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苏氏影业股份跌得比预料中还惨。
起因是香港这边有人找到有关部门, 举报葛梅母女偷渡,这本来没什么,找到之后遗送回大陆就好了。结果一查, 发现她俩还牵扯了一桩官司,一个叫钱远山的男人告她俩诈骗。涉嫌诈骗金额多达三千万,而且她俩还卷款遣逃了!
这性质就相当恶劣了,不管真假, 反正报纸登出来了, 电台也报道了, 又有多方势力施压, 法-院想不处理都不行。葛梅母女是否真的诈骗不重要, 重要的是法-院受理, 她二人就得到场陈述。
再往深里查,好么,涉及到国际事务, 那只能由政-府出面发正式公文,米国那边只有她们的入境记录, 没有出境记录, 时间还在87年底。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对母女非法滞留超过两年,一分钱罚款没交啊!
这下好了, 雪球越滚越大, 很快扒出葛梅死亡的消息, 而她的女儿竟是前不久被苏氏大捧特捧的东方少女,苏珊珊!
苏珊珊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她跟着葛梅偷渡到香港, 由于运气好, 很快搭上钱远山这个冤大头, 身份就此洗白,完全不知道非法滞留是什么概念。到米国后,她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被苏明远领回家,她不提,苏明远自然也不关心。
本来交罚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性质变得恶劣,再加上她在香港还有官司,警方一合计,抓吧。
苏珊珊是在学校里被警方带走的。
警车抵达前,她正在操场上和人打架。
苏明远送她去的宿舍中学是一所富人学校,学生都是有钱人家出来的逆子,由于家里管不了,干脆送到这种封闭学校来自生自灭。
苏珊珊其实并不想来,是被苏明远五花大绑来的。
她刚到的时候,同学对她还算友善,毕竟能被家里五花大绑进来可不容易,就连这些叛逆少年也不得不对她竖起大拇指。
几个小团体不管什么事都喜欢带着她,简直把她当成他们中的反叛英雄,谁知几次下来就失望了。苏珊珊英文不好,跟他们几乎无法沟通,每次交流,他们仅能从苏珊珊的面部表情来猜测她想说什么,而她的表情向来不友好,大家都以为她骂人,忍了几次终于动起手来。
苏珊珊开始被孤立,很快又有人从她的衣品举止看出她不是富人家庭出身,属于诈骗了这是,于是原本的孤立变成了霸凌,苏珊珊苦不堪言。
然而这还没完,关于她私生女的谣言传了起来。尽管她努力解释,可是没用啊,苏明远官方认证的配偶是索菲亚,有一回苏希为了看她笑话,还专门跑到她们学校去“澄清”,说自己姐姐是苏阙,不是苏珊珊。
这回苏珊珊成了人人喊打,就连受过苏明远关照的校方都开始敷衍她。她脾气又臭,总是不肯低头,一个人抡着拳头跟几十个同学干仗是常有的事。
而校方在试探了几次苏明远的态度后,发现苏明远对她并不是很上心,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连医院都不送她去,只是请校医内部处理。
警方来抓人时,苏珊珊已经鼻清脸肿。
学生们一开始还以为警方是冲他们来的,纷纷散开,没想到警察直接给苏珊珊铐了起来,那心情简直跟愚人节被整盅了一样,都欢呼起来。
跟随警方到来的还有媒体,这一幕正好被拍下。
于是头条就有了:苏氏影业继承人被警方带走,同学高呼干得漂亮!
毕竟苏珊珊只演过一部电影,名气跟苏氏影业比起来小得可怜。
次日股市开盘,苏氏影业下滑二十个百分点,偏偏米股又没有停盘保护,短短几个小时,公司资产缩水一亿,苏明远个人资产缩水近八千万。
苏明远气了个仰倒。
如此环境下,公司股权开始外流。这表示他的经营权汲汲可危,搞不好哪天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就成别人的了。他忙去查股份流向,这一查又气出一身毛病。
竟然有两股势力暗中大批量收购!搞他的竟然不止一个人!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止损,苏明远立刻派人去警局保苏珊珊,谁知律师到了警局,才发现问题棘手,保不了,苏珊珊在香港有官司,那边态度很强硬,必须她亲自到场作陈述。
警方的意思是,要么以苏氏的名义出面协商,要么把苏珊珊遣返回去。
苏明远想了想,由苏氏协商是不可能的,于是马上召开记者发布会,澄清与苏珊珊的关系。说明苏珊珊并不是苏氏的继承人,也不是私生女,是他收养的孤儿。也是怪他收养之前没有仔细调查过苏珊珊的经历,没想到她在别处还惹了官司,为了维护公司的形象以及答谢社会对苏氏影业的关心,他决定大义灭亲,把苏珊珊遣返回香港。
报道一出来,苏氏股票总算有了回温的迹象,而苏珊珊却崩溃了,据说在看守所打伤了狱警,还出口辱骂,搞得人家扬言要告她。
为这事,苏明远又花了不少钱摆平,到了年底,苏珊珊的遣返手续终于办妥,被送回了香港。
抵达启德机场时,春节的气氛已经十分浓烈了。装饰的绿植被撤走,换成一盆盆盛开的菊花,入眼是一片喜庆的明黄,还有舞龙舞狮队在旅客中表演,挨个儿讨赏钱。
讨到苏珊珊时,见她身边跟着警务人员,手上还戴着手铐,大家齐齐后退。
领队的师傅一脸晦气:“作死啦,还没过年遇到个犯事的,一年都不顺的。呸呸呸!”
他赶忙往地上呸几口,吐走霉运。
苏珊珊恶心地跳开,这才看见头顶上挂了新海报,是苏阙那部新剧《鱼曼瑶》。
一身戏服的苏阙衣着清新简朴,妆容明丽而不艳俗,她手持长剑,目视远方,背景的黄沙漫天飞舞,掠过她纷乱的长发。
小字介绍这部剧入围金像十项大项,其中包括最佳女主角,也就是公认的影后。
苏珊珊怨毒地盯着苏阙的面容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警务人员没有催她。他们也在看海报,议论纷纷。
“现在的新人真是不得了,宋氏捡到大宝了!”
“可不是,当初签的时候媒体都不看好,谁知道现在打他们的脸,不知道打得多响!”
“这剧我看了,还专门跑到内蒙的戈壁实景拍摄,要不怎么说苏阙能红呢,那么干燥的气候,脸上都晒出皮肤病了。”
“沙漠那段和影帝的打戏真是绝了,整整五分钟的长镜头,一镜到底,我亲戚开武馆的嘛,都说这段不得了,估计他们最厉害的师傅也嬴不了苏阙。”
“哼,她就打架凶一点,小混混也能打好吧!”苏珊珊忍不住插了句嘴。
结果得到警务人员的一致嘲讽:“我看你是以己度人,自己才是小混混吧。听说你在看守所没少打人啊,打又打不过,你说你何必!”
另一名女警道:“师兄少跟她废话啦,她就演了一部剧,没演技没表情,都被骂出祖宗十八代了,就是嫉妒!”
“我嫉妒她?”苏珊珊觉得好笑死了。苏阙算什么东西,抢走了自己的人生,现在连苏明远也抢走了!这口恶心她咽不下,总有一天她要叫苏阙好看!
她正面目狰狞地发着毒誓,忽然一怔,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来接机。
来的不是别人,是苏希和索菲亚,也是抢了她人生的老熟人了。
自从苏明远发布声明和她撇清关系后,索菲亚彻底被苏明远的凉薄惊到,想到苏珊珊住在家里这段时间苏明远的态度,索菲亚毅然选择了离婚。
她的家族在欧洲也算小有名气,她吃穿不愁,并不需要苏明远供养,干脆带着苏希投奔苏阙。
苏希在一家国际学校上学。
索菲亚顶替了宋氏的经纪人,当起了苏阙的专属经纪人,她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在好莱坞有不少人脉,接手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鱼曼瑶》这部电影推向国际,如果这剧能顺利拿下今年的金像奖,明年就送去包括奥斯卡在内的各大国际电影节。
快到年下,索菲亚非常忙碌,好在苏阙今天下午没有工作,苏希又吵着要来看苏珊珊,她这才带着苏希来机场。
本来只是打个招呼,谁知道苏珊珊一副人生被抢的凶相,上来就想打苏希,要不是警务人员拦着,她估计就得逞了。
苏希这两年也成长了不少,身体抽条了,褪-去孩童时期的憨胖后,她越发有名门淑女的气质了,和苏珊珊站一块,很难让人联想到是两姐妹。
她并不和苏珊珊一样动手,只是冷冷地道:“苏阙让我转告你,识相的就别再惹她,从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吧。”
苏珊珊气得发抖:“你来就是帮她传话?她有种自己来啊!一个偷别人人生的小偷,难怪心虚不敢来了!”
“苏珊珊,你有完没完?反正话我带到了,听不听随你。如今的香港可不是你当初来的时候了。”
这一年,苏阙除了随着剧组辗转祖国各地,间或还接了几部电视剧,都是小成本制作,很快拍完,很快播出,她现在的咖位已经快赶上叶如君了,再加上宋莲有意无意的安排,各方势力都不敢惹她。
苏珊珊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苏阙提醒她,当然不是愧疚,而是怕她死得不明不白,自己胜之不武。
苏希见和苏珊珊说不通,懒得理她,摇摇头就走了。
但这显然刺-激了苏珊珊。她被钱远山起-诉诈骗本来就不合理,她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又是苏阙!又是苏阙!!
押送她的警车在三叉路口被一辆油罐车堵住了,她心一横,撞开警卫跑了下去,很快被荒地的植物掩盖了踪迹。
第102章
苏珊珊逃跑时, 苏阙正在看心理医生。
她对葛梅如何搭上苏明远的事一无所知,按道理,葛梅和方雪桐是没有交集的, 所以交换孩子的说法不成立。但葛梅有没有见过苏明远就不好说了。
她直觉自己小时候失去的记忆是关键,尽管时间线有些对不上,但可以从苏明远的行为上看出端倪。那时她和苏珊珊都才出生不久,说不定苏明远和葛梅还有联系呢?
她请一位权威专家做催眠, 每月进行两次治疗, 不过或许这段记忆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记起来的, 一连几个月过去, 总是没有成效。
心理医生认为她太着急, 建议她趁春节多多休息。
“今年的金像颁奖晚会设在年二十九啊, 你到时要参加吧?”心理医生是一位干练的女性,为苏阙做完治疗后,边收拾东西边和她闲聊。
苏阙“嗯”了一声:“不知道今年搞什么, 二十九颁奖,三十又是宋氏的晚会, 之后连续七天都要去各大电视台做节目, 真是一点休息都没有。”
她打了个哈欠,精神还没有从刚才的治疗中恢复过来。
心理医生笑了笑:“人红是这样的, 年后又有电影要拍吧?”
“是, 听说是和京城那边合作, 还不知道能不能谈好。”苏阙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她其实听说是和京城合作还期待了一阵,结果一接触,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正规电影厂, 也和她认识的人没关系。和商爻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是一家新起的私人工作室, 几个主创的名字她听都没听过。
她对这事也就不怎么上心了,反正公司谈好了会通知她。
心理医生看她神情恹恹的,笑道:“你要是太累就在这睡会,正好我下个病人取消了。”
苏阙想了想:“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正好她也很久没睡过饱觉了,要是提早回去,说不定又要被苏希缠着陪她玩。
她于是又躺回治疗椅里,闭上了眼睛。
心理医生为她调暗室内光线,悄然离开。
不知是否刚才的治疗起了作用,苏阙很快进入黑甜的梦乡。
然后,很意外的,小时候住过的农场轮廓破天荒地清晰起来。
这个农场是姑奶奶方晓仁从最后一任丈夫手里继承来的遗产,后来留给了方雪桐,苏阙六岁以前都住在这里。方雪桐过世没多久,苏明远就带着她搬去了洛城。一开始住在downtown的公寓,后来苏明远的剧本卖了钱,成立了苏氏影业,他们才搬进了海滨那幢别墅。
据苏明远说,苏阙可能是因为方雪桐骤然离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发烧烧到快四十度,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的院,醒来后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老实说,她对这个农场没有多少记忆,也谈不上感情,纵使这个农场现在变成她的产业,她也没有打理过。
农场属于方雪桐遗嘱的一部分,一度是苏珊珊逼着她归还的资产,尽管现在苏珊珊已经没有能力再跟她提起此事,可她一想起这个农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苏珊珊。
那感觉很恶心。
再加上方雪桐也是在这里去世,她几乎从不回忆这里。
每次做治疗,她都有意识地避开这里。
却没想到,在这个意外的时刻,那原本模糊的农场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她感觉自己缩小了,变成小小的一个孩子。
一种“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穿着锃亮小皮鞋的脚,终于鼓起勇气,跨过了农场的栅栏。
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院子,院子里有方雪桐侍弄的花朵,她很喜欢一种叫铃兰的植物,还曾教过苏阙辨认。现在那花开得正好,随着微风左右摆动着。
在两棵巨大的伯尔橡树之间,是工人们住的屋子。
现在屋里没有人,大家都在屋后的农场干活。
他们养很多动物,有马、有牛、有鸡、有鸭。
一个黑人老妈子提着水桶从她面前走过,微笑着问她:“苏,你想跟我一起去挤牛奶吗?”
“好呀。”她听见自己说。
然后她的小皮鞋就变成了鹅黄的小水靴,脚踝处还各有一只可爱的小鸭子。
她换上了干练的背带装,胸-前还系着一条粉红色小熊围裙。
她接过黑人老妈子递过来的小水桶,哒哒哒地向前跑。
一只叫南希的母牛等在那里,她跑过去,踩在小板凳上,学着黑人老妈子的样子拽着母牛挤啊挤。
挤啊挤。
她没有多少力气,什么也没挤出来,母牛甩着尾巴,并不拿她当回事。
她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叉着腰像小大人一样数落南希。
南希眨眨眼睛,听不懂。
她气得要爆炸了。
这时一只少年的手从头顶伸过来,用力一挤,牛奶喷了她满脸。
然后她听见一个嘲讽的声音说:“就你这样的小不点挤什么牛奶,平时连牛奶都不怎么喝的……”
她更气了,张牙舞爪地向少年扑去。
少年的脸逆着光,她只能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她拼命拽他的衣服,想把他的脸拽下来。
她拽啊拽,拽啊拽,骤然大喊着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她有个哥哥。
可是为什么她从未听苏明远提起过?
这个梦境是真的吗?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望着那被城市灯火映照得苍白的夜空,心中的疑团更大了。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呢?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下,苏珊珊终算寻着记忆走到了城寨。
她记得叶嘉文就住在这里。
现在她走投无路,只有叶嘉文一个朋友。
叶嘉文一家已经被从原来的房子赶出来了。和字头的大鱼因为她被茅奇志动了家法,当着手底下几十个兄弟的面挨了一顿板子,颜面尽失,从此以后隔三差五找她家的麻烦。
原本还能和叶国华聊上几句的大鱼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不仅把叶国华手掌砍了,还把叶家的家抄?了。
叶家本来就没多少积蓄,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街坊也嫌他们晦气,当面不说,背地里把自家的夜壶泔水往叶家门口倒。
再加上叶嘉文找工作不顺,只能从原本的好地段搬出去,搬到更加偏僻杂乱的城寨角落。
这事儿她没告诉苏珊珊,苏珊珊也不知道,只是在往城寨中心走的时候,不小心和蓬头垢面,出来倒夜壶的叶嘉文撞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彼此都很尴尬。
叶嘉文扭头就走。
苏珊珊赶忙追上去,明知故问地道:“叶嘉文,你住这?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
“你说我怎么这样了?”叶嘉文吊着眼角,上下打量她,“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新闻里说你苏氏继承人的美梦破灭了。”
提起这个苏珊珊都恨得咬牙:“那是苏阙害我!”
叶嘉文才懒得理她,哼了一声径自掀门进屋。
屋里狭小极了,叶国华躺在床上嚷着要吃饭,她从床上方的木板上取下锅子,拿到门口的蜂窝炉上安置。菜板没地方放,用小马扎摇摇晃晃地撑着。
旁边门帘微动,一个卷着美发卷的中年女人走出来,一脚把她的蜂窝炉踢倒,骂道:“作死咧,大冬天你在公共地方烧这种炉子,起火了怎么办,叫我们大家给你陪葬啊!”
说罢也不看叶嘉文,扭着腰摇摇摆摆地走了。
现在叶嘉文在城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都要踩上一脚。
叶嘉文敢怒不敢言,自己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认命地蹲下身重新把锅架好。
苏珊珊站在旁边看了她一会,觉得她这日子过得还不如自己在唐人街,不由得啧了一声:“你这就是认命了?”
“不认命怎么办,难道我打得过你?当初你承诺的钱一分没给,我现在看见你就来气,给我滚远点!”叶嘉文挥着菜刀作势要砍她。
苏珊珊往后退了一步:“你不也没给我办成事?这是我的错吗?不,拜托你搞搞清楚,害你的是苏阙。我们都被她算计了!”
“那又怎么样,人家现在大红大紫,出入都有保镖,你还想弄死她?”
“为什么不能?”苏珊珊道,“我才是苏明远的女儿,她不是,这点做不了假。只要我躲过这阵风头,回去米国,我爸爸知道我受的这些苦,一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钱都行。”
“省省吧。”叶嘉文只当她放屁,头也不抬,“你连今晚住哪都不知道吧。”
苏珊珊:“……”
她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光想着报仇了。
现在已近半夜,她没地方去,正要开口求叶嘉文,叶嘉文说:“少打我的主意,我家什么样你看见了。我跟我爸都只能挤一张床,你识相点,别烦我。”
苏珊珊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过去两人家里富裕的时候,叶嘉文因为被亲爸管着,不敢乱花钱,而她却没这种顾虑,没少在叶嘉文面前显摆。那时候叶嘉文一口一个“珊珊姐”地叫她,不知道多亲热。
现在她还没落迫呢,叶嘉文就摆这种嘴脸,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
显然叶嘉文也想起了过去,忽然眼珠一转,放下了手里的锅铲。
“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苏珊珊还没从回忆里出来,闻言怔了怔,随后才又挑眉,觉得叶嘉文还算上道,这才施施然地跟着叶嘉文离开。
叶嘉文一路沉默,带着她穿街走巷,往城寨的深处走去。
里面乌烟瘴气,不少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苏珊珊心里莫名有些发毛,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呀?”
“反正是住的呗,又不收你钱,难不成你要去外面住宾馆?”
苏珊珊摸摸口袋,她没钱。
算了,住城寨还安全,警方找不到。
她不再多问了,没多久跟着叶嘉文停在一扇简陋的小门前。
“进去吧。”叶嘉文呶呶嘴。
苏珊珊四下打量,有些不满:“你就让我住这?太脏了吧!”
话虽如此,她还是往里走,微弱的灯光传过来,她一怔,只见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躺着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钱远山。
“叶嘉文!”苏珊珊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谁知,叶嘉文猛地关上了门,把邻居的拖把插在了门缝里。
第103章
春节将近, 苏阙越发忙碌,只是知道苏珊珊跑了,也没有多加关注。
年二十九这天早上, 宋莲接她去做造型,参加晚上的金像晚会。
本来约好是下午做造型,他却早上突然出现,苏阙颇有些诧异。
“带你去见个人。”宋莲说。
“见谁?”苏阙挺奇怪。她现在和圈里大部分人都挺熟了, 见面不过是一通电话的事。到底是谁来头这么大, 居然请得动宋莲出面。
她问, 宋莲也不回答, 只说是惊喜。
苏阙:“……”她想说, 什么惊喜, 别是惊吓吧。
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说不出口了。她现在越来越不怕宋莲了。虽然以前也没怕过,但现在她对宋莲的脾气也摸准了七八分, 宋莲看似不讲道理,但时常送她些小礼物。有好几次, 她为了试探他的底线, 当着他的面顺走了不少好东西,他也没说什么。
那之后苏阙就知道了, 拿人手短, 不拿白不拿。
特助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都麻木了。算了, 你们高兴就好。
这次苏阙干脆把宋莲这车的车钥匙顺走了。这不春节了么,在家外公外婆都是要给压岁钱的。
看着她手里转着车钥匙,高高兴兴地崩下车去, 特助欲哭无泪:“莲爷……”
宋莲并不生气, 从善如流地下车, 对特助道:“给她安排个司机,这是新车,她可能开不惯。”
特助欲言又止:“那我们……?”
宋莲抬头看看天空:“让公司再派一辆车来吧。”
他并没有随着苏阙进入这家咖啡店,这是苏阙自己的聚会。
苏阙进了咖啡店,正在左顾右盼找位置,卡座里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这里这里,苏阙!”
她定睛一看,眼睛顿时瞪圆了:“汪方友!”
“是我呀!!”汪方友激动地跳起来,冲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阙有些恍惚。
东京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时常打电话回京城,但方大明本来就不喜欢商爻,刻意不告诉她消息,她自己又找不到人。
再加上卫小东和家里断了联系,原野和江雨凌据说回了学校,原来的团队四分五裂。
至于汪方友……
苏阙都不觉得他和他们是一伙的,顶多算个编外吉祥物。
“你怎么来了?”苏阙很高兴看见他。万万没想到宋莲说的惊喜竟然是他。
汪方友笑嘻嘻地道:“想不到吧,今晚的金像晚会也邀请了我!”
“你?!”苏阙大吃一惊,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汪方友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当初他和商爻立下五年之约,比以后谁的成就更大,商爻至今杳无音信,而他已经来受邀来参加金像颁奖了!
苏阙真心为他高兴:“你是入围最佳男主角吧?”
“当然!”汪方友改不掉臭毛病,一得意就撩头发,冲苏阙挤了挤眼睛,“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要么不演,要么就演主角,拿奖只拿影帝,绝不将就!”
苏阙笑笑,当然知道他有说这话的资本。他父母都是电影厂的国家一级演员,随便从指缝里漏点资源给他就行了。
汪方友对她这个表情不太满意,皱眉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惊喜?苏阙阙,你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小可爱了!”
苏阙摸摸脸,她变了吗,没觉得呀!
汪方友指责道:“过去你多可爱啊,说话软软的,气质斯斯文文的,不瞒你说,我每回见了都想揉一揉你,像小团子一样,肯定很好玩!现在却不一样了,你眼里那层懵懂无知的光没了。可能是长大的关系,老实说,第一眼我有点怕你。”
苏阙:“……”
她怔了怔,随后便意识到那个汪方友们眼中的小姑娘已经彻底离自己远去了。那时她有商爻护着,什么事都有他出头,她凡事无忧,当然天真烂漫。现在处处靠自己,她只是恢复了本性,露出了凶恶的爪牙。
她心里一阵落寞,臼恃洸不知该怎么跟汪方友解释,只好岔开话题:“你入围的影片叫什么?”
