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迎娶小魅魔
池霖的记忆翻找完, 成亲之日悄然来临。
陌影施加的重压之下,礼官一点都不敢耽搁,紧锣密鼓地将纳采问名等环节搞好, 封后大典之事也早已昭告天下。
承国人爱排场, 婚庆之事都要大摆宴席。既是皇上大婚,自然不能被比下, 提前三日就在京城各处大摆流水席,轰动皇城。
周边城镇不断有人涌入皇城吃「天子席」,到了成婚这一天, 更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彩灯高挂街头,繁华热闹。
当然也有一些酸腐书生激动抨击男人为后之事, 甚至在各地砸场子, 都被压了下去。
陌影强调不许关押这些书生只将人赶走后,便不再管这小小涟漪。
黄昏时成婚,夏日漫长,吉时到了天色还未暗。
难得没有下雨, 天边绵延着橙灿灿的火烧云,人们的脸上都映上喜庆的橙红色。
陌影头戴金色冕冠, 额前坠落串珠冕旒十二, 两耳处垂有珠玉。他穿一身大红喜服, 面具也换成了金色龙纹的, 无需绑带即可贴合脸部。
天子大婚,御花园中设一高台, 一路红绸铺地, 乐师如云, 瓜果与糕点的香气萦绕鼻尖。
为避免骚乱, 易丛洲早被从府邸接来,在宫中举行仪式。
一见到他,陌影便眼前一亮。
易丛洲着玄色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皆绘有凤凰章纹,绣着浮金的玉带一勒,勾勒出劲瘦腰身,如青竹更如苍松。腰身下坠着双飞燕佩绶、脚穿翘头赤舄。
他既非君王又非诸侯,不能戴冕冠,非女子也不能戴凤冠。陌影亲自为他挑了黑色玉冠,头发以红缎带束之,不但精神,也格外扎眼。
见了这么多人,当当只有易丛洲能值上一句「公子世无双」,三大股票男尽管各有千秋,也都比不上他。
成亲前二人并不能说话,陌影走到他身边,用嘴型说:“你好好看。”
礼官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咳嗽一声,宣布婚礼开始。
二人都无高堂,流程简化了不少。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陌影解下易丛洲的红樱,取下各自一缕发丝结在一起,结发礼成。
陌影觉得这东西很有纪念意义,小心收起。他转头望着易丛洲俊朗而不苟言笑的侧脸,开玩笑道:“丛洲,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可不许变心,给我戴绿帽,知道了吗?”
易丛洲偏头,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
婚礼流程结束,接着便是封后大典。一袭白衣的蔺如尘率领祭师府的人上前,在高声唱词与百官的跪首中,将凤印递到易丛洲手上,宣读封号。
祈福祷告后,蔺如尘退场,由陌影亲自为易丛洲披上绣着凤凰于飞的大红凤袍。
“礼成!”
从此,易丛洲便是承国之后。
星空下,锣鼓喧天,琴瑟争魁。
高台之下,摆满上百颗夜明珠,穿着华贵的王公贵族和大臣分坐于两侧,祭师蔺如尘、胡月国使臣也在其中。
婚礼没出岔子,陌影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准备下高台,入座主位。易丛洲在前他在后,因为不习惯戴冕冠,他扶了扶头,落后了两步。
一只枭缓慢而无声地飞近,忽然拔高,直冲陌影头上而去!
现场的乐声太过嘈杂,天色也暗了,夜明珠的照明范围毕竟有限,竟没有人发现枭的存在。
陌影正处在最放松的时候,冷不防被袭击头部,头皮被大力拉扯,上头还传来「咔吧」的可怖叫声,当场被吓得不轻。
易丛洲在枭下落时就隐有察觉,抽过旁边太监的拂尘,眼神一凝。
它的利爪连着陌影的冠冕,他不敢拉扯,脚尖点地,跃起数丈,朝枭击去!
棕黄色的枭立刻拔高,它速度极快,还想再俯冲而下。
它尖利的喙和利爪一旦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在所难免!
见它对准了陌影,易丛洲手指弹出一枚细小暗器,直刺枭身。它被击中后往下坠落,散开的尘尾接住了它的尸身,丢在一边。
他的头微微一偏,见人群中的权默拳头紧握,往桌上一锤。
易丛洲面色冷了下来。
猛禽的杀伤力非同小可,抓握力惊人,陌影的冠冕被抓得歪斜,面具在混乱中脱落了。
皇上被袭,太监宫女惊恐万分,子夕最先上前,离陌影只有一臂之遥时,易丛洲的手臂环住了陌影的肩膀。
他生生停住。
易丛洲小心地将陌影的冕冠取下,一边替他整理头发,一边问:“痛不痛?”
低头护着脖子的陌影闻声抬头。
喧闹声宛如被吸入冰凉水面,现场突兀地一静。
子夕看清他的面容,拿拂尘的手猛地握紧,拂尘轻微抖动。
“没事,就是吓了一跳。”陌影拍了拍胸膛,心有余悸,“那是什么?怎么会突然从空中飞下,还抓着我不放。”
他声音比平日更低,听起来尤为绵软。
头发散了一缕在脸颊边,他用手指一勾,将头发别在耳后。
指头、脸蛋、耳朵、发丝,都反射着盈盈光泽,无一处不吸引人。
身后的太监连呼吸都不敢,下面的大臣更像置身梦中,只有蔺如尘,扫过一眼便不再看,眉头微蹙。
易丛洲侧身挡了挡下方的视线,回答道:“那是雕鸮,昼伏夜出,常出没在西北一带。”
陌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怕被别人听到,凑近易丛洲耳边道:“竟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气人。”
他半跪着,如瀑的柔顺黑发垂在身后。易丛洲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小巧精致的下巴。
一动一动,无限惹人遐想。
“刺拉——”下方忽然传来尖锐的摩擦声。
权默失态地站起,情不自禁地朝陌影的方向走,膝盖撞到了桌子腿,他却浑然不觉。
听到声响的陌影朝众臣看去。
宴席仿佛凝固,不论男女,无一人眨眼,无一人说话,无一人动作。
陌影这才发现,现场安静得太久太久。
雕鸮已被杀,成婚大典应该继续。既然真面目已暴露,便没有什么遮的必要,他低声冲后头吩咐,“子夕,替朕盘发。”
子夕迅速将头发弄好,如易丛洲一样,用的黑冠红绸。
陌影任由易丛洲将他扶起,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诸位爱、爱卿,今日是朕、朕的大喜之日,大家好吃好喝。”
没了面具的遮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陌影声线都是颤的,软糯极了。
众人如梦初醒。
禁军上前封住权默前行之路,他不甘地跺了跺脚,在东鹤的瞪视下回到原位。
虽发生了意外,到底有惊无险。陌影与易丛洲率先敬了众臣一杯酒,场面热络起来。
陌影本来做好了会被大臣灌酒的准备,特意让子夕将酒换成了水,反正大臣不敢上前,也闻不到有没有酒味。
然而情况出乎预料,竟没人上前。老臣们只管吃,年轻的倒是有不少拿着酒杯想站起的,可丞相太尉都还没动,哪里轮得到他们。
“怎么回事,他们今天怎么这么好对付。”陌影为了缓解紧张,偏头对易丛洲说话,“不过还是快点结束吧,社恐伤不起,这么多人简直要了老命了。”
易丛洲忽然夹起一筷子肉,放到陌影碗里。
经他一提醒,陌影才发觉早就饿了。眼神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吃饭也不敢敞开吃,小口地咀嚼,咽了下去。
易丛洲见状,拿起筷子吃饭,视群臣为无物。
“丛洲,你真的好厉害。”
有他在身边,陌影的心慌削弱了不少,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开始认真吃饭。
小口小口地吃,斯文又可爱,吃到好吃的眼睛便微微睁大,酸的就眉头微皱,说不出的灵动。
年轻的大臣不自觉地笑起来,饭忘了吃,酒也忘了喝。
薛忠国哼了一声,从桌上拿起酒杯,起身来到陌影桌前。
他早就想好,要在封后大典上直谏,既然皇上说不降长平将军之位,他便请命让皇上放长平将军回西北!
陌影刚吃了一块桂花糯米藕,瞥见薛忠国,小小一惊,囫囵将藕吞下,含糊不清道:“薛、薛大人,你,你来啦。”
桂花糯米藕不小,他的脸颊被塞得凸出一块,急着想把东西咽下,却又不得章法。
那心急的模样,像极了自家的孙子,小时候被他捉住偷吃东西时,就算被竹片打手心,也要将东西抢着吃下去。
薛忠国面色一松,刚要开口,吃下藕的陌影抢先道:“我、我敬薛大人一、一杯。”
堂堂天子,在臣子面前竟自称我,还主动给他敬酒。
薛忠国一时心潮激动,那杯辛辣的酒竟被他吃出了甜味。
喝完,薛忠国仍杵着不动,陌影尴尬症犯了。他抓起桌边的葡萄,倾身塞到薛忠国手上,“薛、薛大人,这,这是贡品葡萄,你、你拿去吃。”
薛忠国愣愣地捧着葡萄。
老臣再待下去,陌影恐怕要紧张得逃走。
易丛洲将余光从他身上收回,别有深意道:“薛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饱满的紫色葡萄被他抓在手心,薛忠国摇摇头:“无事。”
回到座位上,他才一拍脑袋,竟然忘了直言进谏了!
他正懊恼着,一位相交已久的大臣借着敬酒,来到了他的座位边,“薛大人,皇上赏赐的葡萄,能给下官吃一粒不?”
其他老臣的耳朵高竖着,闻言都坐不住了,争先恐后地上前,“薛老,也赏我一颗吧!”
“薛大人,看一下我,一粒,就一粒!”
薛忠国环视一圈,发现全场所有官员都朝他投来艳羡的目光,对那盘葡萄眼热得紧。
他哪里还记得什么谏言的事,死死将葡萄护在怀里,“这是陛下赏本大夫的,本官要带回去给孙子吃,谁也别想抢!”
那护食的样子看得陌影一阵好笑,这群老臣,怎么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宴会到了尾声。
离送入洞房的吉时还差半个时辰,陌影起身准备回去歇歇,拉着易丛洲准备退场。
他早和奉常说过,不许弄闹洞房那一套。皇帝的话别人哪敢违抗,便省去了这一环。
只等时辰一到,送了洞房,今天就算圆满结束。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才刚站起,穿着绛紫长袍,抱着白猫的元皎炎悠悠从后方走来,“本王来晚了,还赶得上宴会吗?”
陌影浑身一僵。
这个活阎王怎么来了?他提前和子夕确认过,元皎炎因为封地的事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出现在婚宴上才对!
作者有话说:
公子世无双——出自《木玉成约》。
第22章 迎娶小魅魔
陌影宛如惊弓之鸟, 手指蓦地用力。
鲜明的紧张与不安通过相连的手臂,清晰地传到易丛洲心间。
元皎炎显然是匆匆赶来,颇有些风尘仆仆。
他向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只把皇帝当成玩物与傀儡。在荥州形势紧张脱不开身的情况下, 宁可奔波也不愿错过婚礼,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
易丛洲将陌影往他的方向带了带,挡住了他半边身体。
“皇上都准备离席了呀,看来宴会是赶不上了。”元皎炎从后往前走, 任由微风扬起他的头发, 脸上带着不灭的笑意。
“宴会赶不上,闹洞房可不能错过, 皇上你说呢?”
奉常着急地小跑至元皎炎身侧, 想告诉他皇上下令不许闹洞房,可被元皎炎一看,差点尿了裤子。
陌影本来还指望他能顶事,一看还不如自己。他急得拿头小幅度地撞着易丛洲的胳膊, 恍然发觉,易丛洲的站位相当靠前。
笨蛋小魅魔, 那不是正中元皎炎下怀吗, 他对你有不轨之心, 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啊!
陌影将易丛洲往后一拉, 又抓着他的手臂,用力让他坐下。
等完全将人遮严实了, 他才瞪着元皎炎, 凶狠异常地说:“朕、朕才不许闹——嗝——”
一个嗝耗尽了所有勇气, 陌影羞耻得头皮发麻。
啊啊啊, 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打,让他脸往哪儿放!
他脸红了,眼睛也不敢往前看。哪怕鼓起勇气与元皎炎对视,没过几秒又会偏过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皇上说什么?不许闹洞房?大喜之日竟连这都安排不到位,奉常干什么吃的?”元皎炎的目光始终落在陌影身上,手缓缓撸着绿丝的毛发。
糟了,他要对胖礼官下手。
奉常为了封后大典,这十几天估计都没睡过安稳觉,忙前忙后,怎么能连累他?
陌影对元皎炎威胁的行为感到不齿,瞪人的双眼更亮,“闹、闹就闹!”
反正易丛洲有他护着,他绝不会让其他人乱来。
不管什么,他受着就是了,他就不信元皎炎能闹出个天来。
年轻官员们见陌影首肯,当下附和道:“闹洞房好,就该闹一闹,热热闹闹嘛!”
元皎炎毫不意外,手法时轻时重,绿丝被他撸得打起了呼噜。
“先说好,怎、怎么闹?”陌影深知元皎炎城府深,为了防止他临时变卦,必须提前把闹洞房的节目确定好。
“皇上何必紧张,皇叔我还能为难你不成?皇上可是本王的侄子,本王巴不得哄着,让皇上开心呢。”
这话说得陌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搓了搓,“到底怎、怎么闹?”
中青年官员们争抢着为陌影解惑,“便是将纸条放在盒中,抽出哪张,便用哪张纸条的内容。”
“皇上不必担忧,都是寻常的项目,不会有出格的。”
“对对对,趁着入洞房的吉时还未到,咱们赶紧去吧!”
陌影与易丛洲上了銮轿,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寝殿赶。
“丛洲,不用怕。”陌影强自压下心底不好的预感,安慰道,“若要闹你,我会阻止的,薛大人也跟去了,皇叔应该不会太过分。”
对方倾身过来说悄悄话,略略湿润的鼻息让易丛洲耳朵有些痒,更有些麻。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道:“我相信少主。”
“那就对了。”
一句少主让陌影轻松不少,自己大小也是一族之主,至于被一个小世界中的角色吓成这样吗?
