的还不错。”对方这样说。
顾栖于是认出他来。
那是——宴乐的父亲,宴家这一任的家主。他曾与对方见过几次,但并不熟悉,甚至没有交谈过。
宴家的家主在外界的传闻当中应该是一位儒雅好相处的中年人,只是眼下看来,情况似乎同传闻有着过于巨大的差异。
而且不知为什么,顾栖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眼熟,就好像是他曾经在某个浑浑噩噩的时刻,听到过同样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说些奇怪的话。
宴家家主的目光扫过了宴乐紧紧抱着的人偶,笑了一声。
“只是一个人偶而已。”他说,“你是我钟爱的孩子,是宴家的骄傲和未来。虽然对于你叛逆不听话,去同鬼之子接触的行为让作为父亲的我痛心,但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他——”“把他作为嘉奖送给你,怎么样?”
宴乐周身的气势在一瞬间锋锐逼人起来,带着可怕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你敢动他?!”
宴家家主抚掌大笑:“别激动,别激动,这只是一个关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一点小小的提议。你如果不愿意,那也没关系。”
宴乐的声音像是从胸腔当中挤出来的一样:“闭嘴。”
“不过是鸠占鹊巢的无耻鼠辈,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的以我的父亲的名义自居——!”
“真是不乖的孩子。”宴家家主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惋惜的模样,“不过,作为慈爱的父亲,我当然不会和我的孩子计较这点小事。”
“只是下一次,对父亲还是多少应该有点尊敬啊。”这披着人皮的怪物说,“你也不希望下一次,我装到你眼眶里面的眼睛,是属于那个孩子的吧。”
“不是么?”
第57章 “那是宴家不落的阴影,永恒的怪物。”
鬼王花烛-12以顾栖居于人偶当中所能够观察到的角度来看,宴乐面对宴家家主的这种威胁并没有理科的就给出反应开口某说话,但是他能够到那揽住自己的手臂越发的收紧,其上所施加的力道大的有些惊人,像是恨不得就这样将顾栖揉进自己的血肉当中。
等他再开口的时候,虽然仍旧是仰着头的、带着笑的,可是语气当中却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狠戾。
“如果你动了七七的话。”他说,“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一定会破坏。”
“啊,不过像是我这样的命格,就算是死了,也不代表真的就是【消亡】了吧?”顾栖看见宴乐的面上露出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是即便只是这样看着都会忍不住为之胆寒和想要退却的神情,“要不要猜猜,我死后……会成为什么样的鬼怪呢?”
宴家家主便摇着头笑了笑,像是任何一位普普通通的父亲,用包容而又宽忍的眼神看自己家青春叛逆期的、不听话的儿子。
“只是一个提议。”他说,“只要你还乖乖的,我当然也不会去动我的孩子喜欢的玩具。”
宴乐甚至都不打算予他任何的回应,只是唇角的弧度过于嘲讽。
“难道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从他生在宴家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便都已经注定。
宴家家主不答这话。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了那完全是等身比照着顾栖所打造的仿真人偶上。
“只是一个玩偶,你便满足了。”宴家家主摇了摇头,“如果你表现的足够好,即便是将他带回来宴家,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在宴乐身周灵力涌动,甚至无需言语和手诀,已经凝聚出了一道道有如冰棱一般的利刃,锋锐的尖端从四面八方对准了宴家家主。仿佛只需要宴乐的一个念头,便能够将宴家家主给直接戳成马蜂窝。
“你不许碰他。”宴乐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沾染着可怕的血腥气,“你也好,这脏污的宴家,都离他远些!”
然而面对那几乎都要抵到自己太阳穴的刃尖,宴家家主依旧是挂着那一副儒雅到几乎像是假面一样的笑容,维系着眯眼笑的模样,甚至眼瞳都没有完全睁开,整个人瞧上去都云淡风轻。
他甚至可以伸出手来,在被铁链完全限制了行动的宴乐额头上轻轻的点了点。
“我怎么做,可完全取决于你。”
“呵。”宴乐问,“难道我有过选择的权利吗?”