汪方友心大,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但这让他更不高兴了:“你怎么这样,来到香港以后就把我们都忘了!《盛夏》你看了吗?”
“《盛夏》?”苏阙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听过,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
“是哩,你现在红了嘛!”汪方友撇撇嘴,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我们这种小制作哪能入你的眼。你看看你自己,内地娱乐杂志几乎每期都要出现你的名字。”
“难道没有你的?你要是拿了今晚的影帝,还好意思说这种话?”苏阙被他刺得有些恼了,不服气地道。
汪方友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一下,有点心虚道:“我开个玩笑,你凶什么。你真没看啊?”
“没有。”苏阙说。
汪方友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她了,从包里拿出一份杂志给她看。
苏阙接过,呼吸顿时停了。
只见扉页上写着:“《天伦》导演新作,感动无数青年的热血史诗!”
汪方友:“《盛夏》这部电影讲了五个年轻人突发奇想想要拍电影,历尽艰辛终于获奖的故事。是不是很熟悉?”
苏阙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由绿草、蚂蚱、蓝天和五个远到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组成的海报。
夏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可是苏阙却开始回忆那个冬天,他们围坐在广兰村的灶台边,你争我夺只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你别哭呀!”汪方友吓了一跳,心虚地环顾左右,“你现在这么红,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我是那种欺负你的人吗!”
他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故意弄出很大动静,逗得苏阙再也哭不出来,破涕为笑:“你俩不是竞争对手吗,怎么混到一块去了?”
汪方友道:“竞争对手也可以共同进步呀!我们找了几个学校的学生,专门去那种贫困地区的村落,一天才花二百块钱!我们这片子才多少成本,说出来你都不信!”
汪方友是个会聊天的人,见苏阙听得全神贯注,忙把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说。他天生是当演员的料,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十分丰富,不时逗得苏阙大笑。
当说到商爻为了试试自己的演技,打扮成残疾人外出居然赚了不少钱回来时,苏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瞬间,那个鲜活又不着调的商爻好像浮现在眼前。苏阙忽然意识到,他从未走远,一直就在那里,反而是她自己越走越远,好像迷失了回家的路。
汪方友看她又低落下来,便闭嘴不再说了。过了好一会,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还会回来吗?商小爻的电影里没有女主角了。”
苏阙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
汪方友赶忙道:“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你们怎么回事啊,过去好好的,现在却四分五裂各奔东西,我夹在中间真是不容易呀!”
他故意夸张地唉声叹气。可不就是不容易么,这次他和商爻合作,虽然有了一定的经验,但少了苏阙这个神一般的助力,化妆演技这些琐事显得难上加难。别看汪方友现在说得轻松,实际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和商爻自己知道。
苏阙也觉得自己矫情了,擦擦眼泪说:“你这算什么,我们那时候拍《天伦》才是万事开头难呢。到最后连奖都没有,你说气人不气人!”
“是挺气人的。”汪方友拧着眉毛说。
苏阙的事他通过新闻多少知道一点,想说豪门就是屁事多,还是华夏独生子女政策好,他爸妈就他一个孩子,想偏心都没处偏去。
他一通感叹,又絮絮叨叨半天,临别前把从沪市带的小糕点送给苏阙,虽然不是京城口味,多少也能解解思乡之情。
最后,他站起来,几次欲言又止。在苏阙的催促下,才一咬牙,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和你那个老板什么关系,怎么总看你们一起上新闻?”
“没关系啊。”苏阙说。
汪方友不信:“小报说是你男朋友。”
苏阙愣了愣。这种消息在香港是看不到的,那就只能是内地杂志。汪方友这样问,就是说商爻也知道了。
她忽然有些紧张,会是商爻让汪方友问的吗?
她声音有些抖:“谁让你问的?”
汪方友一脸迷茫:“没谁,我自己想问,怎么了嘛?”
“……”苏阙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你没别的话带给我?比如口信什么的?”
“没有哦。”汪方友挠头,“现在电话多普及啊,谁还传口信?”
“……”
原来……没有么?
苏阙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眼泪不值钱了。汪方友说的对,现在通讯发达,自己早把号码发回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商爻一个电话没给她打过。
原来,不是不能打,是他不想。
鬼使神差的,她听见自己怒气冲冲地对汪方友说:“你说得对,我和宋莲关系就是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法呢?嗯……我可能是他遗嘱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第104章
这话当然是苏阙胡诌的, 但成功把汪方友惊吓到。
汪方友属于空有外表没有头脑的绣花枕头,一下被激得跳起来:“你说什么?所以你们已经、已经……”
听说香港娱乐圈流行隐婚,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阙也会有这么一天。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呢?苏阙和宋莲连姓都不同, 如果不是合法配偶,怎么成为遗嘱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汪方友如遭雷劈,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却还是顾及到当年友谊, 重重一声叹息:“唉, 你呀, 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们, 真不够意思!”
苏阙:“???”
她没想到吉祥物脑回路这么清新脱俗。
但事已至此, 她只能梗着脖子说:“那、那麻烦你回去代为通知呗。”
汪方友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临走, 才又讷讷点头:“你说得对,这事该让商小爻知道。唉,他虽然嘴上不说, 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思念你的。现在……唉, 还是让他断了念想吧。”
闻言, 苏阙又有些后悔了,想把话收回来, 可汪方友已经要和她避嫌了, 正色说:“你一个已婚妇女, 就不好再见我们这些异性朋友了,要有分寸,婚姻才能长远。祝你幸福!”
他说完,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剩下苏阙在风中凋零。
几个舞狮队的师傅敲锣打鼓地从店门口经过, 狮子低下头来, 向她讨赏钱。她懵懵地把那盒沪市糕点交出去了,惹得师傅哈哈大笑,她才又反应过来。
这下好了,以汪方友这个性,非闹得不可收拾才算。
苏阙已经预料到自己不久的将来会迎接怎样大的麻烦-
这天下午,她和造型师约好了在宋氏见面。
化妆时,她让人搬来了幻灯机,在墙上看完了《盛夏》这部影片。
这部片子已经在香港上映,仅仅一个礼拜票房就破了千万,不少观众二刷三刷,DVD还没排上日程,就已经有不少人打电话到宋氏来询问了。
如同《天伦》一样,这部影片无法在内地上映,北美和欧洲的版权也卖不出去,只能卖给香港。
按道理,南北文化差异巨大,这片子明显不符合港人的审美,但它的定位很精准,它不是拍给那些穿大裤衩人字拖每天在茶楼喝茶看报的小市民看的,它是拍给全世界正在为生活为理想而奋斗的年轻人看的。
五个主角各不相同,几乎所有观众都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这世上多少人抱着远大的理想被生活搓磨,最终活成自己最不耻的小市民的样子,可如果有另一次人生,对那个想要放弃的自己说一句,再坚持一会,就一小会,说不定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
人人都知道,人生没有如果,可这部影片为所有人造了一个梦。
为苏阙化妆的老师已经去电影院看过两遍,现在陪着苏阙重看,依然热泪盈眶。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愿望,从来不是什么狗屁化妆师,我想环游世界来的。可是家里穷,哪有钱环游世界,只好转行咯。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会有机会的。”苏阙说。
“当然。”化妆师一点不悲观,笑道,“说老实话,如果不是这部片子,我可能早把这个梦想丢去爪哇国了,什么环游世界,不如拿到工资去酒吧嗨!可是现在看了这部片子,我又可以重拾梦想,开始存钱了哈哈。”
“这就是《盛夏》的厉害之处,结局有人放弃了梦想,有人却还在为理想奋斗的路上。你是哪一种?”
“我嘛,我可能是要绕远路的那种吧。”化妆师哈哈大笑,“对了苏小姐,听说你和导演合作过,《天伦》就是你们拍的。”
“是。”苏阙大方承认。
化妆师迟疑道:“那你能帮我向导演讨张签名吗?”
“不应该是男主角吗?”苏阙一愣。
化妆师笑道:“男主角确实不错啦,不过我更喜欢这个导演的拍摄手法。我上一个男朋友就是导演来的,从他那耳濡目染,才知道导演也是有流派的。主流导演喜欢拍那种宏大的场面,用环境来烘托人物内心。非主流导演喜欢刻画事件,用一个个接地气的平凡小事来展现人物。偏偏商导剑走偏锋,选择正面突破角色。”
“有什么不一样吗?”苏阙问。
“不一样的可大了。”化妆师道,“许多著名导演认为,角色的刻画如果是从正面突破,就失去了电影的内涵,要么无法让观众产生共鸣,要么就是把血淋淋的真相扒开,让观众无法直视。所以全世界的电影,你很少看到《盛夏》这样的影片。不得不说,商导的度拿捏得非常好,他在恰当的时机,让观众产生共鸣,既不晦涩难懂,也不是单纯的视觉冲击。这样刚刚好,反而让人回味无穷。”
“这样啊。”苏阙过去的知识都基于经验,还是第一次从理论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不由更觉得商爻厉害了。他还不到二十岁,未来大有可期。
化妆师又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天伦》,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展现你的美。《盛夏》没有邀请你真是太可惜了,影片虽好,但如果有你在,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当然你拍的《鱼曼瑶》也很经典,可我总觉得耿秋石差点味道。”
她说完,调皮地冲苏阙吐吐舌头:“我胡言乱语的,你听听就好,可千万别让他知道。”
苏阙认真点头:“好。”
耿秋石一向自视甚高,要是听说自己不如别人,还不当场跳起来。
当然,苏阙私心里,仍是希望《盛夏》能拿下今晚的大奖。不止是因为商爻拍得好,更因为这部影片里也包含了她的影子,她的过去。
她和化妆师是一类的人,也许从前有过梦想,却把它丢在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搓磨中。尤其是那八千个快穿世界,尽管于现实只是弹指一瞬,她却失去了最宝贵的初心。她明明还不到二十,心态却变成了老奶奶。
要说她现在还有什么心愿,那恐怕就只有替自己的身份正名,名正言顺地成为方雪桐的女儿吧。
其它的,她不敢想。
只有在商爻身边,她才又是真真实实的小姑娘。现在商爻不在,她每走一步,都好像戴着面具。
她都不知道哪种生活才是好的了,想到商爻又是一阵气闷。
还好化妆师很快结束了工作,她换上礼服,趿上高跟鞋,摇身一变,成了镜子里的公主。
耿秋石敲敲门,探头进来:“好了没?剧组要准备出发……”
目光落在苏阙身上时,他卡壳了。
这身蟹青色鱼尾裙穿在苏阙身上,极好地修饰了她曼妙的腰身,加之布料柔软,微微泛着莹光,当她听见动静,缓缓侧身看来时,那鱼尾轻曳,美得不可方物。
《鱼曼瑶》这部剧虽然是古装,但耿秋石看着身穿鱼尾裙的苏阙,忽然便觉得,鱼曼瑶若是活在现代,应该也就是苏阙这副模样。
见他呆立在那里,他身后的叶如君一把将他撞开,嫌弃道:“干什么呢,导演了不起啊,霸占着门口想干……”
结果她跟耿秋石一样,后面的话卡壳了。
不过她是女孩子,没那么多顾忌,直接上手就开始摸裙子:“这也太美了,我一晃眼,还以为鱼曼瑶真的站在眼前了呢。苏阙,你这一波宣传真不错,没看过电影的都要来给我们买票啦!”
“你还不是一样。”苏阙也摸她的裙子。
叶如君这身是石榴红,配她的蟹青色正好,两人站一块,犹如一道明艳的风景。只不过叶如君这身款式普通,失了点韵味。
她上下打量苏阙,羡慕地说:“你身材就是好,比例简直完美,难怪耿导要挪不开眼了。”
“你少拿我打趣。”苏阙笑着推了叶如君一下。
耿秋石也慌得不行,连连摆手,“你们搞商业互吹就搞商业互吹,把我扯进来干什么,苏阙现在可是宋氏皇太女,谁敢直视她啊。”
“那一会你站边上,不许抢我的位子。”叶如君十分大气,手一摆,拉着苏阙就走。
耿秋石立刻跟上,试图挤到苏阙身边,结果每次都被叶如君挤开,他只得小声嚅嚅:“我是导演……”
别人家都是导演和女主角走红毯的,而且也没有两位女星不带男伴同时走红毯的。
可是两位女星明显没把他当回事,一路都在互相吹捧,从善如流地坐进了同一辆车子。
他们从公司出发去会场,沿途都能看到各大电影的海报。宋氏做为电影节的主要赞助方,少不得宣传自家电影,会场门口的巨幅海报挂上了《鱼曼瑶》的剧照。不少媒体围在底下拍摄,当看到女一和女二携手下车,闪光灯更是照亮了夜空。
“第一次参加电影节,感觉如何?”叶如君在苏阙耳边嘻嘻笑着追问。
而苏阙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上次东京那个是只是青年电影展,规模小得多,金像却是一年一度的大型电影节,近年来更是抬出了“亚洲”的名头,参赛影片含盖全亚洲,语种众多,质量过硬。
能在这样的大型电影节露面,是无数电影人的梦想。
而现在,苏阙站在这里,即将和各国的优秀女演员竞争亚洲影后的头衔。无论成绩与否,都将成为她演艺生涯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叶如君挽着她,一起走上红毯。
一时间,华光璀璨,晃得她睁不开眼。
第105章
甫一踏上红毯, 记者们立即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影片相关。
作为过来人,叶如君不动声色地接过话筒, 替苏阙挡了不少难以回答的问题。
耿秋石作为导演十分郁闷,屡次试图挤到两人中间,结果都被记者打断了,最后他只能叉着腰, 暴跳如雷地大声喊:“你们采访我啊, 我才是导演!”
此举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次日被媒体刊登出来, 让他在宋氏又一次大出风头。
《鱼曼瑶》这部影片上映前记者已做过不少专访, 这次主要针对获奖可能性做出提问, 问得差不多后,有记者把矛头指向了电影节黑马《盛夏》。
“请问苏小姐,《盛夏》的商爻导演据说是你很好的朋友, 两人十八岁时即合作了第一部 影片《天伦》。但这次《盛夏》和《鱼曼瑶》共同角逐最佳导演的奖项,你认为谁比较有希望呢?”
这明显就是挑事了, 苏阙饶有兴致地看向耿秋石。
耿秋石几次准备抢话筒, 无奈这个问题记者指名要苏阙回答,他说了不算, 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苏阙, 用口型说:“姑奶奶, 算我求你,别拆我的台!”
苏阙笑着冲他挤眼睛。
经过四五个月的集中拍摄,两人友谊越发深厚, 苏阙并不担心说得不好会令耿秋石生气, 于是认真想了想, 实话实说:“我今天下午才看完《盛夏》这部影片,不得不说商导的水平又有精进。我在这部影片里找到许多回忆,私心里非常希望《盛夏》拿奖。”
“你这么说岂不是唱衰《鱼曼瑶》吗?”记者挑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身后的摄影机甚至直接将镜头对准了耿秋石。
旁边的叶如君微微皱眉,正要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却见苏阙握紧话筒,自信地微笑起来。
“怎么会,我知道我一定会拿下最佳女主角。”
“哗——!!”一语既出,全场都沸腾了。
这是怎样的自信才敢以一介新人的身份宣称会拿下最佳女主角,要知道,共同入围的,还有一位大满贯影后。苏阙演技虽好,大部分专业影评家却更看好这位影后,毕竟人家资历摆在那里,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足以打动人心。
苏阙这话一出来,造成的轰动不一般。
有人说她一介新人真敢说,不怕待会结果出来翻车吗;也有人怀疑她这样潇洒自信,是不是对鱼曼瑶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无论如何,媒体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鱼曼瑶》的宣传目的达到了。
不一会,宋莲的车也到了。
为了不让他们造成拥堵,会场人员示意他们往前走。
宋莲走过来,打量了苏阙一会,勉强夸了句:“还不错。”
他没带女伴,所以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胳膊伸给了苏阙。
苏阙:“…………”
记者的闪光灯再次亮起来。
苏阙不想明天又被人问和宋莲什么关系,“机智”地推了叶如君一把。
叶如君秒懂,立刻滑到宋莲身边,叫了声:“莲爷……”
宋莲:“……”冷冷一个目光射过去。
叶如君果然被吓到,脚跟一转,抓住耿秋石就走:“耿导你还站着干什么,没听见工作人员叫我们往前走吗?诶,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没有男伴啊,不挽你挽谁!”
耿秋石泪流满面,他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工具人。
宋莲再次示意苏阙:“难道你想跟影帝传绯闻?”
影帝是他们这部剧的男主角,饰演魔教教主,和鱼曼瑶有一段虐心的感情,以教主欺骗开始,以鱼曼瑶心死自刎结束。
苏阙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在剧里他可是渣男!”
“现实也不是好人。”宋莲说。
影帝外形帅气,常有粉丝大胆示爱,据说他来者不拒,作风十分豪放。
苏阙果断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宋莲,郁闷地伸手从他胳膊里穿了过去。
宋莲挽着她走红毯。
两边都是媒体和粉丝的尖叫,山呼海啸一般,不断有人往前涌,想近距离和苏阙拍照。
苏阙不是第一次走红毯,在快穿世界她走过无数次。可挽着宋莲的手,却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她正被宋莲带引着,迈向人生一个崭新的阶段。
有宋莲在,记者不敢再来麻烦她,拍完照就离开了。
主办人员前来迎接他们,带他们去偏厅休息。沿途可以看到每部电影的宣传海报,长长地铺了一路。
走到《盛夏》那张夏天感十足的海报前,苏阙忍不住停了一下。
她本人并没留意到这点,却听见宋莲轻轻地讥诮一声:“怎么,你没参演,觉得可惜?”
“命中注定的事,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苏阙说着,回过头来,想认真跟宋莲好好掰扯掰扯他总是对商爻若有似无的偏见,可是一晃眼,宋莲的脸被头顶的射灯照得模糊不清了。
她怔住。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可她还来不及把它抓住,宋莲摁住她的脑袋,往旁边扭了二十度:“你好像很希望《盛夏》获奖。”
那种感觉消失了。
苏阙只得顺着他往下说:“你不也买了版权,不能获奖的话,你买它做什么?”
买它做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
宋莲轻笑道:“为了告诉你,我有多有钱。”
苏阙:“……”那么有钱怎么不买两份版权呢,买一个扔一个。
苏阙翻个白眼,又一次成功被他气到了,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宋莲轻哂:“傻瓜。”
颁奖晚会定在八点准时开始。
苏阙和《鱼曼瑶》剧组坐在最前面,考虑到汪方友是独自代表《盛夏》来参加的,她麻烦主办方,在自己身边给他加了个座位。
这家伙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尺寸有些大,却不算廉价,衬得他像个高档的土包子。
老实说,汪方友的衣品在沪市不算差,说是时髦也不为过,可眼下这一身,放在诧紫嫣红的香港娱乐圈就不够看了。多少人为了这次电影节专门找名师定制,而他却穿着他爸第一次领奖时花几个月工资在百货商场买的西装。
再配上他上蹿下跳的举动,实在令人发笑。
换成别人早无地自容了,他却接受良好,还跟大家解释:“这衣服多有纪念意义呀,一会上台领奖,保管让大家印象深刻。”
耿秋石就逗他:“你怎么知道你就能拿奖呢?人家苏阙觉得自己能拿奖,那是真有实力,我可以担保。你呢,谁给你担保?”
汪方友还真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苏阙。
苏阙说:“我又没见过你拍戏,我顶多给商爻担保。”
“那不行。”汪方友说,“你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给他担保,也得给我担保,一视同仁,否则我就不坐你身边了。”
说着他把头一扭,一副要与苏阙划清界线的样子。
苏阙没办法,只好说:“那我给你担保,你别砸我招牌。”
“我你还不放心吗,肯定不会!”汪方友又高兴起来,自信满满。
结果还真让他说中了,他真上台领了一回奖。
不过不是他的最佳男主角,是商爻的最佳导演。
当主持人开奖时,耿秋石按捺不住激动都站起来了。他上部电影就获了奖,这部不出意外也能获奖,现在很多影评人拿他和商爻比较,最终还是把宝压在了他身上。
他是谁呀,半路出家的天才,怎么能被小小年纪的商爻打败呢。
结果还是被打败了QAQ。
主持人完全不留情面,念出了商爻的名字。
耿秋石:“…………”
汪方友在他旁边跳起来就给了苏阙一个大大的拥抱:“啊啊啊啊,我们获奖啦!!”
苏阙也难掩激动,在汪方友的带动下跳了起来。
耿秋石好悬没气死,忍不住拽她:“坐下坐下,还记不记得你是哪个剧组的!”
简直丢人死了……
搞得主持人又念了一遍,汪方友才理着小衣襟,矜持地上台领了奖。
他有些激动,事先准备的获奖感言全忘到了爪哇国。
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头,他脱口而出只有一句话:“苏阙,我们拿奖了!”
苏阙哭笑不得:“是啊,我们拿奖了!”
台下哄堂大笑,汪方友才想起来,苏阙跟他不是一个剧组哩。
不过这事倒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苏阙真是神预言,刚刚还说《盛夏》肯定拿奖的。
而且,她不看好汪方友的最佳男主角,果然汪方友被吊打。
至于她说自己会拿下最佳女主角……
主办方特别邀请了宋莲和获得终身成就奖的路从巧开此大奖。
激动人心的音乐之后,路从巧挽着宋莲的手,拿着烫金边的信封走上了颁奖台。
“接下来要颁布的奖项是,最佳女主角,也就是本次电影节的影后。”路从巧望着台下,故意放慢语速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大奖最终花落谁手,这次入围的演员都是实力派,竞争非常激烈。你说是吧,莲爷?”
宋莲接道:“对,一共四名候选人,三名出自宋氏。”
路从巧立刻夸张叫道:“你这是趁机往自己脸上揽金啊!”
宋莲笑,台下气氛也活跃起来。
简单地对入围影片做了介绍后,路从巧将手中的信封交给宋莲:“还是请莲爷来开吧,没人比你更有资格了。”
宋莲低头拆信封,她又见缝插针地说:“我听说刚刚苏阙在门口大胆做了两个预言,一个是《盛夏》获得导演奖,另一个是她自己获得最佳女主角。目前《盛夏》实至名归,尽管商爻导演今天没有到场,但作为不到二十岁的新人,他的水平有目共睹。
“至于说苏阙自己能不能摘下影后的桂冠……她的对手是大满贯影后郑玥诶!她一个新人,到底是谁给的胆,是你吗莲爷?哈哈哈!
