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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手脚并用的比划, 卫孟喜侯烨和严彩霞三脸懵逼的听,可以看出来,他很着急。
有点紧急情况——大家都以为他是想上厕所, 给他指了卫生间的方向, 牌子上用好几种语言文字写着呢。
可老外一看是卫生间,脸色立马就是寡黄寡黄的, 甚至还下意识捂住了……臀部。
彩霞想去找工作人员来帮忙,可现在各个展台忙着收拾东西,工作人员也忙得脚不沾地,找了半天愣是一个都没找到。
正在鸡同鸭讲的时候, 王庆玉从远处逛回来了, 她这人的不合群是写在脸上的,她总是一副领导来抓考勤的样子,大家哪敢跟她啰嗦?
其他人撤台的时候, 都会互相邀约一下,可却都默契的, 谁也没叫她。
虽然, 她这次来不是参展, 而是作为特聘专家来指导大家完成进出口经济活动的, 按理来说应该是香饽饽才对, 可大家对她都敬而远之。
半个月时间, 就只有汤团长和卫孟喜跟她说过话, 想想, 也是有点可怜。
在有一定社会地位(要点脸面)的成年人里,被孤立成这样, 也是少见。
“他问你们的水能不能给他喝点。”王庆玉忽然插嘴道。
卫孟喜怔了怔, 连忙指着自己柜台上的水瓶子, 以眼神向老外求证。
果然,老外很高兴的点点头,还打开钱夹子,掏吧掏吧掏出一叠子美金和龙国币,花花绿绿的。
卫孟喜忙说“不用不用”,想着他也听不懂,干脆就看向王庆玉:“王行长,麻烦您转告他,我们不需要他的钱,他要喝就只管拿去。”
展台上,是几瓶清水,很普通。
但跟这时候的很多饮料不一样,瓶子是透明的,甚至都没套任何品牌标签,只在玻璃瓶子上印着三个凸起的字——长寿山。
侯烨三人都十分好奇,怎么他们在展会的水居然是刘桂花专程从石兰省打飞的送来的,每次喝不算,还总要在展台上放几瓶。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还兼卖山泉水呢!
而且,这几个瓶子的造型也很好看,是下宽上窄的锥形玻璃瓶,瓶盖儿是很漂亮的金黄色,远远看去像一个大大的透明水滴,看着就很想喝……嗯,至少,在这老外眼里,他就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不是想喝一口,是想喝一瓶!
这不,他接过去,拧开,像是怕中毒一样,先只是轻轻的尝了一口,见没有怪味,这才仰脖一饮而尽,卫孟喜和侯烨都能听到他喉咙里“咕噜咕噜”下水的声音。
她再次看向王庆玉,小声道:“他讲的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反正不是英语法语德语俄语和亚洲语言。
“阿拉伯语。”
卫孟喜一愣,心里吃惊的不是老外讲阿拉伯语,而是王庆玉居然能听懂阿拉伯语!
这可是小语种,她一个根正苗红的,去苏联留过学的新龙国比较早那批大学生,居然有条件学这个?卫孟喜不是一般吃惊。
主要那个年代,龙国正在遭受全世界资本主义的围堵,阿拉伯国家建交的都没几个吧,她居然能学阿拉伯语!
她虽然只跟王庆玉有过一次正面交锋,可对她的事情知道得很多,主要是何向坤一直说,挑的都是王庆玉的好话,说她怎么怎么优秀,偶尔王老也会说一下,但王老的语气里,更多的是惋惜。
这个女儿,能干是能干,就是脾气太倔,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错过了很多机会云云。
最近她摆着个臭脸,是她离婚了,三个月前。
她丈夫曾经是某家大型国企的一把手,年轻时候也是一对下乡支援边疆建设的革命情侣,后来因为她伤了身体导致没法生孩子,几乎所有人都曾建议她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但她可能是不死心吧,一直在等着奇迹的出现,等到四十几岁,丈夫实在等不了,离婚了。
离婚半个月就跟他手下一名年轻女下属结婚了,婚后两个月卖掉京市四合院,就去了美国,说就是去那边刷盘子洗车也不会回来了。
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除了内心深处对资本主义国家纸醉金迷的向往之外,也是对她这个三十年爱人的一种彻底摒弃。
“虽然”前夫做法很让人不齿,但很多亲友都一致觉得,要是王庆玉早点听他们的,早点离婚也不至于现在被伤得这么深,早点结束夫妻两地分居的日子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早点抱个孩子也不至于把男人“推”那么远。
在何向坤的语气里,他是十分非常极其同情王阿姨的,但卫孟喜却觉得,或许这是个解脱,前夫那样的人,现在四十几岁不离,说不定过几个月给你搞个私生子出来,让整个王家和王老都跟着丢面子,或者勉勉强强过到六十岁,才发现人家私生子都能结婚了,会更崩溃!
远离垃圾男人,越早越好。
王庆玉也没理她眼里的错愕,而是转头跟老外聊天,虽然在场的人都听不懂,但大家就是觉着,她很厉害的样子。
其实,王庆玉长得很普通,当年王老是泥腿子出身,自己夫人也是从小订的娃娃亲,功成名就以后也没像某些人一样升官发财换老婆,夫妻互敬互爱,哪怕后来妻子早逝,他也没有再婚,所以没有那些“漂亮”基因的加入改良,两个孩子的长相都随了他们——普通。
这是一种,即使掉在人海里,都认不出来的样子,用卫东的话说,非常适合去当间谍搞保密工作,因为太普通太寻常了。
五官其实也没什么硬伤,但组合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出色的。就是这样一张脸,此时围观的人,谁还会在意她的脸蛋?
她的自信,她的从容,让大家相信这么多天里不是她被孤立,而是她主动孤立了所有人!
一会儿,王庆玉过来跟卫孟喜说:“这是一名D拜商人,名叫费萨尔,因为错过了飞机,晚到了几天,又在酒店吃坏肚子,连喝水都拉肚子,所以一直耽搁到今天准备闭幕式才来。”
卫孟喜“哦”一声,D拜的啊,那倒是个土豪,在后世可是流传D拜有四十万一瓶的矿泉水,马桶都是黄金镶钻的,她没去过,甚至还相信过,后来看过几篇报道才知道其实是宣传噱头。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穷人富人,只报道富人,就会给外界造成这个国家真的很有钱的样子,但那毕竟只是少数。
而且,D拜是个沙漠国家,水资源十分稀缺,生活饮用的是净化后的海水,但对有钱人……卫孟喜忽然心头一动。
她为什么故意把这几瓶水摆放在展台上,其实就是想试一试,商界传说的只要进了广交会,放块石头在展台上都能卖出去的传闻。
而她现在就是在卖文具的展台上放了山泉水。
可她心头再怎么意动,偏偏不会阿拉伯语!压根听不懂费萨尔和王庆玉在说啥,还越说越兴奋,跟捡到宝贝似的,捂着肚子,走出螃蟹步。
王庆玉回头,见她疑惑,毫无表情的解释:“他说你的水不错,喝了不会拉肚子,还有股甜味。”
卫孟喜一喜,机会来了!
“王行长,那麻烦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石兰省城南区长寿山一带的天然矿泉水,来自于玄武岩深层,纯天然矿物质饮用水,口感自然清甜,喝完回甘,润口生津,没有任何添加,还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王庆玉眉头一皱,“是不是拔太高了?”
她是个十分严谨的人,哪怕是一个字,她也要抠,“玄武岩深层,你们使用什么技术手段发掘了吗?”
卫孟喜:“……”这是当初帮忙做地质水文评估的老专家说的,但确实没有权威的盖章的纸质报告。
“口感自然清甜,你们做过实验吗?怎么证明,你们是不是加了糖?”
卫孟喜:“……”这是个人口感,有的会觉得甜,有的会觉得不甜,这是很主观的感受。再说了,现在有些饮料为了口感更好确实是会偷偷加糖。
“我从小在书城长大,城南区压根没有一座叫长寿的山,你又是从哪儿杜撰出来的?”
卫孟喜:“……”我刚起的。
“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的水是药品还是保健品?”
卫孟喜:“……”大姐你真的不该当行长,要是去食药局绝对是平步青云为百姓健康保驾护航啊!
她机关枪似的一连串质问,把卫孟喜都给问住了,她本来只是想要学侯烨借机推销一把,没想到遇到王庆玉这种一个字一个字给你推敲的!
这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懂阿拉伯语,就不用求这个女魔头了。
果然,王庆玉冷哼一声,转头也不知道对老外说了啥,还递过去一支圆珠笔,反正卫孟喜就只看见,费萨尔从一开始的高兴,变得脸色淡淡的,一会儿硬给了十美元说是感谢他们的,然后就拿着另外一瓶水,走了。
“老板,这女魔头就是故意的,肯定是她跟外商说了咱们的坏话,不然外商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
“她递过去圆珠笔,就是告诉那老外,咱们不是卖矿泉水,是卖圆珠笔的,他找错地方了……哼!”彩霞气呼呼的,明明人家是想买老板的矿泉水的呀!
“我觉得,你俩的梁子怕是越结越大了。”侯烨也幽幽的说。
卫孟喜此时,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要是自己能跟老外直接对话,就不用被女魔头从中作梗了!
哪怕接下来又成交了几个圆珠笔的订单,但卫孟喜心情压根好不起来,自从那晚听了卫雪的话,她原本对这种山泉水是抱有很高期待的,所以连夜安排刘桂花送来,其实也是有变“废”为宝的打算,可今儿全被王庆玉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老板,你说那女魔头到底咋想的,咱们能多卖点东西,全团都有面子啊,她为啥要阻止?”严彩霞也是耿耿于怀,她像个衷心的小狗腿子,无条件相信和维护老板,“老板你别伤心,咱们这款山泉水就是玄武岩,就是清甜回甘,就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反正我就是相信!”
卫孟喜哈哈大笑,本来沮丧的心情也瞬间多云转晴,“别瞎说,没检验确实就是吹牛,她的质疑没错。”
其实还要感谢她呢,她对什么都持有怀疑态度,倒是提醒了卫孟喜,既然要卖矿泉水,就该好好的研究一下,不然真随便拿瓶水放展台上都想变成钱,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收完摊,也没着急把东西送回深市,晚上先去约好的饭店,聚餐。饭桌上,大家开始讨论谁家签了多少单,除了丝绸瓷器和茶叶这几样龙国自古以来的优势产业,其它的数据都只能说一般,唯独到了卫孟喜这边,她报出“处理”过的数据,依然惹得一阵惊呼。
侯烨在旁边暗暗撇嘴,这还是她不想出风头,故意只报了真实成交量的一半呢,要是让这群老大哥们知道其实是翻倍的,还不得眼珠子掉地上?