“哎呀,但是毕竟你如果乖乖配合的话,我可以省很多事。”宴家家主用一种无论是谁来看到了,都会觉得非常慈爱的动作和表情摸了摸宴乐的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要先好好的帮我保护好这具身体啊,我亲爱的儿子。”
他说完,站起身,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原本束缚住宴乐的镣铐全部都自动解开,漆黑浑浊的水没过了宴乐的身体。
等到少年人再从水潭当中站起来的时候,先前开在他心口的那一个巨大的孔洞已经重新填充长满了血肉,肌肤泛着如玉的光泽。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宴家家主上上下下的将宴乐打量了一遍,目光当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不快的评估,仿佛在看摆在货架上等待定价的商品。
“很好。”他说,“宴乐,你会是最完美的作品。”
宴乐露出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笑。
虽然他并没有说话,但是无论是宴乐也好,还是宴家家主也好,他们都知道——宴乐绝不可能真的乖觉的逆来顺受。
他们之间终有一日会爆发你死我活的争斗。
宴家家主毕竟还是很忙的,等待他要去处理的事情极多,能抽空来这里看一眼宴乐已经是忙里偷闲。
伴随着他的离开,所有的光也都被一并收走,这一处空间重新被黑暗所充盈。
顾栖心中满腹疑问,因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从来都没有听宴乐提及过。
可是这是以宴乐的记忆和灵魂碎片所构筑出来的幻境,也就是说,这些全部都是在某一段过去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当念及这一点的时候,顾栖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愤怒了起来。
要知道,方才的那一幕幕显然都是在昭示,宴乐在宴家的日子,或许并不像是外界所有人以为的一般。
天师宴家,千年望族,古老而又神秘,像是一座被云雾遮掩所以辨不分明,只知道其巍峨与高不可攀的庞大山脉。
顾栖听见了“扑通”一声,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跌入了水潭当中发出的声响。
可是这里唯一剩下的、能够跌落的重物……似乎只有宴乐了。
而更让顾栖觉得不妙的是,自那一声之后,周围便再没有别的任何的动静,仿佛这里除了他自己已经什么生物都没有了一样。
顾栖:……
他开始真情实感的担忧,宴乐会不会被淹死。
出于这样的想法,顾栖终于没有办法在原地保持沉默,假装自己还是一个人偶了。
尽管周围现在是一片的黑暗,但是方才在宴家家主到来的时间段里,已经足够顾栖记清楚这里的地形。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朝着落水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于是不可避免的带出了水花的响动声,在寂静的黑暗当中异常的尖锐。
顾栖于是停了下来。
等等,这样的话动静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接近宴乐……吧?
几乎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一时刻,有一只手从水潭中伸了出来,快准狠的一把将顾栖给抓了过去。
宴乐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同时顾栖能够察觉到,有一双手已经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脖子,四周的灵力也在疯狂的涌动跳跃。
好的,就算是看不清楚,顾栖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已经是彻底的处于宴乐的攻击范围当中了。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少年人的声音带了些喑哑,似乎在笑,只是那笑声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是足够让人寒毛倒立的程度,“倒是会给自己挑宿体。”
“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这样说着,便要强行打散这不知天高地厚,附着在自己的人偶上的野魂,手段之狠辣,让人根本无法联想这会是平日在外界多有赞誉,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宴七子宴乐。
顾栖:“等下……”
这可不兴打啊?
宴乐的动作猛的停住了。
他的手依然掐在人偶的脖子上并未放松,周遭的灵力浓度同先前相比也没有任何要减缓的迹象。
只是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几分的迟疑和不确定。
“……七七?”
这话出口,连宴乐自己都觉得可笑。顾栖现在应该在悠闲的享受假期,他都能想到对方团在椅子上叼着冰棍打游戏的样子,午后的日光会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是斑驳的光影,柔和细腻的像是出自大家之手的油画。
那是宴乐心底最后的净土,是同这脏污的、见不得光的、被掩埋在最深处的宴家的隐秘完全相反、毫不相关的,美好到足够宴乐落泪的事物。
可是那熟悉的灵魂气息却又做不得假,宴乐自问还没有谁能够在他的面前伪装顾栖成功。
即便是家主都不行。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不确定自己想要听到的究竟是肯定还是否认的答案,像是早就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做梦的孩童,在犹豫的伸出手,去触碰空中悬浮的彩色的泡泡。
顾栖也低低的应他:“嗯……是我。”
那原本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的松开了,然后——一把将他抱住,很紧很紧。
“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吗?”宴乐并非是真的要询问顾栖,更多的只是在喃喃自语,“没关系,别怕,我现在就出去帮你。”
“我没有。”顾栖打断他,“这个时候的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直接对着宴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来自未来。”
宴乐一时间没有说话,但是以顾栖对他的了解,他想宴乐现在一定在黑暗当中挑了挑眉。
气氛有种诡异的寂静,片刻后,顾栖听到宴乐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嗯,这样也好。”宴乐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庆幸的意味,“毕竟我也不想你接近宴家。”
他想了想,又问:“那么,我是真实的吗?”