“实不相瞒,我是郑玥的粉丝,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希望偶像拿奖。莲爷,你呢?两个都是你公司的艺人,你觉得谁会拿奖?”
“我觉得没用,看结果吧。”说话间,宋莲展开了信封。
他微微停顿,台下跟着他屏住了呼吸。
汪方友抓着苏阙的手,比她本人还紧张,差点没把她手指掰折。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宋莲才看向名单,然后望向台下,对苏阙轻轻一笑:“上来吧,可爱的预言家。”
第106章
山呼海啸的掌声响起。
汪方友激动得哭起来, 苏阙拿奖,他比自己拿奖还要高兴。
而苏阙却没有太大感触,她本来有很强, 不需要靠一份奖项来证明。但她依然很高兴,在同一个电影节,她和商爻相隔千里,却站在了同一个舞台上。
四舍五入, 两人的人生在这一刻交叉, 彼此都向对方靠拢了一些。
她从宋莲手里接过奖杯, 立刻被耀眼的闪光灯晃花了眼。看着台下激动找人拥抱的汪方友, 她忍不住举了举奖杯, 说:“汪方友, 我也拿奖了,你要加油呀!”
这还用说吗,汪方友落后了商爻一步, 可不想连苏阙都比不过。
接下来的颁奖就很平淡了。
《鱼曼瑶》包揽了包括最佳音乐在内的五项大奖,成为全场获奖最多的影片, 可谓实至名归。
耿秋石惜败最佳导演奖的落寞终于得到缓解, 后半场嘴就没再合拢过。其它奖项也是奖,是对包括他在内的整个剧组的肯定。
颁奖晚会结束后, 宋氏还有庆功会, 苏阙作为剧组一员, 当然也要参加。
这次电影节,几乎半个宋氏都出动了,大家簇拥着老板宋莲往外走, 嬉笑着闹成一片。
耿秋石的情绪还在兴奋中, 不住地拉着叶如君和苏阙说话, 两人对于他“我真是太开心了”、“感恩有你们”的言论已经免疫,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红毯两旁仍有记者蹲守,狂热的粉丝一波波向前涌。
这时就听有人大喊:“苏阙——!”
苏阙下意识扭头,笑容还挂在脸上,就见一颗西红柿飞跃人群,朝她直面而来。
她眉头一皱,并不着急去挡,而是飞快地锁定那扔西红柿的人。
苏珊珊。
苏珊珊手里拎着一个黑包,想来里面都是西红柿。她两眼像要喷出火来,恶毒地瞪着苏阙。
她变成这样,全都是苏阙害的,凭什么苏阙还能站在灯光里,被所有人捧成影后!
那晚她找不到地方住,信了叶嘉文的邪,被叶嘉文带到城寨一处小屋。
进门后才知道,那是钱远山现在住的地方。
钱远山刚从烟馆回来,正飘飘欲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看到什么幻象,望着天花板嘿嘿地傻笑。
听见动静,他向门口看去,一开始以为是葛梅,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他屋本来就不大,人躺在床上,都不用起身,一伸手就抓到了苏珊珊。
苏珊珊哪见过钱远山这副模样,转身就跑,谁知叶嘉文在外面锁了门,还拿拖把插在了门缝里。
她推不开门,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钱远山:“放我出去,你这个变态!”
钱远山正处在兴奋中,哪能让“葛梅”这么骂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这会信手拈来,跳起来就给了苏珊珊一拳。
“你还有脸回来!你把家里都祸害空了,给老子戴绿帽子,你-他他-妈还有脸回来!”
一边骂,一边跳起来,从床头抽出一根用来捆杂物的麻绳,接二连三地朝苏珊珊抽去。
苏珊珊骇得大声尖叫,可这屋连个转身的地方也没有,她躲不开,很快衣服就被抽破了,露出手上红艳艳的血痕。
她气得不行,胡乱抓起能抓的东西朝钱远山砸。
碗、筷子、风扇……这些钱远山仅剩的家当统统被她当成武器,霍霍一地。
这下钱远山更怒了,新仇旧恨都算起来。他眼眶渐渐红了,猛地跳下地来就拽着苏珊珊脑袋朝墙上撞。
苏珊珊疼得哇哇大叫,纵使她这些日子在看守所里练出了些许打架手段,此时也不是钱远山的对手。
钱远山根本不怕疼,力气还比平时大得多,没两下就把苏珊珊揍得没有招架之力,衣服凌乱,如同一块破抹布。
“呸!去你-你-妈的!”
瞥见苏珊珊露出来的一片肩膀,钱远山恶向胆边生,一把抓着她头发往床上拖。
苏珊珊骇得大声尖叫:“滚开变态!我不是葛梅!!来人啊,救命啊——!!”
动静惊扰了邻居,一个个围在钱远山门口看热闹。
“老钱可以啊,以前只知道他嗑药,没想到还玩-女-人。厉害!”
“啧啧,这妞儿真带劲,喊得太他-妈骚了!”
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艳羡的眼神,几个女人忍不住骂道:“不知羞!大晚上拢人清梦,小声点啦浪货!”
有人恼怒地去拍钱远山的门,可里面动静非但没小,反而更大声了。大家骂骂咧咧一阵,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地走了。
至于苏珊珊喊“救命”?
怎么可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正经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既然来了,就要抱着烂到底的决心。窑馆的姐儿刚开始不也喊得天凉王破,第二天还不是乖乖出来给街坊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扰了大家清梦。
苏珊珊不是例外。
次日她从昏迷中醒来时,身上多处淤青,手指骨折了,最宝贵的第一次没有了。不仅如此,连第二次第三次也没有了。
钱远山嗑药后战斗力惊人,活活折腾了她七八次,到最后她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认命地任由钱远山一遍遍地喊她“葛梅”。
后来她昏死过去,钱远山却清醒过来。
发现她不是葛梅后,钱远山无法面对,撞开门就跑了出去。
苏珊珊里外衣都被撕成了破布,冷得发抖,只得用钱远山那张粘腻腻的床单把自己裹起来。
她本应该趁钱远山不在赶快离开,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瞥见门外邻居家的蜂窝煤炉子,她没有犹豫,一脚就踹翻了。
炉子上煨着热水,煤炭烧得通红,这一下,火星子扑腾起来,烧着了钱远山的门帘。
烧吧,烧吧!我叫你连这点家当都赔光!
望着越窜越高的青烟,她眼里露出快意的光。
钱远山一个窝囊废,没想到嗑了药像变了个人,都是葛梅害的!都是苏阙害的!
她不仅要断了钱远山的生路,她还要回去报复叶嘉文,报复苏阙!
她仔细看着身上的伤,把它们都烙在心里,现在的痛苦将成为她复仇的力量,只要她不死,伤害她的人都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正恶毒地想着,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大鱼哥,人还没跑,就是她放的火的!”
自从被茅志奇当众训斥后,大鱼做事越发卖力,今早发现地盘里有青烟,领着人就过来了。
手下兄弟分成两拨,一拨去救火,另一拨把苏珊珊围住,动手就开揍。
苏珊珊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多管闲事!我烧我的,又没烧你们的!”
殊不知城寨范围本来就小,家家户户为了抢占那一亩三分地,屋棚搭着屋棚,恨不得把墙砌到邻居家里去。而那些墙又不牢靠,通常是用硬纸板和粘土糊的。
这样一来,防火就成了城寨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一家起火,那是要连累城寨一两万人的!
苏珊珊只想烧钱远山,却不料整个城寨都把她当成了死敌。
她本就一身伤,更打不过大鱼那些手下,被揍得躺地上起不来。后来还是趁着大鱼和小弟们商量怎么处置她,才找着空隙逃出来。
然而她身无分文,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放下脸面,先去找叶嘉文对付几天。
谁知道大鱼通知了家家户户,只要发现她的踪影就有人抓她。她竟还然在电线杆上发现了她和葛梅的合影,她的脑袋被重点标记出来,底下还有悬赏:两万块。
这张照片显然是钱远山提供。
可她居然才值两万块?呸!
这下城寨是进不去了,她每天去市场捡垃圾。有婆婆看她可怜,找了自家的旧衣服送给她。
这就是她为什么挤到星光璀璨的电影节会场,却没被保安当场赶走的原因。
好不容易看见苏阙从会场里出来,却又得知她拿下大奖的消息,苏珊珊恨得眼眶发红。
那么想红是吗?我让你红得流血!
她拿出了从市场捡的烂番茄。
苏阙听见声音,回头看来,眼看那烂番茄要砸中她脑袋了,她却不慌不忙把身边的叶如君和耿秋石护到身后,然后一个利落的回旋踢,直接把番茄又踢了回来。
也不知用的什么力气,番茄居然没破,砸到苏珊珊脸上才皮开肉绽,汁水淌了苏珊珊一身。
不仅如此,苏珊珊还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摔在了两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
“苏珊珊,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老实做人,别来惹我?”
看见苏阙的口型,苏珊珊怒不可遏。
她带了满满一包的烂番茄呢,有的是手段整治苏阙。
她又拿出一颗,正要朝人群外头扔,手腕却猛地被人扣下了。
安保人员蜂拥而至,怎能让她捣乱,很快把她铐起来,向警车上拖去。
苏珊珊用力挣扎,破口大骂:“苏阙,你好意思吗!你还拿影后,那明明是我的!是你抢我的——!!”
她状如疯癫,挣扎得十分厉害,两名警卫都控制不住。
一不小心,苏珊珊撞翻了挂置海报的大铁架。
看着那挂着《鱼曼瑶》剧照的铁架朝苏阙脑袋砸去,苏珊珊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苏阙只觉得眼前一黑,抬头时才发现来不及,正要弯腰硬扛,一个人影猛地把她扑倒在地。
接着便是轰轰几声,全场灯光熄灭。
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有血涌进了苏阙的眼睛。
“宋莲——!!”
第107章
苏阙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医院的。
宋莲扑上来的那刻, 她脑袋突然钝痛,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从眼前掠过。
眼眶突然变得湿润,不知是染了她自己的血, 还是宋莲的血,世界是赤红的。
随后一些模糊的黑影在红色里跃动,有人在喊,有人在跑, 紧接着新血喷涌出来, 溅在原来的红色里。
人影消失了。
一阵耳鸣似的疼痛贯穿脑海, 她晕了过去。
醒来人时, 人已经在医院了。
手上输着液, 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鱼尾裙全是血。现在血液已经干涸,想来距离危险发生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用帘子隔起的病床上, 四肢都能动,关节没有骨折, 只是不少地方擦伤了, 腿侧被倒塌的铁架拉出一条尺长的口子,经过缝合, 伤口看起来很难看。
这点小伤吓不倒她, 她果断扯下手上的针头, 掀帘子出去。
走廊上都是跟她一样伤痕累累的人,不少人在哭,少部分因为没有床位, 站着接受护士的治疗。
她没工夫管这些, 把碍事的鱼尾撕开, 赤着脚在人群里奔跑,惹来其他人不满的叫骂。
特助正在前面和医生说什么,她没有看到宋莲的身影,于是走过去,问道:“宋莲呢?”
“苏小姐,你醒了。”特助赶忙上去扶她,“医生说你不能下床,你腿上的伤太深,这么走路不疼吗?”
不能说不疼,但这种程度的伤苏阙可以忍受。
她目光在四周不断搜索着,又问一次:“宋莲呢?”
特助劝道:“苏小姐,你这样不行的,你伤口还在流血,我送你……”
“我问你宋莲呢!!”她终于忍无可忍,揪住特助衣襟大吼起来。
为什么特助不在宋莲身边?其他人在哪里?
自己被宋莲护住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宋莲究竟怎么样了?
一阵巨大的恐慌抓住了她,她目眦欲裂地瞪着特助,并不想听他喊自己回去躺着的鬼话。
特助怔了怔,被她恐怖的模样吓到,半晌只能老实说:“在手术室。”
“几点了?”苏阙拔腿就往手术室走。听见这个答案,她竟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安下心来,头脑也变得冷静。
特助老老实实地回答:“两点。”
事发时是十二点,现在两个小时过去,宋莲还在手术室。
苏阙的心开始往下沉。
特助快步赶上她:“你慢点,你的伤……”
她腿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直往下淌,她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血脚印,宛如舍弃尾巴上岸的人鱼公主。
苏阙无暇管这些,她已经走到了手术室门口,看了眼门上“手术中”的红灯,又走到玻璃墙边,拼命窥探里面的情况。
“为什么只有三名医生?”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一名是主治医,其他两名都是见习,没有护士,麻醉师分担了护士的工作。
特助道:“会场的布置很紧凑,那个架子倒下来引起连锁反应,现场很多人受伤,医院人手不够……”
他正说着,麻醉师出来了,叫住一名行色匆匆的护士,吩咐对方去血库拿血袋。
苏阙立刻走过去,听见护士快哭的声音:“没有了!没有了!今天输血的人太多,已经拿不出血来了!”
特助一听,脸顿时白了:“没血不会从别的医院调吗!”
护士道:“在调了!可是需要时间啊!”
特助大怒:“你们就打算把莲爷摆在手术台上不管了吗!别忘了你们薪水是谁发的!”
护士无助地哭起来。
出乎意料的,苏阙竟然是全场最冷静的。
她打断特助的怒骂,沉声问道:“宋莲是什么血型。”
特助说:“A型。”
苏阙立刻挽袖子:“好,我也是A型,先抽我的应急。”
那护士大喜,立刻就要带苏阙去验血。
谁知特助忽然用力拽她:“不行,苏小姐,你……不行。”
“为……”苏阙一怔,后面的话没有问出口,她飞快地跑到玻璃墙边。
里面,宋莲毫无血色的脸在惨白的无影灯下死气沉沉。
她心跳漏了两拍,然后伸出颤抖的手覆在玻璃上,一点点往下移,直到将视线里,宋莲的上半张脸遮住。
然后,她的呼吸停住了。
“苏小姐!”特助从身后扶住她。
苏阙闭了闭眼,内心前所未有地镇定下来:“手术室还剩多少血?”
麻醉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啊,不到500cc,病人伤口太多,被铁片刺中了血管,恐怕……”
不等她说完,苏阙一把推开消毒室的门。
麻醉师和特助都惊了:“你要干什么,这里不是你……”
苏阙并不理会,简单粗暴地撕下裙摆,把流血的地方结结实实地捆住,然后飞快地给自己消毒,换无菌衣,一脚跩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麻醉师吓坏了:“出去!闲杂人等不能进来,你这是添乱,会害死病人的!”
“你们才是在害死他!”苏阙勃然大怒,一把夺过主治医手中的镊子,“只剩500cc血,已经不是你们城市医生能解决的。有战地经验的给我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
她目光森冷一转,不容分说开始处理宋莲身上的伤口。
麻醉师和主治医生面面相觑,下意识就要阻止她,可苏阙已经把镊子伸向宋莲,万一争执起来,受伤害的只能是病人。
最终两人只能站到角落里,全神戒备地注视着她。
一名实习医生战战兢兢地问:“我、我在非洲当过志愿者,给你打下手可以吗?”
“可。”苏阙微一点头,再不管他们怎么想,专注处理宋莲的伤口,手法又快又好,竟然没有浪费多少血。
特助在外面已经看呆了。
苏阙还不到二十岁吧,上哪学的这一身战地医的本领啊!
护士急得快哭了,不住在他耳边唠叨:“不好吧,是不是得叫老宋爷过来,万一出什么事……”
特助脑子还没从“苏阙竟然会手术”的震惊里缓过来,两眼无神地问护士:“你知道她是谁吗?”
“啊,不是苏阙吗?”护士茫然,“她演鱼曼瑶的,刚拿了奖,她不是艺人吗,怎么能动手术啊,没有从业执照判很重的!”
特助:“要是莲爷死不了呢?”
护士:“?”
不知为什么,特助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宋莲有次同他说:“我妹是个狠人。”
一直忙碌到天亮,苏阙才从手术室出来,宋莲被送进了ICU观察,只要能挺过二十四小时就没有大碍。
特助看着继续粗暴处理自己伤口的苏阙,神情复杂:“要不还是让护士来吧。”
苏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还有另一件紧急的事做:“苏珊珊呢?”
苏珊珊做为制造混乱的元凶,看见架子倒下就趁机跑了。
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多亏了会场这一个装饰搭一个装饰的布置,红毯上方全是彩灯和海报,整个儿花团锦簇的,好看是好看,全部砸下来更好看。
现场灯光全灭,无数人尖叫,她看见那张砸向苏阙的海报底下涌出血来,心里一阵畅快。要不是隔太远,她真想上去踩上两脚,把那满满一包的烂番茄砸苏阙头上。
这个不要脸的假千金,抢她妈妈的遗产,抢她爸爸的宠爱,甚至抢她的事业线、抢原本属于她的影后桂冠!
呸,那么厉害,去阎王庙抢呀!
时隔多日,她再一次把脑海里的系统主神叫出来,畅快地问道:“苏阙死了吗?”
主神是个威严的声音,原本和苏珊珊有着共同的敌人和目标,没想到却绑定错了人,接二连三被苏珊珊蠢笨的操作气到不想说话。
经不住苏珊册一再追问,祂讥讽道:“你当我制造的快穿世界是过家家?能九死一生回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可你也不厉害啊。”苏珊珊很失望,祂那点能力连苏阙都弄不死,凡事都得靠自己出手,还好意思说自己厉害。
主神道:“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闹了这么大动静,全香港的警察都在找你,城寨你又进不去,老宋爷得到消息也出了江湖追杀令。黑白两道都视你为眼中钉,你居然还想着弄死苏阙?”
“这不是有你吗?”苏珊珊满不在乎,随手把控制面板调了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先把警察总署署长的脑电波和我绑在一起,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没有人敢惹我了吧!”
主神没好气道:“你英文很好吗?”
苏珊珊:“……”
草他-妈,署长竟然是个洋玩意儿!
主神:“再说,我只能帮你绑定与苏阙有关联的人,可跟她走得近的绑不了,只能绑定那些关系不好的。警察署长、老宋爷、茅奇志,你挑一个跟她关系不好的吧,不然也帮不了你的忙。”
苏珊珊:“……那、那我要你何用!”
她难得有些慌了。
主神早就想和她解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走了。”
“不行!”苏珊珊没办法,明白自己还是只能依赖主神,低下声音,“你、你想想办法,送我回米国!”
“呵,”主神再次讥讽,“你有钱吗?”
苏珊珊:“…………”
主神:“卖身你又不愿意,你以为这是共产主义社会,你一人有难,全世界都伸手来帮?”
苏珊珊脸色惨白:“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只要我回到米国,我还是可以弄死苏阙的。”
主神沉默了。
绑定苏珊珊纯属意外,可随后祂也发现,祂在这里限制太多,无法随意改动世界,也不能轻易和苏珊珊解绑。
说实话,如果苏珊珊出事,祂可能也要跟着消失。
最终,祂给苏珊珊指了一条明路:“套个游泳圈,想办法偷渡到深圳去吧。放心,一向只有从深圳偷渡出去的,你这种反向操作,没有人会在意。”
苏珊珊:“…………”
第108章
听说过从大陆偷渡来香港的, 没听说过从香港偷渡回去的。
苏阙接到消息也很懵逼。
但她很快想明白了,苏珊珊得罪的可不止她一个,弄出这么大的事故, 恐怕全香港都想杀之而后快。
苏珊珊没钱,回米国估计没希望,只能先去大陆躲着。
这样一来,苏阙暂时倒拿她没办法了。
苏阙在京城一直是个靠家里养活的米虫, 前前后后生活了近一年, 却没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再说她手里的外币换人民币也很麻烦, 想要靠钱召集人手抓苏珊珊, 暂时也不现实。
不过大陆那么大, 苏珊珊身无分文,想要东山再起不是那么容易。
正好学校放春假,她打发苏希回京城, 先跟两位老人家透个底。
说到底,苏珊珊才是方雪桐名义上的女儿, 跟两位老人是骨肉至亲。深圳离京城虽远, 苏珊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找过去。
苏阙不愿外公外婆为难,倘若他们要认回苏珊珊, 苏阙不会阻止, 但宋莲这笔账不能不算, 苏珊珊必须做好血债血偿的准备。
把苏希送上去京城的飞机,苏阙安心回到医院。
宋莲手术结束后醒过一次,随后又陷入深度睡眠。
老宋爷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是宋莲情况稳定后的事, 他当场把宋莲转去特殊病房, 除了主治医师, 任何人不得探视。
苏阙不方便跟他解释自己和宋莲的关系,便也被拦在了门外。
对于自己和宋莲的关系,苏阙其实还有疑问。比如说,苏明远为什么从没跟她提起过;再比如说 ,为什么宋莲也没主动跟她提起过。
难道是她想错了,宋莲并不是她哥哥?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宋莲醒来后避不见她,状况好转后就被老宋爷接回了家中。她又不能直接跑去宋家找人,只好暂且把事情搁下。
三月时,宋氏与京城那家新起的电影工作室合作谈妥,即将开拍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落日危城》,讲述歌舞升平的山河城被敌军围困,留守军队和百姓摒弃固有偏见,共同抗敌的故事。
近年来香港和京城沪市的合作越发密切,电影制作越来越往大制作高水平的方向走,《落日危城》初步投资计划定在千万级别。这相对于宋氏过去七天产出一部电影的投入简直高了不止一倍,在京城更是不可想象。
为此,两边都派出了所谓的实力派导演,宋氏这边是梅荣山,梅荣山的咖位可比耿秋石大多了,是斩获国际国内多项大奖的?山北斗。京城这边请来的也是著名导演,苏阙还曾听过他的讲座,正是拿下国外多次大奖的蒋文星,汪方友的老师。
苏阙估摸着,蒋文星那么看好汪方友,说不定汪方友也要加入这部戏。
果然没多久,汪方友的长途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有幸在剧里出演一个小角色。
“你?小角色?”苏阙十分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汪方友的演技算不上出神入化,但拿下主演不是问题。因为是大制作,整部电影共有4名主演,两男两女,四方感情和人生经历相互穿插,最终演绎出荡气回肠的人间百态。
苏阙没想到,汪方友竟然只接到男三的角色。
汪方友蔫头耷脑地说:“我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磨练磨练。”
苏阙只能尽量安慰他:“别多想,角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尽力演好,对自己来说都是成长。”
在快穿世界时,她自己也是由小角色磨练起来的,对此深有感悟。
汪方友一点没被她安慰到,垂头丧气地道:“你光说我,自己的角色拿到了吗?别以为你拿了一个金像影后就能拿到好角色,我告诉你,这部剧里多的是资历深厚的国际咖。”
苏阙:“……”
结果还是真是被汪方友的乌鸦嘴说中了。
宋莲由于养伤,公司小事都交由下面的人处理,并不会上报给他,这就导致《落日危城》的一切竞选角色由公司说了算。偏偏几个老古董高层觉得苏阙资历尚浅,给她安排试镜的都是些小角色,其中一个还没有台词,就是在重要人物讲话时,站在后面充当背景板的花瓶。
这事把新上任的经纪人索菲亚气了个半死,结果高层给出的理由十分有说服力:“哎呀,一切要为大局着想嘛。苏阙长那么好看,不当花瓶当什么呢!”