虽然社恐了这么多年,试着克服一下也没什么。
下轿行至内院,里头已挤满了人,见到陌影来,目光全汇聚到他身上。
子夕将红纸包着的木盒拿上来,高举到陌影眼前。
“朕、朕来抽!”
元皎炎最后进院,优哉游哉道:“好呀。”
走廊上每隔一小段便挂着灯笼,内院中很亮。陌影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内心默念着「锦鲤附体」,将手指伸入其中。
在纸堆中搅了搅,夹住一张抽出。
打开一看,上头写着俩字:新娘喝酒一杯。
这个简单,喝一杯酒而已,算什么?
陌影喜上眉梢,抢先接过宫女托盘里的酒杯,豪气道:“长平将军病弱,朕替他喝这、这杯。”
前半句本来挺顺的,说后半句时和元皎炎对视了一瞬,当场卡壳。
元皎炎不疾不徐地摇了摇头,“写了是新娘,若新郎代喝,可是要罚双倍,喝两杯的哦。”
怒目而视的陌影让他笑意渐大,他也拿起托盘上的一杯酒,“想喝一杯也行,若皇上愿意和皇叔喝交杯……”
“做梦!”陌影被这诡计多端的无耻之徒惊呆了,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骨科在绿江都要被禁的好不好!
他气呼呼地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三两步上前,抢过元皎炎手中的,也仰头喝下。
烈酒辣嗓,他喝得又急,忍都忍不住,回到易丛洲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好一顿咳嗽。
那阵势有些吓人,其他官员担忧道:“皇上没事吧?”
“咳咳,没事……”
酒一入喉陌影就后悔了,这酒和他先前喝的假酒不同,度数很高,酒量奇差无比的他完全顶不住。
但他不喝,易丛洲就要喝。
小魅魔平时走路都咳嗽,风一吹就能倒,两杯烈酒下去那还了得。
酒实在辣,陌影咳嗽了好久,宫女拿茶来他都喝不进,反而呛得更加厉害。
咳得鼻子发酸,眼睛发痒,才稍微平息。
“子夕,拿、拿箱子来,朕、朕抽下一个!”
陌影休息了几分钟,扶着易丛洲的胳膊站直,拿出第二张纸条。
“脱去喜服。”
官员们纷纷起哄,都不劝易丛洲,只叫陌影脱。
只有元皎炎一人道:“喜服自然要新娘子脱才够味。”
够味你大爷!赶紧打住你内心邪恶的想法,想看小魅魔脱衣,没门!
陌影看穿了元皎炎内心的小九九,挥手道:“朕来!”
快松开易丛洲的手臂时,对方反客为主地抓住了他的手。
易丛洲平日不苟言笑,寡言少语,但陌影知道,他外冷内热,一定是担心了。
他伸出手指,挠了挠易丛洲的掌心,冲他眨眨右眼,“交给我就好。”
易丛洲抬头,面无表情地往元皎炎的方向瞥了一眼。
元皎炎皮笑肉不笑,“新婚燕尔的,感情就是好,真真是羡煞旁人。”
“还用你说。”陌影的头开始晕,胆子变大,怼了人还一无所觉。他捏住衣襟想脱,努力好久才想起来应该先解玉带,哼哧哼哧半天,衣服照样好好穿着。
“子夕,你过来,给、给朕脱衣。”
无心的一句话,让元皎炎、易丛洲、子夕的脸色都微微改变。
“奴才遵命。”
子夕弯着腰来到陌影身前,“抬手。”
术业有专攻,他很快将陌影大红的喜服脱掉了。
天气炎热,陌影里面仅着一件白色天丝中衣。
烈酒上头极快,他的头越来越晕,眼睛对焦都困难。他往后一倒,子夕伸手去扶,可只触到了陌影丝滑的衣袖。
易丛洲已将陌影虚虚搂入了怀里,让人靠在自己肩上,“怎么样?”
陌影说出了全世界醉鬼的统一回答:“我没醉。”
他勉强站起,觉得燥热,掀起袖子,露出一截肤如凝脂、白皙到晃眼的手臂。
元皎炎轻飘飘往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所有人战战兢兢地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陌影也被他看得打了个哆嗦,嘀咕着:“活阎王,凶什么凶。”
元皎炎眼角纹路加深,“叫本王什么?”
陌影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太阳穴,“你管朕叫你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似含春水。因为先前呛酒,眼角微红,面色也带着潮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觉得太热,他拉了拉中衣,毫无瑕疵的脖颈被抓了一下,便长出一团绯红,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白而粉,粉而红,红而透。
还隐约透着清新的花汁儿香气。
元皎炎眼神深沉,笑意被眼底的浓黑侵蚀。
“小竹子,该抽第三张了。”
陌影晕头转向,对元皎炎的抵抗都稀释了,依言抽了第三张。
“亲新娘一口。”他话说得慢,停顿片刻,不解道:“谁亲?”
他的身体软得越来越厉害,易丛洲原本只是虚扶,进而彻底将人搂在怀里。
元皎炎径直朝他看去。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表情是同样的平静,可平静之下藏着狂风骇浪。
其他官员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陡然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杀气,如芒在背,根本不敢抬头,更别说搭话。
答案他们是知道的,自然是宾客中的一人与新娘亲。
陌影已有些不能思考,暗忖,一定是活阎王动了手脚,他竟想在闹洞房时这样明目张胆,想亲自家小魅魔!
是可忍孰不可忍,先下手为强,反正纸条也没说新郎亲不算数。
他与易丛洲相隔那么近,正方便作案。
酒壮人胆,他没有平日的害羞,反而有一股大义凛然的决心,捧住易丛洲的脸颊,亲在他嘴唇上。
觉得有点软,有些甜,陌影舔了一下。
易丛洲浑身一震,垂眸便看到一双紧闭的眼,还有浓如鸦羽的不停颤抖的睫毛。
元皎炎盯着二人的动作,脸上已完全没有笑意。
“好了吧。”陌影率先松手,发现易丛洲将他搂得极紧,不得不挣扎一下,让他放开了些,“吉时差不多到了吧,闹、闹洞房就到这里了,脱也脱了,亲也亲了,还想要怎样……”
薛忠国站在内院的门边,听得一阵心酸。
权臣霸道,皇上被胁迫,明明心里不愿,却不得不放下尊严,如戏子般陪着玩乐。
岂有此理!
“摄政王。”薛忠国拨开人群,站到元皎炎面前,“吉时已到,耽误不得,摄政王请回吧,适可而止。”
元皎炎看也不看他,视线追随着陌影,见他难受得抱住头,完全靠在易丛洲怀里,抱猫的手臂紧了紧。
“既然如此,本王便不耽误良辰了。”
他率先走出内院,其他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内院只剩几个伺候的宫人。
薛忠国离开前,面带愁容地叹息道:“长平将军,照顾好皇上。”
易丛洲想将人扶入房,陌影偏偏不配合,泥鳅似的扭来扭去。
他索性将陌影打横抱起,放在大红的喜被上。
后方,子夕抱着抽签的木盒,脊背缓缓挺直,静静地望着已关上的房门。
“丛洲?洞、洞房了吗?”陌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知道摆脱了元皎炎那个活阎王,开心地拍了拍旁边的被褥,笑靥如花:“来吧,洞房。”
第23章 迎娶小魅魔
成亲开始前要沐浴焚香, 无需额外再洗。易丛洲让子夕拿盆打水,并不让他送进来,只让他放在外面。
自己从外拿回, 给陌影擦了脸和手, 见他脖颈之下也有细微出汗,没有遗漏地擦干。
陌影两颊红透, 小臂搭在额头上,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斜眼一瞥, 何止有万种风情。
易丛洲的动作顿了顿。
“丛洲, 你怎么不过来洞、洞房。”陌影翻了个身,再次捧住易丛洲的脸, “别乱动。”
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易丛洲脖颈前方, 他迷离的眼睛恰如一弯清泉。说话后,他微微咬着嘴唇,使得红唇更艳。
秾艳昳丽,不可方物。
易丛洲弯腰替他脱冠, 起身坐到八仙桌旁。他没看陌影,嗅觉、听觉却控制不住一直往那边去, 心神被完全牵动。他不自觉拿起酒水想喝, 怕漏听了陌影的呼吸, 又放下了。
“丛洲, 丛洲。”
灯已熄了,房间里只点着两根红烛, 昏暗的光线中。陌影的一声声呼唤, 让易丛洲头皮麻了, 脊背颤了, 骨头也酥了。
“丛洲,我好渴。”
恰好此时,子夕敲门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奴才命人煮了解酒汤,放在门外了。”
易丛洲略微思索,等脚步声远去,将温热的汤水拿进来。
抱起陌影上半身,让他靠在床头,小口喂他喝。
被水一浸,唇愈发饱满欲滴,潋潋水光。
易丛洲恍惚间想起,坠落崖底时,曾近距离看过陌影的唇。
对方由远及近朝他的嘴唇而来,他偏头,红唇便亲在了自己的脸颊。
他猜到陌影那样是为渡气,可午夜梦回,红唇趋近的一幕一次次浮现于梦中。
易丛洲错开目光,将人放下,起身放碗。
“丛洲,你,你说,我们成亲啦,元皎炎应该不会那么张、张狂吧?他对你有不可告人的想法,就算你是我的人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不。他连和我喝交杯酒这种话都说的出口,说、说不定是个喜欢抢侄子老婆的变态。”
提起那杯交杯酒,易丛洲的动作一停。
听到后方窸窣的被褥摩擦声,陌影大约又倒回去睡觉了。
易丛洲刻意不去看他,可不用双眼,脑海自发想象到了后方的画面。
陌影定然乌发披散,从骨子里散发着难以置信的美,偏偏自己还天真懵懂,丝毫不知。
“丛洲,丛洲,你怎么不过来睡觉呀。快,快点过来,你是本少主的人啦,本少主要将你就地正法啦。”
易丛洲已在忍耐,后头清脆中带着绵软的声音却一直催促,穿透大脑,落在了他的心尖。
丛洲,丛洲。
要命。
易丛洲缓缓站起,坐到床边,陌影便拉着他的手,“你快上来,你身子弱,不能熬夜的。”
说着就要撑起身体给易丛洲解发带,略微混杂着酒气的清新体香从他衣袖中、发丝间、手指上飘来。
仅是些微的香气,却能让千杯不倒之人微醺。
易丛洲将不安分的陌影重新放在床上,毫无办法地脱了外衣,解了头发,躺在床的最外侧。行军之人睡觉向来规矩,他的动作却死板得异常,贴着床沿,只要一个翻身就能摔下床。
“怎么那样远,快过来一点。”陌影虽然醉,可基本的判断力还在,他忽而皱起眉,说:“丛洲,我屁股有点痒。”
易丛洲呼吸一滞。
“屁股好痒,你给我挠挠。”
陌影一点点从床的那边挪过来,见易丛洲的手不动,自己挠了两下又没什么力气不得劲,索性抓住他的手指往下而去。
中衣丝滑,指尖触碰到陌影又软又弹的腰时,易丛洲用力将对方作乱的手按住。
背对烛光,他的眸子格外乌沉,呼吸不自觉粗了。
“丛洲,挠痒痒,就这里。”
陌影的手在他手下挣扎。
“哪?”易丛洲将被子揭开,想从丝丝缠绕的旖旎中剥离,不期然看到一截细白的腰,手上青筋顿时根根暴起。
他伸手将陌影的衣服盖好,向来有条不紊的他,动作带着罕见的急躁。
陌影一无所觉,点了点腰后与臀上的中间一点,“这。”
易丛洲闭了闭眼,伸出手指,在那一点轻轻挠了挠。
他常年练剑,手指手心都是茧子,很是粗糙。隔着中衣,他都能感受到陌影腰上皮肤的细腻。想起陌影先前在内院中,随手一挠便将脖颈处抓出一片红痕,肌肤吹弹可破。
易丛洲像是捧着珍贵至极的瓷器,一点儿都不敢用力,生怕让陌影疼了,生怕对方抱怨他手上的厚茧。
“再用力一点,没挠到。”可这小妖邪却一个劲让他大力。
易丛洲手指一弯,加大力度,冷不防的,听见陌影低唤了一声。
“嗯……”
含娇带魅,含羞带软。
易丛洲脑中的弦崩到了极点,呼吸登时发紧。
一声还不够,低唤被丝线连着,一连串地从唇中吐露。
不仅手背,易丛洲的脖子上都是青筋。
“丛洲,放开!”陌影睁开眼睛,红光在其中闪过,他死死抓着易丛洲的手臂,指甲在上头划出一道红痕。
眨眼之间,一条长长的黑色尾巴从他身后长出,一同出现的,还有头顶两只黑色小角。
陌影茫然地摸了摸头顶,惊喜道:“丛洲,我的角和尾巴长出来了!看到了吗!”
小角分明是妖邪之标志,可长在陌影头上,没有一点妖冶可怖。小小巧巧,随着他歪头而动,说不出的可爱。
那没有任何毛发的细长尾巴,其色泽与易丛洲见过的任何黑色都不同,反射着微弱的光。尾巴胡乱拍打着,每动一下,易丛洲的心就被痒痒地勾动一次。
他用干涩而沙哑的嗓音问:“这便是你的真身吗?”
陌影高兴道:“当然不是吖,还有翅膀,不过能量还没完全恢复,还长不出翅膀。不过按照现在势头,肯定马上就有翅膀啦!好开心呀,这说明我的努力方向是正确的,剧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才能获得能量!”
见易丛洲眼神幽深不见底,他宽慰道:“别担心,你只要恢复能量,角也尾巴也会有哒。丛洲,和你成亲真是太好啦。”
易丛洲怔然,回过神来发觉陌影坐了起来,正往下拉着裤子。
他脑中的弦被猛地拨了一下,将人按住,“干什么?”
