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穿越快穿 > 我送走了前任留下的猫 > 第57章 汤秉文个人番外
    那年众人欢度的圣诞, 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新一批游戏版号依然没有我们的游戏,我爱的人告诉我她被求婚了,而我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上, 最后还是没能等到我妈苏醒。


    一瞬间,我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处理完我妈的后事后,我站在阳台上望着马路上车来车往,所有人都有来路有去处, 而我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有一种可怕的冲动在我心里蔓延,那是在我无论多贫穷多艰难的日子里都不曾有过的,我将窗户轻轻推开,冬日的寒风吹得极冷。


    六楼,不算高也不算低的高度, 楼下是坚硬的水泥地,我仿佛能看见脑浆四溅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做到了哪一步, 总之我忽然听到了一阵猫叫声。森林如往常那般轻快地蹿来, 抓着我的裤腿, 一瞬间跃到了我怀里,风吹得它整个身体一哆嗦, 我吓得赶紧关上了窗。


    森林在我怀里抓闹个不停,我怕我再犯傻,匆匆离开了阳台,来到客厅一看, 食盆是空的。


    我是个不合格的主人,今天都忘记给它准备猫粮。


    我赶忙帮它把粮食和水都备上,为了表示歉意, 还破例让它多吃了一根猫条。


    它显然是饿坏了,大半个脑袋都埋在食盆里, 吃得极香。我轻轻抚摸着它温暖的背脊,感受着它活跃的生命力。


    和其他猫一样,森林吃饭时也不爱被打扰,以至于室友之前差点被它给咬了。不过我是个例外,我可以在它吃饭时摸它,帮它洗澡时它也不会挣扎,睡觉被我吵醒也不会和我发脾气。


    它真的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猫,不过好像只有我能享受到它的可爱。我看它粉色的小舌头不停舔着水,水珠溅得鼻子和嘴巴周围湿淋淋的,我想这么可爱的小猫,不应该再次被抛下。


    还好,猫的寿命只有十几年,那就让我再经受十几年的煎熬吧。


    末七那天,我又请假回到了老家。


    那是和昌瑞截然不同的地方,荒芜而落后,和童年时相比几乎没有一点发展,是被时代所抛弃的角落。


    但怎么说,我在这里也是有过一段幸福日子的。


    我爸妈虽然是通过媒人撮合结婚,但他们的感情一直很不错。


    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天天不亮便去山上砍柴,然后拖到城里卖。下午,则用卖完柴的空板车帮人运货,常常夜里才回来。


    而我妈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娘家条件放在外面没法比,但在村里相比还算不赖。别人都说,她是嫁给我爸来吃苦的。


    她从不工作,也不太会做饭。我爸凌晨出门前会备好一日三餐,她只需要热一热。当然,家里的衣服是她洗,地也是她来扫,以至于那双原本细嫩的双手,逐渐变得粗糙发皱。


    而我呢,虽然听着有点荒谬,但村里人确实都说我是被娇生惯养着的,至少在我爸生病之前。


    其实我本来有个哥哥,不过出生没一年便夭折了。后来我妈过了好久才怀上了我,爸妈对我都疼爱有加,我什么家务也不用做,只需要一心学习就好。


    家里虽然穷,但周围人都是一样的穷,感受不到差距,倒也不会太痛苦。


    一切都从我爸倒下那天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是在城里卖柴时晕倒的,有相熟的人把他送回了家,顺便拿没卖完的柴抵了运费。我妈带着他去村里的卫生所检查,那会儿他已经醒来了,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见他有点发烧,就给他开了点退烧药。


    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换季时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热,生活短暂地回归了原来的轨道,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而我爸没有说的是,后来他的烧一直没退,还曾在上山砍柴时两度晕倒。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醒来的我妈发现我爸居然还没起床,疑惑地叫醒了他。我爸迷迷糊糊地坐起,又一头栽倒在地。


    这次,我妈将他送进了县里的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后,说是情况不容乐观,但不能完全确诊,得去市里做进一步检查。