索菲亚竟然无法反驳,回来就跟苏阙哭诉:“松松,你们华夏文明真是博大精深,我学了这么久的中文,还是玩不过那些老狐狸。”
谁说不是呢。
索菲亚拿回来的几个试镜角色,苏阙翻了翻,没一个想演的。
别看她安慰汪方友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了,她就不服气。
她这演技吊打全世界绰绰有余,凭什么只让她当个花瓶啊!
因此到了试镜地点,她看着坐在桌子后头的两位导演和公司几个高层,张口就说:“我要演计凝云。”
计凝云是其中一位女主,二十出头的年纪,很符合她的年龄,在剧中是一位旗袍美人,一颦一笑都有古典韵味。
这个角色早已内定为一名京城籍的戏曲名家,虽然年龄相对角色超了近一轮,但人家有功底,言谈举止都是戏,当真是从国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听苏阙这样一说,几个高层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胡闹!苏阙,不要以为老板看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部剧公司有投资,你要是搞砸了,怎么向老板解释!”
苏阙撇了撇嘴:“你们看沈青年龄合适吗?技不如人就该让位,要是电影砸了 ,你们怎么向老板解释。”
“你……”其中一个高层当场用拳头砸了桌子。这是拿了一个奖就飘了吧,竟敢当场编排起别的演员来了,沈青可是老演员了,京城合作方点名让她演计凝云,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顾及这么多外人在场,这位老先生拍着桌子道:“我看是你大早上的还没睡醒,去洗把脸,回来试你的肖翠兰!”
肖翠兰就是那个花瓶角色。
老实说,苏阙很不理解这样的角色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请有名有姓的明星来演。这操作跟苏明远花钱塞苏珊珊进剧组比,也没高明多少。
与京城方的合作在事故前一直僵着,据说就是因为对方的很多条件宋莲不同意,可在宋莲入院后,谈判却突然进展神速。
苏阙猜测,应该是高层担心宋莲挺不过去,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手术是她做的,她当然知道宋莲恢复得如何,可宋莲对外宣称仍未恢复,避而不出,想必也是有意观察这些高层在做什么。
苏阙不介意添一把火。
她径自走到窗边,做出专注往窗外看的姿势。
蒋文星忽然眼前一亮:“咦?”
苏阙很有灵气,不需要服装来修饰,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能演尽旗袍美人的喜怒哀乐。
她站在雕花的窗边,就是最美的风景。
高层对她这行为十分不满,开口又要骂,谁知刚说了一个字,蒋文星对他竖了根手指:“嘘。”
然后朝身后的助理比了个手势,助理连忙拿着台词本过去,对苏阙念出台词:“计小姐。”
苏阙没给他眼神,依旧痴痴地望着窗外。
助理这时有些懵了,台词只这一句,说完后,就该计凝云说了。
苏阙没反应,他一时怀疑蒋文星理解错了,也许苏阙就是单纯被高层气到,看看窗外而已。
助理回头看蒋文星,蒋文星却更激动了,和梅荣山交换神色后,再次给了助理手势。
助理只得硬着头皮再开口:“计小姐。”
苏阙这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依旧不看他,轻轻“嗯”了声:“什么事。”
“楚部长请您过去说会话。”
助理说着,便弯腰想要扶一扶苏阙,谁知苏阙理都不理他,径自一甩并不存在的手帕,走出了门去。
高层立刻拍着桌子叹息:“丢人哟丢人,两位导演不要计较,新人,没见过世面。”
在他看来,苏阙完全是没接住助理的戏,不然两位导演就不会放她出门,而是应该大喊“留步”了。
殊不知,导演只是被苏阙震住,没出戏罢了。
计凝云就是这样一个人,高傲冷淡,对谁都瞧不上。要是苏阙一开始就接下助理的台词,反倒失了韵味。
这样正好,她美丽、优雅、不食人间烟火。
如果说沈青像国风画里的美人,那苏阙就是活生生那个时代的人。她不像沈青刻意去拿捏身段、语气,她把计凝云融到了骨子里,可见是认真做过研究的。
没见苏阙之前,蒋文星觉得沈青演计凝云尚可,见了苏阙之后,他才看见计凝云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都不用询问梅荣山什么想法,看梅荣山同样捡到宝的眼神就知道了。
蒋文星跳起来,匆匆说了句:“我去打电话。”就跑开了。
其后的试镜也宣布中断。
高层不知他是打电话回京城,和那边要求换演员,只当苏阙真的惹恼了人家,气得直拍桌子,扬言要开记者发布会,给苏阙点颜色瞧瞧。
谁知第二天,抹黑苏阙的新闻和苏阙拿下计凝云一角的新闻同时传出来,高层傻眼了。
不仅如此,特助还以他向京城方收贿的名义暂停了他的事务。
高层:“…………”
这是小事,苏阙根本不关心。
她又在和汪方友通电话。
汪方友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那天在剧组遇到谁了?”
“谁?”
汪方友更神秘了:“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第109章
回到京城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这一次, 苏阙的心境又有了很大变化。
她走的是VIP通道,对外封锁了消息,但仍有不少媒体和粉丝前来, 把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她一露面,山呼海啸的喊声震得天花板都要塌了。
尽管有保镖阻拦,依然有不少粉丝举着本子上前要她的签名,记者的闪光灯对着她拍个不停, 眼睛都花了。
她莫名想起两年前, 自己在四合院门口, 看叶如君拍戏的时候, 粉丝也是这样狂热地冲向叶如君。
如今她的粉丝数量比叶如君还多, 听说私下里还有一些号称后援会的组织, 专门记录她的通告和行程,她走到哪里,粉丝就追到哪里。
今天接机的这些, 除了京城本地的追星族,还有不少是跟着她从香港来的。
盛况不比金像电影节小。
她急着见外公外婆, 不太想耽搁时间, 可粉丝们太热情,不断缠着她要签名、要合影。
她对粉丝一向和善, 做不出丑脸去凶人家, 只好耐心满足大家的要求。
出口外方大明却已经等不及了, 他再老当益壮,也挤不过狂热的年轻大姑娘小伙子,眼看着孙女被团团围住, 就是出不来, 他一拍脑袋, 让小张去后备箱,把他那杆装腔作势的枪拿出来背在身后。
小张这辈子没演过戏,身体绷得笔直,走一步喊一句:“都让开都让开,枪不长眼,崩着谁了可不负责!”
这阵势当场就把人唬住了,方大明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苏阙就跑。
苏阙:“…………”
速度太快,粉丝都没反应过来,等着大家伙追出机场大门,方大明的车子已经扬长而去。
方大明潇洒地降下车窗,长长吐了口气,拽着衣领感叹说:“天爷啊,现在这些年轻人不得了,我这营救工作做得,不亚于当年的对敌战役!”
苏阙捧着肚子笑倒在座椅里。
沈一曼责备地瞪着自家老伴:“真是越老越不像话,哪有人带枪接机的,一会机场该打电话批评你了。”
方大明嘿嘿直乐:“那是小张扛的枪!”
小张坐在副驾,全身都绷直了,苦着脸道:“老领导,我可是按您的指示办事。”
“谁说的,你有文件吗?你有录音吗?啥都没有你就拉倒吧!”方大明吹胡子瞪眼睛,还教他,“要是机场真打电话来,你就这么说。咱们互不承认,看他能拿咱们怎么办!”
沈一曼:“……”有你这样的老同志吗!
沈一曼懒得再说他,从饭盒里拿出一个马蹄糕给苏阙:“松松饿了吧,先吃点。”
“好。”苏阙接过来,咬进嘴里,又从饭盒里各拿了一个给沈一曼和方大明。
祖孙仨幸福地看着对方吃。
那马蹄糕是沈一曼亲手做的,加了马蹄和红枣,糕面晶莹剔透,咬一口,□□弹弹,十分香甜。
苏阙好喜欢这个味道,一连吃了三个,直到方大明喊:“别吃撑了,晚上有红烧肉吃。”她这才住了口。
方大明看她这样就心疼:“香港不是东方之珠吗,怎么连吃的都没有,看你都饿瘦了。”
苏阙乐得不行:“外公你说什么呢。马蹄糕本来就是广东小吃啊,香港满大街都是。只不过老字号的味道哪有我外婆做的好吃。”
“哟,出去两年,这嘴越发会哄人了。”沈一曼逗她。
苏阙抱着外婆胳膊撒娇。
她好久没撒过娇啦,回家的感觉真好。
京城这两年变化挺大,到处都在搞建设,很多她记忆中的小胡同不见了,马路拓宽了,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
就连大院里的小卖部也推倒了,据说要连着后面的菜地规划成新的家属楼。
大家的活动区域变窄了,老头们憋屈地在葡萄花架下下象棋。
过去他们可是在凉亭里下的,现在连凉亭也划入了待翻新区域,一个个都不是很高兴,拉长着脸破骂建设工程队。
方大明不让车开去停车场,早早就牵苏阙下了车。来到葡萄花架下,故意站在商晓明身后,拖腔拖调地询问:“小商同志下象棋呢?”
商晓明听这声儿就知道是他,头也不回地开怒:“我不下象棋,我下你!”
方大明心情好,不和他计较,清了清喉咙凑近他耳边,促狭地大声喊:“我孙女回来啦!”
商晓明让他吓得跳起来,眼看要输的棋盘哗啦啦落一地,惹得一旁观棋的待业小青年不满地嘀咕:“商叔您故意的吧,您这臭棋马上输了嘿!”
商晓明一把揪住方大明:“就你嗓门大,就你嗓门大!”
他说着,习惯性要动手,看见一旁的苏阙,怪不好意思的:“松松回来啦?”
“嗯,商爷爷好。”苏阙笑着打招呼。
“好好!现在是大明星了,形象气质都不一样了。”商晓明夸她。
苏阙坦然接受,心里美滋滋。
其他邻居听见消息也过来看她,她恍如又回到当初第一次被方大明带回家的时候,大爷大妈争先恐后在她身上摸。
上回是摸小老外,这回是摸大明星。
本来是方大明要跟人家炫孙女,现在孙女被人围起来了,他又不高兴,脸拉得老长。
苏阙见了,笑得不行,赶忙跟大家伙道别,说:“爷爷、阿姨们,不好意思,我刚下飞机,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哟,这去香港呆了两年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有大妈看着自家废物儿子就来气,忍不住跩了儿子一脚。
眼看新一轮的闲聊又要萌生,方大明利落地抓住苏阙,忙不迭地跑了。
关起门来,他自己先偷着乐,美滋滋地问苏阙:“你热不热,我给你开空调。”
虽说还没到五一,但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也热得冒汗,苏阙眼睛一亮:“家里有空调啦?”
沈一曼笑着从里屋出来,拿遥控器给她把空调打开:“可不是。还是春兰的呢,大品牌。本来去年就要买,但你不回来,我们老俩口也用不着。今年春节反季大减价,我们想给你个惊喜,就偷偷买了。”
“还是家里好呀!”苏阙美滋滋地躺进沙发里,正正地对着空调口吹。真舒服!
米国早就流行空调了,香港更因为天气原因几乎普及,但在苏阙看来,哪里的空调都没有家里的好,小凉风吹着,小冰棍吃着,听沈一曼和方大明一口一个乖孙女地叫,心里跟掺了蜜一样甜。
可惜她只能在家呆两天,两天后,就马不停蹄地飞往了沪市剧组。
汪方友来接的她。
为了躲粉丝,两人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统一大墨镜大口罩,汪方友还戴了顶时髦的遮阳帽,结果弄巧成拙,反倒又把回头率拉起来了。
剧组统一给大家按排了酒店,就在江边上,远远地能看到雾霭朦胧中的海面。
汪方友帮着办好房卡,替她刷开门,她伸头往里一看:“咦,怎么有人了?”
汪方友神秘兮兮地推她:“进去呀。”
紧接着沙发里那道胖乎乎的人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喊她:“小苏阙,过来给哥抱抱。”
苏阙傻了,半晌后才跳起来:“狗爷!你到底跑哪去了,总也找不着人!”
卫小东先给她来了个大大的熊抱,然后才摸摸鼻子,不大自在地说:“我么,从东京回去后被我家老子好一顿抽,说我丢人丢到国外去,要给我找正经工作。你知道什么是正经工作么?就是去兵工厂拧螺丝。
我说你可拉倒吧,现在哪个厂不改革,兵工厂的车间主任都下海卖解放鞋了。
当然我的反抗是没用的,我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我就拎我的包,打算投奔爻爻,四处流浪去。可还没跟他胜利会师呢,我半道上遇见我师父。这不,我现在也是一名光荣的摄影师了!”
苏阙好奇地瞪大眼睛:“你师父?”
卫小东:“大名鼎鼎的贺方听说过么?就是在柏林拿金摄影机奖那位。贺老如今年事已高,想找个关门弟子。我寻思着,这不是就是给我量身定制的吗!”
“那你现在是……?”
卫小东:“《落日危城》找他当总摄影师兼总监制,他带着我来练练手。”
苏阙真心替他高兴,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上下打量他,他的脸比以前更圆了,也因为长期户外工作晒得黝黑,说话谈吐还是改不掉过去的习惯,但整个人气质却已不一样了,骨子里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
“对了,”卫小东问,“你回京城见着谁了吗?”
说起这个苏阙就失落,摇了摇头:“商爻你是知道的,完全断了联系。江雨凌回了学校,去年考上了师范,本科。原野……他俩分了。原野的大学有一个外派项目,他成绩好,争取到了名额,年后就去欧洲。他俩都忙,我一个也没见着。”
说起来,他们这几个小伙伴,各有各的路要走,似乎很难再聚齐了。
卫小东唏嘘一会,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哥哥还在呢,在剧组没人敢欺负你。”
苏阙轻笑,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
卫小东又说:“你知道咱们还有一个熟人也在剧组里吗?”
“谁?”苏阙问。
卫小东撇嘴:“黄娟。她是带资进组的。”
第110章
苏阙愣了下:“黄娟?谁?”
卫小东:“……”
气得伸手在她脑门敲了下, “你忘了,她吃有毒的打糖差点挂了,非赖到你头上。”
苏阙皱眉回忆片刻:“哦。”
想起来了, 葛梅的消息还是黄娟提供的。那之后她觉得黄娟没什么用处了,慢慢就把这人忘了。
如今听卫小东提起,她又想起最后一次见黄娟时,黄娟嚷着要砸钱进《天伦》剧组的事了。
“她演什么角色?”苏阙问。
卫小东回答:“肖翠兰。原本是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 为了她硬是多加了几句台词。”
这不是她当初弃了的角色么。
苏阙震惊, 没想到居然有人带资进组, 就为了这一个小角色。
她忍不住问:“现在大陆娱乐圈怎么回事, 感觉都没几个认真拍戏的了。”
“谁说不是呢。”卫小东道, “别说娱乐圈了, 其他地方也一样。商维强那电影厂天天嚷着改革,结果改来改去,快把自己改倒了。以前国家给指标, 电影都有固定的套路,跟着拍就完事了。现在自负盈亏, 连他这个厂长都出来捞外快。”
“还有这事?”苏阙惊了。
卫小东翻个白眼:“可不是, 你还不知道呢,和你们宋氏合作的工作室就是他攒的, 里面有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呢。”
“他不是电影厂厂长吗?”
“谁说不是呢。这家工作室叫国维艾电影工作室, 听这名儿就知道是他跟另外两人合搞的, 其中一个就是黄娟她爸。反正吧,商维强这个电影厂离歇业不远了,公家不拨款了, 厂子自负盈亏, 就成立了这么一个工作室, 说是用盈利的部分填补电影厂的亏空。”
苏阙问:“能填吗?”
卫小东撇嘴:“当然填不了。大家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偷偷往工作室转移电影厂财产呢,只是这事不好对外说。你们宋氏那么大家公司,合作前怎么也不查一查。”
“可能……在查了吧。”苏阙也不是很确定。
高层都收受贿赂了,宋莲不可能还蒙在鼓里,以宋莲的为人,一定不会手软。
说不定等她拍完戏回去,宋氏已经大变样了。
看她这副思索的表情,卫小东道:“你不是宋氏的老板娘么,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自家生意。”
苏阙:“什么宋氏老板娘?谁说的?”
卫小东:“汪方友说的。自打从香港回来,咱们熟人间都传遍了!”
苏阙:“……”
好事不出门,谣言传千里,她心里把汪方友大骂一顿,面上还是得跟卫小东解释:“老板娘没戏了,我可能要当宋氏的少东家了。”
“啥!”卫小东一口盐汽水喷出来。
苏阙老实交待:“宋莲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你还有哥哥?”卫小东瞪圆眼睛,这特么什么“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狗血剧。
苏阙看时间还早,只得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听得卫小东差点没蹿到天上去。
“哦对了,”他拍拍脑袋,又想起一事,“国维艾还找了苏氏,想要走向世界,把华夏文化推到米国去。”
“谈妥了?”
卫小东摇头:“还没谱呢,他们倒是想,连苏氏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正无头苍蝇似地找人搭桥呢。”
“那倒是。”对这一点,苏阙很确定。
苏明远虽然想拓展华夏市场,但怎么也不会找这种新创小公司,商维强想走出国门,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人随口又聊了点别的,卫小东跳起来:“下午没事,走,哥哥带你去豫园吃点心去。”
“远吗?”苏阙刚到,其实不太想动。
卫小东骄傲地拿出车钥匙:“我开车!”
“你买车了?”
见她眼睛晶晶亮,卫小东脸又一红,“哪呀,跟我师父借的桑塔纳。这不你来了么,我得带你好好转转不是。”
他现在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到哪都结识了不少朋友。当即打了几个电话,叫上差不多年纪的小明星,大家热热闹闹地去逛豫园,还看了场大戏。
坐在装修精良的茶楼里,吃着小点心,喝着茶,听台上软语唱着水乡小调,苏阙颇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华夏,又似乎没有,周围簇拥着熟悉的、陌生的朋友,而她最美好的十八岁却永远地留在了回忆里。
第二天,总导演蒋文星召集大家在酒店里读剧本,她见到了许久没见的黄娟。
黄娟现在大变样了,穿着清凉又时髦的小吊带,化着浓艳的妆,说话时,刻意磨着嗓子,拖出一口“啦啦”的港台腔。
她是被一个中年男人带进来的。
一番介绍,苏阙才知道,为她投资的这个男人并不是黄娟她爸,而是她的干爹。
卫小东知道这事后反而释然了,想想也对,黄娟他爸靠倒卖白菜萝卜发迹,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就跟娱乐圈这些文化人沾上关系了呢?想来是托了几层关系,塞着钱把黄娟弄进来的呗。
黄娟在中年男人介绍的时候始终矜持地微笑着,当中年男人说到她是“哈佛归来的高材生”时,她谦虚地直摆手:“哪里啦哪里啦,干爹实在太抬举我啦。我也就是读了几年书,有一点出国经验而已啦!”
不明真相的剧组人员都向她投去激赏的目光,这年头去哈佛读书还能回来为国效力的可不多,何况人还这么谦虚。
如今国门刚打开没多久,改革的春风刚从南边吹到北边,国人初识西贝货,只觉得以前没见过,看啥都比自己的好。
对于黄娟这种带资进组的,大家非但不排斥,还隐隐有些羡慕。毕竟穷怕了,对金钱的渴望超越了一切。更何况这剧还是大制作,每一天都在烧钱。
再加上大伙儿听说带资进组这事在国外十分流行,便也觉得自己跟上了时代的步伐,对黄娟的到来给予了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中年男人继续介绍黄娟:“Amanda(黄娟的英文名)演技其实很不错的,如果试镜的话演计凝云都不在话下,你们别看她好像很年轻的样子,她在国外有幸和英国著名导演Ada Merlin女士做过同学,得到过名师指点哦。她就是太低调了,不好意思来试镜,刚好我听说剧组还有一个肖翠兰的角色空着,就让她来了。”
至于肖翠兰这个角色为什么空着,大陆本地的剧组人员早就传遍了,据说宋氏有个十分大胆的新人,刚拿一个奖就飘了,不把老牌演员沈青放在眼里,硬抢了计凝云这个角色。
而沈青又不能调换去演肖翠兰,这个角色可不就空着了么。
最终沈青被安排去演一个戏份较多的舞-女,算是女四号。
沈青本人没说什么,但其他人接受不了。
这叫什么事,带资进组的都才演花瓶小角色,一个新人却敢明目张胆地抢女一戏份。
虽说宋氏也算外资,但你苏阙不是演《天伦》出道的么,谁不知道《天伦》是大陆剧,连电影院都进不去,只能在录像厅偷摸着放。
看着大家愤愤不平的脸,黄娟聪明地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很谦虚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那次苏阙拿刀差点把她吓出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她就成长了。
她再也不会口无遮拦地当面奚落人了,要说也是背后说,煽煽风,点点火,人家打上门来,也不会是她的责任。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她摇了摇干爹胳膊,撒娇地使了个眼色,干爹立刻笑呵呵地把两位导演请出去了。
黄娟拿出事先准备的礼物,一一发给大家,然后便找位置坐了下来。
不少人吃着她的进口白巧克力,围着她聊天,不住地问她国外的生活。
卫小东挤到苏阙身边,小声地说:“你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儿,她哪是什么哈佛毕业,她就被她爸送去英国参加了一个夏令营,三个星期花了好几十万,得亏她家有钱。”
“那她怎么敢编这么离谱?”苏阙问。
卫小东撇嘴:“嗨,你还不知道呢,我也是听大院里王大妈说的,你知道那些老阿姨特能打听小道消息,家里耗子下什么颜色的崽都能比你先知道。”
“快说,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卫小东声音压得更低:“她毕业证是在杂志广告买的函授课程,还被骗了,毕业证书上印的是Hawarrd,两个r!我特么笑死了!”