“不舒服,我要脱了……”
“不许。”那条乱动的尾巴已让易丛洲的自控力岌岌可危,不听话的陌影让他别无选择地释放出杀气。
“不许乱动。”
淌过尸山血海,日积月累所形成的杀气,能在数米之外使敌军首领胆寒。长平将军自己也没想到,他的杀气有用在床上这一天,只为让某个不知深浅的妖邪乖乖安分。
他的气势太强,陌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身体老实了,嘴却不服气地嘟起,“丛洲,你好凶。”
那不是指责,不是控诉,更像夫妻间的娇嗔,易丛洲的身体一下热起来。
先前种种忍耐,顷刻破功。
陌影却还要火上浇油。
他困倦地闭眼,好似要睡了。可他的尾巴,却悄咪咪往易丛洲的方向来,缠上了他的腿。
易丛洲浑身僵硬到极点,大气也不敢出,身体热到发疼。
尾巴末端有细小的分叉,每一条分叉都极为灵活,在易丛洲的腿上游走。
他的手抓着床沿,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龙床竟被他掰下来一块。
理智分崩离析。
易丛洲抓住陌影的尾巴,想要给出警告,可在触碰的一瞬间,那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再度来临。
蛊毒与伤病带来的痛楚烟消云散,与上次摸角时一样。
不同的是,除了宁静,这次心中还有种让人不能自已的激荡。
比战场上厮杀更惊心动魄,更惊涛骇浪。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了岳黎送的龙阳图。
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房顶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陌影压着被子,尾巴和小角暴露在外。将被子扯出来太费事,易丛洲手臂一伸,将人抱在怀里,再用薄被将人严实地盖住,手也按住了陌影的头。
小角挠到他的手心,狂乱的内心高高升起万丈海浪。
易丛洲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听屋顶上的动静,过了许久,等上头的脚步消失,他才缓缓松开陌影。
陌影却抱着他不愿撒手。
易丛洲眼皮一垂,一片粉嫩的耳朵映入眼帘。摇曳的烛光在耳上涂上蜂蜜般的光泽,他克制不住地凑上去闻,轻易便被清新的体香迎面撞上。
他微微压着陌影,惊慌中对方的衣服乱了些许,他的手便搂住了一截裸露的腰肢。
易丛洲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那皮肤软弹细腻到吓人,些微动静还引来了陌影微弱的一声嘤咛。
对方就在他怀里,那声响如同一道惊雷,炸入心底。
易丛洲不顾陌影肢体的挽留,将他拉开,自己翻身下床,在桌边猛喝了几杯水。
魅魔,原来如此。并不食人心血,而是勾人心魄。
魅骨天成,纵然他已是彻头彻尾的杀器,亦无法抵挡。
和副将说过,洞房花烛夜这天他会离开皇宫与他们谈事,真正到了此刻,他却走不了了。
暗香盈室,子夕就在外院,元皎炎可能卷土重来。
酒醉的陌影,叫人放心不下。
他抬起手臂,摩挲着手腕上那冰凉光滑的初皮,目光深凝。
另一头,岳黎正与几个副将在等待。
开始他特别焦躁,不停在房内踱步,直到夜越来越深,喜悦便冒上了头。
他忍不住拉过旁边的同僚,“成了成了!将军好样的!”
同僚:“?”
岳黎双手握拳,朝虚空喊着,“一定要抓住他的心,更要抓住他的身!将军将军你最棒,冲!”龙阳图都给了那么多,好好利用起来,将皇上累得下不来床!
同僚:“岳副将,你病了?”
第24章 禽兽小魅魔
一束阳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 洒下一块明亮光斑。
陌影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头晕恶心,脑袋重得不得了。口渴难耐, 他睁开眼睛打算起床, 余光瞥见了坐在角落的易丛洲。
小魅魔捧着一本书在看,翻动书页的声音极小。阳光洒在他身上, 为他的头发、睫毛、手指涂上暖阳的蜜色,隐藏了病容。他脊背挺直,神态专注, 宁静的美感直抵人心。
饶是完全不颜控的陌影, 也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几息。
察觉到他的注视,易丛洲回头。
狭长的眸子一扫, 眼皮微微一抬, 侧脸精致漂亮,气质却凛冽冷静。
陌影又一次感叹,自家小魅魔真是太得造物主的偏爱。
“醒了?”易丛洲放下书走来,倒了杯茶递到陌影唇边。
陌影接过喝了一口, 润润干涸的嗓子,刚要说话, 瞧见了被扒掉一块的床沿。
他吓了一跳, 要说的话都忘了, 问:“丛洲, 这床是咋回事?”
他的记忆停留在昨夜元皎炎闹洞房,也依稀记得自己长出了小角和尾巴, 其他的一片空白。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断片。
平日几乎不喝酒, 陌影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会不会发酒疯。虽然觉得以他的性格不至于, 但床沿裂成这样, 总不能是病弱的易丛洲干的,大概率是自己,毕竟他力气那么大。
“丛、丛洲,昨夜回房后我做了什么,你快和我说说。”
作为魅魔少主,要是在小魅魔面前丑态毕露,英明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易丛洲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嘴唇抿了抿、张了张,一言不发。
这欲言又止的反应让陌影心里一沉,床沿绝对是自己弄坏的错不了。
到底做了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动静,还是在床这样敏感的地方。
陌影耳朵一红,结结巴巴道:“莫、莫非我轻薄于你,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易丛洲垂眸摇头,神情有些异样。
他的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哪怕在会见使臣被玄衣卫以武器包围的时候。能让他这样不平静,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小魅魔表面上寡言少语,可自己坠崖时他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是个外冷内热的好魔。
这样的魔一般老实巴交,宁可自己吃哑巴亏也不会说出实情。
陌影急了,抓住他的手臂,诚恳道:“丛洲,我喝酒了脑子不清醒,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也……”酒后忘事之类的听起来格外渣男,他都说不下去了。
他眉目低垂,愧疚得不敢看易丛洲的眼睛,手也松开了,两只手掌互相捏着。
犹犹豫豫,数次想开口说话,却觉得都弥补不了易丛洲受的创伤。陌影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昨天我对你做了什么,你现在就用相同的方式对我吧,不管什么我都受着!”
这方法不错,兄弟之间的,做错了事,让对方做回来就行。易丛洲既然开不了口,让他直接动手便好。
陌影生怕易丛洲脸皮薄不敢做,索性将眼睛闭上,不给对方带来心理压力。
因为焦急,他额上冒了一层细密汗珠,浓如羽扇的睫毛轻颤着。
易丛洲凝视着他微微上抬的脸,手臂紧了紧,抬起小臂。
手指落在陌影脸上。
纵然已做好心理准备,陌影还是弹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易丛洲手掌的宽度与手指的力度,也能感觉到对方手上茧子的粗糙。
那手揉着自己的脸,开始有点重,后面动作便轻柔了起来。
陌影因为社恐,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有些独,从没和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绯红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脸颊,大脑有些无法思考,里头像是装着融化了的糖水。
昨夜他摸易丛洲脸了吗?为什么?摸完脸之后他还做了什么?
不会还有更过分的事儿吧?
陌影整只魔要裂开,胡思乱想中,鼻尖忽然被温热的气息吹拂了一瞬。
他睁开眼睛,易丛洲的脸近在咫尺,离他只有一指之隔!
鼻尖捕捉到的气息,赫然是对方的鼻息。
陌影像被丢进了熔炉,又烫又热,彻底卡壳。
头上一痒,两只黑色小角忽然长了出来。
他手足无措地将易丛洲推开,心跳如擂鼓。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角,心底泛上的热意便一路往上,连带着小角也烧了起来。
“我、我……”陌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结巴,话不成句。
脸若桃花,颊如红蕊。
易丛洲的眼神黯了黯,退开了些。
拉长的距离给陌影安全感,紧张感稍稍变淡。他手腕一抬,葱白手指按在角上,想把角按回去。
不但没有成功,眼前还起了一团团黑雾。
无数黑影藏在雾中,只能看到影子,全都看不清脸。
也可以说,影子本身就没有脸。
陌影一愣,惊喜道:“魅影!”
穿越消耗太多能量,之前他只能用真身化成魅影。没想到,一夜过去,不仅角和尾巴有了,也能召唤出魅影了!
这原本对魅魔来说稀松平常,毕竟在外做任务,时时面临着危险,信息的获取非常重要。魅魔化出魅影,魅影可分散到各处打探消息,便多了一分保障。
并不特殊的技能对陌影来说,当真是雨后甘霖,他在这边的人手太少,做事都束手束脚。
有了一群天然的情报收集者,还怕让不出昏君之位吗?
“魅影军团,听令。”
暗处的影子恭敬低头。
陌影将一部分魅影分配到三大股票男处盯着,另外的全分给池霖核心圈的人。
他必须扳倒池霖,给自家小魅魔一个交代。
得令的魅影呼吸间化作烟雾散开,了无痕迹。
能量恢复如此之多,陌影高兴得手舞足蹈,小角收不回去也不管了,“丛洲,我有魅影军团啦,带你跑路指日可待,开心!”
易丛洲这才将目光从小角上往下转移,望入他清澈的双眼,微微颔首。
宿醉的难受和高兴开怀相比不值一提,陌影起身转了两圈,觉得魔生简直不能更美好,笑意盎然道:“丛洲,别说,成婚还挺好,册封皇后有假不用上朝,可以休息几天啦。”
然而,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他坐到桌边喝个茶的功夫,子夕在外通传道,“启禀皇上,丞相池大人,太尉陶大人,御史大夫薛大人求见,说是中原多地发生水患,事态紧急。”
虽是休沐,可若有急事,大臣也可私下求见。资格最老的三大天王都来了,看来事情非同一般。
尽管陌影不想操那么多心,但皇帝候选人还没就位,总不能给人家留下一堆烂摊子。
“请他们在勤政殿等,朕这便去。”
陌影回头,对易丛洲一笑:“丛洲,我早就和宫里人强调过,不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不、不过……”他挠挠头,“咱俩才刚成婚,刚开始这十天半个月,你晚上还是回来宫里睡,免得其他大臣嚼舌根又要参你一本。”
易丛洲不置可否,只问:“你的角呢?”
陌影恍然大悟,角还没收回去。魅影军团有了,他心情颇为放松,稍微一控制,角便消失了。
“没问题的啦,我的小角可不是谁都给看的,只给你看。”
桃花眼弯弯。
他头歪着,既有扑面而来的纯真,也有说不出的狡黠。
易丛洲将视线收回,不再言语。
陌影叫宫女进来伺候洗漱更衣,出于好奇往桌边扫了一眼,发现易丛洲先前在看的是一本兵书。
小魅魔在小世界中,竟然还不忘提高业务能力,刻苦钻研本领。
他肃然起敬道:“丛洲,你真厉害。”
陌影由衷地夸赞着,没注意后方的子夕脸色微变。
床沿边躺着裂开的木块,子夕将它收起来,往易丛洲的方向投去一瞥。
易丛洲眸子漫不经心地一转,与他对视,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旁若无人地转回去。
子夕嘴唇紧抿,将木块处理了,站到陌影身后,温和地低声说:“皇上,龙床由宫内造办坊特制,对木材与雕花都有极高要求,工匠不眠不休地打造,恐怕都要三五日。这几日皇上是否要去别处就寝?”
这一茬又被提起,陌影登时觉得无地自容,“不、不必了,垫着褥子还、还能用。”
刚被长角之事打断,也不知易丛洲动作做完了没,不知昨夜有没有发酒疯做出无下限的事儿。
陌影摸摸发烫的耳朵,偷瞄了易丛洲一眼,被抓个正着。
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过头,又想到一件事。
自己迎娶易丛洲,以官位威胁大臣同意让男人为后,引来诸多不满,可以想见,宫中人必定颇有微词。
第一夜就弄坏龙床,还不知道宫女太监要怎么传。他不在意这些流言,不代表寡言的易丛洲也不在意。
万一他被恶意中伤呢?
必须将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陌影支吾道:“这、这……”
他用力握拳,豁出去了,“都是朕昨夜太过勇、勇猛,才会将龙床弄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你们心里要有数。”
不管了,先把锅揽到自己头上再说。不对,根本不算背锅,本来就是他弄坏的。
宫女太监立刻跪成一片,“奴才遵命!”
换好衣服,陌影让其他人先出去。
他咬咬唇,下定决心,疾行至易丛洲身前,伸出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和你保证!若我再神志不清对你做什么事,你一定要打醒我。丛洲,昨夜对不起。”
说完不等易丛洲反应,跑得比羚羊还快,险些被台阶绊倒。
易丛洲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陌影:易丛洲是个外冷内热的老实巴交的好魔。
元皎炎:?
子夕:??
蔺如尘:??
岳黎:皇上如此盲目,果然对将军是真爱。
第25章 禽兽小魅魔
一到勤政殿, 三大老天王行了礼后,薛忠国急急忙忙道:“皇上,连日降雨导致黄河泛滥成灾, 冲毁数道河堤, 中原几州水患频发,百姓深受其害。”
他说得又快又急, 可见心情之急迫,“五谷中,稻黍粟都是春夏播种, 秋冬收获。洪水一来, 稻苗全泡水发烂,中原地区民众叫苦连天!四五月又是最缺粮的时候, 青黄不接, 存粮吃完,新粮未熟,不少地方已同时爆发水患与饥荒。”
此时是农历五月,陌影换算了一下阳历, 正是六月份。
这架空朝代还没有玉米红薯之类的传入,水稻产量也低, 百姓都是靠天吃饭。连日的降雨对皇室来说只是出行不便, 可对寻常百姓来说, 便是砸了饭碗, 断了后路。
陌影深感棘手,又听管军事的太尉陶景中道:“不仅如此, 有几县发生了□□, 形成几支规模不小的叛军, 郡县、州官镇压不住, 连发数封求助信进京,请皇上定夺。”
有叛乱是好事,但有三大股票在,叛军怕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既然对推翻政权帮助不大,他就不能置之不理。
池霖去年被委派去平水患,陌影在他的记忆中见过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的模样,做不到无动于衷。
悄无声息地让子夕发动宫变,逼自己下台,用流血最小的方式达成让位目的,才是理想的跑路办法。
陌影皱眉思索了一番,言简意赅道:“召集百官议事。”
子夕领命而去,一个多时辰后来叫陌影几人,告诉他百官已在未央殿中等待。
这些时间,足够陌影想出办法。
灾要赈,人也要治。他不仅要借此机会让池霖倒台,更要将子夕推出,让他立下汗马功劳,削除他的奴籍,将他推上官场。
到时宠幸宦官的口水都能将自己淹死,子夕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大,退位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天才魅魔,竟是他寄几。
上朝、祭天,当众讲话已经历过许多次,陌影的社恐虽然减轻了些,可这么多人还是让他打心眼里不舒服。
百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好久,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心理准备也已做好,挥手让众人肃静,问:“池大人可有高招?”