……顾栖被他这么冷不防的一句话,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呛住。幸好人偶不会有口水,避免了顾栖出现某些丢人的黑历史。
他有些艰难的问:“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然而他的反应已经足够宴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甚至是怜爱的拍了拍顾栖的肩膀。
“七七,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擅长隐瞒和说谎。”宴乐的声音里都带了点笑意,“既然我不是真实的,那么把事情告诉我吧,我可以帮你。”
顾栖有些烦躁的弹了弹舌尖,但到底不是年少的时候可以随便就被宴乐给哄住的了:“那你也是不是也有些事情打算告诉我?”
宴乐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皮球还可以这样被踢回到自己这里来:“唔……”
“我可从来没有听过,宴家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遭遇。”
“啊。”宴乐说,“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这个真的不好说。”
“而且,有一点错了。”
顾栖察觉到对方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唇上,接着不轻不重的按了按。
“不是宴家,只是宴家的家主。甚至除了我之外,或许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存在。”
宴乐的声音堪称冷酷,其中充盈着浓郁的杀意。
“那早就已经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宴家不落的阴影……”
“永恒的怪物。”
第58章 “向前走,别回头。”
鬼王花烛-13宴乐生来负有强大而又尊贵的命格。
而有着这样的命格加诸于身,宴乐自幼便是聪慧的孩子。
所以在他五岁那一年,当父亲接任了家主之位回家的那一天开始,小小的孩子虽然仍旧有些茫然和懵懂,但是却在看到本该熟悉的男人踏进家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奇异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他的父亲了。
而是另外的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他虽早慧,但那个时候终归也只是五岁的孩子,尚且不能很好的理解世界的复杂,更无法分辨正确的处理方法应该是什么。
于是他做了一个最错误不过的决定。
年幼的宴乐问那个披着父亲皮囊的怪物:“我的爸爸呢?”
宴家家主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渐深。他弯下腰来,伸出手穿过宴乐的腋下,很轻松的就将宴乐抱着举了起来。
“乐乐在说什么?”宴家家主笑了一声,“爸爸不是在这里吗?”
被高高举起来的宴乐望着他,并没有被那种看似温柔的笑容所迷惑,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根本容不得任何混淆的颜色在其中,“你不是。”
他还太小了,不知道有的话可以说,但是有的话不该说。
宴家家主的唇角逐渐拉平,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像是一张死人面,漆黑的眼瞳当中没有任何的光亮,暗沉有如深潭。
男人终于是笑了起来。
但这是同先前相去甚远的笑容,其中只有无际无垠的恶意,黏稠浓厚像是能够将人吞噬裹挟的漩涡。
“真不愧是天生帝命、贵不可言的命格。”宴家家主说,“竟然能够察觉到我身上的违和感,这可真是了不起。”
宴乐开始扭动着想要从他身边离开,虽然不大能够理解,但是身体的本能在向他疯狂的预警着危险,让他多少意识到,这披着父亲皮囊的存在绝非善物。
可是稚龄的孩子,要如何去同一个成年人相抗衡?
那么被轻松制服,便也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那便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宴乐一天一天的长大,宴家家主能够在他身上展开的“实验”也就越多。他原本就是天赋卓绝到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令所有人为之惊讶,在这种不考虑本人的承受能力和忍耐能力的、全力的开发之下,更是表现出来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强大的力量。
但是外界只能看到那一层表面的光鲜亮丽,没有人知道宴家的家主其实早就已经被不知真身不知目的的怪物取代,没有人知道那一位活在赞誉和艳羡当中的天之骄子每一个在本家度过的夜晚,都会被剖开身体,填充进去什么、取走一些什么。
有的时候,宴乐将手放在胸膛上,感受着其下心脏的搏动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生出些许的疑惑来。
他现在,真的还算是人类吗?
又或者,也已经成为了和家主一样,只是披着人的皮囊的怪物呢。
宴乐心底也隐隐有所觉悟,大抵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便会像是父亲一样,被捏碎灵魂,有怪物将用他的身体、他的名字,若无其事的在这世间行走,甚至没有人会发现其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
要将这些都对着顾栖言明,实在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宴乐自己对于那怪物的了解也并没有多少。
他便只轻描淡写的对顾栖浅浅的讲述了一下。
可就算只是这些许的、浅显的描述,都足够让顾栖不自觉的捏紧拳头,本以为这些年渐长的心性和涵养都在一瞬间全部崩坏,他的面上无法抑制的露出了某种阴郁而又可怕的表情来。
宴乐对他可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见顾栖这个样子,顿时就是眼皮一跳,心头觉得不太妙。
“七七?”他问。
顾栖冲着他露出笑:“什么?”