他终于憋不住,捧着肚子笑出猪叫。
黄娟朝这边看了一眼,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说她,脸上很不高兴。
她现在重新包装,最怕遇到卫小东这些知根知底的人。
好几个和她聊天的女生最会察颜观色,立刻朝卫小东和苏阙嚷起来:“你们小声点行不行,满屋子都是你们的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卫小东现在也世故了,不走心地随口敷衍,没有诚意,但绝对让对方无话可说。
那几个姑娘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鼻子都快歪了。
苏阙由衷地对他竖起大拇指。
正说着,沈青到了。
她脸色不太好,皱着眉,进门也不打招呼,低着头走到窗边坐下,就扭着看着远处。
“她怎么了?”几个跟黄娟聊天的女孩儿问。
黄娟善解人意地道:“可能是角色被抢了心情不好吧,以后大家说话都注意些啦,别惹她不高兴啦。”
“是呀,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女孩们唯唯喏喏地应声,心想国外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境界都比她们高一层。
再看苏阙,她抢了沈青的角色,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可见心有多黑。
第111章
不一会, 主要人员都到齐了,就等着两位导演回来,组织大家读剧本了。
谁知两位导演回来, 又把监制和编剧叫了出去,这一回出去的时间更长,直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一回来,就告诉大家, 原来的剧本有所调整。
原定计凝云的戏份删减了一大半, 同时, 肖翠兰的戏份增加了, 番位直接从可有可无的花瓶上升到重要的女三号。
黄娟听到这个消息, 立刻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不, 这怎么行呢?导演,我还是个新人,我害怕胜任不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不用再说, 这事已经定了。”蒋文星深深地埋下头去,注视着剧本的眼睛里写满憋屈。
谁叫周为国是黄娟的干爹呢, 谁叫他又为剧组投了二十万呢?
要知道, 光是前期搭布景,定制服装和道具就花了不少钱。偏偏这时候, 香港方面传出消息, 老板对合作不是很满意, 想要增加新条款。
这都快开机了,投资方突然喊停,谁受得了?不少花费还是蒋文星找人合伙垫上的。
没办法,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蒋文星再有风骨, 也不可能和钱过去。
而在这件事上,梅荣山没有发言权,毕竟喊停项目的是自家老板,而剧组困境他也看到了。
商量来商量去,只能牺牲苏阙了,谁叫她当初为了抢计凝云一角,几乎成为全剧组公敌了呢。
剧本大改,计凝云的台词少了,感情线也删了,与此同时,肖翠云不仅有了台词,人物线也丰满起来。为了贴合高大上的主旋律,她的身份竟然变成了军部某高级官员自小被人拐卖到山河城的孤女。抗敌胜利后,官员找来,父女俩迎着夕阳抱头痛哭。
拿到剧本的所有人都在猜测,黄娟这看似女三号的戏份,其实都能算是女一号了。另一位女主演也挺尴尬的,为了配合修改,她的戏份也删减了一些,不过没苏阙删得多罢了。
对此,苏阙倒是破天荒没说什么。当天大家读剧本,她也很配合地完成了。
只不过第二天,剧组安排试妆,她生病,让卫小东代她请了假。
第三天,剧组安排到片场熟悉环境,她还生病,又让卫小东代请了假。
第四天,卫小东有别的事未到剧组,苏阙干脆连假也没请。
第五天,剧组开机仪式,宋氏突然传出撤资的消息,理由是老板对新剧本的改动不满意,将要起-诉剧组未按合同办事。
这麻烦可就大了。
香港有完善的律法体系,处处依法办事,很少讲人情。
而这在国内基本上还是不可理解的事。
市场经济才开始多久?按照中央的说法,现在还处在“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转型阶段,还在摸着石头过河。国外司空见惯的合同法、公司法,国内连听都没听过。
尤其是国维艾这种突然转型的公司,沿用的还是计划经济时期的老一套。以前的合同只限于供销、建设规划这些领域,只需注明哪年哪月需求多少即可。他们派往香港谈判的法务人员,虽然对香港的法律体系有所了解,但真正谈判起来,才知道涉及很多方方面面的细节,他们连遇都没遇到过,谈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宋莲出事前,合同一直谈不妥的原因。
宋莲住院期间,国维艾也急着盈利,好暂时填补电影厂的亏空,于是几个负责人一拍脑袋,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塞钱。
国内奉行法无禁止即可行,为了促成生意,多少人拉关系、送礼物,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扩大化,这样的事越来越成为常态。
几个负责人想得也挺简单,香港嘛,说到底还是要回归的,都是同胞,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于是贿赂高层的钱成了敲门砖,至于合同,反正他们也没多少经验,看着差不多就签了。
签的时候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国内讲人情,出了事,为了不撕破脸,大家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
谁知道,修改剧本这事,彻底触及到宋氏的底线。
宋氏的理由无可辩驳,修改后的剧本不再具有竞争力,他们没必要为了不赚钱的项目白费力气。
国维艾起初还觉得,这事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大不了继续改呗。
结果越改越不像话。
宋氏直接提出了赔偿要求,包括苏阙机票在内的所有费用高达三百六十万。
国维艾那叫一个气呀,他们这边忙着联系场地找演员,前期投入流水一样花出去了,宋氏说撤资就撤资,他们还没喊赔偿呢!
可是再气能怎么办呢?合同仲裁地在香港,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
没办法,只得请电影厂向上级反映,希望以电影局的名义,向宋氏施压。
谁成想,电影局负责的人是阚望,是从苏阙那里,向国外学习了先进理念的未来接班人。阚望不仅不帮他们,还把他们大骂了一顿,要求他们赔偿宋氏的损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出面说服宋氏,少收一些赔偿金,并且尽量不撤资,按原剧本把项目进行下去。
而所谓的说服,还不就是给苏阙打一通电话的事。
于是这事兜兜转转一个多月又回到原点,按原剧本走。
黄娟拿着原剧本,气得手指把纸张都抠出印来,偏偏由于人设太过完美,还不得不硬挤出笑容,温柔地告诉大家:“我都可以的,我听大家安排啦。”
不少人对她给予了同情。要知道,按这个原剧本,肖翠兰可是一句台词都没有的。
为这事,卫小东私下里笑得在地毯上直打滚,连呼黄娟冤大头。
可不就是冤大头么,她带资进组,结果拿了一个连演技都不需要的角色。知道的是她想进娱乐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里钱烧得慌呢。
一连几天,黄娟气得上火,额头青春痘一颗接一颗地冒,搞得化妆师很有意见。
你说你一个花瓶,凭的不就是还有几分姿色么,结果你连姿色也作没了,不是祸害剧组么。
黄娟强笑着撑了几日,实在撑不下去了,跑到沈青面前去唉声叹气。
沈青正在看剧本,仍旧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有太大反应。
黄娟不甘心,只得搬小马扎坐了下来,看着远处正和汪方友对戏的苏阙说:“沈青姐,我什么时候能像苏阙那么厉害就好啦,人又漂亮,又会演戏,连性格都很勇敢,想演什么角色,就能跟导演争取。我就好小胆的啦,连试镜都不敢去的啦。”
“……”沈青压根儿没理她,一个人两眼空洞,看着剧本,又像没有看剧本。
黄娟忍不住大声叹气:“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啦。我就是好羡慕有勇气的人啦,说起来,沈青姐,你怎么也不向导演争取一下啦?”
“……”沈青还是没理她。
她一把握住沈青的手:“沈青姐,没关系啦,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的啦。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拿到的心仪的角色的啦!”
沈青这才慢吞吞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皱了下眉,似乎想不起她是谁,最终撇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走。
黄娟卷着剧本喊:“沈青姐!”
沈青头也不回头,一路穿过几个布景,消失在了视野外。
黄娟气了个半死。什么人啊这,自己的角色被抢了诶,天价片酬被抢了诶,这人居然一点不生气,不可理喻!
她暗自咒骂个不停,见有人来了,又赶紧堆起笑脸,亲热地喊人。
沈青再也没回来。
今天她本就没有戏份,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剧组。
导演还以为是因为晚上剧组联谊要一起过端午,她特意提早来了。
谁知下午的戏份拍完了,一直到餐桌上,沈青也没出现。
“她到底去哪了?”蒋文星叉着腰问。
沈青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拍戏也各种失误。蒋文星过去跟她有过几次合作,知道她平时不这样,可问她什么也不说,气得蒋文星多次在背后发脾气。
不就是把你的角色让给苏阙了么,苏阙确实比你演得好呀,一个老演员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想着,蒋文星的脸拉了下来。
再一看,苏阙也还没到,当下更不高兴了。
黄娟端着酒杯走过去,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导演,沈青姐这事怨我,我不该在她面前提主演的事。我其实也没有恶意,就是看苏阙在那边拍戏,随口称赞了一句。”
她越说越委屈,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蒋文星看她一眼,也不好责备,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怪你。”
有他这句话,平时跟黄娟要好的小姐妹都不愤起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沈青姐气不过呗。导演,不是我们说,这事你干得太不厚道了,看看香港人怎么压榨咱们的,凭什么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啊!”
没合作之前,大家也觉得香港千好万好,可一合作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香港人小气的唻,连一包烟都得让他们自己掏钱。
这以前在公家单位,别的不敢说,烟酒肯定管够。
香港人又要人干活,又不给补贴,工资还是按国内剧组统一标准,再说大家语言还不通,香港人那一口夹生普通话连j、q都分不清楚,你跟他说鸡,他以为你在说鸭。
合作一段时间下来,那怨气都要冲上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去了。
今天这联谊也邀请了香港人,但大部分都没来,来的也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她们故意夹着方言说,又说得快,好一通斥骂。
蒋文星听得头疼,梅荣山也是属于听不太懂的,竟然还叫他翻译。他敢翻么,气得直拍桌子:“行了行了,这些小事私下里说说就行了,一会苏阙来了可不许说,她是听得懂的。”
“我们怕她?”几个小姐妹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谁不知道她在宋氏是怎么上位的,这个角色嘛,导演,我们也不瞒你,我们都在猜你跟她是不是有一腿,不然剧本都改了,你怎么又改回去了呢?”
“你……!”蒋文星差点没气昏。高层的事,用得着跟下面一一交代么。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事还没辩出个所以然来,苏阙和沈青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这些话,两人自然都听到了。
第112章
苏阙站在沈青身后, 一只手虚虚扶着她的背,轻声说了句:“没事。”
然后跟门口的卫小东示意了下,卫小东立刻跑到蒋文星那桌, 把属于沈青的椅子拉开了。
苏阙扶着沈青坐下,转身要走,沈青忙拉着她,迟疑道:“你……陪我坐吧?”
沈青旁边的男演员马上会意, 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苏阙。
蒋文星狐疑地打量两人:“你们怎么回事?”
不是说她俩交恶, 关系一直不好么, 怎么又一起来了?
苏阙淡淡摆手:“没事, 沈青姐找不到包间, 我带她进来而已。”
“这样啊……”蒋文星有点尴尬, 刚才的话不知道她俩听去了多少,可看苏阙这反应,似乎……没听见?
他也不好纠结这个问题, 招呼大家喝酒。
那几个小姐妹赶紧就坡下驴,端着酒杯把气氛炒得热烈起来。
可谁知, 过了会卫小东拿着酒瓶来给她们敬酒, 她们喝了之后,酸得牙都快掉了。
“卫小东你有病吧, 竟然拿醋来敬我们!”
卫小东装作震惊的样子:“不对啊, 这明明是红酒, 怎么变成醋了?是不是你们嘴太酸了啊!”
刚才这几人痛斥苏阙他就想骂人,奈何人家嘴快,还说方言, 他愣是没插上嘴。不过报仇么, 怎么都不算晚的, 把红酒换成醋也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见他睁眼说瞎话,几个小姐妹鼻子都气歪了,偏偏牙酸,说不出话,只有干瞪眼的份。
黄娟就在旁边,赶忙起来打圆场:“一定是误会啦,没关系没关系啦!服务员,麻烦重新开一瓶红酒!”
红酒倒进杯中,她仗义地拦在小姐妹面前,对卫小东道:“东哥,我跟你喝一杯。”
她有意跟卫小东缓和关系,免得这家伙口无遮拦,哪天把她的老底揭穿。
谁知卫小东压根不买账,皮笑肉不笑地喊她:“娟儿,你叫谁哥呢。”
黄娟:“……”
来剧组这么久了,大家都叫她Amanda,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本名叫黄娟。卫小东这一声“娟儿”,土得掉渣,把不少人都惊住了。
卫小东又说:“娟儿,咱俩什么交情,还用得着喝酒么。想当初,我跟苏阙在大院游泳池玩的时候,你连门都进不去,只能站在栏杆外头眼巴巴地看呢。”
不怪卫小东说话难听。
大院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一道高高的院墙把两边世界隔了开来。大院里有食堂、有学校、有小卖部,甚至还有银行,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他们连大门都不用出,生活就能过得很好。
大院里长大的年轻人是很有优越感的,他们的父辈祖辈基本都有功勋在身,见识和眼界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们也不屑与外面的孩子交朋友,不是一个层次,玩不到一块去。
黄娟要不是有陆惠铃这层关系,连大院的门都进不去。
可她偏偏认不清形势,老想挤到他们当中去,还要把苏阙挤走。
这可能么?别的先不说,方大明是什么人?就冲着他这个身份,大院里想和苏阙交朋友的都能排一个加强连。再看黄娟,她爸就是一菜贩子,除了有钱,便什么也没有了。
卫小东自认为自己这话没毛病,这要是换成商爻,恐怕直接就能给黄娟甩脸子呢。
黄娟听见这话挺尴尬的,可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能撕破脸,只能挤出笑脸道:“哈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早就忘了啦。”
她想把事轻轻揭过,卫小东不吃她那套:“什么小时候,也就两三年前吧,你这么健忘?”
“……”黄娟脸一下就白了。这特么让她还怎么接?承认自己健忘?那怎么可能!
有人发现了问题:“不对啊,Amanda不是在哈佛留学吗?两三年前应该在国外吧!”
黄娟的脸更白了。
一个小姐妹机智地说:“游泳当然是夏天啦。不兴人家回来过暑假哦!”
“……那倒也是。”
见那人不说话了,黄娟脸色缓过来了,端庄地冲卫小东笑笑:“东哥,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好啦,知道你跟苏阙是大院出来的啦,我们在座这些人都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啦!”
她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而被她无端卷入的“大家”脸色却难看极了。
难怪苏阙敢抢沈青的角色,原来是家里有人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剧组人员借酒发挥,拍着桌子叹息:“现在这世道啊,真是越来越不给普通老百姓活路了。人家家里有钱有势的,说抢戏就抢戏,我们呢,给公家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说下岗就下岗……”
正说得起劲,主桌那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始终没说话的沈青猛地站起来。
蒋文星一见这架势吓得不轻,当事人都加入了,这桌菜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忙把沈青往椅子里拽:“一场误会,都别说了,消消气!”
沈青倔强地挣脱他,硬势道:“不,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把话说清楚。计凝云确实一开始内定的我,但即使没有苏阙,我可能也会辞演。”
“什么?”蒋文星眼睛瞪大了。
其他人也惊得不行,沈青难道还看不上这个角色么?还是说,因为苏阙刚才给她带了路,她只是帮苏阙说话而已?
只见沈青深吸了口气,拽紧衣服下摆,花了好大力气才发出声音:“自打厂里安排我下岗后,我的状态一直就不太好,我老公你们是知道的,也下岗了。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他就当起我的经纪人,到处联系安排我走穴。
今天去山东农村婚礼,明天去闽西新开张的商场。可是这年头哪还有人喜欢听京戏,一来二去,不赔钱就不错了。
越是这样,我家那口子就越着急,变着法的给我找事干。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为此我跟他吵了无数次,精神压力越来越大。刚才从剧组离开,我其实是想冲到马路上找死的。
是苏阙救了我。”
说到这里,沈青的眼眶红了。
她也没打算再说下去,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没有人明白她的苦难,所有人都骂她矫情,说她只是适应不了突然下岗的落差。就连相依为伴的爱人都不断劝她,让她再坚持一阵,等生活又过好了,她就不会再难受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臼恃洸?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丈夫不满意,导演也不满意,无数张嘴都在数落她,要求她打起精神。
突然有一天,她再也无法直视自己那一身价值连城的行头,也不想拍戏,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到汽车的轮胎底下去的,恢复意识后,苏阙正在给她处理膝盖的伤口。
苏阙说:“如果你不喜欢这一切,你有权利放弃。”
那一刻,长久积压在内心的郁气冲天而出,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她也有放弃的权利。所有人都逼着她,压迫着她,唯有苏阙,给了她一条活下去的退路。
她哭着问:“可是,没有钱怎么办呢?”
苏阙反问她:“如果钱不能为你带来更好的生活,你要它有什么用呢?”
那一刻,犹如醍醐灌顶。
沈青再也不想日复一日地为了钱,去演自己并不喜欢的角色。
她顿了顿,认真对蒋文星说:“其实我知道我并不适合计凝云这个角色。计凝云才二十岁,天真烂漫,而我却已经三十了,骨子里都是被生活压迫的辛酸。我这样的状态,连女四号都不想演,可我和你签了合同,你放心,我会继续演下去,尽量不给大家添麻烦的。”
一番话说得真挚感人,蒋文星不好苛责她,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失。作为导演,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演员的异样,反而步步紧逼。
要是没有苏阙,只怕要酿出大祸来。
他看向苏阙:“你怎么知道要去救沈青?那时候你不是应该跟我们一起来餐厅吗?”
苏阙叹了口气:“沈青姐的状态又不是一天两天,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来剧组,我就知道要出事。”
至于出事的原因?她不经意地瞥了黄娟一眼。
黄娟脸色一白,怕沈青想明白了找她算账,赶忙岔开话题:“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啦。沈青姐,你放心啦,以后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啦,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啦。”
沈青冷冷瞪她:“不用了,做好你自己吧。”
黄娟不知道,她那些话就是压倒沈青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青吸了口气,握着苏阙的手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是苏阙抢了我的饭碗,但这话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想想,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这下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连黄娟自己也承认沈青出事前她是最后一个见到沈青的人。
沈青明明那么痛苦了,她还没有半点眼色,一直在旁边说风凉话,如果沈青出事,她跟间接杀人也没有区别。
经沈青一提醒,原本跟黄娟要好的小姐妹也都多了个心眼,渐渐就有人发现她学历造假了。
小姐妹的人脉里,恰好有一个笔友是哈佛的留学生,听说和黄娟是一届的,忙去毕业册里找黄娟的照片,结果根本没找到。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记者那里,八卦记者特意联系了Ada Merlin,问她是否认识黄娟,是否在哈佛留学期间指导过黄娟演戏,结果人家一脸茫然,连黄娟的中文名都念不清楚。
黄娟在剧组渐渐遭到排斥,而苏阙却越来越如鱼得水。
她精通多地方言,在大陆员工和香港员工之间起到桥梁的作用,不仅充当翻译,还跟大家解释文化上的不同,一来二去,大家的理解加深了,工作也就合拍了。
而在她的带领下,大家对待沈青也没以前那么苛责了,沈青的状态明显好起来。
整个剧组越来越和谐,只有黄娟这个带资进组的融不进去。
这天,苏阙正拍着戏,忽然传呼响了,沈一曼给她发信息,说家里有急事,叫她速归。
第113章
苏阙看到消息就咯噔一下, 心里有了计较,便没惊动两位老人,匆匆跟剧组请了假, 于当晚搭飞机回了京城。
已是夜里十一点,电视声音仍震得老远都听得到。
通常这时外公外婆早已入睡,不可能还在看电视。更奇怪的是楼道口围满了人,大家支楞着脑袋往里看。
瞧见苏阙, 一位大妈尴尬地笑了笑:“苏阙回来啦!”
闻言, 所有人都朝她看来。
她笑着打过招呼, 问道:“怎么回事?”
大妈不方便置喙, 只小声说:“你自己回去看吧。”
人群给她让出道来, 她还没走近, 就听见方大明中气十足的咆哮:“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你是谁家的找谁去,敢赖在我家,老子把你腿打断!”
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叫骂, 砰砰声不绝于耳,苏珊珊狼狈地逃蹿出来, 沿途抓着谁, 就把谁当阻碍物朝方大明推去。
方大明高高挥舞着扫帚,拿出了当年打仗的气势, 把个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不少邻居被波及, 尖叫着躲蹿, 声音不比苏珊珊小。
而苏珊珊的叫喊更引人注目些:“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才是你外孙女,我才是方雪桐的女儿!”
“你住口!你还敢提我女儿的名字, 老子打不死你!”方大明扫帚一翻, 戏台子上的武生似的, 威风凛凛地向苏珊珊砸来。
眼看着苏珊珊要逃脱,苏阙飞身上前,朝着她心口就是一脚。
苏珊珊“哇”一声倒飞回去,被方大明打个正着,又痛又气地在地上翻滚:“艹他-妈,哪个敢打我!”
苏阙说:“我!”
头顶的声控灯被激得一抖,苏珊珊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场收声了。
方大明打得正上头,哪晓得苏阙陡然出现,生怕扫帚乱舞伤了她,又怕自己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她,忙把扫帚一丢,手背到身后,小学生似地告状:“松松,就是她!她扰得家里不得安生,引诱我犯错误!”
苏阙:“……”
苏珊珊缓过了最初的不适,也看清了苏阙的模样,顿时又怒了:“好啊,你还好意思到我家里来!不要脸的贱……”
话音没落,脸上先挨了方大明一巴掌。
这一下可没留情面,直打得苏珊珊嘴角流血。
方大明:“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你家里别人家里,这是我家!”
苏珊珊气不打一处来:“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才是你外孙女!苏阙算个什么东西,瞎了你的眼把她当个宝!”
方大明气得不行,可恨扫帚丢了,干脆把鞋一脱,照着她脸就拍下去。
苏珊珊胡乱挣扎:“杀人啦!来人啊,领导杀人啦!我是他亲外孙女啊——!!”
方大明这么大年纪,哪能被她这么气,苏阙一看要不好,上前拽住苏珊珊头发,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这两下看似柔弱,实际可比方大明那下狠得多,苏珊珊大牙都掉了,一口气没呼出来,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苏珊珊哑火了:“你……”
苏阙冷冷瞪她:“你若真当自己是这家的外孙女,就不该这么气老人家。”
苏珊珊目眦欲裂:“这是我的外公外婆,关你屁事!”
话音没落,又挨了苏阙一巴掌,这下连嘴唇都肿了起来,说不出话了。
苏阙:“不管是谁的外公外婆,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对他们。”
她目光四下一转,问道:“小张呢?”
为了方便照顾起居,小张现在是住在家里的,这会是被方大明支走了,没一会带了一队兵过来,不容分说把苏珊珊捆了起来。
苏珊珊含糊不清地大喊:“我X你全家——!!”