老态龙钟的池厚德道:“老臣愿为皇上、为百姓肝脑涂地,不定水患不回京。只是,犬子池霖犯错入狱,老臣年事已高,臣一人短时间怕是无法平定□□。”
陌影欣慰道:“池大人忧天下之忧,实乃百官楷模、国之脊梁。”他学池厚德先扬后抑,“池老辛劳一生,朕、朕如何能让池老深入前线,池老在京城坐镇便可。至于下中原定水患的……”
他忍住社恐一一扫过群臣,在官员或期待或忐忑的目光中,缓缓道:“便封闵亦玉闵大人为中原四州刺史,代天子守四州,平水患,定饥荒,破叛军。”
全场震惊。
闵亦玉本人更是惊到无法言语,愣神足足一分钟才跪下谢旨。
然而变数忽起,他刚磕完头,便有人反驳,“皇上,闵大人连提数级升任四州刺史,恐有不妥。再者,闵大人从未治过水患,是否能担此大任,能否解中原百姓之困,也不得而知。”
陌影毫不意外,一看,反对者果然是池家父子的拥趸。
现如今,朝中最大的世家是蔺如尘掌控的蔺家,第二便是池家。
蔺家祖先是开国功臣,底子又深又厚,第一世家当之无愧。池家不同,他们是最近两朝异军突起的新秀。
一个世家的崛起,往往意味着另一个世家的衰落,不断走下坡路的正是闵亦玉所在的闵家。
闵亦玉三十多岁,正值当打之年。他学问高,治国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又有远大抱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他耕耘这么多年,只混了个勉强能上朝面圣的小官职,与池家的打压密不可分。
处处被针对,能保住一块小小的立足之地都算不错。
池家就像遮盖在他身上的乌云,星辰就算再耀眼,也不可能被人看见。
陌影之所以选他,除了此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在池霖疯狂攻击下还能屹立不倒之外,更有扶持闵家来对付池厚德父子之意。
魔法打败魔法,世家打败世家,闵家被压了这么久,一有机会定会反扑,不怕找不到置池霖于死地的证据。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子夕已搭上闵亦玉这根线,闵亦玉是他的人。
作为皇帝,他能压住群臣的骂声,直接推子夕上位,可那样所有的火力会集中在子夕身上。让闵亦玉先把事情解决了,子夕把成果一收,名利尽收手中,岂不美哉。
“你便可以吗?”陌影反问挑事儿的大臣,“若你能在一月时间内解决水患,这刺史之位便让给你,你行你上。”
那人惶恐道:“臣、臣资历尚浅,恐不能……”
陌影拔高声音,“既无勇又无谋,纸上谈政倒有一套,谁将你提拔上来的?”见那人汗如雨下,惊惧拜倒,陌影擦去手心的汗,“闵亦玉,你可有信心,直面发怒之天地,无助之百姓,挽狂澜于既倒?”
简单几个字,让闵亦玉心中充满了大丈夫必有所为的豪情。
他凌云壮志,却被池霖针对贬损,如云的百官中,官职低微,只是最不起眼的人物。这些年,大小差事都轮不到他,皇上从未看过他一眼。
郁郁不得志,苦闷交加,纵有宏图大志,也只能深埋腹中,籍籍无名,碌碌无为。
他多么想,多么想,能有一个机会,让他施展才能,无愧于列祖列宗与圣贤诗书!可只要池家在,恐怕辈子也等不来这个机会了。
而如今,圣上拨开笼罩已久的乌云,亲自将他推上浪潮之峰。
皇上不仅看到了他,还让他统领四州,保卫百姓,平定内乱。中原四州刺史,想都不敢想的官职,落在他头上。
他激动难抑,眼眶里蓄上了眼泪,大声道:“臣有信心!臣愿为百姓鞠躬尽瘁,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皇上献上太平盛世!”
实在肉麻,这种矫情的场面让陌影尴尬得不得了,但此刻正是他要表态的时候,硬着头皮也要上。
“好!能角逐天下大势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闵大人有此等魄力,朕、朕便将中原百姓安危交至你手。此行定然身心劳苦,困难重重,闵大人若遇到无法之难题,便修书给朕,朕排除万难也会将所需的人和物送到你手上。朕赐你两名玄衣卫,一来保你平安,二来所有书信直接交由朕手,让闵大人无后顾之忧。”
闵亦玉没想到皇上将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全,振奋不已,不断磕头谢恩。
薛忠国则回味着他那句「生当作人杰」,摸着胡子,欣慰而惊喜地连连点头。
易丛洲看着高台之上的陌影,岂止容光焕发,已有帝王之相。
与昨夜娇软的缠人模样截然不同。
给闵亦玉配好随行的人员,都是能力不差且关系相对清白的。退了朝,不断有大臣求见,陌影在勤政殿忙了一下午,天快黑才腾出手来,往寝殿赶。
夏日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景色总格外美。雨停了,天空是静谧而深邃的灰色,百花安静地盛开在穹顶之下。
御花园空气宜人,他索性下了步辇,沿着池边散步。
“皇上让闵大人去中原,真是别具慧眼。”子夕在他斜后方,用扇子帮他扇风,驱赶蚊虫。
“哪、哪有,若子夕来,定、定会做得比朕更好。”陌影颇有深意道,“子夕可要加快脚步,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摇摆的折扇一停。
“闵……”陌影打算给未来接班人多透露点消息,冷不丁瞧见脚边枯枝里有东西蹦了一下,立刻改口,“那、那是什么?”
子夕让太监掌灯,自己上前一看,温柔地安抚道:“皇上,不过几只蟾蜍罢了,雨后黄昏正是它们捕食之时,奴才这便叫人处理了。”
“等等!别杀,你、你去捉了它们,送去给祭师府的雪、雪姑娘。”
蔺雪身上缠着五步蛇,那天还放出毒蝎子咬权默,应该会喜欢蟾蜍之类的毒物。她一个姑娘家,能把权默吓成那样,这功劳可不能忘了。
陌影不敢看蟾蜍皮肤上凸起的疙瘩,摆手道:“若以后皇宫有毒蛇之类的,也、也给她送去。子夕,这、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奴才遵旨。”
碰到了毒物,陌影也没了逛的心思。坐步辇回到寝殿,推门一看,易丛洲已经回来了。
依旧是白天的姿势,在灯下捧书而读。
此情此景顿时让陌影想到起床之后,他让易丛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易丛洲抚摸了他脸颊的画面。
陌影不自在地挠了挠耳后,支支吾吾地问:“丛洲,你、你用过晚膳了没?今日没回府吗?”
“用过了,不曾回府。”
他淡然的语气与平时并无二致,可陌影就是觉得他兴致不高。
莫非小魅魔还在为昨晚的事儿闷闷不乐?
难道自己除了摸脸,还做了其他不可告人的事?
要了命了,偏偏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再让易丛洲捧着自己的脸来一遍,他也实在没有胆量。
酒后误事,都怪那两杯酒,要不然他和小魅魔之间怎么会闹得这样僵。
小魅魔心情不好,这样下去咋行,病弱的人若不能保持好心情,病情会加重的。
陌影踯躅地走到易丛洲面前。
易丛洲并未站起身,还是读着那本兵书。
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
都一天了,还因此郁郁寡欢,怎么才能让他开心?
咦,之前回族,长老们疯狂给他补课,他在休息时间看见过年幼的魅魔一起玩耍。
若是幼年魅魔生气,另外的小魔想给他道歉,拿尾巴去勾一勾就好了,不一会儿就能和好。
易丛洲也是从幼年魅魔长大的,这一招对他应该有用。虽然他能量没恢复,还没长出尾巴,其它地方凑合一下大概也没问题。
易丛洲闻到那股清新暗香,视线便乱了,满满一张纸,上面的字一个个混乱不堪。
这时,他腰间一痒,一条柔软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腰身。
猜到那是什么,他手指猛然收紧,手上的书几乎要握不住。
陌影拿尾巴缠他还不够,尾巴的分叉在他肚脐眼处挠了挠,讨好地说:“丛洲,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原谅我吧,昨天晚上是我犯浑了。”
酥酥麻麻的痒顺着肚脐,沿着尾巴的弧度往腰侧扩散。
易丛洲往尾巴上一扫,想到昨夜对方腰肢的白皙与柔软的触感,浑身一震。
得到了冷淡之外的反应,被鼓舞的陌影再接再厉,尾巴从腰上下来,小心地卷住了易丛洲一截手腕。
沿着他手腕凸出的桡骨往上,贼胆包天地滑到手与书的间隙,在他手心挠了挠。
“丛洲,你,你就原谅我嘛。”
尾音带着软乎乎的撒娇,无限缱绻。
易丛洲终于抬头,对方含羞带怯的眸子与红嫩的脸颊让他手指又是一紧。
他不答话,陌影面色更红,摇了摇他的小指,“丛洲……”
一声呼唤,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易丛洲未拿书的一只手藏在桌下,上头已是青筋暴起。
若不答应,陌影又该如何?他的尾巴会更得寸进尺吗?
隐秘的期待自心中苏醒,甚至唤醒了他的兴奋。
可对方忐忑而担忧的眼眸,着急求和的神色,叫人不忍看他再多煎熬一息。
易丛洲手指微弯,触过尾巴上的绒毛。他眼眸幽深,一字一顿道:“不生气,阿影不必担忧。”
作者有话说:
挽狂澜于既倒——出自《文天祥千秋祭》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出自《夏日绝句》
第26章 奶凶小魅魔
和易丛洲说开了, 陌影心情愉悦,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醒来,本想与易丛洲好好在京城逛逛, 子夕通传说蔺雪求见。
祭师府的人地位极高, 哪怕她没有一官半职,又是女流之辈, 也有直接面圣的权利。
她是蔺如尘的师妹,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好不见。
刚好易丛洲有事要出门, 陌影便约在御花园与蔺雪见面。
雨季里难得的艳阳天, 空气中蒸腾起热度。
绕过假山与姹紫嫣红的花丛,远远便在亭中见到一抹红色, 绝世独立, 气度超群。
陌影为难地挠了挠头,慢吞吞上前,坐到蔺雪对面。
行礼后,他不知怎么开口, 蔺雪也不说话,二人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在朝堂上都不怎么结巴了, 独自面对女孩子还是不行。
蔺雪扫了如坐针毡的陌影一眼, 主动道:“多谢皇上赏赐。”
陌影阻止她下跪叩谢, 不好意思道:“那、那有什么, 用、用得上吗?”
“皇上所赐乃蟾蜍中最毒的铃蟾,效果绝佳。”
“太好了。”
陌影挠头笑的模样有些娇憨, 蔺雪不动声色地问:“为何?皇上应该很厌恶它才对。”
“朕、朕是特意感谢你, 那天接见使臣时, 你、你很勇敢, 很了不起。”
虽是弱女子,却能当机立断地出手,朝中多少男子都比不过。
蔺雪眼眸一凝,“皇上不怕民女吗?”
“不,不怕。喜、喜欢毒物只不过是你爱好,和你的人品没、没有关系。”
陌影没有归族前,有些表面上凶神恶煞的魔,实际上心地善良,给了他很多帮助。
看人怎么能看外表,就像他家易丛洲,表面冷面阎罗似的,实际上可热心了。
蔺雪修长的手指在桌沿上扣了扣,不再接茬,而是说:“师兄身体欠佳,遣民女前来询问皇上,中原因水患而流言四起,是否需要祭师府为皇上正名?”
“不,不用!”陌影巴不得民间说他昏庸,“不需要!千万不要编造什么东西为朕歌功颂德,祭、祭师府只需告诉百姓,天佑子民,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蔺雪略略诧异,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样好,不刨根问底,自己就不用解释那么多。
陌影见桌上摆着贡品葡萄,推过去,抿唇一笑,“雪、雪姑娘,你,你吃。”
又是这样。
贵为天子,却对一个卑贱女子礼遇有加,行为举止间净是尊重。
蔺雪暗自打量,见陌影眼神清澈,态度自然。相由心生,他昳丽的脸庞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和力,与他静坐在夏日的凉亭中,心中竟生不出燥热,只觉清凉舒适。
这感觉前所未有,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找不到。
新鲜,叫人忍不住好奇,想探究更多。
察觉到陌影注视自己的时间长了些许,蔺雪问:“皇上在看什么?”
陌影羞赧地转头,“对,对不起,雪姑娘,朕、朕没有唐突的意思,只觉得你好看。”
“以纱覆面,如何能看出容貌?”
“不是容貌,是气质。冰雪作骨,冷霜为面,岂有不美之理?不,朕不是那个意思,朕是说和你相处很、很舒服。”陌影有些语无伦次,只得把装葡萄的碗又推过来些,胆小的眼睛远眺着莲花,不敢再看。
额头饱满,鼻子小巧而高挺,轻颤的眼睫像是刮在人的脚底板,带来一阵麻痒。
神一般的侧颜,让人惊叹的美貌。御花园号称天下第一园,风景美不胜收,给他陪衬都还不够。
这才是真正的芙蓉为面玉为骨,骨相皮囊俱是优中之优。
多么适合拿来私藏。
难得的愣神中,蔺雪听见一声低低的猫叫。
陌影自然也听见了,脸色大变,极快地转头去看。
他不喜欢人跟着,侍卫都远远地守着,身边只有子夕一个。子夕同样闻声抬头,陌影身后出现了谁都没注意的盲区。
一条黑白相间的蛇从蔺雪袖中爬出,支起脖子,对准陌影。
抱猫的元皎炎从树后走出,眸子一冷,摘下一片树叶飞来,黑白蛇被一分为二,当场死透。
蔺雪嘴唇一勾。
树叶如刃,带起了陌影耳侧一缕头发,他愣愣地回头,一见蛇尸,差点弹起。
“你,你干什么!为什么伤、伤害雪姑娘的蛇?”