    县医院的一番花销,就让没有医保的我爸心疼到不行。他推脱着说自己没事,想回家,而一向温柔的我妈,难得一次强硬起来,逼着他去了市医院。


    然后,确诊了癌症。


    我是在一个月后才得知我爸的情况,因为那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回家,而我也不知道如何联系他们。


    他们提前和邻居说好了,于是我每天都在邻居家吃饭。不过他们当初说的好像是一周,于是十天还没见到他们回来后,邻居每天都会问一遍我爸妈回来了吗,饭钱什么时候给他。


    等他们回来的那天,便看见家里全是灰尘,凳子上堆着我的脏衣服,而我笨手笨脚地和我妈一起把我爸扶上床,因为动作不够麻利,被她训了好几句——


    在这之前,我妈从没有对我这么凶过。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癌症处于中期,还有治疗延长寿命的可能。


    然后这一延长,就是四五年,在这些年里,我爸无数次地表示要是当初直接是晚期就好了,不必折腾,也不必给家里带来一堆债务。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最不好意思欠别人钱了。


    而这些年里,我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我妈则一边照顾我爸,一边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我亲眼见着我妈在这几年急速衰老,从前她不用操心,干的活也没有别家媳妇多,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有活力,在一群同龄人里很是出挑。


    直到我爸走的那天,守夜时我长久地观察我妈,惊觉她衰老到有些陌生。


    我爸临终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我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让我像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我妈。


    而我对“男子汉”的定义,便是像我爸那样的人。


    于是我越发努力地学习,因为老师告诉我,只有拥有高学历,才能找到好工作。后来我如愿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因为村里鲜少出大学生,连村长都亲自登门祝贺。


    只有我妈不同意我去上大学,因为她已经被生活摧残得精疲力竭,无力再供我读书了。我并不怪她,甚至非常理解她,可我也很想上学。


    后来我给她跪下了,我说妈这些年你辛苦了,学费我自己来挣,并且我会努力在十年内把家里的债还清。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一个这么大的城市。


    小时候学校放假时,我常常陪着父亲去县里。那里的路比村里要宽,房子看起来整齐又结实,偶尔还能见到小汽车驶过。


    那便是我对城里的全部印象,而昌瑞,是一个截然不同、比我在书里读到的还要夸张的大城市。


    县里的候车室不过是一间不足百平的小房子,而这里的候车站足有三层。下车后我便开始四处打转,连密密麻麻的标识都看不太懂,我觉得我陷入了一个迷宫,或者来到了异世界,总之这里陌生到令我惶恐。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走到了地铁站。那时候我以为,地铁和公交一样是上车再投币,于是我和大家一起排队走向闸机,然而别人都过去了,我却眼睁睁看着闸机在我面前合上。


    “干什么!”有身着保安制服的人走来,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出队伍,“想逃票是吧?”


    所有人都在看我,我能清楚感受到他们打量和嫌弃的目光,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的目光后来我还会遇到无数次。


    我望着面前横眉竖眼的那个人,明明我比他高上一头,我却觉得自己小得可怜。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说我带了钱,还从口袋里翻出两枚硬币,想着地铁应该比公交要贵点,于是又翻出了两枚。


    “票呢?”他问我。


    我想说这就是我买票的钱,但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便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买。


    “不知道怎么买票?”他高声重复了我的话,带着讥讽的语气,“我看你就是想逃票!”


    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因为委屈和不安,我说话时断断续续的,听着很没有信服力。


    我绞紧自己本就皱巴巴的衣角,大脑“嗡嗡”作响,我对大城市的无数美好构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好想回家,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妈妈怀里撒娇——而想到妈妈,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这个城市有多么恐怖,我不能退缩,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去面对它。


    可惜,我并没有很男子汉地解决这件事。当保安打算把我扭到警卫室时,有个围观的姑娘看不下去,将她的票塞给了我,说了句“算了吧”,便匆匆离开了。


    我想着把钱给她,但人群遮挡了我的视线,我没能找到她。


    而我摩挲着那枚圆圆的塑料币——我第一次知道车票可以做成这样——发现这个城市好像也有着那么一点温情。


    当我出站时,我在服务台看到了捐款箱,我看了眼票价,在里面放了两枚硬币。


    而类似这样的窘境,后来我还遇过无数次,每一次我都是同样的窘迫难当。


    但我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坦然承认自己的无知,请教他们合适的处理方法。


    我住的宿舍一共有四个人,因为不认路耽误了时间,我是最后一个来到宿舍的。东西还没放下,他们便凑上来问我要不要“开黑”。


    我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叫“开黑”。


    他们笑着说我没见识,说我是个书呆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当然他们都没有恶意,后来我逐渐知道这只是他们说话的一种方式,不是针对我。