“我看你是疯了。”苏阙先让方大明回屋,然后对小张道:“我记得一楼拐角有个小黑屋,你先把她关进去,等我问清楚了情况再来找她。”
“这……不太好吧?”小张迟疑。
那小黑屋其实就是水房,面积还不到两个平方,黑灯瞎火的,他倒不担心苏珊珊,他就是担心会吓到过路的邻居。
“就一会。你让人守着,没事。”苏阙摆了摆手回家去。
进门就看见沈一曼躺在床上,已经被苏珊珊气倒了。
“外婆!”苏阙心疼地扑到床前。
沈一曼抹着心口,原本正难受着,看见她,却又温柔地笑起来,“松松回来啦,怎么这么快?”
她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苏阙忙拿枕头给她垫在身后:“外婆让我回来,当然要最快回来啦。外婆,你没事吧?”
“没事,你回来就好啦,外婆看见你,什么病都好了。”沈一曼慈祥地打量着她,“又瘦了,在外面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我这是苗条,可时髦呢。”苏阙故意逗她开心。
得知已经请医生来看过,这才放下心来。
方大明没好气地哼了哼,把事情原尾和苏阙说了一遍。
原来苏珊珊偷渡回来后,通过主神的控制面板和商维强取得了联系,正好商维强苦于找不到人搭上苏氏这条线,便想着法地吊着苏珊珊。
商维强可不是陆惠铃那种榆木脑袋。他好歹是个厂长,又常常出国学习,心眼不是一般多。
当苏珊珊提出要求,要商维强给自己买回米国的机票时,商维强一边说好话吊着她,一边派人去米国打听苏珊珊的事。商维强可不相信苏珊珊钱包被偷的鬼话,一个豪门千金,连回国的机票都要求人去买,怎么可能!
于是商维强就知道了苏珊珊偷渡的那档子烂事,不过他拿不准苏明远的态度,又确实指望苏珊珊这条线,就派人把苏珊珊接回了方家。
既然苏珊珊认定自己是方大明的外孙女,那就让方大明出钱送她回国好了。
此时苏珊珊已经在外流浪三个多月,捡过垃圾桶,喝过地沟水,甚至跪地写过白板报,向人乞讨。后来钱没讨到,被人当成骗子抓去了派出所。
总之她受尽苦难,只想赶紧回米国,至于是谁送她,那倒没什么关系。
她是三天前到方家的。
考虑到她有可能真的是方雪桐的女儿,方大明老两口热情地款待了她,让她住在苏阙的房间。
谁知苏珊珊看房间里摆满了苏阙的东西,勃然大怒,使劲砸东西,连家具都没放过。
沈一曼一个文化人,何时见过这种凶神恶煞的场景,吓个半死。
后来又让她住别的房间,她还是不满意,只要家里来个人就闹,说她才是方家正正经经的外孙女,却被苏阙夺走了一切。
大院里的邻居又没见过她,反而跟苏阙关系好,对于这些话都只是听听,没人真心为她感到难过,她更不高兴了,认为大家都向着苏阙,看不起她。
于是她跑到院里去闹,跑到马路上去闹,要求方大明登报,申明从此和苏阙没有关系,家里也不许苏阙再住,同时还要召告天下,她才是方大明的孙女,此后方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别说她长得和方雪桐一点不像,光是这般作派都让方大明受不了,方大明斥责了她几句,她反而闹得更凶了,要死要活不说,还把沈一曼气倒了。
她不知从哪儿听说方大明在各地都有熟人,宁愿派人暗中保护苏阙,就是不派人找她,一口咬定方大明眼瞎,认贼作孙,不仅谩骂不止,还扬言要给老俩口点颜色瞧瞧,这才闹出刚才那幕。
沈一曼叹气:“幸好松松回来得快,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呀。”
方大明狠狠拍着椅子扶手:“我不认!我女儿生不出这种混账东西来!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是好人家的孩子说的吗!我看菜市场的地皮流-氓都比她强!”
苏珊珊到底是不是方雪桐的女儿?
这事到现在也没有定论,苏阙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们,只能陪着叹气。
沈一曼拉着她的手:“松松,你把她关在那不是办法呀。你跟外婆说说,打算怎么处理她?”
“先关着吧。”苏阙说,“什么时候不闹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沈一曼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你管她!我没有这样的孙女!”方大明怒道,“关一两天都是轻的,按我的脾气,直接枪毙!”
苏阙怕沈一曼吓到,忙哄她:“没事,外婆,我让人在门口看着呢。这事你别管了,好好休息吧。”
沈一曼还想说什么,到底感觉不舒服,吃过药就躺下了。
方大明想起一事,悄悄地把孙女拉到另一个屋里:“三月份不是苏希来住过么,走的时候东西忘了,你记得带回去给她。”
他从抽屉里拿出苏希的相册。
突然,一张照片飘落到地上。
这是苏希生日时,苏明远和索菲亚带她去迪斯尼拍的。那时她才十岁,倚在苏明远怀里,笑得十分开心。
苏希和索菲亚方大明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苏明远,指着他的头像问:“这是谁?”
苏阙说:“苏明远。”
“苏……你说他是苏明远?”方大明表情凝固了。
半晌,他大步跨到立柜边,从顶上的皮箱里翻出另一张照片。
那是方雪桐的结婚照,是她结婚那年寄回来的,家里只有这一张。
方大明指着方雪桐旁边的男人,瞪圆眼睛问:“那跟你-妈妈结婚的这个男人是谁?”
第114章
那个男人气质儒雅, 眉目清秀,个头很高,大概1米82的样子。
他穿着六十年代流行的燕尾服, 站得笔直,和一身白色婚纱的方雪桐在扎满玫瑰的花架下,向着镜头微笑。
他显然不是苏明远的样子。
苏明远国字脸,个头矮小, 怎么整容也整不出照片里这男人的感觉。
方大明声音有些抖了:“那些年书信不易, 就这么一张照片还是托了几层关系, 请一个留洋回国的工程师带的。松松, 家里就这一张你-妈妈结婚的照片, 你告诉我, 这个男人是谁?”
苏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认识的苏明远始终是那个国字脸的小个子男人,而显然,她的眉宇间却有几分照片中这男人的影子。
方雪桐到底结过几次婚?
谁才是她的亲生爸爸?
她直觉记忆中遗漏了什么。
她一定要想起来!快想起来!
世界旋转起来, 大脑钝痛,耳畔响着方大明急切地叫喊:“松松!”
苏阙的身子软倒下去, 走进了那个老旧的农场里。
她又变小了, 穿着小鸭子的水靴,像上一个没做完的梦一样, 提着水桶, 费力地踩在小板凳上挤牛奶。
奶牛南希甩着尾巴, 压根不拿她当回事。
一只少年的手从身后伸来,把牛奶挤得溅了她一脸。
“就你这样的小不点挤什么牛奶,平时连牛奶都不怎么喝的……”
她恼了, 张牙舞爪地朝少年扑去。
少年被她扑倒在地, 哈哈大笑, 说:“小炮-弹,这会你的力气就大了!”
她更恼了,小拳头使劲捶着少年胸口,但少年一点也不痛,四两拨千斤把她耍得团团转。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烘烘的。
然后,在少年低头的瞬间,她看清了少年的脸。
与方雪桐结婚照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是一张缩小的,宋莲的脸。
他叫方莲。苏阙想起来了。
方雪桐从房子里走出来,站在屋檐下向他们招手:“吃饭啦!怎么玩得这么脏?阿莲快带你妹妹去洗一洗,以后不许这么逗她。”
“她好玩呀。”方莲笑嘻嘻的,牵着她去洗手。
她还没有水龙头高,踩在小板凳上,被方莲来来回回地搓了好几遍,这才被他抱着,进到屋里去。
结婚照里那个男人系着围裙,正在摆餐桌,看见他们进门,眉眼弯弯:“阿莲如今在波士顿上学,周末才能回来一次,真不容易呀,猜猜爸爸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方莲还没有回答,小苏阙抢着嚷:“爸爸,我要吃番茄炖牛肉!”
“少不了你的,小馋猫!”男人伸手刮她鼻子。
她抱着男人的脖子咯咯地笑,喊他:“爸爸!”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餐桌边吃饭,大家都往她碗里夹好吃的,番茄牛肉高高地堆成小山,她费力地用筷子扒饭,扒得两颊鼓鼓,鼻尖上粘着米粒。
方雪桐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拿餐巾给她把小脸擦干净,忧愁地叹气:“我们松松快六岁了还不会用筷子,以后回了国,外公要打屁-股的。”
“怎么会,我们松松这么可爱,外公舍不得,对不对?”男人宠溺地捏她小脸蛋。
她立刻高兴得尾巴翘天上去,奶声奶气地大声说:“对,外公舍不得!”
一家人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笑着笑着,男人沉下了脸。
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男人放下碗筷:“我去看看。”
他开门出去,站在屋檐下大声问黑人老妈子:“Joe,发生什么事了?”
Joe正在栅栏那里和一伙开车的嬉皮士争执,惊慌地大喊:“先生,别出来,他们有枪!”
话音没落,子弹穿过了Joe的喉咙。
四周响起尖叫声、嘶吼声,男人快速反回屋内,将门反锁。
他转身去拿枪,并嘱咐方雪桐:“带孩子们藏好,别出来!”
方雪桐一把抱起苏阙,另一只手牵着儿子,打开阁楼的暗门躲进去。
楼下传来激烈的声音。
门倒了,窗户破了,枪声四起,粗鲁的男人大声吆喝。
“人呢?人呢?妈的,躲到哪去了,快找!”
“眼镜儿呢!把人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一个蹩脚的男人声音哆嗦着响了起来:“一定是藏起来了!我知道了,在阁楼!”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苏阙立刻想要尖叫,被方雪桐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方雪桐颤抖着,将苏阙塞进儿子怀里,用气声说:“不能让他们上来。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妹妹,不许离开!”
方莲拦着她:“我去吧!”
“你听话!”方雪桐重重在他肩上一按,又看向苏阙,一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混乱。
方莲死死捂着苏阙的嘴,不让她哭出来,巨大的恐惧像要把她压垮。
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也没有回来。
血从门缝里涌了进来。
后来方莲把她藏在柜子里,也失去了声音。
她感觉自己被黑暗吞没了。
冰冷的、无边的黑暗蚕食着她,她像走在孤寂的汪洋里,无依无靠,不知前路,没有归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
血顺着柜缝洇湿了她的衣裙,一截死气沉沉的手指戳了进来。
少年的手指。方莲的手指。
方莲被拖走了。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她蜷缩着四肢,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要死了,她想。
没有人能救她。
她将像方莲一样,浑身是血,被人粗暴地从房间里拖出去,埋到冰冷的地下。
她再也见到不到爸爸妈妈了,也再见不到方莲,还有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总是不拿她当回事的奶牛南希……
一切的美好都在离她远去,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嘲笑。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柜门缓缓拉开,一个东方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苏阙想起来了,他叫应泯和。
……
苏阙猛地睁开了眼睛。
“松松!”方大明在床边喊她,“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疲劳过度,累晕了,你这孩子,工作再忙也要记得休息呀……”
苏阙双眸充血,大脑嗡嗡地响。
她想起来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翻身坐起,撑着床头柜缓了缓眩晕。
厉声喝问道:“苏珊珊呢!”
方大明:“你还管什么苏珊珊!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看她站起来就往外走,方大明吓得不轻,忙把她往回拽:“听话,先休……”
苏阙猛地瞪来,吓了方大明一跳。
这谁?不像他那乖巧可人的小孙女啊!
苏阙现在的表情,连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方大明都觉得可怕。
苏阙连忙收敛目光,冷静地叮嘱他:“你在家呆着别出来。”
“啊?嗯。”方大明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苏阙已经推门出去了。
出来后,她的目光又恢复了那骇然的森冷。
此时天快亮了,苏阙蹬蹬蹬地跑向水房,把正倚着墙打瞌睡的守兵吓得一个激灵。
“苏、苏小姐,是要开门?我这就……”
苏阙一把搡开对方,悍然一脚将木门跩开。
苏珊珊蜷着身子,正迷糊着,冷不丁惊醒,见是苏阙,勃然大怒:“你还有脸来……”
苏阙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一把揪住苏珊珊头发,将她猛地撞向墙壁。
苏珊珊疼得眼冒金星,大声叫喊起来。
苏阙面如恶鬼,紧接着又撞一下。
苏珊珊鲜血长流,发疯地抠她手指:“你-他-妈疯婆娘——!放开我——!杀人啦——!!”
嫌水房太小,苏阙拖着她头发朝楼道外走。
看守小兵吓坏了,试图阻止:“苏、苏小姐,这不好吧,要出人命了!”
苏阙赤目一甩,直把小兵吓得跌坐在地上。
苏珊珊发疯似地挣扎,用力大喊,然而听见声音出来的邻居没有一个敢靠近苏阙。
苏阙径自把她丢向空地,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
苏珊珊起先还反抗,两下过后就肿成了猪头,她的牙齿昨天就被打掉了,现在鼻血长流,浑身都青紫起来。
眼前的苏阙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过去她觉得苏阙是个不要脸的蠢货,现在她知道了,这个蠢货不仅不要脸,她还十凶恶。
苏珊珊眼前阵阵发花,只感觉自己要死了,再也喊叫不出来,口吐血水地在地上抽搐。
方大明听见动静来阻止,见到这一地的血污,差点没晕过去。
“苏阙,住手,不能再打了!”
而苏阙什么也听不见,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血债血偿!
应泯和杀她全家,她为什么就不能在他的女儿身上报复回来?
她把苏珊珊海扁得晕了过去。
她仍不想收手,目光四处一转,走向人家浇花剩下的半桶水。
方大明趁此机会赶紧让小兵把苏珊珊拖走,一把按住苏阙提桶的手。
那桶足有半人高,方大明从没见过苏阙这么大力气,都惊住了:“松松,你这是干什么?”
该打的昨天已经打过了,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一觉起来竟敢杀人。
苏阙对着方大明,倒是出奇地平静,条缕清晰地说:“外公,不要拦着我。我要让她清醒地忍受千刀万剐的痛苦。我要她后悔活在世上,后悔与我为敌!”
“苏阙!”方大明几乎不认识她了,这不是过去对待战俘的手段吗,苏阙小小年纪,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
饶是方大明不喜欢苏珊珊,此时也觉得苏阙过了,再错下去就是犯罪,他方大明的孙女,怎么能杀人?!
可看着苏阙这张比死更痛苦的脸,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直觉事情不简单,只想先把苏阙劝下来。
他叫了几个人想把苏阙拦住,谁知苏阙力气惊人,六亲不认。
眨眼挣脱开去,拎起水桶朝苏珊珊狠狠泼去。
苏珊珊陡然惊醒,眼里的戾气在看见苏阙那刻仓皇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拼命合拢双手,眼神凄楚。
记记中方雪桐的面容和苏珊珊重叠在了一起,也许方雪桐临死那刻,也是这样求着应泯和。
那个杀人魔没有放过她的妈妈,她也不会放过他的女儿。
她再次把苏珊珊跩倒在地,欺身上去,双手掐住苏珊珊的脖子。
苏珊珊无力地挣扎着。
在苏珊珊细碎的求饶中,苏阙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
冰冷。孤寂。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若她不死,必叫他们加倍奉还!
苏珊珊已经要断气了。
只差一步。
一个清冷的声音喊她:“苏阙。”
她陡然回头,看见初升的朝阳下,商爻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
所有情绪骤然抽空。
她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第115章
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医院。
方大明和沈一曼焦急地守候着她。
“松松醒了?感觉怎么样?先喝口水。”沈一曼起身去倒水。
方大明扶着她坐起来。
苏阙茫然地看向四周:“我、我怎么在这里?”
“先喝水。”沈一曼不容分说把水杯放进她手里。
温暖的热度顺着指尖传进身体, 破碎的记忆以一种温和的姿态涌进大脑。
这一次,她感觉好多了,情绪没有第一次醒来那么激烈。
她再次环顾四周, 她记得晕过去之前,她看见了商爻,而现在,他不在这里。
不在也好。
她默默喝水。
心口像被堵住了, 商爻看见她那样子, 肯定知道自己被骗了。她一直都不是娇弱的小白兔, 也从不需要商爻保护, 只是商爻凡事都把她照顾得很好, 而她也很享受这种照顾。
而现在, 她形象大毁,商爻那么骄傲,肯定对她失望透了。
她不知要怎么解释, 干脆只能将这事先放下。
喝过水后,她镇定了许多, 心中又有了计较。
她放下水杯:“外公, 苏珊珊呢?”
“天啊,你还敢问!”方大明又气又无奈, 板着脸道, “你差点打死她, 人现在还在隔壁躺着呢!”
苏阙:“……哦。”
“差点”就是“没死”。
她翻身下床:“我去看看。”
“你先休息吧。”沈一曼赶忙把她抓回来,回想早上那幕,老俩口都是后怕不已。
沈一曼坐在床边, 细心地帮她把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 声音轻得生怕触及她的情绪:“医生说你最近没休息好, 又遭受心理上的大痛大悲,才会出现早上那种反常的举动。松松,你告诉外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苏明远要苏珊珊不要你?你放心,这种事外公给你做主!”方大明冷静下来,又开始无条件维护她,“你要是气不过,外公拿枪崩了他们两个。这种事怎么能自己动手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手不痛啊?”
看出方大明不是真的生气,苏阙做了个鬼脸,可怜兮兮地说:“痛。”
“痛你活该。”方大明戳她脑门。
她脑袋被戳得一歪,却又突然开心起来。
至少,她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好疼她的。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外公、外婆,你们放心吧。苏珊珊不是你们的外孙女,我才是。”
方大明和沈一曼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松松,你是找到什么证明了吗?”
当初他们之所以以为苏阙不是方雪桐亲生的,是因为老俩口想孙女,打了国际电话去米国。
苏明远其实很不喜欢和他们联系,在此之前一再要求他们别再打电话,可方大明这辈子就没听过谁的,照打不误。
苏明远只得告诉他们,苏阙不是方雪桐的亲生女儿,并且几日后寄了DNA鉴定结果回来。
DNA鉴定是项新技术,那份鉴定书连沈一曼都看得不甚明白,只能是苏明远怎么说,他们怎么听。
后来细想,中间确实有许多疑团。
如果苏阙有新的证明,那正好可以和苏明远澄清。
其实他们已经猜到苏珊珊可能是苏明远的私生女,但只要不妨碍苏阙继续当他们的孙女,这件事他们不想多管。
苏阙握住老俩口的手,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苏珊珊跟你们没有关点血缘关系。至于苏明远……外公,我现在要去市局,苏珊珊是偷渡回来的,她在香港惹了官司。”
“偷渡?”老俩口惊了。
这年头只听说过偷渡过去的,哪有偷渡回来的。
苏阙吸了口气:“这件事太复杂,我现在就要去市局。”
她说着,揭开被子就要下床。
方大明把她按回去:“我方大明的孙女,还用得着亲自去市局?叫他们局长过来!”
他让小张去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市局的王副局长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老领导,听说您有重要指示?”
方大明摆摆手:“我没有。我孙女有。”
王副局长惊疑不定地望向苏阙。来之前他已经听说了,这姑娘差点把人打死。
他以为方大明这是要向自己施压,以便把苏阙杀人未遂之事抹过去,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这种事不能答应,但老领导也不能得罪,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想对策。
苏阙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道:“不会有杀人未遂这种事的,医生可以给我出具证明,我白天确实精神状态不稳定。”
那么多人看着她急痛攻心昏死过去,这事造不了假。
她继续道:“就算我有罪,我也有重要线索提供,是不是能争取个戴罪立功?”
“你有线索?”王副局长下意识坐直了,“什么案子的线索?”