就这,大家已经起哄叫她卫老板,以后要罩着他们啥啥的,因为很明显,万里厂签的单子是最多最大的,其他人是既羡慕又羡慕,让她一定要好好的喝几杯。
卫孟喜的姿态很恭谦,通通来者不拒,先跟汤团长和几位领导喝了两杯,这才挨个敬酒。
她选的饭店是羊城市非常有名的涉外饭店,主要是气派,上档次,点的菜也很有特色,是大家在石兰省很少能吃到的,再加上还有各种好酒,她又全程赔着小心,大家伙也就没再斤斤计较她不帮忙打广告了,就是汤团长,被她请到主位上,一连串有水平的恭维,心里的气也早消了。
卫孟喜的酒量本来就好,再加上,大家都照顾她是女同志,即使喝也只是喝个意思,不会真的要比着来,最后她没醉,倒是侯烨和张兆明醉倒了。
结账的时候,花掉小一千,真的不便宜。
但卫孟喜不心疼,自己能来广交会,汤团长真的出了很大力,这段关系能维持住最好,实在维持不住,也该体面一点,以后还不定谁求谁呢。
*****
醉宿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的侯烨张兆明,压根想不起昨晚酒桌上发生的事了,见俩女同志一直笑,他们心里毛毛的,不会是他们做了什么丑事,把柄落卫孟喜手里了吧?
尤其是侯烨,他的酒量就是三杯倒,昨晚原本想着不能让卫大姐被人灌醉,怕人家占她便宜,结果他去出头,先被喝趴下了!
这一次广交会之行,实在是收获颇丰,有多丰富呢?
算完账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后,还是侯烨没忍住,轻咳一声,“我们,真……真接了这么多单子?”居然比昨晚他在酒桌上算的,还多。
“这要是按六角一支的利润算,咱们今年能把订单做完的话,就是净利润1987万?”他只觉嗓子眼干涩得难受,“要是再加上现在零零散散的,上两千万是绝对的啊。”
卫孟喜点点头,她想到会很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这还是1991年啊,算1992年嘛,一个厂子的年利润居然能达到两千万,要不是亲眼看见,她不会信。
得到她的确认,侯烨立马一屁股跳起来,像个猴子似的四处蹦跶,“有了这些钱,咱们还能再开十家这样的厂子,最少十家!”
卫孟喜也不急着分红,她也想趁现在还没多少人涉足的时候,赶紧抢占市场。“行,你在这边看着点,要是有合适的地方,咱们再开两家分厂,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保证产能能跟上,要是不能按时交付,咱们不仅赚不到钱,还会坏了自己口碑。”
吃不下的东西强吃,那就是贪。
侯烨认真记下,又提了几个提高产能的建议,反正厂址足够大,再把厂房扩大几倍都不成问题,到时候再招一批工人,再盖几间宿舍……俩人商量了几天,再将需要他们共同定夺的事项提出来商议了一遍,卫孟喜就准备回家去了。
出来一个多月,可真想孩子啊,这几天秋燥引起的感冒咳嗽不少,自家五个崽全都中招了,只是俩男孩和呦呦都只是咳两天就没事了,但卫雪卫红却一直没见好,她在电话里安排老陆给炖梨汤,但好像作用也不大。
高中生本就课业繁忙,要是再因为生病耽误了课程,依她们那么努力的个性,怕是又要加倍努力的补回来才行,到时候熬夜太久,伤了眼睛怎么办。
想到这,卫孟喜一天都等不了,正好两天后有直达的航班,她就趁这两天先去买点礼物,吃的穿的用的,每年她都会给三个女孩买内衣,捡着可爱的质量好舒服的买,价格很多时候都比她自个儿的贵,但卫老板这几年买东西是基本不看价格的。
买完生活用品,又去老字号药店买了几罐滋阴润燥,化痰止咳的梨膏和川贝,行李箱就装满了三大个。
幸好下飞机以后是黎安华和刘利民来接,老板就要有老板样,她自己只用拎着小皮包,闲庭信步走在前面就好。
俩穿皮衣的壮汉帮忙拎包推行李,再加上她今儿还戴了副墨镜,本来身材就出挑,跟模特似的扎眼,此时走在机场,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而就在这样的目光里,卫孟喜跟王庆玉又遇上了。
王庆玉怔了怔,美丽的人和事物,谁会不喜欢看呢?她多看了两眼,很快收回目光。
卫孟喜犹豫一下,还是主动迎上去,“王行长也是今天的飞机吗?早知道就跟您一路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孟喜觉着自己真是个贱皮子,别人捧着她她还不待见,像酒桌上那些叫嚣着要认她当干妹妹,要给她介绍业务和资源的国企一把手们,她是能躲则躲,但对对自己到处挑刺,将她的山泉水挑得一文不值的王庆玉,她却有点莫名的想要亲近。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就是觉得,自己以前对王庆玉,或许有点恨屋及乌了。
因为何菲菲,她也不待见帮着何菲菲打压自己的王庆玉。
可据何向坤所说,王庆玉在亲友和同事眼中集齐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不幸”,但她丝毫没有自暴自弃,依然比普通人清醒,对很多事情都抱怀疑态度,是敢于跟王老对吼的“叛逆”女儿,是新龙国早期的天之骄子,精通多国语言,去过苏联留学,是能一声令下就撸起袖子背起行囊奔赴北大荒,即使有王家的关系依然不吭不声一待十几年的早期大学生。
这样的履历,不可谓不让人佩服。
卫孟喜扪心自问,她要是拥有王庆玉这样的出身,会愿意去北大荒吗?会一待就是十几年,在冰天雪地里为了抢险救灾失去两个腹中孩子吗?
她绝对不会,因为她没有那种情怀,没有那口“气”。
以前,她还觉得何向坤言过其实了,可这一次近距离接触下来发现,王庆玉这个女魔头,真的有点不一样。
她每天总是不声不响的坐在展台后,不是看报纸就是看自己夹在胳肢窝底下带进来的书,卫孟喜观察过,不是小说,而是什么金融股票期货之类很艰涩的专业书籍,但她就是能看得津津有味。
每天中午,团里的老大哥们会邀约一起吃饭,但没人叫她,卫孟喜出于同情会叫一下,她都不会参与,就连那晚的庆功宴,她都推说有事没去,其实是躲在食堂里,就跟前面的半个月的每一天一样,打上两荤两素,细嚼慢咽。
可当谁要是真的需要帮忙,她又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觉着“既然你们孤立我,那有事也别来求我”,她真的可以不计前嫌的帮助他们。
王老的家教,真的不差。
卫孟喜觉得,亲生女儿都不舍得堕了王老名声,会对她这个投机取巧的小市民个体户心怀戒备,好像就能说通了。就像她自己,当年大闹李怀恩谢依然的婚礼,只是为了拿回一幅不值钱的“赝品”,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就是得不偿失,是没有眼色,可在那一刻的小喜心里,她只是想帮爸爸正名,讨回尊严而已。
每一个女儿,都可以很爱很爱爸爸,就像爸爸小时候那么爱她们一样。
这个认知,算是卫孟喜广交会之行的另一个大收获,让她拨开以前的恩怨,客观的审视王庆玉这个人。
只是可惜啊,这样的人当初怎么会听信何菲菲的话,卫孟喜一直很好奇。
总得有个原因吧,不然说不过去。
王庆玉对她的主动示好也很平淡,微微点头,转身就走。
卫孟喜想了想,还是没追上去,反正现在孩子也没放学,她就先在省城逛着,等放学一起接了再回去。
去到最近一家万里文具店,居然是胡美兰来这边轮值。
现在几家文具店,卫孟喜搞的是店长轮值制度,就是几名店长轮流下去七家文具店里值班,主要目的是锻炼人。
她想把几名店长发展成下一批胡美兰和李晓梅,这两员大将可是帮了她不少忙。
“卫姐可回来了,我昨天回矿上,还听见他们说你去粤东参加广交会了,效果咋样?”
“还不错,接下来一年有的忙咯。”她看了一圈书店里的摆设布局和存货,又随便翻了几下账本,都还行,“你们好好干,明年争取给表现最好那家店配上一台电脑,省得手动记账麻烦。”
胡美兰眼睛一亮,她其实已经学会了基本的操作,尤其是打字,她发现电脑打字比手写快多了,手写每天晚上熬油费火写到一两点,可电脑的话只要轻轻的敲,几下就能出来文字,那就是效率啊!
“那姐下次过去深市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买台电脑回来?要多少钱我先取给你。”
“行啊,钱不急,等先买回来再说。”
休息一会儿,卫孟喜把带回来的礼物分类,按照谁家谁家的单独装作一包,最后拎起一包红色的往肉联厂家属区走去。
***
卫孟喜刚敲两下,门就开了,是一名身材很丰腴的白皮肤妇女,笑着说:“你这人,怎么来了。”
“怎么,刘香姐不欢迎我来?”
“欢迎欢迎,赶紧进来。”刘香这几年当上了肉联厂厂长,也是书城市肉联系统内第一位女厂长,气场自然不同以往,但跟卫孟喜嘛,十年的老朋友了,就要温和很多。
卫孟喜看了一圈,见屋里放着好几个大箱子,奇怪道:“你们谁要出远门吗?”
“嗐,别提了,是老钱这糟老头子,他大哥大嫂不是去年出去了嘛,听说在那边挣的是日元,换算成咱们龙国币,相当于月薪三千多呢!愣是一个劲催老钱过去看看。”
卫孟喜一愣,“钱科长他们出国啦?”难怪最近半年都没见过他,她还以为是自己有意疏远的缘故。
“春节那个礼拜走的,房子车子都卖了,两口子把工作给辞了,他们老闺女在那边当记者,说是那边钱好挣,工资高,与其指望咱们国内的退休工资,那边一年就挣回够一辈子花的钱了。”刘香语气倒是很平淡,一点也不羡慕,甚至有点怀疑,“你说日本人的钱就那么好赚?”
卫孟喜稍微知道点,现在那边工资确实是高,毕竟是曾经能跟美国争第一的发达国家嘛,但龙国人去了能干啥,这是个问题。
“我大嫂是妇科大夫,去了倒是好找工作,私人诊所啥的,随便考个证应该不难,就是大哥不行,他以前是工人出身,当了二三十年的领导,去总不能还当领导吧?”