    但那时候,怪我过于敏感的自尊心,让我觉得无比丢脸。


    我很幸运刚进大学就认识了他们,他们耐心地告诉我什么是开黑,在看到我充话费送的手机后,因为新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帮我下载了那款游戏。


    只可惜手机内存不够,最终游戏没能成功下载。


    在进大学前,除了在支教老师的笔记本电脑上看过电影,我几乎没碰过电脑。而我选择学习完全陌生的计算机,是因为我听说这一行很赚钱。


    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坦白来说,我努力学习不是因为我好学,而是因为它们以后可以换钱。


    我的电脑是在县城二手店买的一台笔记本,它又破又卡,我不得不卸了所有能卸的软件,只留下了学习必要的。自然,我也不能与他们在电脑上进行所谓的“开黑”。


    但他们没有嫌弃我,只是说我有点特别。直到后来,有个舍友换了新手机,便把淘汰下来的手机低价卖给了我。我也是自此第一次接触到了游戏。


    那时候他们便说想一起做一款游戏,还说得头头是道。我一句话也听不懂,但当他们问我要不要加入时,我问做游戏赚钱吗,他们说特别赚钱,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他们总说我是个财迷,脑子里除了钱还是钱,我没有否认。虽然我没有刻意隐瞒我的家庭情况,不过他们似乎只是以为我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但不知道有那么糟。


    当我兼职赚到了第一笔钱时,我全部打给了我妈,我还和她说我打算和朋友一起做游戏,可以赚好多好多钱。


    而她不懂做游戏有什么赚钱的,在她的理解里,游戏便是跳皮筋踢毽子一类的活动。努力解释也没能让她明白后,我只得告诉她,反正以后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让她过上好日子。


    她说好,她说妈妈等着你。


    我的舍友们除了打游戏,也会聊学校里的姑娘们。他们有的陷入热恋,有的苦苦追寻,有的为分手而苦,好不精彩。


    可我却难以理解他们的心绪,我的情窦一直未开,我的生活太忙碌了,没有时间思春。


    直到大一下学期,有个姑娘忽然说喜欢我,把我吓了一跳。


    她在我走回宿舍的路上拦住了我,说她观察我很久了,问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我茫然地看着她,最后摇摇头,很丢脸地跑了。


    我知道我的拒绝很不礼貌,当我想要去道歉时,却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


    我的生活依然很忙碌。


    熟悉了大学的生活后,我开始拼命压缩时间,用来打更多的工。我每天不断地奔走着,思考着,我的身体一刻不停歇,账户的余额却总是一上一下,没有任何结余。


    这让我错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劳苦循环,只有看着欠账数目逐渐减少时,才意识到我的努力也并非完全没有成果。


    那天晚上,我端着最后一个汤碗往包厢走。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送完最后这一桌后,我便能去便利店上夜班了。


    包厢里很是吵闹,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往上菜口走。有只胳膊猝不及防地挥舞到我面前,我躲闪不及,手里一抖,大半碗汤都洒在了对方身上。


    我忙不迭地开始哈腰道歉,而对方没有半点原谅的意思,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我弯着腰任他骂,如果被他骂一顿,能不必因为投诉扣钱的话,那也是值得的——


    我常常很在乎自己的自尊,但我也清楚地明白,我的自尊分文不值。


    骂着骂着,那人忽然抄起啤酒瓶,“啪”一声在桌沿敲碎了瓶底。我能感受到啤酒溅在脸上的凉意,眼看着他举着酒瓶向我指来,我只得一步步后退。


    他说他要教训我,他说他要让我不得好死,而我想活着。所以我一步步退到了茶柜旁,本能地反手握住了上面的花瓶。


    我的目光紧盯着他,随时预备着同他对抗。就在这时,我的视野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她笑着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给她一个面子。


