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毓庆宫。


    铜绿色的檐顶在暗夜幽幽发光,虬曲斜出的合欢花微动。


    侍卫把守正门,有些昏昏欲睡,却见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脚步落在砖石上,发出"哒哒"声。


    待黑暗中的人脸露在灯笼下,赫然是永寿宫的太监小宁子。


    侍卫醒神,低声:"夜深了,宁公公怎么来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安寝了,公公有事不妨明日再来。"


    小宁子摸了摸胸口,气喘道:"永寿宫出大事了,是七阿哥。哎,恕奴才不能多说,还请劳烦传与太子殿下,十万火急。"


    "七阿哥?"侍卫一惊。


    今个儿太子爷同太子妃入宫觐见,被皇上留着吃了顿家宴,因怕宿醉,才留宿宫中。


    平日琐事,是万万不敢叨扰太子爷的,只是若是七阿哥...


    太子的胞弟,那是千尊万贵的爷,谁不知道太子爷整日里惦记着,天天成流水地从宫外往里送东西。


    其他阿哥可没这种待遇。


    侍卫步履匆匆,到了檐下,太子爷在屋内安寝。


    伺候的太监总管李禄拿拂尘敲了他的头:"毛手毛脚的,万一扰了太子爷休息,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小侍卫哭丧着脸:"李公公,宁公公来说,七阿哥出事儿了,请太子爷赶紧过去一趟。"


    "七阿哥!"李禄也是一惊,立马敲响了门:"爷,爷..."


    门内闷声透出:"何事?"


    弘晖身姿颀长,坐起询问,一侧的琅华也起身。


    李禄立马回话:"爷,七阿哥出事儿了,您请去一趟吧。"


    弘晖本微眯的凤眼瞬间睁开,起身穿衣,琅华也随之伺候他穿了外袍。


    琅华:"爷,妾身随你一起。"


    弘晖步子迈得极大,骑马入宫,行至永寿宫,灯火通明,他心下一惊,弘景。


    他加快了步子入了殿内,却看见了弘景安然无恙地被搂在额娘怀里,嘴巴咿咿呀呀。


    雍正端坐一旁,眼神晦暗莫名。


    堂下是齐齐跪地的宫女太监,头低到尘埃里。


    弘晖垂睫请安:"儿臣请皇阿玛,额娘安。听说弘景有事,儿臣就立马过来了。"


    "弘景?"


    弘晖唤着幼弟,小团子开心地张开双手,奶呼呼:"哥,抱。"


    弘晖抱起他来,宜澜瞧着两个孩子亲昵,神色总算好些了。


    弘晖:"皇阿玛,怎么回事?"


    宜澜叹息:"永寿宫里不干净,有人要害弘景,多亏了粥被打翻,才救了你弟弟一命。"


    雍正正视堂下:"苏培盛,再加派人搜索永寿宫,务必查出线索。"


    苏培盛:"嗻,奴才这就去。"


    弘晖剑眉紧凝,唇微抿,作揖:"皇阿玛,不如让弘景随儿臣回太子府休息,宫内肃清,今夜怕是不能安睡。"


    雍正颔首,低声道:"也好,今夜,是该好好清清了。"


    宫闱高墙,竟敢还有人有心思动皇孙贵胄。


    是他太过仁善了。


    总以为额娘的冷待,亲弟老十四的疏离,还有子嗣福薄,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如今好不容易,长生天赐予他一个健康的嫡子,竟也差点被收回命去。


    哪怕是雷霆手段,血光相溅,也在所不惜。


    宜澜安排随侍的奶嬷嬷一同跟去。


    出了殿外,瞧着弘景的眸子一闭一睁的,琅华接手抱起弘景:"爷,小七困了,让妾身来抱他吧。"


    弘景只觉得怀抱更柔软了,他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身上还带着奶香味儿。


    琅华心软成了水,这孩子,怎么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也能睡着。


    ***


    永寿宫内,雍正冷眼瞧着堂下跪地的春兰:"你说,你只记得在小厨房见了脸生的小太监,说是替小柱子当差?"


    春兰哭泣得花了脸:"是,小柱子没来,他拿着小柱子的腰牌,奴婢便当真了,想必是他趁着奴婢不注意,往里下了东西。"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太医令冯禄匆匆赶来,放下药箱端起碎了的粥碗仔细嗅闻。


    赫然是大黄独有的苦涩之味。


    冯禄禀报:"皇上,微臣断定此物是大黄。此药苦寒利泻,常人服之或许只是腹泻,若幼儿误食却会损了肠胃,甚至脱水而死。"


    此话一出,宜澜长长的护甲几近刺入掌心肉里。


    究竟是谁?谁要害她的弘景?


