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昭在天光阁的第九层停留了很长时间,他始终在观察着那尊石像,指尖摩挲石像的表面,并注意到这座石像的右手是微微拳握着的,仿佛掌心里原本有什么东西,但现在却空了出来。
也许他该找个时间再问问暄晓,石像是否被人动过,又是否有缺失。
石像的表面摸起来冰冷光滑,并非普通石头给人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是什么材质。
玄昭在观察过后,大致能够断定,这石像里的妖气和万岭之巅那群邪魔的妖气是完全不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妖气对他却有种诡异的亲和感。
明明他本身是至纯仙体,与妖气完全相斥,但却偏偏对这道妖气没有太强的排斥感。
这尊石像上的蹊跷越多,玄昭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多,他暂时将问题按下,转身之际,却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嗯?玄昭?你不是该在房间里休息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说话之间,照离自一排书架后朝他走了过来。
玄昭没有立即回答他,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照离犹豫了下,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些事情,所以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能用上的情报。”
玄昭问道:“什么事情方便和我说说吗?”
他倒不是热心肠到想要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只是直觉此事应该也是他在意的事情之一。
照离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笑起来说道:“当然,我也没有什么秘密好向你隐瞒的,毕竟我们连仙胎都已经有了……先不说这个,我真的很高兴你能主动关心我的事情。”
玄昭:“……”
他只不过是为了情报才问出这些,却没想到对照离来说,这竟然会如此重要。
他们在阁楼里坐了下来,玄昭还没发问,照离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你其实是知道的吧,我没有来神界以前的记忆。”
对话才刚刚开始,玄昭就面临了两次沉默。
在照离说出这话之前,他其实真的不知道。
好在照离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是在数万年前被长清真神从古战场给捡回来的,那时候我尚且年幼,自保能力不足,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的原身究竟是什么,是长清真神照顾我,才让我能够好端端地在神界活下来。”
玄昭有些惊讶,他竟从不知道,长清与照离之间还有这种渊源。
不过仔细想想,的确有些细节能够看出来,比如照离对长清比对任何人都要敬重,平常不怎么爱搭理其他人的长清,也会经常与照离闲聊。
照离笑了笑说道:“这段往事我平常不怎么提起,以前的事情我也很少会去想,其实失去来神界前的记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许我以前过的很糟糕,不记得反而更好呢。”
玄昭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于是只沉默地听着。
照离继续说道:“本来我也没去想这些事情的,但是昨天我在去古战场找长清真神的时候,我再次回到那里,脑子里突然间想起一些画面,所以就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与之有关的东西。”
玄昭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唔,我也说不太清楚。”照离紧蹙着眉头,他尝试着去描述自己模糊的记忆,“我好像看到我被长清真神所救的那天,在他的身边还有一道身影,我似乎是被他们一起救下的,可是……”
“可是?”
照离骤然抬头,看向玄昭说道:“他消失了。”
玄昭重复道:“消失了?”
照离盯着玄昭,突然之间问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玄昭耐心地将他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接着问道:“那个人去哪里了吗?还是说他被什么术法给困住消失了?”
照离怔了怔,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什么人,救我的就只有长清真神而已,你是不是弄错了?”
玄昭:“……”
他霎时顿住话语,在紧盯照离许久后,再次出声确认道:“你确定只有长清一个人?”