    那人回头望向她,与此同时,我看到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她的眼睛真漂亮,以至于已经脱困的我,心反而比之前跳得更快,慌张到都忘了松开花瓶,便跑出了包厢。


    那个眼神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放,它让我因为迟到被便利店店长训斥时,都没有那么难过了。


    店长离开后,我一个人守着店。我忽然没有心思像往常那般学习,而是站在柜台后,目无焦点地望着一处,脑中无数次回放着那短到不过几秒的画面。


    我观察每一个进店顾客的眼睛,但我再也没能看到那么漂亮的。


    等我结束晚班,被凌晨的冷风一吹,我忽然意识到我今晚很不对劲。


    我那澎湃的心是为何而悸动,我那不受控的思绪又为何停留在那段画面,所有的过往经验都无法将它解释,我开始望向未知的领域——


    或许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我没有向任何人求证,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本人。


    在我眼里,一段关系意味着一份责任,而我想此刻的我难以担起这份责任。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呢?


    我还是重复着这忙碌的生活,感觉自己是一台无法停歇的机器。每当夜深回到宿舍,一个人在浴室独处时,门悄然关上,我并不急着洗澡,而是会定定地在原地站上两三分钟。


    我在茫然地放空我自己,这短暂的空闲让我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好像遁入了自由的异世界,等到门一开,又要回到忙碌的现实。


    自从知道了奖学金的存在后,我没有一刻不在为此奋斗。我入学时的成绩只能算是中游,英语更是差得没边,但我想上天对我并没有那么苛刻,给了我一个愚笨的头脑后,又给了我不断奋斗的毅力,来弥补天赋的不足。


    最终,我在奖学金的榜单上看到了我的名字,虽然只是二等奖,但那也足够令我欣喜。


    我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领奖台,主持人在报着其他人的名字,我尽可能镇定地目视前方——


    你说这是奇迹还是缘分呢,在台下乌压压的人头中,我竟一眼看到了她。


    她坐在中后排的位置,不同于饭店里的披发,扎了个清爽的马尾。前座的男生好像挡住了她,她艰难地歪过头,从人缝里往台上看,一双眼眨啊眨。


    她好可爱,她好可爱,她好可爱。


    为了应试作文,我背了数万字的好词好句,但那一刻,心里只有这句话,震耳欲聋地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


    她在看谁呢,我那么不起眼,应该不是在看我。


    等等,是错觉吗,她好像朝我这边看过来了。当然,只是在看我这个方向,并不是在看我。当我在台下等候时,我身边一起等候的那位获奖者,被两个女生要了联系方式。我想,她应该也是在看我旁边的那位。


    我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生,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也回头看向我,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我想,可能到下下辈子,我也变不成那副自信阳光的模样。


    很快便报到了我的名字,我顺着人群上前,领取了奖状,短暂的合影后便下了台。老师安排着我们坐在了指定的位置,这里看领奖台很清楚,但看不到她,便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位置。


    直到颁奖礼结束,我故意放慢脚步往出口走,直到我走出礼堂,冰凉的晚风吹醒了我。


    看到她又如何,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我不该因为这件事徒增烦恼。


    我不知道该说老天爷对我太善良还是太残忍,两天后,我又在图书馆看到了她。


    她坐在自习桌上,单手托腮戴着耳机,很专注地望着电脑。我迎面向她走去,经过她时,很没素质地回头偷看了她的屏幕,上面正放着一部电视剧。


    我在距离她两排的位置落了座,前两排的同学把背弓得很低,于是我的视线能轻易越过他们,捕捉到她。


    她扎了个可爱的丸子头——要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她那天没有洗头——露出光洁的脖颈,上面戴着一条银色项链。她的脖颈纤细而又修长,确实很适合佩戴一些首饰。


    她托腮的那只手,也戴了只细表带的表。是电视剧很无聊吗,她的食指在不断地敲打着颧骨,没一会儿又握住鼠标,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换了部电视剧。