卫孟喜笑笑,这也就是玩笑话而已,别人不知道,但她以前是听说过的,龙国的教授领导们到了国外,没有人家国家相应的资质和职业证书,只能□□工,干点清洁工啊,建筑工地啊,洗碗端盘子啊之类的。
想到钱寅那么个官威浓厚的领导,去给人端盘子,估计要憋屈死。
但没办法,这时代就是这样,出国是一种潮流,为了出国无所不用其极,小伙子能找五六十的老太太,大姑娘也能嫁给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结婚就能拿到绿卡,甚至有好好的两口子在国内离婚,嫁到那边拿到绿卡后,再把另一半叫过去的……这就是现实。
这是以个人和家庭为单位的出国热,还有以集体为单位的,譬如某些万人大厂,会组织厂里中级以上职称的专业技术人才出国务工,一年挣四五万,不比在国内苦哈哈挣两三千香?
这种集体出去的,至少家人还在国内,挣个几年就回来了……像钱寅两口子这样卖房卖车出去的绝对很多,只是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当想起这个决定的时候,会不会后悔。
但这是他们个人决定,卫孟喜不会多说一个字,只是——“你家钱大哥,姐你要看好,出去见见世面可以,但还是得回来,咱们根在这里呢。”
“那是自然,我跟他一起的,他要是敢不回来,我打断他的腿!”话是这样说,但刘香还是担心,他们单位今年出去了一个,就是集体组织出国考察的时候,上个厕所的工夫,那人就带着自己护照躲起来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找了几天,又报了大使馆,只能草草结束考察回国,回来领导班子就得挨处分……就,挺坑人的。
“而就是这么坑人的事,还没完呢,那家伙居然跑去鬼子政府门前,说要什么什么政治……”
“政.治.庇.护?”
“啊对,就是这个词,说咱们国家怎么怎么迫.害他了,你说这不扯淡嘛,在咱们厂里的时候,就数他吃得最是肥头大耳,别说他们家,就是他家七大姑八大姨凡是沾亲带故的人家,一年到头都没买过几次猪肉,你说他哪来的脸呢他?”
卫孟喜知道她说的是谁,就是因为出了这事,全省通报,后来老陆他们单位才会出规定,有一定技术专长的人才,护照需要上交……也是被逼无奈啊,国家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技术学成你跑去为资本主义国家服务了,这光代入一下,卫孟喜就生气了。
很典型的例子,王庆玉的前夫不就是这样吗?他走了,带走了技术甚至有可能是一些机密,就连王老都会受影响。
“没事姐,你们一定能好好回来的,到时候还指望你给我长长见识呢。”
送完东西,又聊了会儿,卫孟喜见他们忙,也就没留下吃饭,自己去金鱼胡同混吃的。
到了晚上,接到孩子,果然卫雪卫红自打上车就“咳咳”个不停,卫雪还算好的,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主要是卫红,一张小脸呛得通红,好容易停歇下来,一张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马上就到小主持人决赛了,她每天都在训练,可每次用嗓子就是伤嗓子,一来二去更不容易好。
卫孟喜摸摸她脑袋,“要不咱们不去了?”
卫红一激动,又呛咳起来,仿佛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一样。
卫孟喜赶紧给她拍背,“好好好,都随你,但嗓子是最重要的,先试试这个梨膏。”
卫雪和卫小陆已经麻溜的用小勺子挖出小小一点,喂给她。
“怎么样?”期待,星星眼。
卫红含在嘴里,等那粘稠的质感慢慢下去才点点头,“喉咙里好像有点舒服了。”
话音刚落,嘴边就多了小山一样的满满一大勺,“快吃吧三姐,多吃点好得快,说不定明儿一早就好啦。”
卫孟喜看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心情也好得没边儿了,有什么是比自己赚了大钱,孩子和睦友爱更美的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赚更大的钱。
当然现在还不到赚更大的钱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准备湖心岛饭店的事。
她不在这一个多月,胡小五和黎安华一直在给她汇报进度,装修已经做完,正在晾晒通风,到十二月底应该就能投入使用了。
要说气味,那是早就没有了,只是卫孟喜还不放心,要求多晾两个月,反正就两个月,她也损失不了多少。
赵有志来给她答复了,说愿意去给她当厨师长,也愿意签保密协议,但想带上自己徒弟王二。
这小子,大概是赵有志在金水煤矿最大的铁杆粉丝吧,他处处维护自己这师傅,他有了更好的去处,愿意带着他走也是人之常情。
卫孟喜想起那个耿直又圆滑的小伙子,反正只要不涉及卫家菜谱的秘方,她愿意卖个人情。
OK,厨师的问题解决了,那就是招工和开业仪式。
招工她先不着急,还有两个多月呢,已经有好几拨人问过这个饭店叫啥名字了,她想了好几个,发现每个都有点出处,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抉择。
一号,桃花岛,东邪黄药师住的地方,看过武侠小说的都知道,恰巧湖心岛也是个小岛。
二号,卫道江湖,取“味道”同音,既切合武侠江湖的主题,又点出做的是卫家菜,一举双得。
三号,长寿山庄,这是为将来的“长寿山”打广告,这里确实没有哪一座山叫长寿山,但她以后肯定要包装一座出来,有这家山庄在这儿撑着,以后就是现成的名声。
目前家里几个崽正在这三个名字里纠结,各自都有支持的理由,卫孟喜头乱如麻,不知道该用哪个,甚至就连姚处长也举棋不定,在这深度武侠迷的心目中,每一个都不错。
于是,卫孟喜打算搞一场现场投票,趁着每个季度一次的职工大会。
她的厂子里是有工会组织的,所以每个季度都会有些工人福利,除了法定节假日传统节假日这些以外,每次开职工大会的时候,就是大家的茶话会。
时间定在每个季度开始的第一个星期一,有重要事项则是顺延。当天文具店卤肉厂饭店都不上班,厂里几十张大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围着团团坐,一边嗑瓜子儿喝汽水,一边聊天解闷。
女工们辛苦了整整三个月,在孩子们都上学的时候,办一场带薪茶话会,放松一下其实损失不了多少钱,但能提振士气,能增加工人的期待感。
这一次,在茶话会之前,卫孟喜先把三个饭店名字写在黑板上,让所有人举手表决,找俩年轻小媳妇儿在上头数,最后投票最多的就是湖心岛饭店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132、132
最终, 二号胜出,“卫道江湖”获得最高选票,成为新饭店的名字, 卫孟喜找人去做牌匾。
同时, 也自己翻着日历,挑了个星期天定为开业日子……她是不会再找风水先生花钱了。因为她发现, 风水先生也是从万年历上算的,那她自个儿翻着算不香吗?
还能自己拥有最大的自主权,不用受制于人。
“老板,现在城南区可出了个新鲜事, 因为谭大勇坐牢, 他的烂摊子没人接手,听说接待处很不满意那么大一栋电影院长期处于停工状态,一直在对外找人接盘呢。”胡小五来回复做牌匾的事, 顺便汇报最近的动态。
卫孟喜其实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消息,“没人去打听吗?”
“有啊, 还打听到咱们饭店里呢, 但我通通说不知道, 谭大勇那坏胚, 谁沾谁晦气, 我才不坑人呢。”就跟买二手房买到凶宅似的, 以后对方要是知道了, 还不得恨他?
要是单纯的烂尾楼也就罢了, 凶宅啊,这谁心里不膈应啊。
“再说了, 就以姓谭的德行, 无论谁接手, 他家里人肯定要来扯皮,后患无穷。”
卫孟喜却只是笑笑,扯皮不可怕,只要能赚钱。况且,只许谭家人扯皮,不许别人反击吗?要是接手的人,是个黑白通吃,两道都有点关系的,他们还敢吗?
九零年代跟八零年代又不一样了,这个年代,最赚钱的除了服装和餐饮,多了一个建筑业,多少地产大佬,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发家的。
“走,送我去一趟金鱼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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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春来这几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光皮具店就开了三家,都位于书城市的繁华地带,未来的商业步行街,跟卫孟喜一样,他的店面也是直接买的,说好以后店不开的话,是要给小燕作嫁妆的。
而小燕那丫头,虽然跟卫东四个同年,但可比他们懂事多了,每天放学回家就帮妈妈算账卖鸭脖,妈妈忙做饭的时候,都是她去站柜台,每逢周末还把妈妈赶出去逛街,她来守店,又是称重又是收钱补钱的,一个人有条不紊,比唐云凤还熟练。
也就是这个时候,卫孟喜发现,这丫头好像挺有商业头脑?
不仅嘴巴利索能说会算,就是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章法,赵春来那些生意上的伙伴她都能聊上,有时候本来谈不成的生意,要是带了她还能多两分胜算。
倒不是赵春来特意带闺女出去应酬,任何一个真爱闺女的父亲,都干不出这种事。
主要是她主动要跟着去,主动提出想试试说服叔叔伯伯们的,赵春来也不是拘泥小节的人,既然她想试那就试试呗,反正吃饭的都是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的。
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到后来他约见的是别的她没见过的客户,她也要跟屁虫似的撵着去,赵春来也没办法。
反正自己只有一个独生闺女,以后家业还不得交给她打理?
现在多学点本事,以后也能少吃点亏,他走也走得安心。
于是,闺女想学,当爹的不吝教,一来二去,赵小燕就成了连卫老板都知道的“女诸葛”。
这不,今天她刚到金鱼胡同,小燕听见声音就出来,“卫阿姨来啦,爸妈,我卫阿姨来啦。”
两口子忙从屋里出来,笑着打趣她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是不是忙着赚大钱。
“赚啥大钱啊,跟大哥嫂子比起来,我那也就是辛苦钱。”
唐云凤自然是不敢受用,“你可得了吧,谁不知道咱们卫老板是石兰省的著名企业家啊。”
卫孟喜也回她,“大哥还是咱们石兰的皮具大亨呢,随便卖个包出去就比我卤二十斤肉还赚得多。”
三个大人都笑了,商业互吹嘛,只要脸皮够厚,谁都是“大亨”“大鳄”“大企业家”。
“对了,广交会怎么样?我刚还说打个电话问问你。”赵春来结束这场商业互吹,说回正题。
对着他们,卫孟喜就不用假意谦虚了,一五一十从头到尾给说了,当说到侯烨的爆炸式疯狂小广告的时候,赵家父女俩齐齐惊呼。
世界上还能有这种无孔不入的轰炸式广告啊!
以前,他们都觉着,卫阿姨的文具厂能把广告打到央视,还能把广告与慈善联系在一起,就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起了,谁知道……侯烨真乃广告狂人!
小燕一双大眼睛直冒星星,“阿姨,下次侯叔叔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他就是我的学习榜样。”
卫孟喜哈哈大笑,想学侯烨,脸皮不厚是做不到的。
“对了大哥,今天来是有个事问问你,想不想赚一笔快钱?”