    雍正怒极,长舒口气,额间的青筋胀起,沉声:"继续查,尤其是小厨房周围,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可疑之物。"


    果然,半晌后,搜查的太监,小厨房周边散落了一些微量的粉末,闻之苦涩,便是大黄。


    下药之人就是当时与春兰搭话的小太监,毋庸置疑了。


    雍正掷下茶碗,"查!加派人手,宫内各处,务必找出此人!"


    殿外响起齐刷刷的脚步声。


    太监来报:"年贵妃,熹妃,齐妃娘娘到——"


    听闻七阿哥有事,阖宫的妃嫔们也起夜赶来,莺莺燕燕的一伙儿携伴而来。


    齐妃年岁不小,乍起头疼,她抚着头看向芙環:"是谁好大的胆子,敢害七阿哥,也不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你说呢?"


    芙環脸色微白,也没了平日气势凌人的样子,干笑着:"是呢。"


    她不眠不休,盼得是能听闻永寿宫痛失幼子的哭声,却未曾想小太监被发现了。


    几人到殿口。


    雍正掷下的茶碗碎片飞溅散落各处,恰巧落在了赶来的芙環脚下,她后退了一步,心跳如雷。


    她抬眼,入目是雍正黑如墨的眸色。


    她心里暗自镇定,没关系的,那小太监就算被查到也无妨,反正她早有准备了。


    徽容颇为急迫,看向雍正:"皇上,臣妾来晚了,七阿哥可安好?"


    雍正瞧着她旗头微乱,神色疲倦,怜惜道:"弘景无事。"


    宜澜叹气:"都坐吧,夜深,本宫本不应喊你们前来,只是,弘景之事,必须彻清宫肃,以正宫闱。"


    "那歹人可抓到?"


    年徽容心气起伏,冷着眸子问道。


    苏培盛进来,瞧着雍正的黑脸,不敢抬头:"皇上,奴才没用,派内务府查了宫内各处,除了主子们的宫里,其他地方一一查遍了,实在没寻得人。"


    "还有",苏培盛咽了口水,想起那人黑夜里苍白浮肿的脸,有些悚然,"侍卫在冷宫假山后的废井里发现了小柱子的尸体。"


    瞬间,殿内静默。


    雍正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住,他抬眉:"搜宫,一个也不许漏。"


    芙環定神,附和道:"是啊,皇上,务必搜宫逮住此人。"


    雍正瞧了她一眼,并未多说。


    等到半夜三更,剪瞳轻声地命宫女添了烛火,永寿宫才又明亮了些。


    齐妃眼皮子有些耷拉,身子歪了,雍正瞧见,冷哼一声,吓得她立马起身坐正。


    三五刻钟后,内务府总管黄福海急匆匆地入殿:"皇上,那个小太监...逮住了,此刻正押解在殿外。"


    雍正正闭眼休憩,睁眸,俯视:"带上来,在哪儿发现的?"


    黄福海欲言又止,看了眼年徽容,结巴地低头说着:"是从,是从,翊坤宫后殿西耳房与院墙中的缝隙里发现的,此人还昏睡着。"


    翊坤宫?


    瞬间,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年徽容身上。


    年徽容站起,面色颓白几近透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雍正:"皇上,是谁要污蔑臣妾?臣妾怎么可能害小七?"


    她经历过丧子之痛,便是痛恨当年之事,也不曾怪过皇后娘娘给了熹妃东珠,也不会这般作为。


    况且,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弘景这孩子,又如何能违背本意害他呢?


    因着心疾,她胸膛起伏厉害,瞧着似乎要被风吹倒了。


    雍正沉声:"你先坐下,黄福海,带人上来。"


    宜澜向来温和的面上也带了戾色,她看向徽容:"你莫忧心,本宫也相信你是个好的。"


    雍正握住她的手,音色低哑:"宜澜,朕并非包庇,朕会查清真相。"


    宜澜知道雍正的意思,因着福沛的死,皇上更是宠爱年氏无度,如今也是毫无条件地相信年氏。


    她心情如何不酸涩,夫君格外疼爱另一个女人,可她也相信,年氏并非狠毒心肠。


    况且,弘景的天生福运也救了她,她也不会做出那般举动。


    雍正看向面前的众人,目光幽幽,究竟哪个才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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