元皎炎这个活阎王简直不可理喻!
成婚那夜他强硬要闹洞房的事历历在目,也是因为他自己才宿醉,对易丛洲做了坏事,昨天差点没哄好。
陌影瞪着易丛洲,连小猫过来蹭他的脚他都不理,用脚把猫赶到一边。
元皎炎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笑面虎总带着笑意,一旦不笑,看起来便相当可怖。
他轻蔑地扫过蔺雪,皮笑肉不笑道:“只要本王想,我连人都能杀。”
元皎炎身影一闪,瞬移至蔺雪身前,掐住她的脖子。
“活、活阎王,你想干什么!快放开,不许伤害雪姑娘!”
这个称呼曾让元皎炎笑意更深,此时却让他怒不可遏,“小竹子,你可知这心肠如蛇蝎的人对你做了什么?”
蔺雪始终冷淡,就算被勒得喘不过气也面不改色,眼中无惧。
陌影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冲上前抓住元皎炎的手,“放、放开!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事你冲着朕来!”
他已猜出元皎炎突然发疯的前因后果——元皎炎将他看做情敌,处处刁难,见不得他好,还迁怒到无辜的雪姑娘,拿她开刀。
自己连累了蔺雪,不但让她损失了一条蛇,还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让陌影尤其无法忍耐,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元皎炎,放开!”
“好啊,小竹子,因为一个外人,敢直呼皇叔的名字,翅膀硬了。”
警告之下的元皎炎不但不放手,反而掐得更紧。
眼见蔺雪的额头变成红紫,火烧眉毛的陌影重重一咬牙,拔过元皎炎侍卫的剑,对准他的胸膛。
不用怕元皎炎,摄政王又怎么了,他现在能量恢复,魅影军团都有了,可以正面硬刚了!
“朕、朕说最后一次,放开雪姑娘。”
反射着寒光的剑尖对着元皎炎,他乌沉的眸中蓄着风暴,怒极反笑,松开蔺雪。
陌影赶紧站在蔺雪身前,将人挡住,剑却没有放下,还在手里握着。
“来啊小竹子,胆子肥了,既然这样讨厌皇叔,便往我这里刺。”元皎炎点点自己左胸,“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皇叔,便让你当第一个。”
话语轻松,带着依稀笑意,眸子却深沉如夜。
陌影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元皎炎上前一步,往前逼来。
刀剑无眼,陌影可不想伤人,退后半步,“皇、皇叔,你别过来!”
“若我就要过来呢?小竹子,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你要么在这里将我刺死,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
元皎炎又进一步!
陌影的后脑勺紧绷到极点,剑都快拿不住,不停抖着。他别无选择地再次后退,不留神被凳子绊了一下,往后栽倒。
他身后,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蔺雪伸出胳膊。
元皎炎眸光如电,脚尖一掂,飞至前方,二指击在陌影手腕上,将他的剑打落。
随后手臂一捞,将人搂在怀中。
他斜眼扫了蔺雪一眼,眸色锐利异常。
惊魂未定的陌影不断拍着自己的胸膛,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摔在人家女孩子身上,这年代清誉比什么都重要。之前在山洞里就不小心摸过蔺雪的胸,要是今天再不小心触碰到什么部位,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元皎炎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身,箍得极紧,陌影心里的火烧得更旺。社恐加上对元皎炎的恐惧,他从前从不敢与元皎炎对视太久,可这次,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对方,头不曾偏离半分。
任凭元皎炎气场如何恐怖,他都不曾退缩。
那双燃着火苗的眸子,太明亮了,绝艳无双。
温香软玉在怀,又被他倔强如小兽地盯着,张牙舞爪的模样让元皎炎面色松动了些许。
他手指在陌影下巴上摸了摸,半假半真道:“小竹子今日惹我这样不开心,要怎么补偿我?”
补偿你大爷。
陌影翻了个白眼,怕元皎炎伤害蔺雪,顾不上自己还被人抱着,下令道:“雪姑娘,你先回去。”
蔺雪无悲无喜的眼在二人身上冷漠一扫,福了福身,告退。
“等等。”元皎炎忽然开口。
陌影一僵。
元皎炎捏了捏他的脸,对蔺雪冷笑道:“若祭师府蛊虫太多,本王不介意派人灭掉一些。”
蔺雪脚步一顿,继续前行。
人走了,陌影松了口气。
元皎炎要威胁就让他威胁吧,姑娘人没事儿就好。
风一吹,额上有些凉,他想伸手擦擦上头的汗,却被元皎炎捷足先登了。
元皎炎拿出手帕,轻轻在他额上擦了擦,手臂始终掌控着陌影的腰身。
亭外的子夕暗暗皱眉。
“放开!”这么热的天,陌影实在不理解元皎炎这样要干什么,不知他哪根筋搭错。
“若皇叔不放呢?”
小刺猬模样的陌影让人想逗,难得一见的嚣张叫人尤其稀罕。
“别说,本王开始对小竹子有些兴趣了呢。”
扯什么犊子,元皎炎你到底在哪里进修的演技班,明明对易丛洲有着别扭的虐恋,还能对他睁眼说瞎话。
不,这句话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元皎炎不是对自己感兴趣,而是对他坐着的龙椅感兴趣!
都被剔除出候选人行列了,他这时来凑这个热闹干嘛?
让位给子夕还不够,必须进入盛世才算完成任务。试想,若元皎炎也想当皇帝,和子夕打起来,战乱之中谈什么盛世,那他和易丛洲要多久才能回去?
不行,得绝了元皎炎这个想法,让他好好当闲散王爷。
“那你、你说要怎样?”
元皎炎点了点他的鼻子,“要是小竹子求我,我就放了你。”
“朕堂堂皇上……”陌影的余光看到了恭敬守在一旁的子夕,“求就求!”
他羞耻至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声音低成蚊子,“朕、朕求你。”
“哪有这样求人的?”
毫无办法的陌影豁出去了,捏住元皎炎一点点衣袖,摇了摇:“皇叔,你就放开我嘛。”
愉悦眯眼的元皎炎将人搂得更紧。
陌影差点炸毛,又听他说:“你喂本王吃葡萄,本王就放开你。”
有完没完?吃个东西都要喂,是自己没手吗?
陌影恨不得将元皎炎绑了,放一盘葡萄在他面前让他一直吃不上,可这种事只能想想,这尊大佛还是得供着。
被抱着实在热,人太多又不能用魅魔技能,他气呼呼地捏起葡萄,皮也不剥,整颗扔到元皎炎嘴里。
吃吃吃,连皮吃,呛死你!
元皎炎的笑却没有变淡,眼珠往侧边转了转。
陌影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易丛洲就站在凉亭不远处,安静地看着这边。
原来如此,根本都是故意的!
元皎炎功夫高深,肯定早就听到了易丛洲的脚步,故意抱着自己,故意让自己喂他吃东西,就是想让易丛洲吃醋。
怎会有如此阴险狡诈之徒!
陌影知道小魅魔敬重自己这个少主,生怕易丛洲冲上来拼命,也怕易丛洲因此对元皎炎产生不该有的兴趣,大力挣扎。
他用尽全力时,元皎炎都比不过,不得不放开了他。
陌影一溜烟跑到易丛洲面前,“不是说要出宫一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易丛洲低头注视着他,沉默片刻才道:“事情办完了。”
“那好,咱们过去湖边吧,这边可热了。”
他去拉易丛洲的衣袖,易丛洲却并未挪步,看着元皎炎。
完了,要命,这这这,小魅魔不会被元皎炎掰弯吧!客观来说,元皎炎确实长得有鼻子有眼,要是不知道他变态的性格,很有可能被骗。
衣袖拉不动,心焦的陌影转而拉住易丛洲衣袖下的手臂。
易丛洲手微微一抬,错位间,陌影的手落入了他的手掌。
易丛洲虚虚地牵着,手指拂过陌影的手背。
陌影心头一荡,还未细细捕捉异样的感觉,元皎炎已行至面前。
他含笑看着易丛洲,忽而低头,贴着陌影的耳朵悄声说:“皇叔先回荥州一阵,等我回来,便来找小竹子讨要利息。”
易丛洲虚握的手一下用力,将陌影的手掌彻底包裹其中,与他十指相扣。
陌影想骂元皎炎的话都忘了,愣愣地抬头,望着易丛洲的侧脸。
子夕的眉头皱得更深。
第27章 奶凶小魅魔
易丛洲的眸子本就黑, 像一弯不见底的幽泉。
陌影注视他眼,如同被吸入深邃的黑洞中,完全动不了。
风不动了, 景消失了, 对方掌心的热度愈发鲜明。
又发热了吗?怎会这样烫。
陌影脑子有些短路,在易丛洲手背轻轻摩挲。
手先是被握得更紧, 继而被极快地放开了。
他这才回过神,不自在地微微偏头。
在族里见过关系很好的同性魅魔,他们好像不会拉手。
不过, 刚才是自己主动, 情急之下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元皎炎走了,不需急着离开。陌影大跨步走到桌边, 挑了几颗葡萄, 剥开一粒,送到易丛洲嘴边。
“尝尝,这葡萄可甜了。”
易丛洲盯着他看了会儿,摇摇头。
怎么回事, 之前看他吃过葡萄啊,今天怎么不吃, 没胃口吗?
陌影也没了兴致, 将葡萄扔给子夕。
易丛洲表情向来很淡, 但这种淡和蔺如尘不一样。蔺如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高绝, 易丛洲更多的是不在意,好似一潭死水, 什么在他心中都掀不起波澜。
但陌影有种直觉, 对方的心情不太好。
猜测今天小魅魔办事不太顺利, 他思索片刻, 拉着易丛洲的手来到御花园后方的竹林中。
林中的凉亭摆着一架秋千,他推着易丛洲的腰走过去,让对方坐下,扶着秋千绳索摇起来。
“丛洲,你还没来过此处吧,这里阴凉又有风,适合夏天过来摸鱼偷懒,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易丛洲脊背笔直,神情严肃,和秋千格格不入。陌影看得好笑,在他腰侧挠了下痒痒,“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上朝,怎么这么正经呀,放松点。”
铺垫了几句,陌影见他神色有所缓和,说:“要是遇到了烦心事,可以和我讲。”
“不曾烦心。”易丛洲抬眸,“你呢?今日可遇到什么事?”
“有!”陌影将昨日送蟾蜍给蔺雪,她今日过来道谢被元皎炎杀了条蛇的事倒豆子般说了,再次强调:“所以摄政王真的很危险,你千万别靠近他。”
易丛洲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小模样看起来特别机灵,嘴抿了抿,道:“听少主的。”
这话太顺耳,陌影眉开眼笑,在易丛洲面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头,“真乖,这才对。”
四目相对,距离极近。陌影发现对方的黑色瞳孔中竟有细细的丝线,冷不防一看,格外惊悚。
他并不后退,反而更近了些,忧心忡忡道:“丛洲,你眼睛怎么回事?我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易丛洲拉住他的衣袖,“没用。”
“太医也没办法吗?”陌影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越看对方瞳孔中的丝丝缕缕便越密,他试探道:“这不止是病,你中了毒对不对?谁干的?”
易丛洲摇头。
身世那么凄惨,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敌视易家,也不知谁动的手脚。
陌影心疼极了,“生灵皆有能量,只是人类无法掌控。我传些能量给你,说不定能压住你的病痛。你的事我会叫魅影彻查,一定会将你治好的。”
吩咐过子夕和侍卫在林外等待,可宫中眼线太多,玄衣卫无处不在。陌影不想露出马脚,坐到易丛洲旁边。
秋千同时坐两个人有点儿挤,正方便陌影传输能量。
把手伸入易丛洲衣袖中,将他的中衣往上卷了卷,轻握住他的手腕。
源源不断的能量从二人皮肤接触处传至易丛洲身上。
陌影怕他太弱接受不了,格外小心细致,全神贯注。秋千没有靠背,坐着有些累,不经意间,他脊背微弯,靠在了易丛洲手臂上。
这一幕,被一双藏在竹林之后的眼睛看到了。
那双眼睛充满嫉恨,好久好久,眼睛的主人才不甘地转身,露出一点点绿色衣角。
最爱穿绿色的,只有璇妃一人。
易丛洲早知道她过来,也知道她在偷看,可浑不在意。
陌影在他身边,偏凉的手触碰着他,他连动一下都不愿,怕破坏了夏日竹林中的平静。
身体的蛊虫偃旗息鼓,他更有种久违的力量感。
可这些比不上陌影身上散发的清香,比不过陌影靠过来时,心跳骤然升高的紧张。
身体沉淀了,安宁了,内心深处却叫嚣着,蠢蠢欲动。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一个完全不重要的女人?
然而,他有心放过璇妃,璇妃却偏往刀口撞。
下午,廷尉求见,陌影前往勤政殿议事。他前脚刚走,后脚璇妃就带着五六个女子进了寝殿。
“皇后娘娘。”璇妃娇俏道,“娘娘,妹妹们特意来给娘娘请安!”
“娘娘”二字着重说,充满了故作天真的讽刺。
“天气炎热,咱们姐妹一起去湖边亭乘凉,聊聊天可好?”