“没有必要为这个生气。”宴乐甚至能够反过来安抚他,“毕竟这个我、还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无的幻影,你没有必要为假的事情动怒。”
但是顾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被宴乐的几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糊弄过去的顾栖了,他抓着宴乐的手,不给对方任何可能的逃脱的机会,死死的盯着宴乐的眼睛,像是要从那当中看出些什么来。
“你别糊弄我。”顾栖少有的、在宴乐的面前露出了冷脸,“这是在我所不知道的过去曾经真切的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不达标他们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过——”不代表宴乐其实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不代表这些伤害实际上都不存在。
“等我从这里出去。”顾栖说。
他的后半段话并没有说完,但无论是顾栖也好,还是宴乐也好,都知道这话当中的未尽之意是什么。
想来等这一场鬼王花烛的幻境结束之后,顾栖离开鬼域返回安全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立刻冲去宴家族地,不把宴家给搅个天翻地覆绝不会罢休。
顾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态度实在是有些重。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行,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关于宴家的事情了。”顾栖的语气有些发狠,“没关系,这个之后我自己解决……但是阿乐,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吧?”
宴乐也心虚,因此滑跪的非常迅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勉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顾栖完全不和他客气:“那么,你是哪一块碎片?”
宴乐:“玉.岩征里……”
他的面上露出苦笑来:“哎呀,真的是一点也不委婉呢,七七……”
顾栖:“我现在可是很生气啊。”
宴乐什么都不想告诉他,这样的行为让顾栖感到恼怒,甚至开始直接掀翻棋盘。之所以还保持着冷静,是因为顾栖心底分的一清二楚——这不过是一小段的碎片,真的要算账,自然也该等之后去找正主的麻烦,倒很不必现在就当做是一回事。
他不急……攒着,然后憋个大的,以后炸给宴潮生看!
见宴乐久久不回答,顾栖眯起眼睛,语气听起来有些危险:“你刚刚还说什么都会告诉我。”
宴乐:“嗯……”
好吧。
这件事情是他理亏。
少年看着自己面前属于未来的男友,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是,是。”他摇着头,很是无奈的笑,“我当然会告诉你。”
他抬起手来,放在顾栖的脸上,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抚摸过去,像是在抚摸独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分明并不愿意同任何人分享,却又不得不给出去的宝藏。
“你已经发现了吧?你现在所依附的,是一具傀儡。”
顾栖吐槽:“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这种爱好啊。”
“不,不是爱好。”宴乐为他这样迟钝的反应感到好笑,“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只是在装不懂?”
他的面上分明还是带着笑的,语气也和煦,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带着某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意味:“我大概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可以将你只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不需要被别人看到,也不需要同其他任何人有所交流。只要看着我、只需要有我存在于你的世界当中就好。”
他笑着叹息:“我想要独占属于你的一切。”
“七七,我是【贪婪】。”
不知满足,欲壑难填。
宴乐想,顾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拥抱,每一次牵手全部都不怀好意、别有用心。他渴望得到他的一切,将顾栖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全部都打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唯有这样才会安心。
因为他主动道破了自己身份的缘故,这一个幻境的世界定格、随后破碎。在逐渐裂开的空间碎片当中,顾栖与宴乐面对面的站着,而前者眼下正拧着眉,显然是有诸多的不解。
“你的【贪婪】是我吗?”
【贪婪】的碎片笑着点了点头:“不然呢?”
难道制作自己的爱人的傀儡放在身边,这样的举动还不够彰显那种近乎于变态的占有欲吗?
【贪婪】的碎片手上用力,掐了一把顾栖的脸。
怎么这么天真啊。
“那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放手?
顾栖原本做好了要同【贪婪】做长期拉锯战的准备。上一个幻境当中的【嫉妒】都有了将他扣押下来、不分享给其他的“自己”的心思,然而真正属于【贪婪】的那一部分却有着截然相反的、甚至可以说是如此豁达的表现,这令顾栖感到惊异。
【贪婪】也很惋惜:“如果不是这样的处境——如果不是这个时期的话,我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把你留下来的。”
禁锢力量的方法,隐藏踪迹的方法,舒适而又隐蔽的爱巢……他不止一次的在脑中构想过,并且早就有不止一个的成熟并且立即就能够实施的计划。
可偏偏是在宴家、是他没有脱离那个怪物的掌控的时候。
就算心底再怎么样有着黑暗而又隐秘的想法滋生,宴乐也绝对不会愿意将顾栖留在这样的地方。
“所以,去吧。”
【贪婪】的碎片将手放在顾栖的肩膀上,将他扳过身去,面对着与他所在的、截然相反的方向,然后推着他走。
顾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带着低沉的笑意。
“听说过俄尔普斯和他的妻子的故事吗?”