苏阙看了看方大明和沈一曼,并不打量避讳他们,直言道:“苏珊珊可能是国外派来刺杀的奸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方大明都吓了一跳:“松松,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而苏阙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外公,外婆,王副局长,我说的是‘可能’,实际的证据我没有,我希望你们能找到。接下来我要说的,跟一件陈年旧事,也就是我的身世有关。三位都是经过大风浪的人,我不打算有所隐瞒,希望你们能给我几分钟时间。”
方大明和沈一曼交换了个眼色,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方大明忙了张椅子,跟开会听讲座似的笔直地坐在了沈一曼旁边。
王副局长也拿出了公文包里的纸笔:“你请说吧。”
苏阙道:“事情要从十三四年前的一个夜晚说起,在米国K州曼莎镇的一个华人农场,住着农场主苏明远和妻子方雪桐。他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方莲,在波士顿上学,小女儿苏阙,当时不到六岁……”
这家人经营农场,原本过着十分惬意的生活。直到有天晚上,小女儿在粮仓里发现了一名从华夏偷渡来的劳工。
这人叫应泯和,自称是华夏西南某地的下乡知青,彼时国内正值知青返城高峰时期,而他因为家庭问题没能得到返城的机会,于是在其他知青的鼓动下逃出边境,辗转来到米国。
他原本以为可以像普通米国人一样找份正经工作,但由于没有合法身份,只能经由其他偷渡客介绍去□□工,谁知道被骗。
他半路逃了出来,稀里糊涂跑到了农场,得知农场主一家是华裔,他问他们能不能收留他,让他凑够回国的路费。
苏明远和方雪桐都是善良的人,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当即收拾了一个房间给他,让他和其他工人一起,在农场干活,每天给他一美元薪酬,这样不出两月,应泯和就凑齐了路费,离开了农场。
谁知他并没有立刻坐船回国,而是带着一伙本地嬉皮士洗劫了农场。
米国嬉皮士群体兴起于60年代,原本只是一群反抗传统习俗和当时政治的年轻人,提倡以和平自由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但到了70年代,由于缺乏所谓的领袖人物以及团体宣言,三教九流都打起了嬉皮士的旗号。
他们穿流浪汉的衣服、化稀奇古怪的妆,上街嗨歌、□□,不务正业……没钱了怎么办呢?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开始抢劫。
没人知道应泯和是怎么和这伙人混到一起的,但可以肯定,是他为这伙人带的路。
这伙人里有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对待这个华人农场的手段十分残暴,不仅抢夺财物,还开枪扫射。从农场主到工人,包括动物都杀了个精光。
原本方雪桐带着孩子们藏在阁楼,嬉皮士没有人找到人,抢到钱财就准备离开。
应泯和提供了关键线索,说其他人一定藏在阁楼,他知道如何打开那个隐蔽的阁楼。
为了保护苏阙,方雪桐和方莲接连被害,苏阙甚至眼睁睁看着应泯和用烛台砸碎了方莲的脑袋。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活不成的时候,警方赶到了。
嬉皮士们仓皇逃散,把应泯和抛下了。
应泯和脑筋很活,马上抱起早已吓得神志不清的苏阙,冲出门去向警方求救。
他浑身是血,又受了伤,怀里还抱着孩子,警方没有怀疑,把他当成苏明远保护了起来。
而真正的苏明远和方雪桐,包括方莲都被他提早拖进了地下室。
“后来,他应该是找地方埋了他们的尸体,因为我后来并没在地下室发现可疑。”苏阙声音很轻,努力回忆着,“我当时吓坏了,在医院住了很多天,醒来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而当时我们仍然处在警方的关注之下,应泯和就告诉我,他叫苏明远,是我爸爸。”
“从此以后他从非法偷渡客变成了身份体面的农场主。他重新翻修了农场,并告诉我,因为农场太破旧,导致一处房梁掉下来,意外砸死了方雪桐。”
“对!他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方大明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想冲去米国杀了应泯和,屡次被沈一曼制止了。到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手背上青筋绷了起来。
“这事过去没多久,我们打电话过去,当时我就问,他声音怎么变了,他告诉我,农场发生意外,雪桐和莲儿都不在了。还说你由于太伤心,失去了记忆,叫我们少跟你联系,也不要再提过去的事。”
所以苏阙回来这么久,老俩口都没跟苏阙提过以前的事,不然的话,她应该能早点想起这一切。
苏阙道:“农场偏僻,应泯和的身份始终没有曝露,他后来拿着苏明远的证件去办一切事务,人家也没有怀疑。就像我们很难识别西方人的长相一样,人家也很难识别他的。”
“此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惊天逆转,拿着苏明远和方雪桐在银行的全部资产,以及房屋等各项保险赔偿,开起了电影公司。”
“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才华,又有充足的资金做后盾,电影公司不断壮大,慢慢发展成现在的苏氏。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功成名就后,知青时期留下的恶果找上了门来。”
第116章
那个恶果就是苏珊珊。
如今, 一切的线索都连了起来。
和葛梅好上的知青就是应泯和,所以一开始,葛梅给孩子取的名字叫应珊珊。
后来葛梅到米国, 或许是从媒体杂志认出了应泯和,发现他现在改名叫苏明远,所以又让孩子改叫苏珊珊。
葛梅临终前,让苏珊珊拿着自己和应泯和的定情信物去找应泯和。
事实上, 一开始应泯和是很排斥的, 他想私下解决这件事, 打算给苏珊珊一笔钱, 打发她回国。
只有这样, 应泯和自己的身份才是安全的。
那个年代通信不易, 书信能不能到达都是未知数,像方大明和沈一曼这种身份的人出国又不容易,要不是苏阙常常背着他和他们联系, 这层关系早就可以断了。而他自己父母也早就亡故,根本没人还记得应泯和。
谁知道, 千算万算, 漏算了一个葛梅。
葛梅是他当知青时认识的农村姑娘,能有什么真感情呢, 不过是排解寂寞的露水姻缘罢了。
可是葛梅当真了, 还怀了他的孩子, 还养了这么大,临终都要叫孩子来找他。
苏珊珊找上门之前做过基础调查,以为应泯和是因为苏阙才不想认回自己, 于是直接跑到家里去, 要赶苏阙走。
如此一来应泯和只能告诉苏阙, 是当年抱错了。
他不可能承认苏珊珊是私生女,那会影响他如今的声誉,于是他和苏珊珊、苏阙各做了一份基因鉴定,并打算趁此机会,从苏阙手里夺回曼莎镇的农场。
“这和苏珊珊的间谍身份有什么关系?”故事听完了,王副局长唏嘘着问。
苏阙道:“这就要从应泯和接触过的嬉皮士团体说起了。这伙人在80年代被抓了,背景深厚,有些是参加过二战的老兵,60年代末70年代初活跃于东南亚。所以他们盯上华人农场,绝不是偶然。”
“应泯和在农场工作了两个月,显然是知道你们家身份的。”王副局长鼻子很灵,已经嗅到此事背后的敏-感问题。
苏阙:“如今应泯和身份摆在那里,有些事不方便出手,他会派谁来呢?”
“当然是苏……不,应珊珊。”
“你可以去查一下应珊珊是怎么被遣送回香港的。她在香港还涉及另一起恶性伤人案,她本是冲着我来的,但却还连累了一个人,宋莲。他的本名,叫方莲。”
“什么,莲儿还活着?”沈一曼惊叫起来,“这……苏明远,不,应泯和说他亲手埋的……”
当年初听这话,只觉得悲痛,如今得知真相,才感到彻骨冰寒。
应泯和亲手杀了一家三口,埋葬了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和死者家属说:“是我亲手埋的。”
苏阙:“当时我只看到他被应泯和砸伤了头,流了很多血,后来应泯和把他拖走,我猜应该是埋了起来。他很可能还没有断气,只是昏了过去,苏醒后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一路辗转跑到香港。他被老宋爷捡回去时正好十三四岁,时间完全对得上。”
至于宋莲为何不与自己相识,苏阙始终想不明白。宋莲的长相活脱脱就是苏明远当年的模样,他们两个都很幸运,长得神似父母,所以宋莲的身份无需置疑。
现在苏阙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以上推论,但在这个没有介绍信都能被抓起来的年代,只需目前这些信息,足以让王副局长把苏珊珊抓走。
不然怎么解释呢,应泯和和他女儿薅着方大明一家搞事情?
方大明是什么身份?一举一动都份量十足。
苏珊珊还想冒充苏阙住进方家,安的什么心?抓起来审一审就知道了。
王副局长立刻打电话回局里,叫了几个警员来,拿着苏阙提供的应泯和的照片,走进了苏珊珊的病房。
苏珊珊才刚刚恢复点体力,看见警察,以为是来替自己撑腰的,赶忙挣扎着坐起来。
“你们是来调查苏阙的吧,我是受害者,我差点被她打死,身上这些伤都是证明!”
两位警员神情复杂地打量她。
她确实很惨,整张脸都肿成了猪头,说话声音嗡嗡的,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
恍眼一看,两位警员还以为是拳击高手打的她。这处处要害,又不致命的打法,显然是要慢慢折磨死她。
可是据大院里的住户证实,苏阙平时是个乖巧的小姑娘,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当时明显是被苏珊珊气昏了头,情绪波动激烈才会这样。
“不是我说,就那姑娘说的那些话,我听了都想打她!”一位买菜回来的大妈如是说。
前往大院调查的警员们只得又问了问苏珊珊都说了些什么话。
于是几个路过的邻居也加入进来,七嘴八舌地复述苏珊珊的话。
警员们一听,这还得了!尤其是苏珊珊对方大明说的那句“我才是你外孙女,此后方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是什么给苏珊珊这样的底气,冒充苏阙的同时,还要谋夺方家的一切?
两位走进病房的警员,不知道苏珊珊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敢跟他们控告苏阙。在他们看来,苏珊珊此举,就是在往枪口上撞啊!
苏珊珊见他们表情不定,有点急了,不顾疼痛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你们什么反应?不会是被苏阙收买了吧?知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一个电话回去,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家伙,还敢威胁他们。
其中一位警员拿出了苏阙提供的应泯和的照片:“你来看看,这是你爸爸吗?”
苏珊珊眯着眼,看了一眼:“是,就是他。怎么,你们也在新闻里见过?知道怕了?”
“老实点。”另一名警员严肃得多,不吃她那套,“你看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你爸爸?”
“你们怎么回事?以为我受了伤就神志不清吗?我好得很!”苏珊珊着急让他们处理苏阙,不耐烦地从脖颈处摘下一条项链扔过去,‘你们自己看吧,这就是我爸爸!’
打开项链的心型锁扣,里面是一张苏珊珊和应泯和的合影。
苏珊珊:“这是做基因鉴定的时候拍的,我很宝贝的,这一路被苏阙害得多惨我都没扔。你们要是还不信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回去,让爸爸把基因鉴定书传真过来。不过你们看不看的懂我就管不着了。”
两位警员对视一眼,走过去直接用手铐给她铐在了铁架床上。
苏珊珊大骇:“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被连人带床地铐走了。
之后的事苏珊珊怎么也想不到。
两班刑警轮番审讯她,同样的问题反反复复地问,起先她还会骂,后来才知道没用,这里不是米国,苏明远(应泯和)的手伸不过来,她骂人就是不配合调查,罪加一等。
后来她配合着说了,刑警又总是纠缠在一些细节上,她给出的回答稍微与上次不一样,都会被反复查证。
如果这都不算什么,那最难的大概就是他们不让她睡觉,总是半夜提审,要不就是只让她在审讯室桌子上趴十分钟。刚刚入睡就被吵醒,折磨得她神志崩溃。
偏偏她在医院自己说了,她清醒得很,人家还安排了医生在隔壁看着,她就算装晕也没用。
她在国外那些事很好查,报刊上都有记录。
刑警们很快发现疑点,比如说,她明明是应泯和的亲生女儿,但被警察抓走后,应泯和却没有积极地保释她,反而由着她被遣返。
这原因就十分值得推敲了。
时值香港回归的重要节点,她从香港警方手中逃走,引发那么大一起事故。香港才多大?上百人的事故,还是发生在金像晚会上,足以让报纸下血本渲染,甚至引起国际关注。
如果此事确实是意外,苏珊珊就应该配合调查,而不是偷渡回来。
但假如她只是偷渡,情况也还没那么严重,偏偏她又跑到方大明家里去闹。
一桩桩、一件件,在这个敏-感的年代,不能不让人多想。
很快市局就发现,此事他们管不了了,得往上报。
如此一来,苏珊珊的日子更难过了。
在市局她还有单人牢房住,往上报后,这勉强算特权的待遇就没有了。
八人间的牢房,两个重刑犯,年纪还都比她大,时常倚老卖老地要求她做这做那,她不答应,其他人就会对她拳打脚踢,狱警来时所有人众口一致,就是她挑事。
最后没饭吃的是她,失去放风时间的是她,关小黑屋罚禁闭的还是她。
她试图通过主神和商维强联系,商维强却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极力和她划清界限。
她不得不以苏氏继承人的身份,向商维强担保两边公司会合作,又按照商维强的要求,白纸黑字地写下来。
商维强可不是小孩子,光写完还不算,还找了专业人士做公正,双方盖章。为防将来苏明远(应泯和)不认,甚至附上了苏珊珊提供的基因鉴定书。
做完这一切,商维强仍然没办法放苏珊珊出来,他只能想办法把苏珊珊被拘的消息传回米国。
谁知带话的人走漏了风声,被米国媒体大肆宣扬一番,虽然没有明确苏珊珊究竟触犯了哪条法律,但光是她被捕一事就足以让苏氏股票大跌。
应泯和的经营权再次岌岌可危,在办公室大发了一通雷霆。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珊珊这么能作,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把他的上亿资产作没。
……
而这些,都不是苏阙关心的。
她被方大明和沈一曼接回家那天,与商爻不期而遇。
第117章
方大明看见姓商的就没好气, 可架不住那天是商爻把苏阙劝住的。考虑到了孙女身体才刚好,他主动拉着老伴回去了。
苏阙安静地站着,看着阴影里, 背着包正准备往外走的商爻。
已经两年不见,当日的少年长高不少,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他的眉目硬朗起来,年少的稚嫩退去颜色, 被岁月染出了成熟的锋芒。但他眼里又仍保留着最初那抹纯真的光, 虽然陌生, 却又叫苏阙无比怀念。
她站在初夏的阳光里, 与他隔着一棵树的距离, 那微噪的蝉鸣正从枝叶间流泻下来。
谁也没说话,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还是商爻先开口,问她:“没事了?”
“嗯。”苏阙点了点头, 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会之后,仍然是商爻说:“那你休息去吧。”
说完, 他便背起他那个大黑包, 越过苏阙去。
苏阙下意识伸手抓他,不知为什么, 突然带了些许怒气, 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不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商爻,你就那么讨厌我了吗?”
商爻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 手指却覆上她的, 一点一点将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掰开了。
“没必要。”他顿了下, 回头,手轻轻把她脑袋朝下按了按,眉目带笑地说,“我跟谁都没联系,不止是你,卫小东、江雨凌……都没有。”
“可是汪方友……”苏阙说不出来了。
她骤然发现,在商爻的嘴里,她变得和卫小东江雨凌一样,成了他的一个,感情深厚的朋友。
此刻之前,她仍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特别的。
也许所谓的“特别”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商爻并没有那八千个世界的记忆,他以为那只是虚无的梦境。
一瞬间她发现放不下过去的只有她自己。两年来这人沓无音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又交了怎样的朋友。
她忽然不想要他的解释了,转身蹬蹬地跑了。
商爻没有叫她。
她一口气跑回家,又忍不住趴到窗边向下张望,商爻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大院门外,竟然连头也没回。
她腮帮子鼓了鼓,有点失落,又有点生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干脆坐在沙发里生闷气。
方大明见了,立刻气得瞪眼睛:“反了反了,他姓商的算个什么东西,连我方大明的孙女都敢欺负,你等着,外公这就去把人抓回来给你道歉!”
方大明真是没想到哇,以前那个为了偷偷跟他孙女牵手被他拿拖鞋满院子抽的毛头小子,现在居然敢给他孙女甩脸子,这商家人的基因不能好了是吧!
他说着就撸袖子到处找电话本喊人,沈一曼没好气地说他:“你少折腾吧。就你孙女宝贝?那也是商晓明的独孙子。年轻人的事就该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你要是闲着没事,去树上的撞撞,还能锻炼身体。”
“我身体好的很!”方大明说。
不过好歹被老伴劝住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顿饭,下午送苏阙回沪市。
电影这几天正好拍到她的戏份,因为请假,接下来的日程就紧了。
卫小东和汪方友听说了她的事,都跑来机场接她。
“没事吧?”卫小东开着借来的桑塔纳,不住从后视镜中瞥着苏阙的神色。
苏阙点头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
“那可说不准,”卫小东松口气的同时,不忘揶揄她,“你这人什么都不往外说,就这事我还是听江雨凌打电话说的,你知道的,她妈一向八卦。”
苏阙耸耸肩,深吸了口气说:“那你想听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是货真价实的苏阙。”
“嗨,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没怀疑过。”
当初苏阙刚进大院时,不少好事的大妈表面看着对她挺和善的,但背地里也没少说闲言碎语。她们觉得苏阙不该住在方大明家里,本来么,大院里资源紧张,她又不是方大明亲外孙女,凭啥占着食堂的饭菜、游泳池的游泳票呢。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又看苏阙顺眼了。她长得好看,待人接物也十分有礼貌,这么好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苏珊珊到来后,两人更是有了明显对比,哪怕苏阙不是方大明亲外孙女,她们也愿意接纳她。
方大明回去后,特意跑到人多的地方公告了一番,从此以后,谁敢置疑苏阙的身份,他的拳头可不饶人。要知道,过去他可收敛着呢,爱嚼舌根的大妈们顿时都老实了。
再加上市局的同志来问话,虽然没明说出了什么事,大家也都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这么一来,又纷纷同情起苏阙来。
卫小东说:“你是没见江妈那样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江雨凌儿出什么事了呢。”
他在后视镜里学着江妈的样子,皱着鼻子,掐着嗓子喊:“要说苏阙哟,那真是个小可怜哟……”
苏阙让他逗得哈哈大笑,连日来的愤懑烟消云散。
汪方友在旁边帮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她说得笑泪横飞才算数。
快到酒店了,汪方友突然问:“你明天是不是有场戏,和黄娟一块拍?”
“什么戏?”苏阙愣了下,她明天就一场戏,是和饰演容海的演员一块拍。
容海是计凝云的追求者,为了博美人一笑,邀请计凝云去园子里听戏,谁知敌军骤然围城,一伙强盗闯入园子砸抢,计凝云不慎从楼梯滚了下去。
汪方友道:“就是这场戏。人多着呢,你怎么只记容海呀!”
“黄娟也在角色里?”苏阙问。
“可不是。她当时也在听戏,推你的人就是她。”
“哦。”苏阙想起来了,是有这一幕,不过不是什么重要戏份,她没放在心上。
导演需要一个连贯的镜头,以此来表现情况的惨烈,用计凝云的楚楚可怜来烘托氛围,因此要求苏阙真身上场。
苏阙也没有意见,她只需要护好头就可以了,楼梯不长,对她来说完全可以胜任。
但是汪方友说:“你可小心着吧。我看黄娟怕是要拿你当出气筒。”
“怎么了?”
“你不是请假了三天假么。黄娟也想请,剧组没同意,她这两天不高兴呢。”
“她才多少戏份,请什么假?”
“这不都是你吗。”汪方友叹气说,“她总共就那么三场戏,其中一场就是跟你。你要是不请假呢,这场戏就不会往后挪,不往后挪,她明天就能参加她干爹的生日宴会。可你这一挪,她那边就泡汤了。今天又跟导演闹呢,说是她为这场宴会花了多少多少钱,弦外之音想让导演赔些损失给她,你说导演能答应吗?我最后看见她黑着脸走的。”
“……”苏阙无语。
卫小东道:“你怎么总关心别人的八卦?就黄娟那样的,能翻出什么花来?”
汪方友嘟囔说:“我又没多少戏份,不关心别人八卦怎么过好每一分钟。我就说说么,黄娟这种小苍蝇,烦起来也是很烦的。”
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
这场戏由于对光线要求很高,安排在下午,正好与黄娟干爹的宴会时间相冲。她一进园子,脸色就很难看。
自打她身份败露,被小姐妹排斥后,她就不再装着了。对她来说,每天强颜欢笑真的好累,她更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反正她家有钱,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落日危城》这部电影,她花重金聘请的经纪人又为她联系了一部新戏,这次是女二号,基本算是内定了。所以她并不在乎《落日危城》这部戏了。
到了片场,她化好妆,换上剧组要求的旧式小洋裙后,就坐在一边听随身听。
不一会,苏阙也进来了。
苏阙化着更加精致的妆,穿着修身的水蓝色旗袍,因为室内不通风,化妆师怕她妆花了,又体贴地跑来塞给她一把小扇子。
黄娟见了,就有点吃味。那化妆师可从没对自己这么体贴过,最近还数落她不好好保养皮肤,导致每次化妆都要耗费比别人多一倍的化妆品。
这个“别人”,不用说,自然又是苏阙。
想到苏阙她就一肚子火,不敢跟苏阙正面对抗,只能在戏里做点手脚。
导演喊她就位时,她故意拖着不到位,第一次摔在了半路上,第二次又被话筒线绊住。
于是,苏阙一个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动作也接连NG几次。
看着苏阙满头大汗的样子,黄娟就觉得很爽。
可她是爽了,导演不干了,指着她鼻子说:“你要是再演不好,你就滚吧,我的剧组可请不起你!”
黄娟这才不敢乱来了,老老实实走到了镜头前。
到了该她推苏阙的镜头了,她手伸到苏阙腰眼,偷偷拧了一把。
原以为能又让苏阙NG一次,谁知苏阙早有准备,扣着她手腕一推一送,害得她也一块摔倒下来。
更晦气的还在后头。
她眼前一花,不知从哪蹿出来的“群演”也推了她一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在半空中扶了苏阙一把。
屁-股落地那一刻,黄娟终于看清了。
那才不是“群演”,那是在隔壁拍戏临时被蒋文星抓来的商爻。
第118章
按照剧本设计, 这个镜头苏阙应该被黄娟推倒,她自己做好防护措施从楼梯上滚下去,但现在黄娟试图阴她, 反被她先一步推下去,那她可以摔得更好看一点,比如,摔到黄娟身上。
结果不知谁从背后托了她一下, 她没摔成, 变成了一个尴尬的姿势卡在楼梯上。
“??”剧本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被黄娟折腾得接连从包厢往外跑了三四次, 不想再NG了。
正要回头骂人, 不想撞上一双早上才见过的眼睛, 顿时喉咙一滞, 咳了出来。
商爻眉头微皱,将她拦腰抱起,冲助理喊:“拿水来。”
他抱着苏阙下楼, 瞥见倒在地上的黄娟时,脚步一顿。
但这里地方狭窄, 他只能从黄娟身上跨了过去。
黄娟愣了好久, 反应过来后,脸都绿了。
苏阙的受惊吓程度不比黄娟轻, 她陡然失重, 下意识抱紧商爻的脖颈。
直到商爻从黄娟身上跨过去, 她空白的大脑才小幅度地转动起来,低声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呆着。”商爻轻笑了声, 嘴角有种嘲讽的笑意, “身体不好逞什么能。”
“我没有。”苏阙下意识反驳。但想到早上她确实是刚出院, 又顿时无话可说。
导演的摄影机还在转动,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明明没有演戏,她却有一种自己站在电影荧幕里的感觉。
怪不好意思的……她把头缩了缩,用胳膊把脸挡住。
商爻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小心将她放在休息用的小板凳上,转头又喊了小助理一声:“水呢?”
小助理还在梦里,只觉得这“群演”好帅呀,被接连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拿水给苏阙喝。
苏阙小口小口地咽着水,脑子里乱成一团。
到底怎么回事?商爻怎么在这?他早上不是走了吗?
这时人多不好问,她蜷在小板凳里,眼睛滴溜溜转着环视现场。
现场比她的脑子还乱。
蒋文星大步走到黄娟面前,都没给她爬起来的机会,指着她鼻子骂:“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推人都不会吗?这么简单的小事还要我手把手教?”
黄娟此前吹牛逼,说自己接受过英国著名导演的指导,蒋文星很是对她期待了一阵。虽然剧本改了,黄娟没有台词,但演员的形态和肢体语言对整部戏的影响也很大。
结果黄娟一到镜头前就畏手畏脚,看得出是第一次拍戏。蒋文星只好手把手地教她。
她一共拍了两场戏,蒋文星就亲自动手给她演示了两场,还让她回去多琢磨,结果黄娟忙着谈新戏的女二号角色,把蒋文星的叮嘱当耳边风。第二天拍正戏,她仍旧是老样子。
蒋文星正对她不满意着,谁知她今天更过分,直接把手往苏阙腰眼伸,这是一个正被追逐惊慌失措的人该干的事吗?
可是黄娟也委屈,按照剧本,她明明不该摔倒的,是苏阙动手推人,凭什么挨骂的反倒是她?
她不服气地支楞起来:“导演,是苏阙动手推我,这里没有她推我的戏份啊!”
“你还好意思说。”蒋文星快要被她气死,“全剧组都知道苏阙住了三天院,早上才出院,马不停蹄地又赶来剧组拍戏,你还推她,我看你是自作自受!”