易丛洲翻过一页兵书,视线没分给她们一丁点,“我虽为后,却是男子,理应避嫌,你们回吧。”
璇妃给旁边穿靛青色纱衣的宜昭仪使了个眼色。
“娘娘这就是不给姐妹们面子啦。”宜昭仪语气无礼得多,有些耍小性子般的傲慢,“皇上一定想看咱们姐妹和和睦睦的,若让他知道皇后娘娘话也不愿和妹妹们说,后宫也不愿管,不知会不会龙颜大怒。”
易丛洲将书一放。
他不怒而威,其他女子一时不敢说话。
“咳咳……”他咳嗽两声,面色苍白了些,“那便走吧。”
璇妃过来打算搀扶他,被他轻飘飘一看,手一个哆嗦,放了下去。
她面子上挂不住,却很快将情绪掩盖下去,“娘娘请,步辇已在外候着了。”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步摇。
易丛洲仅用余光一瞥,通过成色和工艺判断,这步摇价值不菲。
到了亭中,璇妃抬手,宫女们送上几盘新鲜的葡萄。
“呀,璇妃姐姐竟能得到如此多的葡萄,皇上真是宠姐姐。”月份尚早,承国大部分地方的葡萄还未成熟,能早早吃上的全是贡品,都很珍贵。
几个女子将葡萄分着吃了,易丛洲未动。
宫女又送上一坛香气扑鼻的梅子酒。
璇妃亲手给易丛洲取杯倒酒,“皇后娘娘,葡萄您吃得多,看不上也是应当的。不过妹妹母家特酿的梅子酒,您可以一定要尝尝,不仅好喝,还能消暑。”
她涂满豆蔻的手指捧着酒杯,酒液因她微颤的手指而起伏。
易丛洲不动声色扫过在场几人,接过酒杯,迅速用袖子一挡,极快地喝完酒,将杯子放回。
“身体不适,只喝一杯。”
璇妃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坐回桌边,“娘娘病重,一杯就够啦,多谢娘娘赏脸。”
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她以为这样就能膈应人,可易丛洲表情从始至终不变,置若罔闻。
璇妃心中一狠,暗想,不就是靠一张脸迷惑了皇上,再等几刻钟,看他还如何嚣张!
几个女子酒量浅,嘻嘻哈哈喝完一坛酒,脸上都爬上了红晕,露出醉态。
她们借醉往易丛洲身边挤,封住他的前后左右,让他不能脱身。
不久后,璇妃又惊又怒的叫声响彻亭子上方,“本宫的步摇呢!”
其他妃嫔你一眼我一语,“是不是落在哪里了,姐姐找找?”
“那可是昆仑羊脂玉点金步摇,一年才能得到一小块玉石的进贡,价值连城!”
“哪里都找不到,该不会……被人拿了吧?”
璇妃抽抽噎噎,梨花带雨,“若是旁的什么,不见便不见了,可这是皇上去年生辰送本宫的贺礼,丢不得。哪位妹妹有成见,可直接与姐姐说,何必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不管是谁拿了步摇,现在拿出来,本宫便不再追究,只当是迷途知返。”
易丛洲置身事外,不置一词。
璇妃跪在他面前道:“求皇后娘娘为妹妹做主。”
“你想让我如何做主?”
“搜身!”
“若我不应允呢?”
“那、那便叫皇上来为本宫主持公道!”
陌影正听廷尉鬼扯「池大人都是被冤枉的,是周添荣故意设陷阱」,听到一半,子夕上前,匆匆在他耳边道:“皇上,璇妃娘娘的步摇不见了,遣人来寻皇上。”
“不去。”
“皇后也在。”
“什么?”
陌影稍微一寻思便明白了,一拍桌子站起,“走,去看看。”
易丛洲身体不好,最好不要去外面受热,特意在寝殿弄了冰想让他舒服点儿,璇妃就来搞事。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肯定是璇妃设的圈套,经典的诬陷别人偷东西桥段,太老套了。
自家的小魅魔,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她凭什么?池霖还没彻底送走,她这么等不及要跟上?
陌影一路上弄了一肚子火,来到亭中,见易丛洲被莺莺燕燕团团包围,更是眼皮一跳。
他知道易丛洲喜欢清净,生病本身也需要静养。
谁给璇妃的胆,敢这样对他的皇后?
心中有气,陌影的神情难得一见的肃穆,冲上前将易丛洲拉出来,挡在他身前,冷声道:“怎么回事?”
璇妃冲过来,扑进陌影怀里,“皇上,臣妾的步摇被偷了!”
陌影一个不查,被她抱个满怀。想把人拉开,璇妃章鱼似的黏在他身上,怎么也扯不开。
易丛洲眸中划过狠戾。
“把她给朕弄下去!”
陌影勃然大怒,子夕赶紧上来拉人,将璇妃拉到一边坐着。又阻挡在他们中间,防止璇妃再扑。
“你说步摇被偷,被谁偷了?”
“臣妾不知,在场的就只有这几个姐妹,皇上下令一搜身便知。”
岂有此理,要不是他到场,璇妃难道想让侍从按着易丛洲搜他的身吗?易丛洲为人本分,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但肯定不屑与妇人一般见识,估计不会反抗。
陌影扫过他苍白的脸颊,想到上午含辛茹苦传输能量才让脸色好了点儿,这么一会儿没看见,又变得唇色如纸,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区区一支步摇,就给你搞得鸡飞狗跳,你……”
“皇上。”易丛洲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了?”陌影面对璇妃像喷火的龙,对着易丛洲却轻言细语。
“璇妃既然想搜,那便搜吧。那可是皇上送她的生辰贺礼,意义非同一般,咳咳……”
“丛洲,你快坐着!”陌影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拿折扇给他扇风。
一系列操作将其他嫔妃看得目瞪口呆,皇上何等尊贵,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她们?
易丛洲既说可以搜身,必定有应对办法,陌影放心了点,道:“那便搜吧。”
宫女上前,一一为嫔妃搜身,都没有。眼看只剩下宜昭仪与易丛洲二人,陌影神色一凛。
璇妃该不会在易丛洲没注意的时候把步摇塞到他身上了吧?傻乎乎的小魅魔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还想着帮忙找回璇妃的步摇。
“找到了!”一声惊呼打断了陌影的联想,宫女从宜昭仪的青色腰带处,找到了那支熠熠生辉的步摇。
宜昭仪脸色大变,惊恐跪倒,“皇,皇上,璇妃娘娘,这不是我干的!”
璇妃同样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她趁酒醉混乱,将步摇放在了易丛洲衣衫中,怎会在宜昭仪处?
而且,怕有功夫的易丛洲察觉,她在杯中下了软筋散,让易丛洲混着梅子酒喝下。
他应该浑身乏力,绝无可能将步摇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别处,事情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怎么会!
她脸色煞白,勉强救场道:“宜昭仪,竟然是你,枉本宫与你多年姐妹情谊。”
宜昭仪想辩解,被她一瞪,不敢再说,含泪磕头,“璇妃娘娘,求你饶妹妹一次,妹妹只是鬼迷心窍,现在知错了。”
有了台阶,璇妃赶忙上去扶人,“那便算……”
好烂的一出戏。
后宫乌烟瘴气,还将易丛洲卷进去,陌影怒发冲冠,社恐都克服了。
他接过璇妃的话,“那便将宜昭仪禁足一年。”
宜昭仪与璇妃惊惶道:“皇上!”
不给璇妃求情的机会,他冷然道:“蔺如烟,今日之事,前因后果究竟为何,你比朕更清楚。丛洲是朕的皇后,谁对他不好,便是对朕不好。你之德行,已不配这支步摇,朕要将之收回。”
陌影本想砸了它,可想着它能卖不少钱,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璇妃哆哆嗦嗦,面无人色。
皇上竟直呼她名,而且听皇上的意思,他已知道了一切。
或许她会得到比宜昭仪更重的惩罚!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愿在宫中为皇后娘娘祈福,再也不打扰皇后娘娘。”她肠子悔青,妆也哭花了,尤其狼狈。
“最好如此。若还有下次,朕直接将后宫遣散,将你们贬为庶人,嫁入寻常百姓家,宫中只留皇后一人!”
其他嫔妃闻言,各个抖如筛糠,跪了一片。
若不是她们的家族在朝中都有根基,贸然遣散会给平定水患带来麻烦,陌影根本不会等到下次。
廷尉还在等他,陌影不能耽搁,叫人护送易丛洲回房,自己则带着子夕赶回勤政殿。
他一走,刚刚还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乌云罩顶,颓然无神,灰溜溜地离开了。
宜昭仪哭得最大声,被侍卫拖了下去。
只余失魂落魄的璇妃与易丛洲二人。
易丛洲抬脚往外走,璇妃忽然冲上前,挡住他,狠狠道:“皇后,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便了不起,你想抢走皇上,抢走本该属于我的宠爱,没门!”
易丛洲眼皮都不抬。
“我是蔺家人,皇上的江山离不开蔺家的扶持,皇上更不可能舍弃我!你别得意得太早,周添荣一倒,西北军费军粮定会落入我哥哥手中,等你手中无粮,有你跪着求我的那天!”
易丛洲这才抬了抬嘴角,意味不明道:“就是你那鱼肉百姓,强抢民女逼死了一家五口人的哥哥?”
“胡说八道,我大哥岂容你污蔑!我家虽是蔺家旁支,可一向得祭师大人青眼,只要他想,一根手指头都能让你……”
“我等着。”
易丛洲懒得听她多言,无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闹剧下来,璇妃一无所得,损失了一支最爱的珍贵步摇,还遭致皇上的冷待。
朝中因水患的事儿弄得人心惶惶,她不敢这时大张旗鼓地回蔺家,排解无法,一个人在院中喝闷酒,酩酊大醉。
夜深了,她回到房间,摸到床上躺下。
总感觉身边有什么,她不太清醒地转身,和一双血洞洞的眼对个正着。
那具尸体被剥了一半的皮,眼珠子也被挖了,剩下的半张脸沾满血,却还能辨认出容貌。
正是她说要接替周添荣之位的亲哥哥。
“啊!”尖叫响彻皇宫,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
第28章 害羞小魅魔
睡梦中的陌影隐约听到声音, 皱了皱眉,朝易丛洲的方向翻了个身。
易丛洲伸出手掌,微盖着他的耳朵, 不一会儿, 陌影的眉头舒展开来。
房外亮起一掌萤火小灯。
易丛洲下床,一点动静都没弄出, 开门的声音也是静悄悄的。
子夕深深弯着腰,道:“皇后娘娘,璇妃宫里来人说她深夜撞鬼, 受了惊吓。”
“其他嫔妃之事, 不必深夜惊扰皇上。”
“是。”
寝殿位置极好,夜晚寒凉。易丛洲回去时带回微弱的凉意, 被敏感的陌影捕捉到了, 身体立刻贴了过来。
易丛洲呼吸陡然变快。
不等僵硬的他做什么,没一会儿就变热的陌影又转了过去,很是嫌弃。
他睡觉随心所欲,并不爱盖被子, 又露出一截莹白腰身。
易丛洲将他的衣服拉上,闭上眼睛。
好久好久, 呼吸才回到正常频率。
深夜消息能压住, 到了白天, 总能传到陌影跟前。
“撞鬼?”他不在意道, “精神怎么样?”
子夕道:“昨夜璇妃娘娘饮了些酒,反应较为迟钝, 并未吓出个好歹, 倒是没有痴傻。只是性情大变, 饭也吃不下, 安静了许多。”
陌影以为她又在搞幺蛾子吸引关注,没好气道:“你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以后除非出大事,不、不必和我说。”
成婚已经三天,按照习俗,应该是新娘回门的时候。
陌影不想易丛洲天天闷在皇宫,早就和礼官说过,今日要陪易丛洲一起回门。
皇后回门省亲,理应用皇后仪仗。可陌影觉得,让他背负「皇后」之名,本就委屈了人家,礼节处还要处处提醒,易丛洲心里也许会不舒服。
便执意用皇帝仪仗。
禁军开路,前列竹管笙锣鼓乐,其后数十人,手持黄麾、金龙小旗、双龙黄团扇等各色物品,再有禁军结尾,浩浩荡荡几百人。
陌影不喜欢这种排场,宁愿简装出行,可若这样的排场能让易丛洲少面对一些流言,他心甘情愿去做。
到了易丛洲府邸前,銮轿停下,陌影下了轿,一看,府邸寒酸得可怜。
他在池霖的记忆中见过池家府宅,整齐而宽敞的四进院落,府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最不起眼的横梁都用上好木材打造,房里更有各种珍贵字画、砚台、玉石。
相比起来,易丛洲的府邸面积小,摆设更少,稀稀拉拉几个老仆侍女,整座宅子伺候的人还不如一个最次等的妃嫔多。
一路高高兴兴的陌影瞬间失落。
曾经不是这样的。
易家曾有大大的府邸,家族便有上百人,更别说仆人。可易丛洲家破人亡后,原主皇帝抄了他的家,府邸也给别的高官买走。
这处府邸是易丛洲打胜仗之后原主赏赐的,明赏暗贬。地方小,位置也差,离京城中心很远,都快到西郊了。
陌影进府喝了几杯茶,将人拉到近处,问:“丛洲,你在这住了多久了?”
他想知道小魅魔穿过来的具体时间。
“不长不短。”易丛洲模棱两可地回答,眼睛眺望着院外。
陌影不愿追问,勾起他的心酸往事,“委屈你了。”
“有何委屈?”易丛洲目光放远,“比起行军,府里的条件已是极佳。”
要尽快跑路带易丛洲回家的话说了好多遍,陌影不想总挂在嘴边,只想实打实让小魅魔更快乐一点儿。
他顺着易丛洲的视线眺望,发现对方在看不远处一座不高的山,猜道:“丛洲呀,你是不是常过去山上玩儿?好玩吗?”
“回京后,去山上练过几次骑马。”
骑马!
陌影跃跃欲试,“好不容易出宫,咱们也骑马过去玩吧!”
他的要求,易丛洲从没拒绝过,“好。”
下令让仪仗在府邸之外等待,挑了十几个玄衣卫跟着,选了几匹好马,即刻出发。
原主虽骑术一般,可会还是会的,陌影觉得自己也没问题。信心满满地上了马背,那马却不听话,分分钟撅了蹄子,他又不敢用力拉马绳,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啊,丛洲!”
离他不远的易丛洲一拍马背,飞身而起,落在他后头,牢牢地牵着缰绳。
陌影艰难地喘匀了气儿,后怕地拍拍胸膛,佩服道:“你一上来它就老实,怎么搞的,气人。”他转头想看看易丛洲到底怎样操作的,一回头,额头碰到两片软软的东西。
易丛洲的嘴唇。
啊啊啊,发生了什么!
陌影以为二人中间有空隙,完全不知易丛洲竟离他这么近,闹了个大红脸。他又羞又慌,赶紧将头转回,身体前倾。
马背不如车上平稳,他的重心再次歪了,上半身往下坠落。
一条手臂搂住了他的腰,稳稳地将他放平。
“别乱动。”易丛洲的呼吸洒在他耳后。
那一片皮肤当即变成了薄纸,只要再加一点点热度,就能立刻自燃。
陌影不停挠着耳朵,又捏又抓。心跳不听话地加速,扑通扑通,让他格外无措,脸颊脖子都染上了赤红。
“可有不适?可要下来?”