在希腊神话当中,俄尔普斯得到了冥后的允许,将自己的妻子从冥府带回人间。然而在回归的路上,他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导致妻子失去了复活的机会,被死亡重新扣留。
“向前走,别回头。”
他害怕如果顾栖回头,会看见他身后滋生的暗影,也害怕自己要对方离开这里、将他还给完整的自己的心产生动摇。
可是他的七七合该站在日光下,受鲜花簇拥,得万众瞩目。
他最后用力一推,幻境在顾栖的身后落下帷幕。一枚晶莹的碎片落在了顾栖的掌心中,而昏暗的房间内亮度猛的跳了一个档,是一根新的、凭空出现的花烛。
【本轮考核已结束!请参与者们稍作准备,30分钟后进入下一轮考核!】
***
贪婪没有止境。
可是“爱”足以永恒。
第59章 “宴乐,是谁?”
鬼王花烛-14顾栖盯着那一根花烛,神情莫测。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对于花烛的存在有好几种的猜测的话,那么现在,一切都在他的眼前发生,这些花烛的本质便明了了起来。
——每一根花烛,实际上便代表着一枚属于宴乐的灵魂碎片。
顾栖的面上于是露出来了非常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神色。
他伸出手去,将那三根花烛一一拿起,在手中琢磨把玩。红烛的表面并非寻常蜡质的手感,而是细腻有如上好的瓷器,恍惚又会让人以为自己正在握着谁的手。
这样的联想未免有些让人毛骨悚然,顾栖默默的将描金的红烛放回了一旁的桌子上。
既然是蜡烛的话,就拜托保持一个蜡烛应该有的本分,不要附加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功能!
然而顾栖要松手,那几根花烛却是不大乐意了。它们从桌子上轻飘飘的飞了起来,绕着顾栖飞舞,像是在主人身边探头探脑的猫咪,甚至还有凑过来去蹭顾栖手背的。
顾栖一脸敬谢不敏的将花烛给牢牢的按了回去。
于是他便发现,那花烛顶端的火苗都黯淡了许多,甚至是委委屈屈的跳动了几下。
顾栖看也不看:“若是对此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就让你的本体自己来吧。”
他哼了一声:“毕竟我想了想,我们有挺多账要算的,对吧?”
所有的火苗一瞬间都立正站好,便是此刻有从窗外吹进来不算小的风,但是那火苗居然也立的端端正正的,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已经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了。
顾栖一时之间都快要气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夸奖这些灵魂碎片们拥有过于强盛的求生欲,显然是胜过了它们的本体不止一筹。
这一次,顾栖是一点也没有错漏的、全程清醒的等了整整半个小时。在最后的秒针“啪嗒”一声重叠了之后,顾栖便看到有浓郁的白雾不知道从哪里汹涌的喷薄而出,几乎是瞬间就将整个房间都充斥笼罩。
他试图去感受在这白雾当中所隐含的、改变周围的环境的力量,试图以此作为线索,溯源寻找在其中作为主导的、属于宴潮生的力量,然后反着跟踪过去。
——然而这样的行为最终被证实是毫无作用的,那些白雾拥有着惊人的遮蔽力,无论顾栖采用残暴的方式也好,还是细水长流的方式也好,全部都折戟。
就在这种较劲的过程当中,幻境大抵是终于被搭载完成。那些白雾散开来,顾栖得以看清楚自己在的地方。
他愣了愣。
眼前的场景绝对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熟悉才对——因为这里是属于顾栖的家,在搬去C级安全区的筒子楼之前,顾栖一直都住在这里,哪怕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在房子里面撞到家具又或者是找不到方向。
这是完全依托于他而建立起来的幻境,不管怎么看,都和宴乐没有半分的关系,同之前的几个幻境世界简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栖隐隐觉得这当中有些许违和的地方,但因为能够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少,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便也没有将这太当做是一回事。
……只是,稍晚一些时候,顾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之处了。
他联系不上宴乐了。
不,仅仅只是用“联系不上”这样的形容词,未免显得程度有些太轻。
最开始的不对,是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的时候,在一阵“嘟嘟”的声响之后,接电话的是完全陌生的人。
截止到这一步为止,其实还没有什么,顾栖也只是以为那不过是因为在这个幻境的世界当中,宴乐使用的并非是现实里的手机号码而已——这没什么,考虑到是幻境,所以有所变动似乎也是正常并且能够被理解的。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开始变的不对了。
网络账号,不存在。
灵力脉络,无法寻找到。
天师名册,未曾在明面上有记载。
找不到。
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在顾栖近乎于是发疯一般的使用了自己所能够用到的所有手段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样想来,在最开始幻境的考核开始之前,那个统筹一切的声音曾经反复的强调过,通过幻境的条件之一是找到鬼王的碎片,条件之二是得到那一枚碎片的认可,将其带回现实的世界。
可顾栖之前的几个幻境走的未免太过于顺遂了一些,每一次都是宴乐主动的送上门来,以至于他都忘掉了,通关幻境的条件其实有两个,而不是只那么一个。
“……顾栖,你还好吧?”