“什么快钱?”赵春来坐直了身子,“小燕先去摊子上看着,云凤去给整俩下酒菜,我要跟小卫边吃边聊。”
卫孟喜确实是空着肚子来的,也不客气,“嫂子给我来个苦瓜炒蛋,最近几天吃上火了,我刚看见你们院里的苦瓜绿丝丝的直咽口水。”
赵家的四合院很大,院里不栽花不种树,就种了些苦瓜丝瓜豆角辣椒茄子的,每天想吃就能摘两根,又水灵又新鲜。
唐云凤乐颠颠出去,随手带上门,赵春来就赶紧让卫孟喜详细说说怎么个快法。
“省委接待处,大哥知道吧?”
“就你开新饭店的城南区?知道,那天路过你家卫东给我指过。”那地方,风景是真美,美得没话说,他走南闯北去过这么多地方,无论是东北还是江南,又或是中部平原地区,他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
“以前有人承包了接待处电影院的建设工程,但现在那人坐牢了,烂摊子没人收拾,接待处正在四处找人接盘,本来两个月前我是计划自己接的,但去了趟广交会就忙起来,今儿就想来问问你,你要接的话……”
“钱不多,但省心,电影院主体框架已经完成了,内部装修也完成大半了,大哥你去只需要采购电影播放器材并安装上就行,你认识这方面的人吗?”
赵春来当然认识,他以前当倒爷倒卖的是啥?不就是这些东西嘛,跟电相关的,他多少是有点门路,卫孟喜当年在窝棚区那台价值八百元的洗衣机就是他搞来的,至今还在用,十二年了依然是零故障。
“如果是走正规渠道采购的话,还能赚四五千块,钱是不多,但我觉着比较省心,就来问问你,愿不愿……”
卫孟喜话未说完,一把清脆的声音就抢着答:“愿意愿意,我爸肯定愿意,是吧老爸?”
原来,是赵小燕不知道啥时候在外面听见了,她生怕老爸拒绝呢。
赵春来有点生气,“大人说话,你个孩子插什么嘴,谁让你偷听的?”
“我插嘴是我不对,我没忍住,但我真没偷听,在咱们家这门窗质量,我想不听见都难。”
赵春来终究是疼闺女的,瞪她一眼,歉疚地对卫孟喜说:“这孩子让我跟你嫂子宠坏了,多嘴多舌。”
卫孟喜还真知道他是冤枉小燕了,这座老四合院是民国年间盖的,门窗都老旧了,他们坐在堂屋,唐云凤在厨房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关门那动作,纯粹是这么多年的习惯。
每次小卫一来,准要说重要的事。
赵春来继续埋怨自家闺女,“你是不知道,这丫头胆子有多大,居然鼓动我开个皮革厂,说是与其找人拿货,不如自己做,免得被中间商赚差价……这厂子是能随随便便开起来的吗?小丫头就是头脑发热,异想天开。”
卫孟喜却眼睛一亮,现在的皮革市场,需求是十分旺盛的,皮鞋皮□□衣,哪一样都是能让老百姓趋之若鹜勒紧裤腰带花钱的。
“小燕进来,跟我好好说说你的想法。”
赵小燕嬉皮笑脸蹦跶进来,像只猴子似的,这点跟卫东倒是很像,从小俩人就是欢喜冤家,闹得最厉害,但也玩得最好。
只是,开始上高中后,俩人见面机会少了,好容易见到,卫东也不像以前那么爱捉弄她了,还有点躲着她,看来是知道男女有别了。
这不,她小嘴嘚吧嘚吧,将自己的构想说完,末了加一句——“我还劝我爸,要是钱不够的话就去贷款,咱们学阿姨,把门店先抵押出去,拿到贷款先把厂子开起来,一旦回款立马把贷款还上,就能实现用银行的钱赚钱不是?”
“哈哈哈,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说的啊,我爸说阿姨你当年买货车造冷库就是这么干的,拿银行的钱赚钱,银行还得感谢你,阿姨你真聪明!”
小姑娘语调轻快,语速也偏快,脑子转得更快,是那种谁要是反应慢点就容易被她绕进去的性子。
卫孟喜心说,基因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有些孩子除了长相你压根看不出她跟她爹妈的关系。
譬如,自己和老陆脑子够快了吧,一个女暴发户,一个高考状元青大研究生,可五个崽都很普通;赵春来和唐云凤比较普通吧,可他们闺女又鬼精鬼精的。
得到卫阿姨的肯定,赵小燕好像更自信了,甚至在那儿算自家哪个铺子能抵押多少,办厂需要多少钱,需要哪些条件,俨然一副跟卫孟喜取经的架势。
卫孟喜也不藏私,她欣赏这样的女孩,敢闯敢闹,还敢付出行动,自己的经验要是能让她少走点弯路,也不是不行。
等唐云凤把菜端来的时候就发现,赵春来的位置已经让给闺女,闺女正跟小卫你来我往的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老赵,这……”
赵春来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自豪,“咱闺女出息了。”
“出息啥啊,你就别王婆卖瓜了,就她那点成绩,你知道她上次考了多少分吗?人家隔壁王二家那丫头,以前念书都要打着哭着去的,这次排名还在她前头。”
赵春来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念书,知道学渣的痛苦,所以对闺女的成绩也不是那么在意,“我吃过读书的苦,孩子要真吃不下就算了。”
“放狗屁,不读书才要吃苦!”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赶紧吃饭吧,来这是你最喜欢的青椒腊肉,多吃点儿。”
卫孟喜看着就好笑,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孩子,确实是要比父母经常闹矛盾的孩子更自信,更有闯劲,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父母都是无条件支持她的。
说好赵春来去接摊子,卫孟喜就把他介绍给姚处长,当晚一起吃了顿饭,这事就算成了,只需要二十多天,就能摘走谭大勇辛苦了八个月的桃子,还能赚上几千块,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得到卫孟喜的支持,赵春来父女俩还真就在年底把办厂的事提上日程,一到周末骑着摩托往矿区跑——找卫师傅取经。
跑的次数一多,矿区的人都认识他们了,说这就是卫老板的未来亲家,那姑娘就是卫东未来媳妇儿啥的。
主要是他俩小时候一会儿哭一会儿打的,最后又能破涕为笑好到一处去……最爱闹矛盾,又最爱在一起玩儿,小时候大家都逗卫东,让他让着“媳妇儿”点,当心二十年后“媳妇儿”收拾他,他当时还信誓旦旦鼓着嘴巴说他不要娶媳妇儿,他要去少林寺学武功啥的。
现在可好,“小媳妇儿”追到矿区来了!
卫孟喜让她们别乱说,但屡禁不止,甚至赵家父女俩都不在意,她太过于较真还不太合适,搞得像自己急于撇清干系似的,于是也只能一笑了之。
*****
他们能一笑了之,但有个人却做不到,那就是江春苗。
她现在也上高一,出落得十分漂亮,关键是很会打扮,明明一模一样的衣服裤子,她却能随便改一下,就让那衣服变得很收腰,将一把小腰掐得细细的,胸前衬得鼓鼓囊囊的,裤子也是,总能勒出屁股和腿的形状,真正的少女的前凸后翘,比陆卫雪还像个大女孩。
说好看吧,确实好看,可在那些长舌妇嘴里,就不太好听了。
江春苗也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但她不在乎,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啥,她现在既漂亮又聪明,还赚到了九十年代的第一桶金,她才不用看长舌妇的脸色呢!
可心里,总有点不得劲,自从被卫东救下后,她心里就一直像什么东西扎根了一样,既期待它长大,又期待它不要发芽,就这么做一颗腐烂霉坏的种子,深埋在土里吧,死了吧。
可每一次,当她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在全市高中篮球赛中出现,当看着他挥斥方遒,看着他汗洒球场,看着他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的时候……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以前吧,是纯正的四爷党,就喜欢那些冰山大叔啥的,可自从遇见卫东以后,她第一次发现了少年的美好。
少年,能带给她青春的活力,能给她无限的希望,还要那些三四十岁的小老头干啥?
少年好是好,可就是太受欢迎。当看着那么那么多女生为他欢呼为他雀跃,打听他是哪个学校的,给他递小纸条塞电影票的时候,她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怒气!
那些土包子也配!
凭什么,她哪里不好?卫东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她哪里不如这个时代的土包子们?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卫东也不鸟那些花痴们,他的兴趣,好像永远只在篮球上,只要给他个篮球,他就能玩一年。
他唯一能给好脸色的女孩,就是陆家那三个女孩,尤其卫小陆,小陆都上初中的女孩了,他玩着玩着还会忍不住将她夹到胳肢窝底下,恨不得带着她飞檐走壁。
江春苗不是没走过迂回路线,可陆家那三个女孩,表面上对她笑嘻嘻的很好说话,可要真让她们怎么样,她们立马就打太极,一个比一个狡猾,她又不敢逼急了,生怕卫孟喜那只护犊子的老母鸡又冲出来啄她。
她不能再落在卫孟喜手里了,她十分清楚这一点。
上一次,已经是卫孟喜给她的最后警告。
所以,即使她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跟卫家三个女孩保持普通邻居关系,也就无从知晓卫东在省体校的情况,只能通过每天躲在他们学校周围看一下,根据他的神情动作推断,他应该还没谈恋爱。
这样的直男,很不容易动心,但一旦动心,估计都是认定了的,所以当听说卫东的“小媳妇儿”来到矿区,江春苗就第一时间赶去会上一会。
当看见摩托车后座上那个青春洋溢的小脸时,江春苗笑了。
这个女孩太普通了,至少跟她比,是非常普通的,个子不高不矮,皮肤不白不黑,五官好像也没出挑的地方,但合在一起也不让人讨厌,就是一个很阳光很外向的十几岁少女罢了。
江春苗也不敢放松警惕,又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赵小燕看卫东的眼神很普通,就跟看陆卫国一样,再看卫东看她,也是当普通同学关系而已,没有那种爱慕之情。
嗯,江春苗就放心了,她相信,女追男隔层纱,只要她足够漂亮,足够优秀,就一定会让卫东喜欢上她,到时候老妖婆卫孟喜要还是看不惯她的话,那大不了就小两口搬出去外面住呗,反正她也能挣钱,等以后老妖婆一死,财产就是卫东和陆卫国的,她能分到一半呢!
算一算,光目前这两年卫孟喜的资产,就至少上五百万,到二十年后,至少也能达到四五千万级别,她白白就能得到两三千万资产,不香吗?
