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追求你吗◎
那天埃莉诺的友善仿佛是郑隽的错觉。
因为之后的课程, 郑隽发觉对方开始更加严格要求她。
“注意天气,风速!”
“我再次强调一遍,郑隽, 你不是体验者, 你是要全程把控一切的人, 你的状态怎么样非常重要!你要拿AFF证,如果你自己都无法做到, 凭什么带别人跳?”
“再来一次!”
“重来!
埃莉诺仿佛变成了最严苛的人, 一点都不肯放松, 时不时脸上就染上一层愠怒,开始教训不规范的地方。
郑隽跳了几回气喘吁吁后,要求道, “我的体力不行了,需要休息一会儿!”
她看着埃莉诺,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同意。
在过去的她看来, 这应该是偷懒, 是浪费时间, 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行为, 但凡她想变得更优秀就绝对不该做!
可是之前埃莉诺又说了解自己的状态更重要……
埃莉诺严肃的神情一缓, 笑道, “可以。”
在她教过的学生中, 郑隽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怕她不努力,就怕她太拼反而忽视了自己的状态。
显然, 之前的谈话郑隽有听进去一部分, 现在已经越发坦然了。
郑隽脸上的疲倦散去几分, 挂上喜悦和放松。
就好像一直沉甸甸的心, 骤然砸开了一条缝, 上面压着的东西也跟着轻了几分,没有那么重了。
晦暗的心房中,被窗外的阳光悄然钻进了一条缝,静悄悄地洒进来。
很奇妙。
郑隽默默记下了这种感受,也写进了自己的日记里,以便日后回味。
翻动时,她不小心翻到了之前的。
【……我也可以去吗?有工作以外的朋友邀请我了!!!】
哗啦!
郑隽飞快地把那几页翻了过来,咬牙切齿想了想,她直接把那两页撕掉,往旁边一扔。
日记本是J投影出来的,看着是个本子,手指触碰时也会反应,实际上还是一串数据。刚刚她做的,就是把那两页数据扔进了垃圾桶。
当天她有多高兴,后面柏远铮那样对她,她就有多生气。
他凭什么这样管她!
又是一周过去,所有训练课程结束,郑隽亲自作为教练带埃莉诺跳伞。
他们从空中跳下,郑隽娴熟地掌握翻转角度,拍了拍身前体验者提示她可以自由动作了,继而掌控住方向,到了合适的高度打开伞包,不断调整落地的位置,中间还留了一小会儿给体验者操控。
降落伞晃晃悠悠带着冲力将两人送到地面垫子上,嘭地一声。
郑隽和埃莉诺站起来。
埃莉诺解开卡扣,和另外两个刚刚一同跳伞录制的考官交换了眼神,拥抱了郑隽,“恭喜你亲爱的,你通过了这次考试!”
AFF证到手了!
郑隽拿到那个证件,看着他人脸上的喜悦,跟着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又有几分茫然。
拿到证,她也该离开了。
“现在开始,你在这项运动上就不只是一个爱好者,而是专业人士。”埃莉诺看见了郑隽眼中的茫然,这样对她说道。
“用你们的话来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宝贝,希望我们下次会在其他飞行基地相遇。往后要想再进一步,就是更多次数的积累,更多地点环境的挑战,更多参与比赛,或者创造更多记录。希望我有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天!”
埃莉诺对郑隽高高地挥手。
郑隽同样挥手,告别了埃莉诺,也离开了这个飞行基地。
最近没有什么跳伞比赛,少数即将开展的郑隽也错过了报名时间。
她下意识打开地图,看到了曾经车队规划出的路线。从中部往南,再一路西行,经过G省、Y省、S省、X省,中途会体验赛车、深潜、滑雪等等。
他们应该已经体验过这些并且离开了吧?