    连着换了几部后,她终于阖上电脑屏幕,收拾了一下桌面的东西,站起身来。


    我慌忙低下头,望着空空如也的作业本,意识到我变成了一个下流无耻的偷窥狂。


    我为我的卑劣感到自责,但这告诉我应该自责的大脑,也在矛盾地不断播放着关于她的画面,它占据了我所有的空闲——


    起床洗漱时,去教学楼的路上,兼职的路上,洗澡的时候。总之每个我的大脑可以短暂休息的时间,都被她填得满当当的。


    我的生活变得更忙碌了。


    直到今天,我想起那个场景,都会一阵内心悸动。


    我刚刚结束了早课,背着书包往下一个教室赶。因为接了帮别人修改作业的兼职,前一晚我熬到了凌晨,以至于当天早上赖了床,早饭都来不及吃。


    一节课上完,我饿到前胸快要贴后背,然而下节课的教室离得很远,中途怕是赶不及去买早饭。我正打算就这么饿一上午时,一个让我不敢去想、却时时刻刻充盈脑海的身影,天降一般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由分说给我怀里塞了一个三明治,而后晃了晃手机:“用这个换你一个联系方式,干不干?”


    书加上电脑,让我不得不两只手环抱着。我怔了一下,赶忙去摸自己的手机,而三明治就在我另一只手脱力时掉下了地。


    那可是她送我的三明治。


    我满脑子只有这一句话,本能地伸出两只手去捡,只听“噼里啪啦”,我的电脑和书本散了一地。


    “啊,你好笨哦。”我听见她在我耳边笑道。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面庞在烧,胡乱地将东西捡起。有本笔记飞得远了些,她小跑着过去捡起,同我一起蹲下又递给我。


    我们的膝盖抵着膝盖,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她笑盈盈地望着我,而被她注视的我,成了一尊不会动的塑像。


    是她定住了我,也是她唤醒了我。她再次冲我扬了扬手机屏幕:“一手交三明治一手交联系方式,不许赖账!”


    “嗯。”我木讷地应了一声,将东西暂时放在膝盖上,再度从口袋里取手机。


    像是怕东西再次滑落,她无比自然地伸手按住了书本,我看着她纤白的五指就这么放在上面,取手机的动作不由得一怔。


    成功加上好友后,她嚷了句“要迟到了”,便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而被她施咒的我还定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自动解除了咒语。


    一路赶到下个教室,在上课前,我拆开了那份三明治,感到原本泛疼的胃在被温暖地填满。她是天使吗,好像总在我无助的时候出现,向我伸出援手。


    那是我听得最不认真的一堂课,或许当我放弃了前排的空座位,选择在后排落座时,就已经注定了。


    我时不时打开手机,她的朋友圈限制了时间范围,我只能看到五条。我把那五条反反复复地看,每张图片都保存了下来。


    可能这话她听着会不太开心,但我总觉得,她精心修饰过的照片,没有她本人万分之一好看——


    不过,她的好看在我心里已经是顶级的了。所以就算照片比不上她本人,也胜过了我遇过的所有人。


    她的生活看起来很丰富,她去的地方全是我十分陌生的。下午茶的茶点看起来很是精致,穿着高尔夫球服的她看着俏皮极了,还有一条朋友圈她拍了一个包,说是不愧她一个月的等待。


    我将角落印有LOGO的袋子放大,在搜索引擎里键入了这几个字母。打开官网,密密麻麻的零让我有点眼花。


    和她加了好友后的喜悦,就在这一刻被冲淡了。


    但很快,我便忍不住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在想什么呢,我在奢望什么呢,她过着富足的生活,我不是应该开心吗。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身上破旧的白T,上面的图案都被洗褪色了。自卑的情绪,头一次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我盯着空白的对话框,一整天心神不宁。我不敢也没有资格向她发送些什么,她愿意待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直到晚上,当我在便利店上夜班时,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这个声音今天响了好多次,每次都让我心跳加速,并且在第一时间打开手机。


