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装也无益。


    江岁寒大方坦荡地,下去捡起了那条锁链,举起来晃一晃,让师侄看清楚些:“刚刚九尾狐云容来过,他什么德行你知道的吧?”


    暮归山目光幽幽,一言不发。


    “他……有点那方面的癖好,这个就是他留下的。”


    江岁寒蛮纯洁的,至今连初吻都没献出去,讨论起这些事,难免闪烁其词,他慌里慌张地把锁链收到柜子里,上了锁,才心虚地转过身:“真的,真的是狐狸,不骗你。”


    “嗯,是狐狸。”


    暮归山满眼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就装吧”,进屋后,堪称二十四孝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五师叔说什么都对,归山从未怀疑。”


    ……好你个从未怀疑,从未相信才是吧!江岁寒无力地腹诽。


    他喝了口水,这篇算是揭过去,看了看那站在面前,欲言又止的白衣剑尊:“归山,除了刚才那件事,你有什么话就坐下说吧。”


    “是。”暮归山轻一颔首,依言在他对面落座,“五师叔,你今日与狐妖对决时,为何不用灵剑?”


    有些事吧,跟外行装一装可以,跟内行,最好从实招来。


    “因为玉山倾不听我话了。”


    “?”暮归山明显愣了一下。


    “你一看便知。”江岁寒召出本命剑,横在桌上,只见那七尺锋刃又窄又细,色泽明丽,如草青尽染。


    暮归山掐着灵诀,谨慎地查验一番,点头,下定论:“它是饿了,五师叔闭关十年没顾得上它,现在有点闹脾气,需要投喂玄武剑精。”


    “玄武剑精?”这玩意江岁寒有印象,在一本六界异闻录里提过,是北方神兽玄武褪换下的后壳所化,属水,算得上六界最坚硬的东西了。


    江岁寒忧愁地蹙起眉:“此物生长在魔界深处,恐怕不太好获取。”


    “无妨。”暮归山随意得很,取出只传音符,不知在跟谁说话,“老二,带三百名白枭,去魔界,挖一块玄武剑精来,三天时间,完不成任务自去领罚。”


    “是,谨遵城主命。”传音符那头,传来斩钉截铁的回应。


    江岁寒:“……”挖那么稀有的宝物,跟挖红薯似的,算你们狠。


    暮归山熄了传音符,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房门被一推,黑衣少年端着药进来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暮归山不悦地问:“进师尊房间,都不需要敲门?”


    萧洛低下头,道了声“抱歉”,重新关上门出去,有礼有节地敲了三声:“师尊,暮师兄,药熬好了,弟子能进去吗?”


    “好,进来吧。”江岁寒颇有点无奈,明白好大师侄是个戒律森严的,对徒弟这随意看不上正常。


    门再次被推开,萧洛端着药进来,姿态不似方才那么松快,变得拘谨了很多。


    暮归山坐在桌边,淡淡地看着他,情绪不明。


    萧洛过来把药放桌上,用瓷勺搅了搅,又体贴地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嘴了,才递给江岁寒:“师尊,趁热喝了吧。”


    江岁寒闻着那药味,一下就精神了。


    他恨喝药,若不是这壳子实在千疮百孔,他宁愿在床上多躺半个月,硬和病气比命长。


    江岁寒不情愿地接过药碗,浮搁在唇边,迟迟没有下嘴。


    相距咫尺,黏腻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勾得人几欲作呕,他在生病和喝药之间久久徘徊。


    “师尊,山下城中的桂花糖糕味道很好,我今天早上去买的,你要不要尝一个?”


    什么?江岁寒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偏偏萧洛递给他的小银盘里,就摊着几块可爱的藕粉桂花糕。


    “不了,为师其实……”他刚想说自己不喜欢吃甜,可一抬眼,就看到对方揶揄的笑眼。


    萧洛动了动唇,无声道:师尊,沐白都招了,喜欢就吃吧,别忍着。


    果然纸包不住火,好久之前假托沐白嘴馋骗了人家的那袋子桂花糕,还是东窗事发了。


    江岁寒捞起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递过空碗,一双桃花眼明如晚星,喜人得很。


    对面,暮归山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表情挺难形容……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震惊我祖宗十八代。


    乖乖,崩人设了。


    江岁寒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努力找补:“是这样的,师叔的无情道可能不大好了,味觉回来了一些,还蛮喜欢吃甜的。”


    “知道了。”暮归山了然地点头,掌心一闪,又召出张传音符,“十七,火速去钱塘城买一盒藕粉桂花糕,要最正宗,老字号的,半个时辰内送到我面前。”