郑隽想到了车队,想到了柏远铮,她几乎是下意识避开,飞速将他们挥之脑后。
但最后,郑隽还是选择了一个潜水的地方——不是路线上的,是她让J另外查的。
前几天郑隽和埃莉诺就去体验了一次潜水——Z市沿海,有这个项目。
很难描述那种在水中静悄悄的感觉。
不同于空中,气压、风、云层之上偏偏又毫无参照物的安静。
水下更多是一种静谧的温柔。她如同一条鱼回归了大海,像是孩子终于回到母亲子宫中被羊水包围的感觉。
水流温柔地从肌肤上滑过,小鱼小虾或者其他微生物都从身边游过去。
郑隽会游泳,成绩还不错,但是她一直在游泳池中,鲜少到大海中,尤其没有体验过深潜。
那天和埃莉诺一起,体验的也是浮潜,只在水下几米。深潜和自由潜都需要考证才能进行。
她看了看时间,八月了,还有一个月。
之前郑隽用了一个多月学会了跳伞,现在她悄然将潜水也加入了自己的学习名单上。
开着车,郑隽到了更靠近海边,有潜水中心的G省B市。
她报名了深潜和自由潜的课程。
深潜考证并不慢,open water 大概三四天,advanced open water 大概又是两天,只要好好学了,99%的人都能通过,毕竟这个主要是学会使用装备,和适应水下环境的一些技巧。
自由潜水难度就大了,因为无水肺(装有压缩空气的装备),是直接自己一口气下去,持续时间看能憋多久,所有携带装备都是奔着节省耗氧量的方向去,因此考证的通过率也不到一半。
郑隽和一同报了课程的同学训练,他们互相为搭档,练习在海下怎么憋气时间更长同时游得更深。
在这里,每一次下水都可以看到时间和深度,掌握了技巧的同学进步也非常快,气氛一时火热。
“两分钟了!”
“两分三十秒!”
“三分钟了!你太棒了!”
有人屏气达到三分钟,一上来其他围着的同学就恭贺了一番。
也有人同时下潜,突破到五十米后大家同样一番祝贺。
虽然现在的世界纪录是一百多米,但是普通人刚刚训练过,能到四五十米已经非常值得庆贺了。
自由潜水一口气的特性要求大家要么更侧重深度,尽量憋气,加快动作;要么屏住呼吸,全程动作尽量小幅度减少耗氧量,增加时间,靠自己下去能多深到多深。
很多初学者都是前者,大家对自己努力达到更深的位置乐此不疲。
“郑隽,闻欣,到你们了!”有人喊道。
“郑隽,加油加油!再破纪录!”还有不少人对郑隽喊着。
在之前的课程和训练中,郑隽一直是佼佼者,屏气时间更长,下潜深度也最高,同期中当之无愧的前几名。
郑隽已经融入了这个氛围,她穿着泳衣,对他们自信地比划了一下,“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一头扎了下去,腿部摆动,一下子窜出去几米。
她们现在是在G省B市的潜水中心,这一块沿海,水下风景非常好。
郑隽看到了细软的沙子,颜色艳丽红黄白黑各色交杂的热带鱼从旁边游过。
她继续向下,掠过珊瑚、海草,堡礁、岩石。
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往更深处下去,像是一条飞快窜过的鱼,吓得旁边水母猛地一摆,海龟在几米外慢吞吞张开嘴,等着这送进口中的美味。
“她是不是已经过五十米了?看着比之前更深了!”
“快,我们跟着下去看看!”
有些人穿戴好水肺、拿好录像机也下去了。
“过一百米了,好厉害!”
水下不好说话,但是大家纷纷比划着动作,用身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激动。
上课时光听老师说了大致水平,说了当前纪录,可是谁能想到一同来学习的小伙伴就这么厉害!
虽然老师批评了几次,可他们这种方法分明就很有用嘛!
有人忽然撞了撞拿摄像机那人的胳膊,也过来看了眼。
郑隽的动作变了。
她似乎过了一百多米,就不再使用前面那样用手臂、用腿脚划动水流给自己加速的动作,转而变成让身体自己沉下去。
可是……可是她穿着长脚蹼的腿部好像也没有摆动?
是出问题了吗?
但是她也没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手势!
因为郑隽的动作实在是平和,他们并没有看出来任何问题,好像就是静静地飘着。
她的搭档闻欣在几米外看着郑隽的眼睛,不够熟悉让她暂时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现在还在下潜过程,靠体重下去,速度较快,没有什么动作也说得过去。
但郑隽此刻经历的,其实就是最大的、自由潜水中最常见也最危险的问题之一:
Black Out,黑视。
身体的每个动作都会消耗氧气,当氧气不够了,身体会自动转入生存模式,切断一切非生存必要机能,包括意识。
郑隽的眼睛还是睁开的,但她的意识实际上……已经开始飘飘然,即将昏迷了。
而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其实意识不到自己身体不对。
身体感受到的那部分压力,在水下不是正常吗?
况且意识都开始被切断了,能有多少反应时间?
郑隽还没来得及转身,没来得及回去,就发觉自己有些晕乎乎的,浑身酸软无力。
也许这持续了两秒,也许只是半秒。
上方的安全员发觉不对迅速冲过来,但更快的是另一个影子。
他似乎早就在这一片海域了,看着这边,却又互不相干。
此刻,他以罕见的速度冲到郑隽身边,一手在郑隽眼前晃了晃。
朦朦胧胧中,郑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阳光照射下的海水透明度高,清晰可见。礁石与珊瑚丛中,悬浮着她根本不想再看见的那人。金闪闪的海水在他身后荡漾,让他看着更加正义凛然,也让郑隽更加讨厌。
她怎么又看见这个人了,这个总是戳她伤疤,让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的人!