    不过它们分别来自班级群的全体通知,还有舍友的带饭请求和网站助力请求。


    我像是《狼来了》里的村民,被骗了无数次,但我甘心继续被骗下去。


    最后我终于等到了我想要的。


    她发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和她一样可爱,然后问了我几个思修的题目。


    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要加我了,并不意外,也很正常。不然呢,不然她为什么要加我,我浑身上下唯一可取的点,不也就是那还不赖的成绩吗。


    但就算她因此才加我,我也依然开心得不得了。


    这些题目我知道该怎么答,但是笔记不在手边,我难以准确地回答。我不想让她多等,赶忙和她解释了情况,表示等我回宿舍马上帮她解答。


    她回了个“点头”的可爱表情,又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便利店打工后,她夸我厉害,还说很喜欢吃店里的某个饭团。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我下班,不知不觉间我知道了她好多信息,她在我心里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丰满,也更加可爱。


    下班前,我结账了一个饭团,卡着点冲出店门,放弃了铺在门口的共享单车,在夜风里狂奔了五分钟,就为了扫一辆隔壁街的共享电单车,然后拉到顶速赶回了学校。


    走进学校后,我问她现在想吃饭团吗,她说她不吃夜宵。


    我捂着口袋里被加热过的饭团,失落感莫名涌上,却又在下一秒被吹散——


    她问我现在想吃就能吃到吗,我说可以,她说那她今晚要破戒。


    我站在女生宿舍楼附近的角落,这里还零星站了几个男生,他们都在等女朋友,于是当她向我奔来时,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把饭团递给她,昏黄的路灯将她映得暖融融的,她说谢谢我,她好开心。


    可能我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回宿舍的路上,我的嘴角一直是扬着的。


    一到宿舍,我便赶紧翻出笔记,对着她提来的问题,先在备忘录里写下解答,而后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三遍,确保准确无误后发给了她。


    她夸我好认真,又夸我的字真好看,我觉得我是被吹上云端摇摇晃晃的一只羊。


    临睡前,我再次打开她的朋友圈,发现她一小时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她说“这么好吃的饭团,长肉也认了”,配图赫然是我送给她的那个饭团。


    挡得严严实实的床帘内,我没由来地来回翻了三个滚,心跳响亮到令我不安,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到发酸。


    我给她点了个赞,本想回复些什么,可怜愚笨的我打了又删,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她突然说要请我吃饭,谢谢我昨晚认真的解答。其实我觉得,这点帮忙不必如此郑重地道谢,但为了再次见到她,我还是答应了。


    她报了一个餐厅地址,我提前搜索了一下,望着四位数的人均有些发懵。我赶忙拒绝了她,她问为什么,短暂的犹豫后,我还是坦白告诉她太贵了。


    她表示不用我出钱,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她为我花那么多钱,所以就算再怎么想和她见面,我还是没有半点让步。


    最后她无奈地让我来定地点,我想了想,选择了食堂。


    她会嫌弃食堂吗,她会觉得我太寒酸吗。


    可我知道,掩饰和伪装从来都只是一时的,如果她嫌弃我,我也认了吧,毕竟我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明明昨晚已经洗了澡,一大早我又洗了一遍。我换上了最好的一件衣服,在约定时间二十分钟前便来到了食堂外。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在脑海中不断排练待会见面时的画面。


    她就这么从我的幻想走到了我的眼前,穿着一条走路时裙摆会跳啊跳的白裙,我的心也随之跳个不停。


    她吃饭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嘴巴小小的,但总喜欢一次塞一大口,然后闭着嘴巴很认真地咀嚼,像一只小动物。


    一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满腹心思都在她身上。好几次我注视着她的目光都被她发现,我以为她会生气和反感,可她只是对我笑到眼弯弯。


    老天爷,我真的无法克制我对她的喜欢了。


    但越是喜欢,我便越是不安。


    她看起来是个条件颇为不错的姑娘,性格随和,有不少朋友。而我呢,浑身上下竟挑不出一处足以与她相匹的地方。


    或许我该远离她,停止自己泛滥的情感。


    可她却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总给我捎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甚至某天给我送了一双鞋。


    我的舍友们都对这个牌子的鞋很热衷,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这种鞋价格不菲,也非常难抢。