    “是,城主。”那名白枭肃冷应下,然后就是衣摆生风的唰唰声。


    皓夜城白枭,当之无愧是修真界行动力最强的一批人。


    暗地里,萧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师侄和徒弟不对付,江岁寒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想办法给徒弟说了几句好话:“阿洛是个好孩子,练功努力,为人踏实又细心,在生活上帮了我很多。”


    “是吗?”暮归山指节轻轻敲着桌面,云淡风轻地笑了,“那是好事,恭喜五师叔。”


    江岁寒心大,没听出背后的潜台词,笑呵呵地接着说:“是啊,自我出关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反反复复,老是困倦,生活起居基本是阿洛在照顾,连鹤童子都插不上手,有时候我甚至有点羞愧,我俩到底谁是徒弟谁是师尊。”


    暮归山恍然大悟,看向萧洛的眼神中多了丝别的情愫。


    江岁寒王婆卖瓜卖上瘾了,看徒弟怎么看怎么好看,一不小心就越夸越带劲:“对了,阿洛本来是很守礼的,方才进来没敲门,是我的不是,我自己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与他无关。”


    “……”萧洛垂首立在旁边当空气,这时候真想提点他一下,师尊,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吧。


    果然,暮归山那原本的似笑非笑,在听了这话之后,彻底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萧洛,下个月就是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了,你准备得怎么样,有信心吗?”


    “有。”萧洛不假思索。


    “有是什么意思?”暮归山语气清淡,恍若眉心间冰蓝色的剑纹,“能拿第一么?”


    “……”萧洛隐在衣袂下的手攥成拳,若无其事地说,“应该能。”


    暮归山侧过脸,不走心地道了声“好”,起身与江岁寒请辞:“五师叔,归山还有些别的事,就不打搅你休息了,一会儿十七会把糖糕送过来。”


    “多谢。”江岁寒一听着糖糕,眉花眼笑。


    白衣剑尊离去后,屋里气氛松快了不少,萧洛很自然地绕到他身后,拿着银梳给他梳头。


    “师尊,暮师兄与你,从前关系很好么?”萧洛问得随意,就像在唠家常。


    江岁寒也没多想,翻了翻这壳子的记忆:“挺好的,他以前在无妄峰跟为师学剑,天天被打得满地找牙,没少受过虐。”


    “是么?”萧洛在听到“天天”二字时,目光蓦地变灼热,“他总是能见到你么?”


    “差不多,毕竟那时候为师还没有徒弟,就拿他当半个教了。”江岁寒回顾了一下当年暮归山在自己手底下被虐的惨状,万分庆幸地叹了一声,“幸好,你那时还没来。”


    他的本意,是舍不得萧洛受伤,可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毫无悬念地就被人误会了。


    萧洛给他束发的手一顿,低沉道:“师尊,若是弟子在宗门大比中夺得了魁首,你能不能满足弟子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江岁寒被伺候得舒坦,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暂时还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萧洛卖个关子,挑起他一缕温柔的霜发,细细撚着,轻笑,“师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喜欢的少年陪在身侧,半是撒娇半是平常地聊天,江岁寒受用极了,也不想管什么节操不节操的,反正他不说,谁知道呢?


    “好啊,为师等着你呢。”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声回应里,宠溺的意味有多明显。


    一墙之隔,暮归山停在走廊里,一身凛冽萧索的寒气,生人勿近,他使了个窃音术,把屋中师徒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去了。


    若放在平时,皓夜城主必不屑行这般苟且宵小的做法,可今天不一样。


    屋中那人,不是别人,是他最最敬重的五师叔,敬重到什么地步呢?大概就是连名义上的师尊沈在清,都要再往后排一排。


    五师叔为人高洁,可比松间清泉,可比天边明月,暮归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了,有一天会在他的房中发现那种东西。


    锁链,铃铛。


    淫靡至极。


    暮归山左手抵在走廊壁上,青筋微露,几乎力透墙皮——今日,狐妖云容被他打成那副样子,绝不可能再来讨苦吃,五师叔费尽心思遮掩的,八成就是他那徒弟做的好事。


    耳痣如血,妖孽天成。姓萧的光看面相,就不是正经人。


    可怜五师叔还被蒙在鼓里,处处替他说话。


    暮归山冷笑,心说师徒乱/伦,定是那小子使了上不得台面的魅惑手段,说不定,五师叔修炼百年的无情道溃散,也是拜他所赐。


    “……”


    一想到自己冰清玉洁的五师叔,被人囚禁在床帐中,百般羞辱,暮归山心中的戾气就克制不住,眉间莲花剑纹悄悄流转,像冰面下的暗流涌动。


    “宗门大比拿了第一,就要满足你一个愿望?”


    暮归山极轻极轻地自语,每个字,都带着冷冽的霜气。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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