照离肯定地点点头:“当然,虽然对更久之前的事情我没有记忆,但被救那会儿的记忆我还是很清楚的。”
玄昭听着他这番话,心里终于明白了大概的问题所在,为什么照离会特地来这里查看典籍。
他的记忆似乎被篡改了什么,他自己心里面隐约有感觉,偶尔会想起什么,但在快要靠近真相的时候,那种禁锢便会再次生效,将他的记忆给修正回来。
所以他就像是被困在了其中,根本找不到出路,只是无意识地追寻着真相。
玄昭没有说破,他点头道:“我明白了,是我听错了。”
问题出在长清的身上。
玄昭接下来又与照离聊了一会儿,照离没能再给出更多的情报,而玄昭在石像上最终没能够调查出更多的线索,天光阁的典籍也没留下更多东西,他很快也就回到了星极殿。
次日,长清如常般来到了玄昭的殿内。
仿佛中间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玄昭和长清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玄昭非常的忙碌,他有着很多奏章和书信要看,偶尔和身旁的侍从小仙交代什么,让他们传令下去。
稍微和平常不同的,也就只有玄昭暂时不被允许出门,处理需要战斗的事情,所以现在只能待在星极殿里做手边能做的事。
玄昭处理正事的时候,长清从来不会打扰,他通常会自己坐在窗边,有时候自己和自己下棋,有时候自斟自饮,更多的时候坐在阳光里半梦半醒,无聊地消磨时间。
对于长清这种行为,玄昭当然也曾经问过,明明那么闲,为什么不干脆找些事做。
长清对此只似笑非笑地回答说,他前面的二十多万年忙碌了太多事情,现在除了休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当个闲散的老年人。
再说现在的神界有他们这些可靠的上神在,根本用不着他做什么,他也做不了什么。
玄昭当然没有想真的把活交给长清来做,他只是希望长清能够对周围的事情有更多的牵绊。
玄昭认识长清,是在他五百多岁,还在仙塾里上学的时候。
五百岁,在神界还是相当稚嫩的年纪。
神界的仙人们都是各自修炼而来,幼年期多半都还带着各自的种族特征,而玄昭和其他人都不同,他自有意识就是人形的模样,早早地就被暄晓带进了仙塾,开始跟比他大了上千岁的仙童们学习仙法。
因为心智还未成熟,玄昭虽然生来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却始终不懂得该如何去使用。所以在修炼的过程中,他经常会因为无法控制力量,而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
有好几次他都害得身边的人受了伤。
时间长了,周围的人们自然开始害怕玄昭,甚至即使是在平常时候,他们也会尽量避开玄昭,不愿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玄昭曾听其他人说他是怪物,说他根本不是仙人,连原身都没有,也不知道种族,是来历不明的妖物,要不是有暄晓上神庇佑,他根本无法留在仙塾当中。
他们还说暄晓真神为了把玄昭留下来,甚至不惜以自身职位担保,说玄昭将来会成为神界的有用之才。
说到这里,大家都开始嘲笑起来,说要不是为了玄昭,暄晓真神早就不用留在仙塾里做累活了,真神真是给自己捡了个大麻烦。
年幼的玄昭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那时候的玄昭脾气相当地刺,他不是会暗自垂泪的个性,听到了闲话便怼回去,有人动手他便揍回去,没多久就将仙塾闹得天翻地覆。
他主动向找过来的暄晓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冷静地表示自己不会再待在仙塾里,也不会再给暄晓带来麻烦,接着便径自往后山走去。
玄昭本想的是从后山离开神界,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当个山大王也好,做个山林间的“妖物”也好,只要不给暄晓真神再带来麻烦,他去哪里都可以,死活也都是自己的事情。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来到了半山腰处的凉亭外。
整座山上绿树成片,只有这处地方有块空地,而且立着座凉亭,实在是相当地可疑。
事后回想,其实玄昭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像是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它让玄昭主动地朝那座凉亭走了过去。
随后他就在凉亭里见到了某位眉眼清隽气质卓然,穿着满身雪白衣裳,却坐在凉亭里面烤鱼的闲散仙人。
五百岁的玄昭除了暄晓真神与仙塾里的同窗们,还没有见过其他面孔。
看到这位奇怪的仙人,玄昭立刻做出了戒备的反应。
然而对方却抬起头来,像是对这位擅自闯进凉亭的人毫不在意,甚至还主动朝他发出了邀请,微笑着朝他说道:“你也想要吃吗?”
玄昭因为他的话懵了一下,然后摇头。
神秘仙人像是在刻意诱导:“真的不要?”
玄昭更加警戒起来:“师父说刚见面就要喂对方吃东西的,多半是山精妖怪变的,不是什么好人。”
神秘仙人因为他这句话,噗嗤笑了起来。
玄昭:“……”
他身形尚且是五六岁的幼童模样,还没有凉亭中的桌子高,他就这么鼓着脸蛋,瞪圆了眼睛,防备地抬起手臂做出战斗准备,虽然眼底的气势尚足,但看起来却相当滑稽。
长清于是笑得更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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