至于陆家三个女孩,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反正以后随便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一嫁,还能得到三门不错的姻亲,以后他们要真遇到困难了,她不信她们不会拉卫东这个哥哥(弟弟)一把。
所以,在她看来,兄弟姐妹多的家庭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儿子少,女儿多的家庭,女儿们嫁出去,就是哥哥(弟弟)的资源,而在这其中,获益最大的其实是嫂子或者弟媳妇,她喜欢这样的家庭。
而她将来要是有儿子的话,就一定不会找这种有哥哥弟弟的女孩子做儿媳妇,而是要找独生女,最好是家产颇丰,人脉资源也雄厚的家庭出来的独生女,这样就相当于白捡了一大份家业!
幸好,她不敢作妖,卫孟喜也不会读心术,不然要是知道她这些利己到极限的想法,能把她屎打出来!
她卫孟喜和陆广全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谁也别想把三个女孩扫地出门,她的闺女和儿子是一样,都是将来要给他们养老的,所以资产也是要平分的!
甚至,招赘上门她也不介意,反正孩子姓啥她没执念,只要闺女不是嫁“出去”就行。
嗯,要是她真的如她愿,只能活到五十多岁的话,那她也会先把家产分清楚再死的,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为了点身外之物争个你死我亡。
幸好这十几年的教育还是有用的,目前还没发生上辈子那样兄弟(姐妹)相争的场景,几乎所有事都能互相礼让。
那年八一中学抓阄,就是最好的例子。
*****
终于,1992年1月1号这一天,卫孟喜湖心岛的“卫道江湖”开业了。
大中午的,老李头觉着很奇怪,怎么卤肉厂的工人们都说下午要休息,不上班了,一个两个这样也就罢了,几乎全厂都这样,他就纳闷了。
“诶老婆子,你说厂里是不是出啥事了?咋大家下午都请假不上班?这非年非节的……”
侯爱琴看了自家这老李头一眼,把孙子盼盼塞他跟前,“我也要请假。”
“你干啥?”老李头摸摸小孙子的脑袋。
话说,盼盼这娃娃也是可怜,自从他妈炒股破产以后,他就没见过几次妈妈的面,以前把他照顾得很好的要啥给啥的姥姥也跑路了,小舅舅还顺便卷走了他们家最后那个月准备用来还贷的钱。
爸爸忙着打工还贷款,也顾不上他,只能又扔给爷爷奶奶。
幸好,爷爷奶奶有钱,在矿区也能说得上话,现在刚上小学的他很开心,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放学就来饭店和卤肉厂找爷爷奶奶,有吃的,还有人盯着写作业,晚上爷爷奶奶下班早还能带着他四处溜达一圈,虽然做不到要啥给啥,但他们很讲道理,很开明,该严的时候严,该松的时候松。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哪怕是听说爸爸妈妈即将离婚了,他也不是那么难过。
侯爱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老李头一眼,“你啊,今儿是啥日子?”
“今儿是小卫接待处新饭店开业的日子!这些女同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你把盼盼看好,我这就去,可不能比她们晚。”
老李头只能看着老伴儿颠颠的跑远,想想自己也是小卫的员工,为啥不去?“诶等等我你跑啥!”
“奶,奶,我爷说让你等等咱们!”
可惜,他们还是去晚了,等紧赶慢赶到湖心岛,那上面已经热闹成啥样了都,几十个妇女拖家带口拉来了上百人,坐在清水河边,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哟,侯大姨来了呀,赶紧的,就差你了。”
“盼盼也来了,喏,那儿有瓜子儿,自己抓。”
有些心疼他的,直接帮他抓了一把糖果,塞他兜里,“乖,你大姨的糖,可得多吃点。”
是啊,虽然卫孟喜和谢依然不来往,但在外人眼里,她就是盼盼的大姨,就像侯爱琴之于侯烨一样。
盼盼倒是嘴甜,还专门大声喊“谢谢大姨,祝大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越活越漂亮”……一刹那,湖边爆发出热烈的笑声,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这风景可真美,早知道咱们就早点来了,还能吃个中饭。”
“就是,我瞅你个……还穿新衣服了?”
“呸,那你还不是新皮鞋?”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去烫了个头发。”说话的妇女天生头发稀薄,以前只能薄薄一层贴在头皮上,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头发变得又黑又亮还浓密得不像话,以前那白白的头皮现在居然一点也看不到了!
大家忙上来问,“你这哪家店烫的啊?咋还能越烫越多呢?”
“多到头皮都看不见了。”
妇女得意洋洋,献宝似的在鬓角而后抓了几下,忽然就听“啊”一声,她居然把自己的头发带头皮全给撕下来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就是问问,你这是干啥啊王二花?”
“本来就够少的,再薅可就光了啊。”
众人大惊,但下一秒……
“你这头发是假的?”
王二花得意,“当然,我请老板帮我从港城买回来的,看以后谁还叫我老斑鸠!”
于是,大家围上去,七嘴八舌开始看稀奇,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啊,也太神奇了吧!话说卫老板知道的事情可真多,不仅头发可以是假的,就连胸前那啥也可能是假的,事情的起因是某一天有位四十几岁的女工,忽然挺着胸脯来上班,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干瘪瘪软塌塌的呀,怎么那天居然又丰.满又挺拔?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穿了那种能聚拢能挺拔的胸罩,这样,别说要八十,就是八百块,咬咬牙也得买一件来穿上才行。
当年的窝棚区煤嫂们,这两年摇身一变成了整个金水煤矿最洋气的嫂子们,很多市里还没上的新款服装新鲜玩意儿,她们都人手一份了。
有了钱是一方面,观念的转变更重要,因为知道卤肉厂这份工作是长久的稳定的,所以就有了安全感,哪怕花半个月工资买件胸罩,心疼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大家知道,只要好好干,下个月到日子就又有工资拿了,年底的奖金买二十件三十件都不成问题。
这无形中就让煤嫂们更舍得对自己好了。
所以,现在那些百货商店里的柜姐们,只要知道顾客是金水煤矿出去的,嘴巴都能咧到耳后根。
众人正议论着,忽然“噼里啪啦”一阵,门口居然有人放了串又长又响的炮仗,“咱们给老板祝贺来了!”
原来是书店那几个年轻人,这阵仗一搞,瞬间空气里弥漫的都是火.药的气味,孩子们叽叽喳喳跑上去捡哑炮玩儿,人群都骚动了。
“哎呀我咋没想到,我现在就去买一串,比这还长还响!”
“等等我,我也要。”
“还有我。”
卫孟喜:“……”赶紧将人拉住,心意她心领了,但炮仗真的很污染环境,尤其是现在的湖心岛,四周都是水,水要是臭了的话,后患无穷。
大家伙能来给她撑个人场,她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额外的花钱,更没必要攀比。
***
而此时,山上的别墅区里,有座小亭子,小亭子里坐着五六个老头,穿着很朴素的棉袄,普普通通的老布鞋,戴着老花镜,正在那儿下棋,亭子檐下,还挂着四五个鸟笼子,里头是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的各色小鸟们。
“老刘又悔棋,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一个老头把棋子一放,气哼哼的说。
“你昨儿也悔了,我就是跟你学的,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老人们眉头一动,机敏的警卫员已经迅速寻找声音来源。
“各位老领导不必惊慌,是湖心亭的饭店开业了,放炮仗。”
老头们顿时来了兴致,“是不是要搞什么武侠餐厅那家?”
“什么武侠餐厅?”
“走,看看去。”
于是,大家伙提着鸟笼子就往山下走,从住宿区到湖心岛,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左右,他们杀到的时候,饭店门口更热闹了。
因为炮仗声和摆到马路边的花篮,吸引了一部分路过的行人车辆,大家都过来看热闹。
而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吸引人,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进去了好几拨人。这个时候有些赶路的还没吃中饭,有些则是外出办事正巧路过错过饭点的,大家看装修风格很特别,门头上黑底金字写着大大的“卫道江湖”四个大字,不太像饭店的样子。
“这真是饭店?”不是应该叫什么楼什么园的吗。
门口的煤嫂们都说是,又指指桥上挂着的大红布标,“咱们也是来吃饭的,开业前三天一律九折,消费满五十元还送一箱啤酒呢!”
“真送啤酒?”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于是,就是不吃也想去看看。
反正,看看又不花钱。
等见到里面那古朴苍劲的装修,从门头到收银台到包厢餐桌,甚至连服务员都是完全一副古装打扮,就跟武侠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一样,甚至比电视剧的还精致,还逼真。
有人心里就打鼓,这样的饭店……怕不是吃一顿要花一个月工资?!
然而,很快,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就上来,将人领到“武当派”“峨眉派”“少林寺”“丐帮”的包厢门口,递过一张古朴的菜单,大家下意识就去看有数字的地方,发现明码标价……嗯,一只叫花鸡也才七块钱,连鸡的重量都标注上,至少三斤。
好嘛,那价格确实不贵,就是外头随便买只小烤鸡也是这个价,更何况人家装修得这么有特色,服务这么周到,端茶倒水帮助介绍拿手招牌菜的,就这份服务,难道还不值这个价吗?
再一看菜品,“九阴白骨爪是啥?”但凡是看过倚天屠龙记的,都知道这门武功啊。
“不行,我得尝尝这个,给我来一份九阴白骨爪,一份十全大补丸,铁砂掌,达摩棍法……”
男人们一看菜名就停不下来,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感兴趣,没几下就点了五六个菜,服务员赶紧提醒说要是四个人吃的话够了,待会儿不够还可以再加。
而后厨那边,赵有志带着徒弟王二,以及几个帮厨,早已做好准备,保证凡是菜单上出现的菜,都能有,一旦接到单子,一分钟内就开始煎煮烹炸蒸,一会儿的工夫,菜就陆陆续续上全了。
刚吃一口,所有人无不点头称赞,能明显感觉出来,这些菜的调味料放得并不多,还有食材原本的天然的味道,但吃进嘴里就是不一样,说不上哪儿的区别,好像从色泽、形状、口感到滋味,以及吃完后的余味,都跟外头吃的不一样。
提着鸟笼全程围观的老爷子们,互相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走开,沿着湖心岛的护栏转了一圈,见大冬天的还能草木繁盛,小到路边的一丛小草都是精心栽培出来的。
卫孟喜眼尖,早早的看见他们,约莫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刚才一直不好上前结交,因为他们表现得很普通很平静,就像单纯的只是来看个稀罕而已,还跟煤嫂们天南海北的搭讪,自己太积极上去,担心会被打上“趋炎附势”的标签。
此时见他们不想惊动自己,卫孟喜也就不凑上去了,反正就当几个普通客人对待就行。
本以为他们待一会儿就走,谁知逛了一圈不仅没走,还坐到河边跟煤嫂们拉起家常来,卫孟喜赶紧给服务员使眼色,用“长寿山山泉水”给大家泡茶。
“好茶。”刚才带头进来的老爷子抿了一口,抚掌夸了一声。
“嗯,茶一般,但水不错,清甜回甘。”
本来,煤嫂们也不觉得甜不甜的,反正大家平时也没时间细品,喝茶就看茶叶多不多香不香,喝白水就看有没有放白糖,能不能嚼出颗粒。
可她们知道为老板做面子,于是一个个都学着细细抿一口,“嗯,水是甜的,小卫老板这饭店就是好啊,连水都是甜的,以后我一定要来多吃几顿。”
“可不是咋地,这水是甜的,做饭还不知道多好吃?”