    我拒绝了她的礼物,在她问我为什么时,支支吾吾地表示不喜欢穿这种鞋。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眼里的失望,这让我无比自责。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回到宿舍后,我望着我那全部不超过五十元的三双鞋,痛苦地揪紧了头发。


    我要是有钱就好了。有了钱,我就可以还完家里的债,给妈妈用更好的药治病,也不必在喜欢一个人后,第一反应便是无穷无尽的自卑。


    拒绝了那双鞋子后,她又给我送了别的礼物。上衣、裤子、手表、帽子……总之都是一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的东西。我全部拒绝了,坦白它们对我而言实在太贵了,也恳求她下次不要再买了。


    后来她终于没再给我送过礼物,但依然频繁地约我出门。


    理智告诉我该拒绝,可喜欢她的我是没有理智的。


    我对她的喜欢在不断涨大,先是充盈我的心,而后蔓延至全身。攥取了我的呼吸,盲目了我的视野,覆盖了我的听觉,让我无法正常生活,亟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所以我跟她告白了,本着将一切都释放出来后,就开始逃亡。


    那天的告白很是一波三折,我本打算白天告白,却被胆怯拖延至晚上。结果又是下雨,又是停电,让我错觉这都是老天爷在阻止我。


    那支玫瑰在书包里被压得很难看,我准备好的情话也因为紧张忘了个干净,只知道自说自话絮叨了半天。


    但她听得好认真啊,她没有嫌弃我的啰嗦,我的自卑,我的怯懦。她认真地注视倾听着我,最后、最后——


    是不敢做的美梦,是天堂也不曾有的幻境,她居然愿意和我在一起。


    谈恋爱原来是这种感觉,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牵起她的手,可以不必掩饰我对她的爱。她总喜欢窝在我怀里,她的身体好香好软,让我的心不自觉融成了一滩水。


    我终于不用偷偷看她了,我看她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成金色,看扎起马尾的后颈露出软软的绒毛,看总是托着手机的小指压出的浅浅凹痕,看因为爱美而裸/露在外的脚踝被冻成粉红色……


    我喜欢从这些细节静静感知她,每一处都让我愈发地喜欢她。而她总夸我的眼睛好看,或许因为里面盛满了可爱的她。


    但是,恋爱也不总是幸福的。


    她有问过我的家境,我一五一十地全部坦白了,我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哪怕她或许会因此对我产生厌弃。


    结果她听着听着忽然哭了,缩在我怀里一直吸鼻子。我吓得赶紧哄她,我希望她永远是笑着的,但怎么偏偏惹她哭的人是我呢。


    后来她开始频频给我打钱,我知道这些钱于她来说不是很多,而于我来说能解决许多事。但我不能收,我对她的爱和她的家世没有半分关系,而我固执的自尊,也让我无法接受这份赠与。


    而我每次拒绝她的钱,她都会和我发脾气,这让我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之中。或许和我在一起,会让她感到很累很痛苦吗?


    我希望我的爱不会让她感到负担,所以我和她提了分手,但是她拒绝了。


    不仅如此,她还会反过来体谅我。她逐渐很少和我谈钱的事,主动喊我去那些不需要消费的地方约会,之前出入各大高档餐厅的她,陪着我吃起了路边摊,还为地摊上五块钱的发饰高兴个不停。


    我是个又穷又没用的废物,逼着我爱的人妥协我。然而我拼尽全力赚钱也难以改变现状,甚至连说分手的勇气,都在看到她笑眯眯的双眼后被掐灭。


    我只能竭尽所能地对她好,而我也知道我的好不值一钱。


    我真自私。


    我放弃了老师帮我写推荐信的邀请,本科一毕业便直接开始工作。我需要赚钱,需要赚很多很多钱。


    我常常觉得我人生中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贫穷,肉/体上的折磨我可以尽数接受,可它却让我的至亲离我远去,让我爱的人经受委屈,也让我的性格变得无比矛盾。