江不换小心翼翼的去瞟着顾栖的脸色。
没错,他是那个因为今天刚好左脚先踏进天师协会的大门儿刚好被对方给一把给拽过去,帮忙查一个名字的倒霉蛋。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江不换都快要哭出来了。
顾栖的脾气不好,说好听点是桀骜不驯,说难听一点叫持才傲物。无论是已经在协会里面正式注册了的天师,还是尚在天师学校当中学习的那些半大少年们,对于这一点全都心知肚明。
但是,江不换必须要说,同现在的这个顾栖相比的话,以往的那个顾栖居然都显得和颜悦色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与自己一样是人类的“同类”,而是虽极力隐忍、但任是谁都能够看出来其喷发之势的火山;又或者是深海当中掀起可怕的巨浪,仅仅只是一眼都会胆战心惊理智全失的邪怪。
“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对方的声音冷的像是冰渣。
江不换的内心叫苦不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惹了这位煞神的注意,以至于现在不得不被对方堵着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然而求生欲显然比脑子要来的更快一步,当江不换近乎于是下意识的按照顾栖的要求重复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的吓人。
“无论是协会登记在册,还是宴家族谱之上,这一辈都没有叫【宴乐】或者【宴潮生】的。”
江不换这样说着,飞快的看了顾栖的脸一眼,随后内心小人开始疯狂的崩溃尖叫,捶地落泪。
救命!为什么顾栖看上去变的更恐怖了啊!他今天真的不会命丧于此吗!
江不换面容悲戚,心里面已经开始给自己挑墓地和葬礼进行曲了。
然而他的嘴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样,看着眼前气息恐怖的顾栖,给对方补上了最后一层暴击。
“顾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在当年同学一场的份上,听我一句劝。”
他望着顾栖的眼神暗含悲悯与同情。
“——这个世界上,可从来都没有你说的这么一个人。”
考虑到他们平日里面多和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江不换沉吟片刻,试图暗示一下顾栖。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所以臆想了一个人?”看在昔日那一点微薄的同窗情谊上,江不换好心的提议道,“要不放松一下自己吧。”
他看见顾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诸多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有一片在翻涌的、深沉的黑暗。
“我知道了。”江不换见他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太阳穴,像是在借着这个动作抒发什么内心的情绪,“麻烦你了。”
“啊、哦,不客气……”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够从顾栖这里得到感谢,江不换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下意识的想要朝着窗户外面去看一看,是不是外面正在下红雨。
顾栖看出了这家伙都在想什么:“……”
江不换这人有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欠揍在身上的。
“哎——”江不换揣测着顾栖现在的心情,其实很不想上去讨这个的嫌的,但是遇都遇到了,早晚伸头都是一刀,便只好腆着脸,期期艾艾的问顾栖,“那个,有个任务……”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会被顾栖拒绝的准备,然而今天可能真的是什么撞大运的日子。因为江不换看见顾栖垂着眼眸,像是漫不经心的思考了一些什么之后,竟然是点头应了下来。
“什么任务?”
“卧槽。”江不换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看着顾栖的时候,眼睛瞪的老大,“你真的是顾栖?”
他甚至已经开始朝着怀里伸手,要去掏自己的罗盘和符咒,满心怀疑顾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上身了。
虽然这个猜想本身也挺荒诞的,但明显还是这么“亲和”的顾栖要更为诡异一些吧!
顾栖当然注意到了江不换的那些小动作,但是他并未在意。如此主动自然不是因为顾栖突然有了什么“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的觉悟,而是……如果把整个幻境的考核当做是一个游戏来看待的话,江不换现在的身份就是妥妥的“NPC”,这个被提到的任务就是“特殊事件”。
这一次的幻境和之前的每一个都不同,顾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的、哪怕是再细微不过的线索。
“说说那个任务。”顾栖道。
江不换怀揣着一种天上掉馅饼了的恍惚,给顾栖简单的讲了一下背景。
事件发生在某个深山当中的小村庄里。说是小,其实也住了几十近百户的人家,全村皆出自一姓,往上数三五代,总有那么点或亲或疏的亲戚关系。
只是从几十年前开始,有无端的恐怖莫名的笼罩在了这个村庄上。村民们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奇死亡,直到有一天,一位略懂几分皮毛、尚且算不得“天师”的术者从这里路过,发现在这个村庄当中已经被养育出来了可怕的鬼物,于是上报协会,请求将其根除。
顾栖曲起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轻轻的叩击了几下:“所以,我们的任务是去将那个鬼物找出来杀死?”