黄娟哪知道苏阙住院,她是全剧组排挤的对象,都没人跟她说起这事。
见她不吭声了,蒋文星烦躁地挥挥手:“行了,你去补个妆,二十分钟后重拍!”
“哦。”黄娟蔫蔫地爬起来,去后台补妆,路过商爻时,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商爻一身民国军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还架了一副眼镜,气质与平时相差太多,有些禁欲的味道。
黄娟的脸微微热了一下。要是陆惠铃没出事多好,说不定她和商爻早就成了。
蒋文星见她还不走,大声嚷道:“你还不快去,一会又要所有人等你吗!”
黄娟让他吼得悚住了,连忙脚底抹油小跑着走了。
黄娟的问题苏阙也正奇怪,按剧本的走势,她摔下去后,被一名军官扶起来,在接下来的两天时,两人彼此吸引,最终却因军官毅然赴死,这段暧昧的感情被永远地尘封在了记忆里。
跟苏阙搭戏的应该是当红演员姚弘,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姚弘的身影。
卫小东凑过来说:“想不到吧,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苏阙:“?”
卫小东:“姚弘的车在路上爆胎了,今天到不了场,导演让我去隔壁剧组找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群演来,我过去一看,嘿,那不是商小爻嘛!”
说话时,商爻正背对着他们,和蒋文星说着什么。
苏阙压低声音:“你知道他在隔壁剧组吗?”
“要不怎么说就这么巧呢。”卫小东说,“爻爻最近没好的剧本,被隔壁的导演抓来当副导演。我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这事要搁以前,想都不要想。”
“是隔壁剧本好?”苏阙问,“什么剧?”
“也是部民国剧,根据一部短篇小说改编的,不瞒你说,也请我过去帮忙,我要开始忙起来啦!”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苏阙笑起来,为他竖起大拇指。
正巧商爻和蒋文星说完了,卫小东拉着苏阙走过去,一下扑到商爻后背,捏他的脸:“我去,你现在比我还高了!真是不够意思,来了也不说一声,晚上没事吧,咱仨好久没聚了,叫上汪方友,一块去酒吧坐坐?”
商爻默默瞥了苏阙一眼,后者正和卫小东一样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他收回了目光。
“改天吧,晚上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啊?”卫小东大大咧咧地问。
“就是有事呗。”商爻说。
卫小东不高兴:“得,你现在出名了,看不上我们了呗。”
“说什么呢。”商爻笑着给了他一拳。
还是以前那副亲密的样子,但卫小东和苏阙都看得出来,他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这些看似亲切的言行举止里,透着一股莫名的疏离,以及他们无法捉摸的、陌生的气质。
大家都没话说了,商爻被化妆师抓过去,又补了一遍妆。
卫小东叹气:“他现在也就跟汪方友还能说上话,和我也能说两句,不过对江雨凌和原野是完全问都不问了,那件事对他打击真是挺大的。唉。”
他斜眼看了看苏阙,安慰她,“你别往心里去,他对你总归是不同的,至少还能和和气气地跟你说上两句。”
“是啊。”苏阙跟着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该对商爻生气还是失落了。那件事她也有责任,商爻没直接揍她一顿,已经算很和气了吧。
不一会儿,蒋文星再次喊开拍,苏阙才知道商爻把她从楼梯上抱下去,是蒋文星要求的戏剧动作,并不是商爻对她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于是更气闷了。
接下来的拍摄顺畅得多,黄娟不敢再捣乱,这一条很快就过了。
收工的时候碰巧下暴雨,卫小东去开车,问商爻要不要捎他一段,商爻说不用,把外套脱下来,往头顶一罩,径自在大雨里跑走了。
他依然没有回头,好像要与他们诀别似的。
看着他的身影从后视镜里变小,最终小成一个点,消失不见,苏阙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商爻!”她跑得飞快,没多久就赶上他,用力拽了他一把,“你站住,我有话要说!”
“说什么?”商爻平静地打量她,看她脸上的妆都被雨水淋花了,又改口,“要不改天吧,找个不下雨的地儿。”
他说着又要走,苏阙有点急,一把将他推到对面的卷帘门上。
门上有一道窄窄的门檐,刚好挡在商爻头顶,而苏阙淋着雨,完全不比他娇弱。
见他张嘴想说什么,苏阙抢着道:“我不用躲雨,我一点也不娇气,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很抱歉。”
“……嗯。”商爻顿片刻,很平静地听她说。
她吸了口气,“去香港的事我也很抱歉,但我不后悔。如果时光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假如我不去,我不会知道自己是谁,假如我不去,我此刻也不会有底气站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但也是你教会我,勇敢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关于这点,我希望你理解。”
她定定望着他,想把自己的身影印在他的眼眸里。
仿佛是为满足她的小小心愿,他果然就动也不动地回视她,安静听她说。
她忽然又有些生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看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商爻轻笑了声,“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人生的权利。如果时光重来,我也还是会那样做。但是,小傻瓜,时光不会重来,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阙脑袋嗡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溜走了,她拼命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最终只能怔怔地看着商爻,踮起脚,想把他眼中的自己看清楚。
而商爻垂下了眼眸。
半晌,他把外套往苏阙头上一罩,按了下她的头,说:“再见。”
第119章
所以, 这是分道扬镳的意思?
苏阙错愕地看着这人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阵阵气闷把胸口胀得满满的。她不顾一切地大喊:“你就这么走了啊,我淋雨了, 会生病呀,我病还没好哦……”
那道身影被瓢泼似的雨帘遮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苏阙:“……”
头顶被雨伞挡住, 卫小东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 没好气地说她:“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车里明明有伞, 你给他一把伞, 不是比你横冲直撞害得人家连遮雨的外套都没有强?”
苏阙:“……好像是哦。”
她拿了伞去追商爻, 忽然又乐了。想起那八千个快穿世界的某一世,他也是生她的气,离家出走, 她一怒之下拿麻袋去把这人绑了回来。
反正她现在本性毕露,无所畏惧, 大不了再绑一次好了。
一瞬间, 胸口的闷气消散无踪,她蹬蹬地赶上商爻, 把折叠伞塞到他手里。
商爻复杂地看着她:“……已经, 不用了。”
苏阙:“?”
然后她才发现, 不知不觉走到了隔壁剧组的摄影棚。
进进出出的员工跟商爻打招呼,看见她,眼神里都带着点探究。
圈里消息, 他俩是很好的朋友, 但现在这么不尴不尬地站着, 好像就有点不合适。
人群里有苏阙的粉丝,笑着跟她打招呼:“苏老师,您怎么来了,能给我签个名吗?”
苏阙笑着说:“好呀。”
她也是来了沪市拍戏才知道,内地剧组喜欢见人就叫老师,她才二十岁,也跟着入乡随俗,当起别人的老师来。
见她被人缠住了,商爻逮着机会要走。
苏阙一急,一把拽住他:“你不准走!”
这回可真是原形毕露了,比刚才把人推到卷帘门还要狠。那时没有观众,她还可以骗商爻说她被雨淋傻了。
现在却骗不了,商爻惊愕地看着她,被她异于常人的手劲惊到。
苏阙:“……”
事已至此,粉丝还等着签名,她干脆将手从商爻胳膊底下穿过,一边强势地挽着他,一边埋头给粉丝签名。
粉丝惊得开始怀疑人生了,不过都在剧组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还是讪笑着说恭维话:“两位关系真的好好,听说商导为了苏老师还特意跑去剧组当替身,是真的吗?”
商爻说:“不是……”
他主要是被卫小东拖去的。
但苏阙笑眯眯地截住他的话头:“是的呀,真是看不出来呢,商导年纪轻轻,演起戏来连背影都活灵活现呢。”
商爻:“……”
粉丝两眼放光:“真的吗?那你们是又要合作了吗?《天伦》真的是一部非常好的影片,不能上映太可惜了,期待你们的下一部力作,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苏阙:“没错!”
粉丝心念一转,忽然问:“对了,苏老师,我们现在这部戏女主角还没选好,导演原本就想请您参演,但后来听说您已经和《落日危城》签了合同,就没敢再打扰您。您要是计划拍下一部的话,能不能优先考虑我们呀?”
商爻说:“她没空……”
“我有!”苏阙再次打断他,十分认真地对粉丝说,“把你们的日程表给我看看,《落日危城》的时间不是很紧,我应该能调整。”
不是很紧才怪,她刚请了三天假,整个剧组的戏份都在压缩,蒋文星天天在片场骂人,商爻又不是没听过。
商爻无奈叹气:“苏阙……”
“我有时间!”苏阙知道他要说什么,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飞快地说道,“我不吃不喝不睡,反正我有时间。商爻,你不是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么,好,我就跟你谈未来,未来你的人生必须有我!”
商爻张张口,怔住了。
苏阙踮起脚,直视他的眼睛:“若你觉得我欠你一个过去,我就用未来偿还。反正过去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以后也会如此。我要是你,乖乖认命比较好。”
她说完,不给商爻反驳的机会,转身跑进了雨里。
剩下粉丝和商爻一脸震惊。
粉丝自觉撞进了不太好的狗血剧里,尴尬得想找地缝逃走。
商爻半天没反应过来,讷讷地说:“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粉丝:“我懂……我懂……”
这事没多久就在整个影城传遍了。
卫小东和汪方友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对苏阙说:“你怎么这么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啊。”
“什么才叫矜持?”苏阙觉得自己一点毛病也没有。
汪方友拿着报纸说:“你都上报了还叫矜持?人家说你求爱被拒,真是可怜!”
“什么?”苏阙没想到报纸还能这么写,抢过来一看,她当时的样子被形容成了楚楚可怜,双眼垂泪。
那明明是雨水好不好!
她气坏了,只感觉今天剧组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蒋文星甚至跑来关心她:“情绪还好吧?不会影响拍戏吧?”
她一向公私分明,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耽误拍戏。
这事说到底难道就她一个人有责任吗?
她气不过,趁休息时间跑到隔壁剧组,把昨天的话又对着商爻喊了一遍。
商爻:“……”
第二天,她又去了,还是同样的话,喊完就跑。
第三天,第四天……
她每天都踩点去,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商爻叹气,总想跟她说点什么,可每每嘴巴刚一张开,苏阙就小旋风似地跑开了。
于是他又发现自己受骗上当的一个点,她居然这么能跑,当初可真是一点没发现。
苏阙的这一行为,引发了媒体十二万分的好奇。
这些年内地的娱乐圈也渐渐发展起来,人们喜闻乐见的除了港台明星那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对内地明星也越来越关注,何况苏阙本来就很有名气,而商爻也在导演圈里崭露头角。
记者硬是跟了苏阙几天,发现她居然每天都是同样的套路,实在忍不住,就问她究竟怎么想的。
她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不对,你不能问我怎么想的,应该去问商爻怎么想。因为提出问题的是我,回答问题的是他。”
记者想了想,似乎这个逻辑也没毛病,于是他们去问商爻。
但也没问出个答案来。
只是他们发现每到苏阙快出现的时候,商爻就会频繁地看表,偶尔还会跑到门口去透气,等见着苏阙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又冷着脸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样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半月。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苏阙突然没来。
商爻一共看了五次手表,到门口抽了两趟烟,期间还朝同组一个女演员发了通无名火。
但是苏阙没来。
苏阙去机场接外公外婆和宋莲了。
找回记忆后,她第一时间给宋莲打电话,宋莲一如既往地没接。
她又找宋莲的特助带话,特助话是带到了,可宋莲没有回电话。
最后没办法了,只得由方大明出面,给老宋爷拨通了电话。老宋爷江湖地位摆在那里,根本不会把苏阙一个小辈放在眼里,他知道宋莲的意思,也不会自降身份去接苏阙的电话。方大明好歹是个人物,这点薄面,老宋爷还是买账的。
于是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促膝长谈了一夜。
第二天,宋莲终于往京城拨了一通电话。
沈一曼和方大明喜极而泣。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宋莲的声音在电话筒里响起来。
他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是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苏阙不忍外公外婆伤心,只得请特助帮忙,说服宋莲和自己做一次基因监定。
谁知特助却道:“不用做,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给你寄去。”
报告正是之前宋莲偷拿她的样本,送到新加坡、米国、英国各做一份,三份报告结论完全相同,宋莲就是方莲。
当初宋莲拿到报告,第一时间吩咐特助烧掉,特助鬼使神差地,自己保留了一份,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拿到报告后,苏阙直觉这事不对,怕宋莲有别的心思,忙把事情告知沈一曼和方大明。
两人一合计,既然宋莲不愿见他们,他们就去见宋莲。
由于情况特殊,签证办得很快,沈一曼和方大明亲自去香港,把宋莲劝了回来。
这时当然不能少了苏阙,三人没回京城,直接来了沪市。
苏阙在出口翘首等了会,就见沈一曼和方大明一边一个挽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地从通道里出来。
宋莲还有些别扭,不是很习惯被他俩这样亲热对待,神情带着点无措的疏离。
可就是这样的表情让苏阙开心起来。
她小跑着上前,先各自拥抱了沈一曼和方大明,然后去挽宋莲的手,喊他:“哥哥!”
宋莲脚步顿了下,眼睛望向别处,小声说:“……你别乱喊。”
“我才没有乱喊。”苏阙以前就不怎么怕他,现在更不怕了,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宋莲,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应泯和对我的伤害,和对你的是一样的,你想做的事,我也要参与,我要让他以命抵命,以血还血。”
第120章
离开机场时天已经黑了, 苏阙安排了车直接回酒店。
她现在心里装的满满的,有亲人的感觉真好,从此以后, 她再不是孤单一人活在这苍白的世界。
耳畔是沈一曼拉着方大明聊天的声音,两人已经多年没到过沪市,不住地感慨变化之大,偶尔拉着宋莲, 同他讲这些地方过去是怎样的。宋莲没到过沪市, 他连内地都没来过, 因此听得很认真, 不时回应。
细碎的声音轻轻荡在耳边, 苏阙惬意极了, 她忍不住倒在沈一曼身上,又把头枕到宋莲腿上,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 发出满足的喟叹。
“瞧瞧你妹这只小坏猫。”沈一曼诧异了一瞬,很快笑得合不拢嘴, 指着苏阙跟宋莲笑起来。
宋莲垂眸瞥了她一眼, 无奈地直摇头。
苏阙故意逗他们,说:“我才不是小坏猫, 我是好猫, 喵喵喵。”
大家一齐笑起来, 方大明坐在前排,嚷着要去宠物店,给她买一只逗猫棒。
苏阙不答应, 伸着懒腰打滚, 逗得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新建的宽阔马路上, 很快抵达影城附近的酒店。也是苏阙剧组安排的酒店。苏阙见刚好有空房,便给他们预约了。
这条件比宋莲出差住的差远了,但他没说什么,从沈一曼手里接过行李,说:“我去办登记。”
“不用不用,我去。”方大明把自己的优待证拿出来,撵着他们去沙发里等。
苏阙一边挽着宋莲,一边挽着沈一曼,高高兴兴朝大门边的沙发走,结果好巧不巧,和刚下工回来的商爻撞上了。
商爻正和同剧组的导演说着什么,身边围着几个认真做笔记的场记小姑娘,原本没注意苏阙这边,可小姑娘轻轻喊了声:“商导……”又用笔头戳了戳他,他这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苏阙挽着宋莲的手,脚步一顿。
苏阙突然就有些心虚,忙把手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几天商爻对她的喊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此刻看她的目光却冷如烈酒,仿佛只要一星半点火花,就能冲天燎原。
她低下头,脸微微发起烧来。
正搜肠刮肚不知要不要解释,宋莲的手又伸过来,牵住了她。
苏阙:“??”不是,亲哥哎,这时候你添什么乱?……哦,她想起来了,宋莲一直就不太喜欢商爻。
她忙抬眼去看商爻,商爻却又移开了目光,像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眼看两拨人马要撞上,苏阙陡然就不高兴了。
凭什么!商爻根本不知道宋莲的身份,所以在他眼里,自己该是被别的男人牵住了,他都不生气吗?竟连一点在意都没有?
苏阙下意识把宋莲抓紧了。
宋莲疼得嘴角一抽,低呼:“痛。”
苏阙面带微笑,“深情”地仰视他,嘴角小幅度地移动:“痛你也忍着,哥哥!”
那声“哥哥”叫得宋莲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想,这人怕不是在哪的深山老林修炼了仙法吗,怎么手劲这么大。
再看商爻,眼睛已经瞪圆了,目光在苏阙手上来回转,最终因为被同行的导演拉扯,不得不专心走路,收回目光从他们身边越了过去。
然后宋莲便听见苏阙重重哼了声,故意用高跟鞋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小、小学生吗?
宋莲无奈摇头。
他忍不住小声问苏阙:“就那么喜欢?”
“是他喜欢我。”苏阙说。
宋莲:“……”抱歉,可能是眼瞎,没看出来。
苏阙小声嘀咕说:“实在不行还是像那次一样,用麻袋绑回来吧。”
宋莲惊了,她在城寨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可沪市能跟城寨比吗?她还敢去用麻袋去绑人……
算了。最终宋莲也只能揉着眉心,悲摧地想,总归是亲妹妹,她喜欢就好,实在不行就绑回来吧,最多在半路打一顿,看这人还敢不敢欺负他妹。
方大明拿着房卡回来时,兄妹俩已经把商爻安排得明明白白。
方大明还不知道他俩想什么,叉着腰气鼓鼓地说:“我刚才看见姓商那小子过去了,怎么,他又欺负你了?”
“没……”苏阙小小声地说。
但她和宋莲的表情都说明她受委屈了,方大明双手一叉腰,怒道:“我这就叫人去把他给你绑回来!”
苏阙:“……”
宋莲:“…………”原本他还因为刚刚认亲不太自在,现在这想法烟消云散了,他十二万分地确定,这些就是他的家人,亲生的!-
安顿好之后,一家人关起来门来,讨论应泯和这件事。
方大明道:“苏珊珊这事一时半会还定不了性,她妈毕竟和香港人结过婚,她的身份属于是香港公民。不过就算定不了她的罪,她在里面也不会好受,上面对这事非常重视,一天审她四五次都是少的。”
苏阙倒不在意苏珊珊,其实苏珊珊放出来更好。以苏珊珊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不惜一切想握在手里的东西竟从根底开始就是虚假的,一定能惹出更大的祸来,那时不需要自己出手,苏珊珊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她道:“我得回一趟曼莎镇,把父母的骸骨迁出来。”
当年应泯和为了骗过所有人,还真装模作样安排了葬礼,只是那里面有没有方雪桐的骸骨就不好说了。
一想到这事苏阙的心就揪起来。当年应泯和为了瞒过警方,谎称自己是苏明远,警方并没有怀疑,还把应泯和和苏阙接到医院保护了一段时间。
第二天的早上,被匆忙埋入地下的宋莲从昏迷中苏醒,他那时满脸是血,连身在何处都无法辨别,也幸好应泯和没把他埋得太深,他拉扒开面上的一层松土自己爬了出来。
他回农场看过,但屋子里空无一人,后来应泯和大约是发现他跑了,四处派人打听他的下落,他只得坐船逃往香港,这才在应泯和的眼中彻底消失。
至于真的苏明远和方雪桐被埋在了哪里,宋莲也是不知道的。
苏阙直觉就是在农场的某个地方,然而宋莲道:“农场太大,找起来势必兴师动众,很容易打草惊蛇。”
“难道就不找了吗?”苏阙问。
宋莲眼底闪着寒光:“他从我们这里夺走的,我都要叫他一一还来。他拿着我们的家产,去做他自己的事业,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也许是老天有眼,应泯和这两年投资亚洲市场并不顺利,屡屡碰壁。
他从90年开始布局,但港台地区有宋氏把持,愣是没让他进来。他只能辗转向日本寻求合作,90年底正式投入项目,刚开始发展还好,合作的几家电影公司都有盈利,可到91年中期,日本经济骤然崩盘,媒体大肆讽刺80年代的快速发展是泡沫,于是应泯和的扩张梦也就在这泡沫里破灭了。
他的资产急速缩水,再加上苏珊珊带来的毁灭性打击,现在个人资产只有五年前的三分之一。而苏氏电影公司也岌岌可危,流失的股份被多名小股东分刮。
“有一点很奇怪。”说到这里,宋莲皱了下眉头,“苏氏流失的股份,一半被我的人收购,另一半则去向不明。我派了不少人打听,才查到在一家叫成跃矿产经贸有限公司手里。”
“是搞矿产的?”苏阙也有些诧异,矿产和影视,八竿子打不着,这公司转型是不是太魔性了些?
宋莲道:“公司的老板中文名叫郑成跃,是乌克兰人,常年在火车上做生意起家,据说眼光很好,常常低价收购一些上好的玉石,拿到苏国去卖,赚差价,一来二去成立了贸易公司,居然在短短两年间越做越大,并暗中收购苏氏的股份。”
宋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火车上那种推着手推车的生意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这人和苏氏,或者说,和我们……有没有关系?”
方大明闻言立刻摆手:“张成跃马成跃我倒是认识,郑成跃听都没听过。你外婆倒是有几个苏国朋友,不知道现在还联系没有。”
“我们都是用俄语交流,倒没听说过谁取了中文名呀。”沈一曼无奈地说。
苏阙一言难尽地看着宋莲,矫正他的错误观念:“人家不是推手推车做生意,而是倒爷。倒爷你知道吗?就是坐火车穿越边境,把A国的货物,拿到B国去卖,国际形势好的时候,都不用交关锐,不用下火车就有大把的客人买货,有时候,还能趁着火车靠站停车的那十几分钟,在站台把货物卖光。北方矿产多,一倒手能赚不少钱呢!”
听她话里话外嫌弃自己没见识的语气,宋莲说:“就你知道的多。”
“那可不。”苏阙得意洋洋地说,“我走的地方比你多多了,香港才多大,你就是只井底蛙!”
宋莲让她说得有点自卑了,垂下眼眸。
沈一曼赶忙把话题拉回来:“莲儿是有什么打算么?”
“嗯。”宋莲道,“我打算去乌克兰,见见这个郑成跃。”
“那我陪你去吧,你什么都不懂,万一被骗了呢。”苏阙说。
宋莲没理她这茬,但还是将行程安排在了她杀青之后。
《落日危城》这部戏在三个月后进入后期,拍摄结束的当日,苏阙直接被宋莲接往机场,没留意到商爻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苏阙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苏珊珊被放出来了,不知怎么回事,和国维艾电影公司搞到了一起,他们有一部戏要去大东北的原始森林里拍,好巧不巧,苏氏也是投资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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