“我们是住得远,不然一天还不得来两次?”
卫孟喜:“……”这,是不是有点吹嘘过头了,知道煤嫂们是在为她打广告,可这演技也太浮夸了点。
老爷子们一个个哈哈大笑,刚才他们已经了解到,这些人以前都是金水煤矿的煤嫂,这几年多亏有小卫老板的照顾帮扶,现在日子一家比一家好过,有房有车孩子也出息,就是跟省城这些干部家庭相比,也更富庶。
以前的金水煤矿,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知道那边的情况,没想到一座即将枯竭的煤矿,居然养活了这么多人,还让她们活得美滋滋!
大家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把传说中的“小卫老板”叫过来,问了一些关于煤矿上的事,以及她怎么从一个个体户干到民营企业家的经历。
他们问得稀疏平常,东一句西一句,好像没什么联系,可卫孟喜却心头大惊,不愧是老干部,一下就切中要害!于是,她也不敢画蛇添足,尽量不卑不亢的,客观实际的说,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夸张,不要发表评论性语言。
聊了一会儿,终于该问的都问完了,有个老爷子忽然说:“咱们几个老骨头就别在这儿碍眼吧,以后叨扰小卫老板的机会还多。”
“也是,等晚上我们一定过来捧场。”
还有的直接放话:“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管找我们。”
可怎么找他们,又没说。
卫孟喜正在琢磨这是一张空头支票,还是真的承诺时,忽然就听见有人叫自己,说是有电话找。
这部电话还没几个人知道,“谁打来的?”
“桂花嫂子,说有急事。”
果然,电话那头是刘桂花的声音,她今天留守厂里,打算晚饭时间关了厂子再过来,没想到却是接到一个自称有重要事情要找老板的电话,对方还说自己是什么交易团还是什么商务厅的,她虽然不知道这俩意味着什么,但也知道只要是领导,那就肯定是重要的事,她怕自己骑车没电话快,干脆就把电话打到饭店来。
卫孟喜一听,立马精神一振,照着号码打过去,却是一把有点陌生的女声,她隐约觉得自己是听过的,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对方听说她自报家门叫卫孟喜,于是忙说:“卫老板啊,我是商务厅的小王。”
卫孟喜反应很快,“王秘书,许久不见,劳烦您亲自打电话来,不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今早咱们厅里接到一位外商打来的电话,说想买什么水,当时有人给了他咱们广交会上的联系电话,还告诉他找圆珠笔就行,我们就猜是不是您这边接待过的外商?”主要是语言不通啊,他们也是辗转好几个部门,才找到能听懂这外商语言的人。
不用想,卫孟喜就知道应该是那位D拜外商,而能留下电话的人,肯定就是王庆玉无疑了,难怪卫孟喜当时还奇怪她怎么送了那外商一支圆珠笔,原来是这个缘由。
看不出来,这人表面上把她指摘得一无是处,但关键时刻倒是替她留了一手。
“卫老板?”王秘书的声音拉回卫孟喜的神思。
“好嘞王秘书,电话号码我记下来了,我会跟那边联系,劳烦您费心了。”本来,这种对方也说不清楚的话,商务厅就是不想管也正常,但人家不仅找了好几个人去接电话,还专门循着圆珠笔的线索找到自己这里来,那就说明自己在人家心里是挂上号的。
“王秘书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一定要当面感谢您,让您费心了。”
王秘书笑笑,客气几句,于是答应好周末一起吃个饭。
到时候能不能来,那是后话,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外商想买长寿山矿泉水!
这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商机啊!
跟这商机比起来,今天的饭店开业好像都没那么兴奋了,因为她这么多年开业过的店子那么多,对于流程早已经烂熟于心,就是兴奋感也大打折扣了!
她想了想,还是拨通王庆玉单位的电话,她身边认识的人里,会阿拉伯语,又能让她信任的,就只有她。
这种信任跟交情无关,而是王庆玉展现出来的刚正不阿,不偏不倚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让她觉得在卖矿泉水这件事上,她应该不会使诈。毕竟,水是天然的,东西是大山里的,任何人只要知道她得水源地,就能取而代之。
王庆玉接到她的电话也很意外,没想到当时自己只是帮忙翻译几句,只是留个心眼送了那外商一支圆珠笔,谁知过了两个月他居然真的想买这种水,还顺着自己给他的石兰省交易团电话打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卫道江湖是众望所归~~么么啾~~谢谢宝子们,今天是个非常非常有意义的日子,因为就在2017年的9月24日,也就是五年前的今天,二十七岁“高龄”的老胡在晋江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第一章……一转眼都整整五年了,经历过找工作恋爱结婚各种人生中很重要的节点,写了八百多万字啦!老胡从小就不是个有天赋的人,无论学习工作还是写文,还特容易灰心,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勤奋而已。
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依然有第一本就在陪伴我的读者,一路陪我走了这么久,还有后来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读者朋友们的加入,我很荣幸。
我真的没觉得自己的文字有多么不可替代,但却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朋友陪伴我,我很荣幸,很意外,很感动~~
所以,举个手叭,庆祝老胡写文五周年快乐~~发红包啦啦啦~
133、133
且说饭店开业第一天, 虽然地理位置是偏僻了一些,但胜在前期宣传做得多,贴布标发传单喊小广播, 又打出菜品打折和送啤酒的噱头, 当天生意不错,不停翻台又翻台, 后厨的锅灶就没停歇过。
都不是“不错”,而应该说是“火爆”才准确。
不说路过自己看着热闹进来的,就是他们专门在各大单位厂矿门口散发的小传单,就发挥了卫孟喜也没想到的神奇功效。
她, 严重低估了年轻人的好奇心, 也严重低估了武侠迷的人数,这就跟追星似的,买周边其实还会买到一些很莫名其妙的用处不大的东西, 但下馆子……谁不用吃饭的吗?
为了去一睹真容,也为了圆自己的武侠梦, 年轻人们一下班就往湖心岛跑, 因为来人太多, 还一度造成了大堵车——自行车堵车。
上百辆自行车, 也不容小觑。
到了晚上, 客人们走光了, 卫孟喜带着经理一算, 单这一天, 就居然比卫家宴生意最好的时候还要高。
要知道,卫家宴可是开了好几年的, 在人口六七万的金水煤矿是唯一一家上规模的大饭店, 无论老顾客还是声誉, 都不是刚开业第一天的新饭店能比的!
但事实就是,新饭店还后来居上了——开业前三天,营业额一天比一天高,甚至因为有姚处长带来的团餐,三天总额都快破五千了!
盘账的事,卫孟喜忙不过来就临时将侯爱琴调过去,也存着要让她观察观察新招聘的经理行不行的意思。
经历过吕丽萍和薛明芳的前车之鉴,这个饭店从经理到会计收银到服务员,她都采取公开面向全社会招聘的方式。
因为待遇不错,工作也体面,来应聘的人很多,所以筛选出来的都是条件十分不错的年轻人。就说这经理吧,人家以前可是国营食堂三十多年的经理了,资历在那儿摆着呢,要不是国营食堂效益不好下岗了,这么优秀这么专业的人才怎么可能出来民营单位上班?
把饭店交给专业老手打理,卫孟喜放心是放心,但又有点怕自己不专业压不住她,所以时不时还得让另一位同样专业同样强势的侯爱琴来转转。
“账目倒是没问题,人也不错……小卫你这饭店倒是让人意外。”
侯爱琴翻了翻账本,又看了看一堆的票子,心里羡慕得不行,这就是传说中的日进斗金啊。
可她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干这个的料,单卫家菜的独门秘方,她就摸不着边,做饭店做的就是味道,味道不行,哪来的生意呢?
都是一样的师傅,一样的食材,以前赵有志在大食堂小食堂的时候,侯爱琴又不是没吃过,哪是这个味道哟?可自从跟小卫签了协议,又去卫家宴练习了两个月之后,赵有志的厨艺忽然就被大师点化过一般,瞬间就有种突飞猛进登峰造极的感觉。
她自己做了几十年的饭菜,也想不出区别在哪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卫家菜的秘方。
不然为啥都是卤肉,自己卤的就没卫家的好吃,小卫不就靠一个秘制卤肉,就能在矿区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吗?
当然,也不是秘方就能包治百病,干啥都能行的,要是没有咱小卫这样的聪明头脑,这样稳扎稳打的行事风格,也不一定就能成事。
侯爱琴在心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把卫孟喜夸了一遍,心说这样的女同志,要是跟自己是一家人该多好啊,明明是两姐妹,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要是当年自家儿子遇到的是小卫,而不是谢依然该多好?
不过,提起自家儿子,又不得不提起陆科长,自家儿子还真比不上人家!
她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小卫,你家陆科长最近得出个长差吧?”
卫孟喜一怔,“什么长差?”
“他没跟你说,那估计是正式通知还没下来,我前几天来煤矿厅办事,听说他的一个什么项目,获得煤炭工业协会科学技术奖呢!”
卫孟喜有点懵,她虽然在矿区生活过很多年,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奖项。
见她没反应,侯爱琴赶紧说:“哎呀你别不懂行,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这是咱们煤炭行业里最高级别的奖项了!你家陆科长的可是特等奖,特等奖啊,他今年才三十七还是三十八来着?”
“他只比你大两岁,算虚岁也就三十八,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就能拿到行业最高奖项,你说这不是天才是啥?”侯爱琴啧啧有声,所以啥叫郎才女貌,啥叫天造地设,人小两口就是真实写照。
要是当年自家李怀恩先认识小卫,小卫也不会看上他的。
而小陆当年要不是遇上小卫,其他女同志他也看不上的。
这俩人能走到一起,就是天大的缘分!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金水煤矿以前成绩最好也就是得过一个三等奖,是老赵得的,那时候老赵都快退休了,还是当年有国外专家在的时候,那年我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侯爱琴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越回忆越觉着陆广全就是个天才。
卫孟喜也终于回过味来了,老陆这是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难怪这几年总觉得他神秘兮兮的,一直不见人影,好容易回来也说加班,问加什么班又讳莫如深。
连自己这家属都不能知道的工作,保密程度不是一般高啊!