易丛洲又在后头开口。
啊啊啊别说话!别这样贴着社恐魔说话!
陌影心跳乱了,心情更是乱成一团。
元皎炎老是这样贴着他说话,每次他都觉得不适,只觉元皎炎有病。这次却不同,漫天席地的羞赧将他牢牢编入一张网中,不断收紧。只要后头有一点风吹草动,哪怕易丛洲根本没说话,只是一点似有若无的鼻息,都让他敏感得脚趾蜷缩。
“没、没有不适!”陌影宛如惊弓之鸟,变成一团棉絮飘呀飘,怎么也落不了地。耳后那点肌肤开始发麻发痒,故作镇定的他却不敢再挠,生生忍着,痒便横冲直撞地一路蔓延到心底。
蚂蚁噬咬着,羽毛轻刮着。
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好久好久,马儿停下,他掀开眼皮,露出微红的眼睛。
“到了?”
“嗯。”
易丛洲已经下马,朝上伸手。
他头发竖得极高,俊朗过人,英姿勃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朝他平举,姿势极其挺拔。
风合时宜地吹起他的头发与衣摆,在青色草地中,一身黑衣的他让人完全挪不开目光。
陌影迟迟不动,易丛洲也没有催促,就那样等着。
再次被易丛洲的颜值惊到的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想搭着易丛洲的手赶快下去,一瞥马背那么高,踌躇起来。
“别怕。”
易丛洲声音很低,却极有底气。陌影眼睛一闭,撑着他的手往下一跳,身体立刻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拥抱短暂至极,他很快被放开。
易丛洲在前头带路,陌影暗骂自己不争气,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等差不多恢复正常,他才小跑着跟上去,“丛洲,等等我!”
易丛洲回头,静静等待。
“哎,怎么这么难,我还以为可简单了。”陌影先前还有豪情壮志,想与易丛洲骑两匹快马,快意驰骋于山野林间,这样一弄,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易丛洲看着他耷拉的脑袋,“我教你。”
“真的吗?”陌影眼睛一亮,“好!对了,除了马术,还能教教我轻功吗,在天上飞来飞去,可畅快潇洒了。”
“可以。”
“丛洲,你真是天下第一无敌好!”
陌影眼睛弯弯,笑得开怀。这样的话,和易丛洲离开皇宫后,他们不愁没事情做,日子也能过的很有意思。
他想问问学轻功有没有什么心法口诀,忽见易丛洲眉头微蹙。
两人间有半臂宽的距离,易丛洲拉住他胳膊,将他拉到身边,背对他,将他护在身后。
他戒备地望着前方的树枝,屏住呼吸,似乎在听什么。
这是西郊密林,有不少百姓经过此处,在青绿的草地中踩出了一条路。四周皆是又直又高的树,郁郁葱葱,密密麻麻。
一个挑着竹篓的挑夫从路的那一头走来。
来林中散步是临时起意,陌影不想阵仗搞得太大。只换了一身行头,他们看上去与普通人家的公子无异。
刚看易丛洲如临大敌,陌影还以为遇到了危险,结果只是一个老汉,他松了口气。
那老汉艰难地挑着东西往前,手里拿着一块破布巾不停擦汗,离他们只有几步距离时,忽然抬起头。
眼神镇定而冰冷,绝非朴实的庄稼汉所有。
易丛洲抱着陌影拔高数丈,与此同时,老汉的扁担裂开,一条藏在其中的鞭子飞出,就落在陌影适才落脚的地方。
攻击的信号一旦发出,便有数十位手持不同武器的黑衣人从林中飞出,高高环伺。
宫中除了侍卫不让佩剑,易丛洲身上没有剑。
数量极多的敌人直接朝二人击来!
林中阳光倾斜,刺目的光影让陌影下意识闭眼。
“铛铛——”武器相撞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一紧,睁开一条缝,却见易丛洲已夺了一把剑,将他放在地上。
手腕一转,挽出无数漂亮剑花,将刺过来的十几把刀剑一一逼退,不让他们伤害陌影分毫。
易丛洲在悬崖下救过他,陌影知道他有功夫在身,可亲眼所见,才知道他实力如此强。
一对多而不落下风,脊背挺拔如松,用身体为自己构筑一道屏障。
陌影心急如焚,既怕易丛洲顶不住,又怕易丛洲旧病复发。刀枪无眼,只要一点点失误,立刻会送命。
好在远远跟随的玄衣卫姗姗来迟,加入了战圈,易丛洲压力顿减。
打斗的血腥场面让陌影反胃,遍地的红色不断刺激着他的视觉。
猝不及防间,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从上方掉下,剑尖直刺陌影天灵盖!
易丛洲眸子一冷,单手将陌影抱在怀里,足尖一点,剑光闪过。
那刺客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一剑封喉。
陌影呆若木鸡,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闭眼。”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接着额头被轻轻抚摸了一下,“别害怕,有我在。”
易丛洲的话直入人心,逐渐让他镇静。陌影定了定神,再度看向战圈,顿感不妙。
普通侍卫打扮的玄衣卫死伤无数,除了跟着他们的,暗中保护的也来了,战况极其惨烈。
问题是,为了隔开易丛洲与子夕,他特意让子夕留在易府没带出来,少了一个强大助力。
不,就算子夕过来,自己是他的竞争对手,子夕也未必出手帮忙。
怪只怪他没有功夫,拖累了易丛洲。
刺客中那位拿鞭的最为厉害,能以一敌三,鞭子一旦卷住脖子,他一用力,玄衣卫便首身分离。
玄衣卫是死士,以保护皇帝为己任,各个拼得极狠。虽也杀了好些刺客,可在持鞭人面前,还是难掩颓势。
这里离易丛洲的府邸太远,找禁军支援来不及,他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陌影这样想着,却见持鞭人解决了最后一个玄衣卫,尖端藏着刀刃的红黑长鞭朝易丛洲飞来!
鞭子如蛇似龙,极为灵活,功夫高强如易丛洲都躲得有些吃力。怕波及陌影,不得不离他远些。
这时,离他们不远的一具尸体突然动了。
刺客竟是装死,举刀就朝陌影砍来,凶狠无匹!
鞭子挡在易丛洲与陌影中间,宛如蛇信的鞭头太过刁钻,封住易丛洲几大死穴,他的重心被迫往右边倾斜,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而陌影在他的左边。
那刀太快太快,陌影的眼睛被强烈的刀光一刺,生理性的闭眼。紧要关头,毫厘之差就能决定生死,他失去了最佳的反应时机。
刀就快碰到他时,他眼前黑影一闪。
易丛洲非但没有摔在地上,还用剑挑开了飞鞭,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陌影瞳孔一缩。
一团团黑雾在他身边凝结,他召唤出魅影,在易丛洲身前形成保护罩。
刀在半路遇到阻力,卸去绝大部分的力,只在易丛洲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刺客难掩震惊。
一击不成,他抽刀再攻,比先前更为凶恶。
“咻——”一支箭划破空气,在半路分成两只,一支刺入刀客眉心,另一支解决了持鞭人。
“皇上,奴才来迟了。”子夕飞快跑到陌影身边,“您没事吧?”
陌影扶着易丛洲,亲眼看着他的唇色变紫,眨眼间面色变得灰败,断线风筝般往下倒。
他接住易丛洲,摸到一手黏腻。
血顺着易丛洲的手臂往下滴落,似乎有一条小虫子藏在血间。可他定睛去看,那蠕动的虫子便不见了。
“子夕,快,叫太医!”陌影将已经昏迷的易丛洲背在背上,“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叫来!”
第29章 害羞小魅魔
太医跪满了一整座府邸。
“皇上饶命, 老臣看不出长平将军是何症状。”
“恕卑职才疏学浅,不管在医书中或是病人中,都未见过如此离奇的病症。”
那么多太医, 竟没有一个能看出易丛洲得了什么病, 只能包扎好他的伤处。
难怪,难怪他说要找太医, 易丛洲告诉他没用。
魅魔的身体素质远高于人类,这病该多么凶悍,才能将易丛洲放倒。若脱不开这个小世界, 这恐怕就是不治之症。
宫外太危险, 陌影下令带易丛洲回宫,给他小股小股地传输着能量, 一刻也不敢放松。
坐在床边守候, 抓着易丛洲的手,滴水未进。
子夕端饭食进来,陌影看也不看一眼,视线不曾分出毫厘。
睫毛不安地抖动, 目光里尽是专注。
若是为了牵制易丛洲故意与他成婚,易丛洲重伤, 皇上此时该拍手称快, 而不是担忧到这种地步, 茶饭不思。
子夕想, 他搞错了。璇妃说得对,皇上的意中人是易丛洲。
皇上身边不需要人, 他出了宫, 来到西郊的暗杀现场。
玄衣卫统领另有任务, 逃过一劫, 沉痛地跪在子夕面前。
“主人,玄衣卫损失惨重,去了一半的精锐。”统领紧抓着几株草,任凭绿汁沾满了手心,狠狠道:“不管是谁干的,属下都要为兄弟们报仇!”
子夕素来温和的脸上毫无笑意,“元皎炎回了荥州,自顾不暇。他看皇帝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怎会下黑手刺杀,不是他。”
统领道:“莫非是长平将军?”
子夕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昨日璇妃失智算计他,他已杀了她哥哥作为惩罚,不至于迁怒玄衣卫。而且,若他再对我出手,便是同时得罪了我和蔺家,以他的城府,不会这样草率。再者,我出手前,他为皇帝挡刀,那一刀断他一只胳膊绰绰有余。”
他一直尾随,在暗处将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恐怕是皇帝做了什么,救了易丛洲。
一想到这点,酸涩与烦闷再度涌上。
原来不是看上了他的皮相,而是看上了易丛洲的皮相。
璇妃算计易丛洲,便要散尽嫔妃;易丛洲受伤,便相依相守。
自己受伤神志不清那一夜,皇上也是如此。原来得到他这种对待的,并不止自己一人。
“主人,莫非是蔺家?”
“蔺如尘动作越来越多,不是没有可能。”统领的话拉回了子夕的理智,“先从祭师府查起。”
他冲着玄衣卫死去的方向凝视好久,道:“我先回宫,你行事需更加低调。”
“是。”
回到寝殿已是黄昏,在外轻唤一声,好久才得来一句「进」。
陌影跪坐在床边,玉冠已解,只简单用发带绑着头发。柔顺的乌丝散落一地,挡住了他的身形,只露出纤细的肩头和紧抓着易丛洲的手指。
易丛洲手上都是陈年伤口留下的疤,愈发衬得陌影的手洁白如玉,修长无暇。
子夕的喉咙上下滚了滚,走到陌影身后,劝道:“皇上,就算再如何担心皇后,也要为您的身子着想,若饿坏了可怎么办?”
“没事。”陌影转头。
他有些憔悴,神情也恹恹的,有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纤柔美感。
若刚绽放的花,还挂着露珠,轻易便能被采摘。
子夕一时失语,竟想不起如何回话。
“对了子夕,今日多、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朕就危险了。”
“是奴才来得太晚,才让皇后……”
“不许这样说。”陌影勉强对他一笑,“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朕。”
子夕走到门外,屏退守候的侍卫,独自一人望月。
他将手伸入衣袖,勾出一根素色发带。拿出来瞧了一眼,又极快放了回去。
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他再次拿出发带,在鼻尖嗅了嗅。
保存得再好,上头的清新香味也会随时间变淡,淡到闻不见了。
他断眉微皱,手死死捏着发带,一用力,发带便在他手上化作齑粉。
时光静静流逝,里头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月亮被一片云遮住,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没有皇帝的允许,下人不可随意进出寝殿,否则便是杀头的大罪。
子夕脚步不停,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到陌影身后。
他的头枕着手臂,睫毛在眼下涂上一层阴影,已然睡着了。
龙涎香由顶尖的调香师傅制成,气味独特,在他发丝间溢出的淡香面前,却黯然失色。
子夕抬手,抚过陌影的头发。
青丝太滑,他甚至没怎么用力,只轻轻一勾,发带便缠在他的指尖,被他握在了手心。
乌黑发丝铺落,香味更加鲜明。梦过那么多次,远不及真正闻到时那种激颤。
易丛洲蛊虫发作,不会醒来那么快。
子夕低下头,一点点靠近陌影,在他的腰侧停住。
鼻尖淹没在发丝中,香气从鼻腔争先恐后地灌入,让他半边身体都登时麻痹。
从腰往上,在香味中尽情徜徉,经过脖子后意犹未尽地抽身而出,停在陌影耳后。
猛然间,一束视线落在子夕头上。
让人窒息的杀气笼罩全身,他僵硬地抬头,与睁眼的易丛洲对个正着。
易丛洲眸子乌沉,比夜更漆黑,比渊更恐怖。
饶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子夕,也感觉到一种灭顶的压迫感,呼吸凝滞。
继而升起浓浓的战意,想将他碎尸万段,想夺下他手中的权利,想将那暗香牢牢锁在手心。
可他对外仍是太监。
这些年,他早已与这一层伪装和解,此刻,他却想将身上这层皮撕下。
他想要权利,他要站在万人之巅!
“奴……”
才发出一声气音,易丛洲的目光变得更沉。
子夕会意,倒退着走出门外。
好久,易丛洲平静下来。
右手被陌影攥着,他抬起左手,掬了一缕对方的发丝,放在鼻尖浅闻。
清新雅香竟不能凝神,反而让他更不平静,渐渐收紧了那缕发。
“嗯……”陌影从睡梦中醒来,揉揉迷蒙的眼睛,余光见易丛洲已醒,惊喜道:“丛洲,你醒了!”
易丛洲左手之间早已空空如也。
“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可有哪里不舒服?”陌影想起身,却一个趔趄,跌在床上。
易丛洲上半身曲起,将人接住。
“坐太久腿麻了。”陌影动了动腿,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动,不能动。”
他没在意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一心挂念着易丛洲的伤势,“丛洲,疼吗?”