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能和宴乐扯上什么关系。
江不换古怪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了顾栖。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他说,“只是任务现在产生了一点点小小的变化。”
“所有前往那里调查的天师全部都失去联络,再也没有回来,这个任务的级别现在已经被定到了最高(RANK)。”
顾栖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江不换开始剧烈的咳嗽,同时脚下开始朝着远离顾栖的方向挪动。
“我首先要声明我这不是针对你,其次这个任务要求是早就定下的,我只是一个负责转告的倒霉中介,你要是不信也可以自己去任务官网上查看——”他估摸着两个人之间已经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才停下来。
“为了能够顺利的融入到村子里面去,你可能得先……”
“……结个阴亲?”
顾栖沉默片刻,掏出枪来。
“江不换。”他说的真心诚意,“我觉得你活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来吃几颗枪子儿吧。
第60章 “找到你了。”
鬼王花烛-15顾栖到底没有真的让江不换血溅当场,只是即便如此,这几天无论是谁见到了江不换,都不得称赞一声真是COS的一手好熊猫。
但是江不换能怎么办呢,他不是也只能忍声吞气、自我安慰,笑着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打不过,就是这么悲伤。
这个村庄的位置实在是有些过于偏远,甚至周围都没有建造基站,以至于绝大多数的现代电子通讯设备在这里都要全部折戟,充当一个毫无意义的行李里面的负重。
……总之,当顾栖手里面拿着地图,一路上七拐八绕但终归还是的成功站在了村庄门口的时候,饶是他都不免生出了一种“总算结束了”的唏嘘来。
诚如之前江不换给顾栖介绍过的那样,这一座名为“岑村”的村庄近乎与世隔绝,村子里面的人彼此之间都数辈熟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一旦出现了新面孔,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会被全村所有人知晓。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放下手中的地图,便已经被在村口玩耍的小孩子们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大哥哥,大哥哥。”
小孩子们手拉着手,绕着顾栖转圈,唱着调子古怪的歌谣。
“你就是婆罗大人的新娘子吗?”
他们望着顾栖,露出了天真而又残忍的笑,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写满了直白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顾栖:“婆罗大人?”
“我们知道的哦!”小孩子们笑嘻嘻的,但是顾栖能够看到,他们的五官开始逐渐的融化,就像是高温之下的蜡像,到了最后整张脸上都是一片的平整,只有三个黑漆漆的洞,分别对应着眼睛与嘴巴。
这些怪异的小人们一窝蜂的拥了上来,就要去抓顾栖的手指和衣角:“婆罗大人是守护神!是最伟大的[天]和[地],创造了这个供我们生存的世界!”
他们咿咿呀呀的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人呵斥住了:“你们在干什么?一边玩去,不可以这样打扰贵客!”