而这家伙,就这么默默无闻的神神秘秘的干了好几年,关键是这家伙做梦都没说过梦话……这可真不容易啊。
果然,等晚上回到家,老陆居然破天荒的在家,更是破天荒的没在书房,而是在院子里哼哧哼哧……挖地。
“干啥呢?”
老陆指指墙角的一些不知名植物,“呦呦从山里找来的,让种种看。”
卫孟喜看了半天确实看不出是什么植物,这丫头这几年倒是喜欢上侍弄花花草草,院子里只要还有空的地方,她都要种东西。
以前,卫孟喜可是用来种菜的啊!
老陆以前是陆家种地的主力军,对挖地整地下苗浇水是信手拈来,他把东西种下去,轻轻拍了拍根脚周围的土壤,浇了两瓢水,一抬头忽然发现妻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怎么?”
卫孟喜也不说话,她就想看看这家伙打算憋到啥时候才说。
“身体不舒舒服?还是生气了?”
卫孟喜依然不说话,继续凝视。
终于,这么多年夫妻默契还是有的,老陆拍拍手,把弄洒的土扫干净,这才轻咳一声,“我过几天可能要出差,去京市一个月。”
卫孟喜“嗯”一声,“去干啥?”
“项目出成果,要去汇报,但很快就回来。”
卫孟喜冷哼一声,这人是皮子又痒了,以前就这样,要是不问他就不说,发脾气吧他能说几次,可说着说着又忘记了,真是……欠收拾。
想着,就在他腰上拧了两把,使劲拧,越想越气,自己生意上的大事小情都会跟他说一声,不指望他懂,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通个气儿吧。
“我让你瞒着我,都获奖了还不说,不说是吧,我……”话未说完,男人就一把将她抱起来。
卫孟喜从没被他抱这么高过,上一次还是很多年前自己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和孟二哥抱她,“哎呀呀你干啥,快放我下……啊!”
他不仅不放,还往上抛了几下,吓得她赶紧一把搂住他脖子,不能再抛了,这家伙瘦条条的,鬼知道能有几分力气,自己的体重也不必他轻多少,一个不好高位截瘫。
可他平时多理智多冷静个人啊,此时居然脸色微红,又试着往上抛了几下,引得她“啊啊”怪叫。
这可把刚进门的孩子们吓一跳,“老爸老妈你们干啥?”
两个大人红着脸,想怪他们怎么进来不敲门,可院子大门一直都是开着的,哪里知道青天白日之下他们居然……
“爸你真能抱得动我妈呀?”卫小陆的关注点要与众不同些,“你可小心点,别摔了我妈。”
说着,五个孩子就当没看见,背着手往客厅走,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机,终于期末考完,能好好看电视了。
卫孟喜很快恢复脸色,反正他们是两口子,在自己家里抱一下举高高怎么了,合法合理的关系,心虚啥。孩子也大了,该知道一些事情了,两口子感情好,所以会有一些亲密举动很正常,又不是相敬如冰。
这么安慰一下,她就好多了。
老陆也是真憋得住话,一直到孩子们都睡下了,两口子床尾和了两次,这才慢慢解释起来,他做的一个关于煤炭伴生战略性资源安全开采的课题,在今年的全行业大比拼中获得科学进步奖,这是来自整个煤炭行业对他的认可。
这种认可,跟当年他考取青桦大学带给他的喜悦感是一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要憋到最后一刻才说。
卫孟喜拧他两把,“再有下次你试试。”
“嗯。”老陆憋着,还想再来一次,卫孟喜赶紧挡住,“别别别,明天还有正事呢。”
过了三十五,她就莫名其妙多了个腰疼的毛病。平时好好的躺硬板床倒没事,就是一旦有过激烈运动,事情一完,她腰就开始疼,第二天起来酸胀得厉害,要缓半天才能缓过来。
这种“病”,明显是动作激烈作出来的,她也不好意思去矿医院看,毕竟矿区没有秘密。
只能等过段日子有空了,去省城医院看看吧,配上针灸推拿的理疗手段,估计会好点。
要不怎么说不服老不行呢,上辈子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毛病也就是过了三十五开始出现的,但那是经常站着颠勺情有可原,这辈子她都很多年没干过体力活了,更不经常炒菜……说明,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二天一大早,卫孟喜早早起床,随便吃个饼子加牛奶,在冰箱上贴张字条,让孩子们自己弄早餐吃,因为已经放寒假了,她终于能解放了。
开车来到银行门口,也没等多久,王庆玉施施然从一辆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看见她的大黄发还微微愣怔片刻。
卫孟喜知道她意外的点在哪里,不就是觉着自己一个资产颇丰的小老板居然不是开小轿车,而是大黄发呗。现在的书城市,有钱人渐渐多起来,路上各种各样的小汽车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卫孟喜这辆大黄发跟其它有钱人的座驾比起来……真是一股浓浓的乡土味。
卫孟喜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更喜欢呢,因为目前能一车坐得下一家子的也就面包车,没办法。
谁让他们家人口多呢!
以后要是再换车,她都必须换至少七座车才行。
点个头算打招呼,卫孟喜跟着王庆玉走进银行,来到四楼一间小型会议室,找个位置坐好,将自己这几天列的提纲拿出来。
自从想好要找王庆玉帮忙与外商沟通,她就在琢磨这事,王庆玉那天提出的几个问题,她确实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甚至为此还又一次请动杨老出面,请了地质水文专家对长寿山一带的水源土质进行初步研究,目前看来这里的天然矿泉水里确实含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能不能跟长寿基因有关暂时还没研究出来,但这个水质用于饮用是绝对没问题的。
“饮用天然矿泉水是指从地下深处自然涌出的或经人工揭露的、末受污染的地下矿水,含有一定量的矿物盐,微量元素【1】。而我们这款长寿山矿泉水就含有多种矿物质和人体所需微量元素,尤其是其中的锶含量很高,这种元素是人体骨骼和牙齿的正常组成成分,与血管的构成和功能也有一定关系,其作用原理是锶在肠道内与钠离子竞相吸收,从而减少人体对钠离子的吸收,增加钠的排泄【2】。”
她每说一句,王庆玉就拿着纸质报告,在那儿写写画画,到这里忽然打断,“这是否与你说的长寿基因有关?”
卫孟喜眼睛一亮,她就喜欢跟聪明人合作,王庆玉果然抓住了重点,用柳迎春的话说,体内钠离子过剩的话会诱发高血压和心血管疾病,“锶元素能有效预防高血压等心脑血管疾病,这在基础理论上是成立的,同时我们也在自愿参与的十名高寿老人的体检报告中发现,无论胖瘦,他们都几乎没有高血压和心脑血管疾病。”
这在老年人里是十分罕见的!
要知道,张劲松可是在十多年前就查出高血压了,就是卫孟喜自己,她上次体检的时候就发现血压偏高,即将达到高血压临界值了,问题是她现在才三十五岁啊!正当壮年啊!
而在七老八十的年轻时候完全没保养概念的农村老人里,居然一丁点这方面的困扰也没有,卫孟喜觉着,跟以前营养状况不佳有关,肯定也是跟这种元素有一定联系的,“只是进一步研究还在进行中,到时候一旦有进展,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反馈。”
王庆玉不置可否,继续低头看报告。
于是,卫孟喜也继续说,“按照咱们国家刚颁布的天然饮用矿泉水标准,锶含量应该在0.2——5.0 mg/L 之间,我们对比了12种石兰省内外的饮用水源,发现大多数的含量都在1.5左右,少的则是0.8,但咱们这款长寿山矿泉水的含量却在4.9,这足以说明我们的水质不仅达标,还最大程度的对人体健康有益。”
见她皱眉,卫孟喜赶紧从包里掏出跑了卫生局、食品安全局以及水务局等多个部门才拿到的这份国家《标准》,递过去。
主要吧,矿泉水这个概念也是两三年前才在国内出现,行业还是一团乱麻的野蛮生长状态,老百姓对于这种国家标准也不了解,卫孟喜知道王庆玉的脾气,严谨且较真,自己要是敢像上次一样胡诌,一定会被她骂死。
所以,她跑了好几个部门,愣是把这份标准给拿到了。
这不,王庆玉先看了看材料,确保不是她杜撰的,这才对照着标准逐一比对卫孟喜报告上给出的数据,锂、锶、锌、溴化物、碘化物、偏硅酸、硒、游离二氧化碳、溶解性总固体……一项又一项,看得十分仔细。
卫孟喜觉着,就是自己现在去申请注册矿泉水厂,主管部门的审核也不过如此吧?甚至还没王庆玉这么严谨呢!
比对完这些有益元素,王庆玉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记忆,努力把这些数据记在心里一样。
卫孟喜也不敢打扰,她发现,王庆玉跟老陆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认真,太过认真,自己前几天第一次跟老陆说想要搞个矿泉水厂的时候,老陆也是这么较真的,一项又一项的看。
看到最后,老陆和王庆玉一起问了同一个问题——“那污染物和微生物呢?”
卫孟喜心内暗笑,这俩人怎么问的问题都能一模一样,在他们这些严谨的人眼里,任何东西都是有利有弊的,不可能全是有益的,有害的却一点不提。
于是,卫孟喜就指着标准上的铅、汞、银、挥发物、□□、亚硝酸盐几项,再对照自己初步化验出来的结果比对,都是远远低于国家要求标准的。
王庆玉这才终于“嗯”一声,又继续把报告看完。
半小时后,“500毫升的单价打算卖多少?”
“一块。”
王庆玉本来正在挠后脑勺的手就顿住,“一块龙国币?”
“对。”
王庆玉眉头立马皱起来,“太贵了。”说实在的,目前国内仅有的几款矿泉水,同样毫升数的,单价也就在三毛左右,就这老百姓还觉得贵呢,她一来就直接定别人的三倍还多,这有点过分。
卫孟喜早已料到,对自己定的价格,她肯定不会同意,此时也就直说了:“矿泉水在一定年限上是不可再生资源,卖一瓶少一瓶,而且矿泉水生产灌装对周围环境要求很高,一旦长寿山正式开办了水厂,周围一定范围内就不能再开展农业种植,就是生活污水的处理也必须提高标准,这些农户的损失、居民的污水成本都得我来补偿,我觉得不高。”
这是实话,虽然现在还没人跟她扯,但以后厂子一旦开起来,这是必须面对的事实。
要是不事先把可能出现的隐患解决掉,以后生产过程中有人来讹诈她怎么办?要是要人故意捣乱,往山里喷洒农药化肥怎么办?毕竟,矿泉水源一旦被污染,想要继续生产就基本等于没戏了。
按照目前的食品安全法规,矿泉水生产基地的原水源,可是一年检一次呢!检测出问题,就是主管部门没找卫孟喜麻烦,卫孟喜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再卖下去。
“另一个我卖高价的原因,就是咱们这做的是出口生意,赚的是外汇,跟他们国家卖咱们的石油比起来,这点水钱算啥?可要论稀有程度,他们遍地是石油,大沙漠里随便钻一下就是油,咱们的大沙漠里能钻出水来吗?”