“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
“还说是皮外伤!”想起易丛洲替他挡刀那一幕,陌影心有余悸,“要不是我用能量保护,你的胳膊就没了!下次不许这样傻了听到没,我是少主,有能量护身,该我保护你才对。”
他没有功夫,这话实在缺乏说服力,陌影得到易丛洲不再以身犯险的保证后,嘀咕道:“当皇上真是高危职业,动不动遇到刺杀。都是我的错,下次不带你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了。”
要不是他,易丛洲不会受伤。小魅魔总去骑马,没一次有事,自己跟着去一次就引来横祸。
“和你没关系,我是自愿的。”
“所以才说你傻,你实诚。”陌影曲指在易丛洲额头上弹了一下,“看到没,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下次再这样,我、我就要上家伙了!”
他弹人时身体前倾,整个被易丛洲包在怀里。目光相缠,烛光跳跃在两人的额头上。
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陌影终于发现不对,耳朵又热了起来,赶紧从床上下来。
倒水送到易丛洲手边,对方迟迟不接。
肯定是受伤了,手抬不起来,自己这脑瓜子,竟连这都发现不了。
“来,我喂你喝。”他小口小口地喂着,不知怎的竟不敢看易丛洲泛着水光的唇,垂眸说道:“我已让人去找名医庞理,只要发现他的踪迹,便请回宫来为你看病。”
喂完水,见易丛洲兴致缺缺,他又弯起手指,作势要弹易丛洲额头,“不许说丧气话,要不然家法伺候。”
飘忽的烛光落入陌影眼眸,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易丛洲嘴唇一抿,“好。”
陌影满意点头,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有没有弹痛,要不要少主给你吹吹。”
易丛洲莞尔一笑。
陌影像是发现新大陆,“丛洲,我看见了什么,你笑了!”
他激动得不得了,胆大包天的手激动地要揉易丛洲的脸,被对方左手食指中指夹住了。
陌影浑不在意,“笑笑多好,就该笑。”他忽而斗志昂扬,“守护小魅魔的笑容,冲鸭!”
易丛洲又笑了。
整齐的白牙露出,嘴唇终于不再是青紫色,显出一点儿正常人的红润。
陌影看得移不开眼,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
易丛洲效仿他,轻轻在那瓷白的肌肤上弹了弹,“下次不许坐在地上了。”
“好,欧克——”
陌影说完,拉着他的手臂,“对了丛洲,你胳膊上那些细长的疤怎么来的?”他给易丛洲脱外衣时无意看见的,当时吓了一跳。太多了,疤痕遍布,旧疤痕上又有新疤痕,许多疤都泛白了,也有些看着像是新伤。
易丛洲想了想,道:“大多数非亲身经历,小部分战争中得来。”
“那就好,不过小部分也要不得,打战太辛苦了。但是不打战,和平从哪儿来呢。”陌影一整天提心吊胆,能量耗空,困倦至极,说着说着就合上了眼,就这样压着易丛洲睡着了。
易丛洲手臂一捞,便将人抱到了床的里侧。
他静静地凝视了陌影一会儿,眼睛一转,影子在门外闪过。听到外头轻轻的脚步声,知道子夕离开了。
易丛洲想起身,中衣衣袖却被拉住了。
“丛洲,醒醒……”
睡梦中,还在担心他。
他又躺回了原处,在陌影被子夕嗅闻的耳后抚了抚,神色晦暗不明。
第30章 害羞小魅魔
易丛洲身体素质不错, 复原很快。陌影哪也没去,陪他在宫中待了几日,他的外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恰逢太尉陶景中六十大寿, 大摆宴席。虽然这人是个职场混子, 但到底是三大老天王之一,又是易丛洲的上司, 作为皇帝也该去贺贺。
“丛洲,你说咱们送什么好?”皇帝的私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可那些都是跑路要带走的, 不能送出去。
想到易丛洲还不知道他的家底, 陌影神秘兮兮地打开一个机关,寝殿之下出现一个不小的暗格。
“丛洲, 快来看, 这些都是上次祭天大典时百官送的,金银珠宝都有,还有薛大人的字画,到时拿去卖掉, 可值钱了!别担心,咱俩走了之后生活也会有保障的。”
见到财物便两眼放光, 一副小财迷模样。
易丛洲嘴唇微抬, 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 “这个给你。”
陌影不理解, “怎么了,怎么突然给我钱?”
“这是我十年存的俸禄。”
易丛洲一说, 陌影感动得不得了。
这是什么乖巧小魅魔, 知道少主在存钱, 还知道把自己的存款上交。
“我们家丛洲也太好啦, 不过我是皇帝,送礼进贡的多,能挣钱。”他不但没收,反而拿出一个小箱子,里头装着上万两金元宝,“这些给你,你是将军,犒劳士兵什么的都要花钱。不够了再问我要,我分分钟劫富济贫回来。”
易丛洲没有动作,只一瞬不瞬地俯视着他的脸。
“不许不收,这是圣旨喔。”
易丛洲唇角上抬的弧度更大。
陌影突然一击掌,“有了!我就给陶景中大人写一幅字画,拿出去有面子,也不会花钱。啊,我可真是平凡无奇的省钱小天才。”
易丛洲眼角出现浅浅的笑纹。
陌影来到书房,平铺纸张,搜肠刮肚地想着古诗词,在纸上写下四句。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而白发。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他书法不行,原主的比他的好得多,他调用了原主皇帝的笔法。
子夕拿框裱好,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怎么样丛洲,不错吧?”
易丛洲抬手。
陌影望着他唇边的笑,话不会说,眼睛不会转,心跳陡然变快。
易丛洲将他耳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阿影很厉害。”
陌影不自在地转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当然!”
天啊咋回事,自己是得了什么大病吗,易丛洲稍微靠近点小心脏就受不了。等回去了一定要长老帮着看看,可不能英年早逝。
作为社恐魔陌影不想与人寒暄,特意卡着点到达太尉府,现场已宾客满座。子夕的通传声一起,将原本热络的气氛推向新高度。
陶景中由子女搀着过来行礼,陌影赶紧扶起,略有些紧张地说:“祝陶大、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猜到人会多,特意戴了许久不用的银色面具。
子夕将字送上,收礼的管家大声道:“皇上赠字一幅!”
那幅字被高举在众人面前,总一副和事老模样的陶景中惊讶道:“可是皇上亲笔所书?”
陌影咳嗽一声,“自然,否则怎能配得上您。”
主座上坐着一圈德高望重的老臣,纷纷小跑着围上来,难掩激动与艳羡,其中不乏对陌影极其失望的人。
“三十从军而白发,真是陶太尉从军一生的写照啊!”
“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岂有逆胡传子孙,这才是咱们承国的精神与豪情!”
“好诗!”
薛忠国最看重读书人,手悬在框上,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品读,慷慨激昂道:“皇上文采斐然,老臣佩服!”
他向来清高,除了学问极高的,不屑与旁人为伍。
有与他不对付的老臣暗讽道:“世人总说薛大人是文曲星转世,分明皇上才是。薛大人文贴虽好,内容却差了些。”
薛忠国全然不把这种话放在眼里,早在皇上说出那句「生当作人杰」时,他就知道皇上才高八斗,才华惊人,只是大智若愚,为了在摄政王面前藏拙才装得昏庸。
“臣自愧不如。”他坦坦荡荡地说。
薛老其实挺可爱的,陌影并不讨厌。他护短得很,听人家说薛忠国心中不太爽。想到薛忠国可是当朝第一书法家,借此机会再赚一笔岂不最好?
“瞎、瞎说!”陌影故作严厉,“百花争艳,各有千秋,既是陶老的生日宴,大伙都要开开心心的。来人,取笔墨,朕再赠薛老几句不值钱的诗。”
薛忠国两眼放光,情绪激昂,“快快快!”他不停催促,恨不得自己飞奔到书房取来。
眼见鱼儿上钩,陌影抿嘴一笑。他接过笔,压根不用想,就在纸上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的经典名句。
其他人围成一团,原本讽刺薛忠国的老臣耷拉着脸,没面子到了极点,嘴动了动,嗫嚅道:“臣也想要皇上的诗句……”
“臣也想要!”
“求皇上赠诗!”
一个个饿虎扑食似的,要不是玄衣卫挡住,他们估计会把陌影淹没。
陌影暗想,他一个即将下台的昏君,字也谈不上写得多好,作品根本一文不名。不像薛忠国,他的字已经过了市场的检验,妥妥的硬通货。
“薛大人,朕抛砖引玉,您为大伙露一手可好?实话说,宫中只、只有您几幅字画,朕根本看不够。”
薛忠国凝视着陌影新写的诗,略显浑浊的眼里盈满了泪花,他颤抖着双手接过笔,“皇上想要多少,老臣都为皇上写。不如皇上作诗,老臣写字如何?”
“那也好!”
陌影随便吟了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看薛忠国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喜不自胜。薛忠国一写完,他便叫子夕赶紧吹干装裱,绝不让到手的银子跑了。
“时间不早,朕、朕国事繁忙,先走一步。”收获不少,他心满意足地准备开溜。
“皇上,喝杯酒再走吧!”
“皇上,再吟一首诗吧!”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陌影,只想他能留下来,再多写几个字,也许自己就能抢到一幅。
陌影根本迈不开步子,还是易丛洲冷哼一声,其他人悚然一惊,才让开一条通路。
还没走两步,玄衣卫信使从门外飞奔进来。
“皇上,中原发来急报!”
想来是很紧急的事,否则玄衣卫不会这样风尘仆仆。陌影等不及到皇宫再看,问:“何事?”
“闵亦玉大人住处起火,大人虽有幸逃出,但昏迷不醒。”
“什么!”陌影震惊了,人才去几天,命都快没了。
阴雨连绵的天怎会突发大火,背后是谁的手笔,不难想象。
他猜到闵亦玉会受到别人的针对,但没想到,那些人这样嚣张。
堂堂四州刺史,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到任便被火烧,岂有此理!
想以百年世家闵家之力对付池家,没想到,闵家力量还是太过低微,敌人也太狂妄。
他又凝重又气愤,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廷尉的方向而去。
“何人?拿下。”
那人被带刀守卫抓住,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朝廷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启禀皇上,周添荣大人在狱中暴毙而亡。”
陌影倒退一步。
易丛洲适时托住他的腰,顺了顺他的背。
太过分、太离谱了。
池霖那边久久审不出个所以然,廷尉几次来报,都轻描淡写说池霖的供词是受人蛊惑,不是主谋。池霖没倒,掌握着他罪证的周添荣反而先死了。
廷尉与池家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周添荣之死全是他们的圈套,此人必须换掉!
可换谁呢?任何一个没有根基,或者背景不够硬的,下场都会和闵亦玉一样。
作为皇帝,他想做的事都阻力重重,百姓被打压剥削这么多年,无权无势无财,又该如何翻身?
陌影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久不言语。
偌大的太尉府,无一人敢说话,哪怕是筷子碰碟的微弱声响都没有,现场陷入让人凝重胆寒的沉默。
“既然闵亦玉大人有难,朕便亲自去中原坐镇。”
“不可!”薛忠国第一个反对,“中原形势不稳,不仅有水患,更有叛军,危险重重!老臣愿代皇上前往,请皇上收回成命!”
陌影缓缓摇头:“朕意已决,不必再提。摄政王不在,朝廷便交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共同主持大局,任何一件大事,都必须联合商议,三人共同签字。”
薛忠国张了张嘴,最终叹息一声,三位老臣一齐跪倒:“臣领旨。”
“此次水患持续时间长,受灾范围广,中原已到了危急时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必须集全国之力共克时艰,共渡难关。”
“各地粮仓还有多少存粮,立刻报数给朕。另外,朕会派人往北方调粮,交粮的百姓来年免税,官府登记在册,三年之内归还粮食。”他盯着角落的子夕,“子夕,朕封你为征粮官,拿征粮印,见印如见朕。”
“至于叛军,长平将军即刻升为二品武官,随朕一同去中原平叛。太尉,中原驻军的兵符暂且交给长平将军,待平叛之后归还。太医院只留小部分太医镇守,其余太医一同随随行,控制可能发生的瘟疫。另外,取消宫中望月宫的修建,银子尽数用来赈灾。”
一条一条,一环扣一环,掷地有声,岂止雷厉风行!
朝中官员大半都来了此次生日宴,闻言久久无法平静,望向陌影的目光中带着从不曾有的钦佩与臣服。
“遵旨。”众官员齐齐应声!
点了几个随行的官,陌影下令道:“明日便启程,回宫。”
与易丛洲到了銮车之上,陌影头疼地揉着眉心。
“治理国家太难了,丛洲你说,为什么我们不是在盛世?”
易丛洲伸出指头,按了按他的太阳穴,眸光似墨。
“不行,光让子夕去不行,北方是蔺家的地盘,若蔺家不配合,调粮不可能成功。时间不多,要想在短时间内拿到粮食,首先得说服蔺家。”
想到蔺如尘,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尽管心中十分抵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不就是一个股票男,有什么。”陌影给自己打气,“本少主根本没在怕的。”
他不想易丛洲与蔺如尘接触,“我去祭师府一趟,你先回宫。”
不发一言的易丛洲终于开口,“一起去。”
毫无底气的陌影听到这句话,心理踏实了不少。虽然自己是少主,易丛洲只是小魅魔,可只要有他在,无端就有了安全感。
“好,不过你就待在院子里,我一个人去见,谈完事就出来。”
易丛洲见他面色好了些,收回手指。心有所感,他撩起帘子,却见一个胡人从旁走过。
胡月国人高鼻深眸,面貌特征明显,陌影也一眼认出。
“胡月国使臣已经回程,京中向来严格管控胡月商人的数量,怎会有胡人?”主要是,此人一身匪气,看起来不像商人。
前几日使臣走时,再三找人通传说要求见,陌影很烦权默,压住了没见。
易丛洲若有所思道:“东鹤能在胡月国平步青云,出身卑微却能成为胡月国赫赫有名的人物,此人城府极深,小心有诈。”
再难搞,能比得过三大股票吗?陌影此刻想的都是怎么和蔺如尘交谈,如何才能在那座冰山面前提出诉求,颇有些心不在焉,“那我叫魅影去查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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