他不应该和车队一起去其他地方了吗?
她都离开了,怎么还追过来了?
郑隽勉力挣扎着,眼角看不见的水珠滑落,眼里浸满了痛恨。
但柏远铮看着,却只看到了郑隽的色厉内苒。
他好像能听见郑隽内心在说什么一样,俯身,对准郑隽倔强的面容,对准紧闭的嘴,渡了一口气过去。
尽管郑隽不想,但是缺氧的身体迫不及待汲取着氧气。
大脑得到缓解开始运转,酸软的身体多了几分力量。
但那双睁大的黑亮眼睛还在问,你过来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看见你吗!
郑隽加大了力道,她极力想要挣脱开来。
柏远铮现在无法说话,但是他用眼神和手上的动作回答了。
他的眼神是包容的,是克制的,是充满歉意的。他任由郑隽在怀中挣扎,拳打脚踢,一手在郑隽手上轻轻的画下那几个字。
“因为我在乎你。”
我看到了你的痛苦。
我看到了你的难过。
我看到了你每一次举动下的悲鸣。
我看到了你即使得到第一,也并不快乐。
郑隽眼中的泪水更深了,和海水混合在一起,完全看不清。
但是柏远铮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放开了手。
郑隽是自由潜,他也是。
他已经将自己的那口气渡给了郑隽,现在又退后两米,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仿佛在说:
如果你想要继续下潜,你可以继续。如果你想要上去,也可以上去。
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一直看着你。
对不起,一直指责你傲慢的我,其实才是傲慢的那个人,直到大吵一架才看到了你的挣扎和求救。
现在我选择相信你。
郑隽眼中大颗大颗泪水砸进了海水中。
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对方有着英俊的面容,穿着贴身的泳衣,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就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着她。
他难道不知道他渡完那口气,自己就没了吗!
简直愚蠢!
狠毒!
现在又把压力放在了她身上!
郑隽定定地看着柏远铮,心中一边委屈,曾经被钻开的那条缝一边又好像被撕开了更大的一块。
头顶上夏日火辣辣的阳关透过层层海水照射下来,已经只有和煦的温暖,一点点将晦暗的、空荡荡的那一块心房填满,饱胀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没有继续下潜了。
郑隽双腿微微摆动一下,脚蹼推动她向前,一把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双腿继而更快速地摆动着,往上方那个灿烂的世界奔去。
柏远铮有些讶然地笑了,他尽量减轻着自己的阻力,双腿一起摆动。
“哗啦!”
两人共同浮出水面,水珠从脸上滑落,嘴巴张开,大口大口地呼吸换气。
灿烂的阳光快速将头上水珠蒸发,郑隽眼眶微红,想要抽开刚刚握住柏远铮的手。
柏远铮手腕一转,回握过去。
他转过头来,看向郑隽,贴身的泳衣勾勒出他身上薄薄的一层肌肉,整个人在眼光下更加光辉灿烂。
“郑隽,我可以追求你吗?”
他的声音因为刚刚的屏气有一点哑,却不难听,放低了更显得磁性,郑重,关切。
郑隽吓得双脚一摆动就想窜开,奈何手已经被对方握住。
“我一直在追求身体的极限,而你,在追求勇气的极限。”
不是因为你的成绩,不是因为你的光环,只是因为你。
你努力克服内心弱点,在更深的泥沼中拼命爬出来的样子,一直在我眼中闪闪发光。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看着郑隽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身体的极限看得到,而心灵的极限看不到。
你真的很勇敢,很厉害。
在柏远铮的眼中,倒映出了郑隽。
作者有话说:
卡了很久对不起!两人的情感状态有点卡,我一直进入不了状态TAT
然后是技术有点卡,查了半天救人的资料,文中这样是不合理的……
这里特别提醒一下,在潜水时要么别挑战极限,要么穿好潜水服、带好腰带。一定要带一个能关注自身状态的潜伴!
黑视可怕的不是单纯昏迷,昏迷时会喉咙那块肉会卡住不让水进去,可怕的是在水中海水可能倒灌进肺部还有其他问题。自救措施是下水后呼吸管要拔掉,免得失去意识时管子还在口中海水倒灌进去,腰带上的铅块放侧边,真的窒息了会把人带上去,面朝上,让人被风吹着醒了呼吸到的第一口是空气而不是海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要单独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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