    她选择了去国外读研。我这辈子还没有坐过飞机,更没有出过国,我甚至连首都都没有去过,但我很高兴她能去更远的地方,拥有更丰富的阅历。


    因为时差的原因,她常常在深夜找我聊天。或许我该感谢我所在的公司频频加班,让我不至于错失她的消息。


    她和我分享她在英国的见闻,也询问我工作的感受。我说工资很高,工作环境很好,食堂很好吃——


    我没有说的,是领导严苛,同事刻薄,制度森严。我进入了一个包装得很美好的工厂,我是一台只拥有花名、被剥夺了本我的机器。


    但是,如果能得到很多钱,把我当成机器也没有关系。毕竟,过着连生存底线都无法满足的生活,也难以算作是人。


    一年后,她毕业回国。


    我租的那狭小且没有采光的隔断房,让她格外震惊。她说她爸给她买了套房子,叫我和她住在一起。


    我知道这样的房子租金市价是多少,我也知道我给不起。而她给了我一个过分低廉的价格,还把它说得很有道理——


    和我恋爱一定很累,她总是得把她的好精心包装一般,才能说服我接受它。


    我主动承包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她是第一次独居,好多家务都不会做,我也并不打算让她学。


    因为我总是想起我妈,想她那因为操劳而疾速衰老的身躯。过去我无法扭转,但我希望我爱的人永远不必为生活发愁,她被娇惯着长大,也该被娇惯着变老。


    爸爸,您说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就该这么做呢。当然我知道,比起您,我还做得远远不够。


    当她的母亲在我下班路上堵住我时,我手里还拎着准备回家洗给她吃的草莓。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对话的内容都很雷同,客观评价了我的家庭条件,希望我能和她的女儿分开。


    我无比理解她作为母亲的心情,如果身份置换,我难以保证我不会做出同样的行为。


    但我是多么自私啊,我舍不得离开她。


    只是,爱或许不该是束缚。又一次结束了对话后,我陷入了犹疑之中。


    那天在包厢外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拼命隐藏的自卑尽数显现,我想,是时候给这段不匹配的关系画上句点了。


    分手很像凌迟,一天一刀,一天一刀,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停止或减弱,相反,伤口叠着伤口,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痛。


    我长痛没关系,至少她可以短痛——


    在我狭隘的理解中是这样的。毕竟我们在一起,未来一定会给她带来更多痛苦。


    她说她找到了新对象,我祝福她,衷心地祝福她。


    那个人真好,家境显赫,工作优越,为人得体。而不像我,背着一身债务,卖命换钱,自卑怯弱到见不得光。


    她早该同这样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被我耽误了时间,我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


    可在听到她被求婚的消息后,我还是心痛到不能自已。


    最后,森林救下了我,就像我在那个寒风中的夜晚,救下了它一样。


    我做所有事都没有求过回报,只是在被本能驱使着。但上天总是很眷顾我,给了我除所求以外,更多的东西。


    春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我的母亲正是出生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她没有熬过那个冬天,但我们等了近两年的游戏版号,在春天发给了我们。


    那天正是母亲的生日,我回老家看望她。朋友把消息发给我,附了一串激动的感叹号和笑脸。


    我看着看着,忽然在坟前哭到泣不成声。


    游戏取得了我未曾意料的成功,我一夜清空了债务,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原来有钱是这种感觉——


    等等,是什么感觉呢?我怎么体会不到。


    我依然没能争取到她父母的承认,只是上天总是眷顾着我,把我想要的东西换个方式又给了我。


    可是啊,我还想要我的爸爸妈妈。


    爸,我成功了,我赚了好多钱,你再也不用早起砍柴了。听说医学取得了重大突破,你的病可以一辈子被控制,我有钱,咱们用最好的方式来治疗。


    妈,你喜欢花,我可以给你买满屋子的花。家里的债不用十年我便还清了,你总说想去首都看升国旗,我开车带你去吧,或者一起坐飞机。


    爸、妈……


    为什么时间总是差一些,又差一些,为什么你们不能等等我,为什么我不能成功得再早一些。


    大抵人生总是有遗憾也有欢喜的,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开我,我便是他们留在此世的投影。


    我抓不住过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他们的愿景,握紧身边人的手,不要在以后再留下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个正文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的汤秉文。


    一写就刹不住车了……感觉不控制一下的话,我能把整篇文都用汤秉文视角写一遍_(:з」∠)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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