小孩子们便都一哄而散,很快便跑去顾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了。那个将他们呵斥离开了的中年人这才走上前来一步,招待顾栖,倒是礼数周全。
“小孩子们的话,还请您别介意。”这位乍看上去憨厚敦实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您也是来调查之前的失踪事件的吧……很抱歉,其实除了你们这些外乡人,我们村子里面自己也失踪了很多人,但是一点也找不到……”
中年男人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是村长,之后麻烦你了。我先带你去安排好的住处吧。”
顾栖非常敷衍了事的应了一声,实际上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他的目光落在村长身后的村庄上,一个长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血条横贯在这一片土地上,一眼瞧过去根本望不到尽头。
他的目光大抵是太过于直白和不加掩饰,以至于站在面前的村长都有些迟疑的转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的村庄,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与平日不同之处。
“您在看什么?”村长问。
顾栖敛下眸:“嗯?没什么。”
“你看错了。”
“可是……”村长还想要说什么,但当他和那一双有如古井深潭一般的眼睛对视的时候,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失去了所有——继续询问也好,又或者是再去套近乎拉关系也好——的勇气,只好默不作声的带着顾栖走进村子里。
那一截长长的血条一直在顾栖的面前耀武扬威的彰显着存在感,顾栖在踏进村口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看不见那长长血条所归属的主人的姓名和等级,甚至难以看到血条的尽头,那么便只代表一件事情——这血条即为这一片土地所孕育而出的怪物,又或者是,其便是这一个幻境本身。
婆罗是神话当中偷走了魔怪波尼的神牛,将它们都藏在山洞当中的恶魔的名字,是天帝因陀罗的你死我活的死敌。
就是不知道他要对付的,究竟是哪一个。
以及……这些魔怪也好,神佛也好,又和他在这个幻境当中根本找不到的宴乐,有什么联系。
**
尽管整个村庄都神秘而又古怪,并且对每一位外乡人都抱有着绝对的恶意,但是在待人接客方面的礼节倒是并没有落下。顾栖被迎接住进了村长的家里,甚至安排了最好的一间厢房给他用于休息。
这间厢房原本应该是村长家很重要的、日常精心维护的佛堂,因为前院正殿里就供着佛像,燃了上好的香,终日不熄。
顾栖和那佛像长久的对视,只觉得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背后逐渐爬出了无数漆黑的、阴影构成的手,像是张开的蛛网,密密麻麻的要将他裹在中间。
村长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您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顾栖:“没什么。”
***
当晚。
墙上挂着的钟“滴滴答答”的指向了十二点,当三根指针重叠在一起的那一刻,在这寂静的、甚至是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的房间里面,有某种悄然而又奇异的变化无声无息的展开来。
前院的佛像紧闭的目中流淌出了血泪,佛祖金身上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的崩裂。一条长长的缝隙在佛像的后背上张开,像是一只字黑暗当中窥伺这个世界的眼睛。
片刻之后,虽然什么都没有出现,但是就是会无端的让人觉得,在这屋子里面,一定是有某个无法被窥见其身影的存在从佛像后面的那一道裂缝当中走了出来,“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存在在原地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在思考,又或许是在观察什么。片刻后,只见有部分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是这个存在路过的时候惊起的涟漪。
“祂”目标明确的进入了房间,停在了顾栖的床前,注视着床上闭目的青年。
祂看见有无数漆黑的手从床底下伸了出来,朝着青年伸了过去,像是要就这样将对方拖去什么地方。而这显然并不是祂允许的事情,于是祂重重的拍了下去,那些手全部都被直接打散,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隐忍的痛呼声。
这一番交锋发生的隐蔽而又悄无声息,不曾被任何人察觉。而本应该对这些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警觉的顾栖却还陷在沉梦当中——又或者,是某种力量控制着他,编织了无尽的梦魇,根本不让他醒来。
“让开。”这个无形的存在用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发出了警告,“他是我的。”
无声的对峙之后,另一方退下了。祂于是得以将青年全部的占有。
**
顾栖想,自己或许是在做梦。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有谁捂住了他的口鼻、纠缠着他的唇舌,抵死缠绵。
他的眼皮颤动,却根本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甚至身体也像是已经不属于自己,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只有触觉在这样的情况下,变的更为敏感了起来。
有谁伏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按在头顶,牢牢的抓住并拢在一起,又用膝盖顶开了他的腿,像是一张大网,将顾栖整个人都钉死在床上。
顾栖应该挣扎的。
可是在那之前,他已经认出了这是谁。
怎么会认不出来?
那是熟悉的姿势,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深入灵魂刻入骨髓,几乎要成为他的生命和存在的一部分。
于是被压制的那一方像是突然卸了浑身全部的力气。他闭上了眼睛,眼睫轻微的颤动,而对方也似是品出了他没有挣扎的意思,于是原本箍着他手腕的手都缓缓松开,转而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挤入顾栖的指缝当中,最后合拢,同他十指相扣。
这是一个持续了太久的吻。
当那个人最后撤开后,顾栖轻轻的喘息了一声,用带了些哑的声音,喊对方的名字。
“……宴乐。”
但是一切似乎并没有因为他道破了对方的身份而产生任何的改变,那原本压在他身上的无法看见和触碰、只能由对方单方面的接触到他的行为也没有的意思——甚至还隐隐有着因为被认出来了所以更变本加厉的意味在其中。
“等一下、唔……阿乐……!”
顾栖试图同他交流,但是对方显然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采取了另外一些他很欢喜、但是顾栖却不见得会喜欢的方式——后者的嘴被堵了个牢牢实实,不让那些不大动听的话被说出来。
而与此同时,祂的手在非常自然的开始往下滑,试图弹奏这一具世界上最珍贵、最稀少罕有的钢琴,听听还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曲目。
顾栖的抵抗慢慢的弱了下来——虽然他原本也做不出什么挣扎来。
这是完全被对方掌控的梦境,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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