王庆玉居然无言以对,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对了,一块是塑料瓶装的价格,如果他要上次那种玻璃瓶装的,则是一块二。”
卫孟喜不给她仔细思考的时间,“王行长别担心,我这是为国家赚外汇,有了外汇,才能有钱买到更多的先进设备,为咱们四化建设做贡献。”
王庆玉再次无言以对,“行,那你跟我来。”反正,老外也不是傻子,要真不合理,他也不会要。
说着,她就把卫孟喜带到自己办公室,拨通了外商的电话。
卫孟喜全程听不懂,再加上王大行长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无论说啥都没有明显的“高兴”或者“失望”,光看面部表情让人一点也猜不出来他们到底谈了啥,谈的效果怎么样。
她干脆就转移注意力,把视线投向她办公桌,那上面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而且分类明确,十分有规律,这说明这是一个逻辑思维很强的人。
桌面也很干净,卫孟喜见过的领导也不少了,无论是以前的徐良、张劲松还是汤团长姚处长,他们的桌子都没有这么整洁。她不觉得这是性别的原因,因为同样是男性,人家老陆的也很干净,哪怕是画图工具多如牛毛,他依然能做到纹丝不乱。
这就是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的问题。
卫孟喜继续打量,发现她桌子上还放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伟人很慈祥,合影的女孩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绿军装,胸前还戴着一枚徽章,两个麻花辫垂在肩头,青春洋溢,眼神坚定且透着光,那是一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斗志和朝气。
五官变化并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王庆玉眼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光。
卫孟喜忽然就鼻头发酸,她不敢想象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在北大荒结婚,在北大荒怀孕,一连两次胎死腹中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是一种这个时代已经越来越少见的信仰的力量。
这个人,哪怕当年明亮的双眸已经没有光了,但光并未消失,而是存在她的心里。
正想着,王庆玉已经挂断电话,拿着电话中记录好的信息走过来,“他需要上次那样玻璃瓶装的500毫升的矿泉书1000瓶,明天汇款,要求你一个星期后把货送到京市火车站,会有专人来接。”
“一千瓶?”
要说不失望是假的,搞半天辗转多人才要一千瓶,啥叫雷声大雨点小,这就是嘛。
“怎么,你嫌少?”
卫孟喜实话实说,“单量太小了,我还以为是以万为单位。”
“先把第一批交付出去再说吧。”
第一批?难道后面还会有?而且听她语气很笃定……卫孟喜当即心头一喜,有一才有二嘛,广交会都结束两个多月了,外商还在龙国,说明他是经常往龙国跑的,这样的话每次少要点,多要几次也是一样的,毕竟才第一次买嘛,他们国内市场反应什么样总得先试探一下吧?
想通这一关节,卫孟喜也就很快看开了,当即真心实意的感谢她,还说要请她吃饭。
王庆玉自然是拒绝,她对吃的好像没什么要求,上次在羊城就能看出来。
卫孟喜于是也就不勉强,只是把人情记下来,寻思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感谢回来。
*****
对方只给一个星期的时间备货,其实是非常紧张的,因为卫孟喜现在除了想出来“长寿山”三个字,其它的一概为零,就是水厂资质都还没办下来呢!
回到家,听说老陆出差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三天后,卫孟喜也没时间给他料理,只把这工作交给几个孩子,要求不高,帮爸爸收拾一下行李总会吧?
他们家这五个孩子,就是最莽撞的卫东也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不一定很精通,但绝对会做,以后即使一个人生活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们体校住校生多,卫孟喜本来也想让他住校的,因为进入省队后,他的训练强度更大,时间更长,每天既要上文化课还要训练,再在来回路上浪费一个小时,真的很心疼。
可这孩子自从进住校生宿舍一次之后,就打死也不愿住校了,问就一口咬定他不习惯那样的生活环境。
卫孟喜本来还以为他是找借口,直到放寒假去办事,顺便进去看了一眼,嗯……卫孟喜觉着,她再也不骂卫东生活习惯不好了。
孩子们接到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是很高兴的,不过高兴之余,又有点蠢蠢欲动:“妈,我们能跟爸去京市吗?咱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就是,妈你就在家忙工作,不用管我们,我们保准不惹祸,还能把我爸照顾得妥妥的,你信不?”
别说,卫孟喜还真有点心动,在互相照顾这一块上,她是很放心的,以前每个寒暑假都会去舅公家玩半个月,最近两年都不需要大人接送了,他们自己背着包去坐火车,到了打电话报个平安就行。
再说了,老陆这次去虽然是领奖,但更多时候还是作报告,去各个大学校园里作报告。校园嘛,环境单纯,带几个孩子也没事,他们要不想去,也能在酒店休息,或者周边玩一下。
都十六岁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了,这点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成,但记住不能惹麻烦,出去哪儿要跟爸爸说一声,还有,卫国卫东要看好姐姐妹妹。”
“知道!”
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着去收拾行李,卫孟喜也就该放心的准备矿泉水的事。
当务之急是先赶紧去申领营业执照,注册公司,这些流程韦向南和刘桂花都熟,交给她俩去跑很放心,卫孟喜就去联系玻璃厂,继续定制上次那种玻璃水瓶。
其实现在的玻璃制品也没那么贵,一个瓶子的单价还不到两角钱,在一块二里还能再赚一点……等瓶子做好,父子(女)六人已经飞到京市并打来报平安电话了。
很快,工商局的名称审核下来了,就是根据卫孟喜自创地名命名的“长寿山”牌,卫生监督所的食品卫生许可也办好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都很顺利,唯一没办好的就是水务局取水许可证。
这个许可证,先是刘桂花去跑,结果吃了两次闭门羹,换韦向南去,依然是只见到小喽啰,负责人的面都没见到。
关键她最近还怀孕了,害喜很严重,闻不得汽油味,无论是自己骑车还是坐车去,一闻见汽油味和柴油味,她就想吐,看见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卫孟喜也不忍心。
“行了,向南姐不舒服就先休息两天,我让黎安华去。”这小子跟上面的人打交道自有一套,卫孟喜也不介意花点钱送点烟酒糖茶,只要能尽快把资质办下来就行。
可谁知道,黎安华去了两次,负责人的面倒是见上了,可却要求法人代表自己来,于是卫孟喜不得不亲自出马。
其实一路下来办理过这么多许可证,卫孟喜知道这次的取水许可是不需要法人亲自去的,她心里有数,这次怕是被为难了。
这么多年下来,卫孟喜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刚开始找徐良办手续的时候,多简单,多快捷啊,基本是单天去单天就能办好,即使办不好,人家也是自愿加班帮忙办好才下班的,可这两年,风气越来越不一样了,想要办个什么证,有关系就快,没关系那就只能等。
有时候,为了加快速度,手底下的人都会送点小东西,一来二去,大家好像都习惯了这种靠送礼来加快本来就应该能那么快的流程。
要是梗着脖子不送,可以啊,人家就推三阻四,今天经办人请假了,明天分管领导下乡了,后天公章不在单位,大后天就是你材料不齐……反正,有的是理由拖延你的进度。
就是吵,你也不一定能吵过,因为人家挑刺是最专业的。
卫孟喜很不喜欢这种氛围,所以要求自己手底下的人去办事尽量不要给送礼,不能助长这股歪风邪气,可没想到她都妥协低头了,这取水许可证愣是没办下来。
她十分清楚,自己这一次,是被人为难了。
***
眼看着交货时间越来越近,卫孟喜却连最基本的取水许可证都没拿下,在设备不齐全的情况下,要她在三天之内把水处理、过滤和罐装加压包装并送上飞机,她觉得很悬。
除非,今天去就一次性能把取水许可证拿下。
坐在车上,卫孟喜想了几个办法,但都觉着不够稳妥,偏偏黎安华还在出馊主意:“老板,要是实在办不下来,咱们就先不声张,悄悄把水装好送到京市去,等卖了再回来补证件。”
“反正都是一样的水,有证没证都一个味儿。”
卫孟喜苦笑,这小子,脑子是灵活,就是有点爱干投机取巧的事。“这是出口生意,搞不好要坐牢的。”
要是没问题,那她也有无证经营、盗取国家矿产资源的嫌疑,有心之人想追究,吃牢饭她跑不了;要是恰巧矿泉水把外商或者外宾喝出问题了,打起跨国官司来,她将面临金额巨大的赔偿不说,还会败坏自己国家在国际上的声誉。
那她宁愿不要这个单子。
“先看情况吧。”
到了城南区水务局门口,卫孟喜就见是一栋红砖三层小楼,外面看十分朴素,内里也是破破烂烂,连个厕所都没有。
她本来还想洗个手,现在是不用想了,直接去敲局长办公室的门,果然红木门紧闭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就是旁边的两间副局长办公室,也是门户紧闭。
“老板我们上次来也这样,我还是去门口堵着才堵到人呢,这局里的人真奇怪,一个个的上班时间都不在办公室,你说他们都跑哪儿去啦?”
卫孟喜“嘘”一声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又站在门口听了会儿,依然一点声音也没有,看来里头是真没人,不是躲着她。
俩人来到楼下的大办公室,坐门口的人一看见黎安华就没好脸色,“你怎么又来了?”
他掏了掏耳朵,待看见后面的卫孟喜,眼里闪过惊艳,但很快就意兴阑珊的咂吧嘴,心说再漂亮又能怎么样,今天这事就是王母娘娘和七仙女同时来了,也办不了。
“赶紧边儿去,别打扰咱们办公。”有人不耐烦的说。
可卫孟喜看过去,办公需要用到扑克牌吗?需要七八号人围在一起吗?这分明是在上班时间打扑克啊!
要是放三十年后,一张照片或者一段小视频妥妥的就能让他们红遍网络收到处分,可现在……卫孟喜无奈叹气。
“同志你好,我们来办取水许可证,请问是哪位同志负责?”
掏耳朵那人上下打量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办取水许可的,就是你们家啊,这事咱们办不了,得等局长回来。”
“那赵局长什么时候回来?”卫孟喜刚才已经看清了,区水务局就只有一个正局长,两个副局长,她连名字都记下来了。
“这事啊,还真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也不知道。”
卫孟喜使个眼色,黎安华忙腆着笑脸,从随身包里掏出几包香烟,几乎是人手一包的双手奉上,“大哥上班辛苦了,来抽根烟提提神。”
烟不算好烟,但也是中等规格的大前门,让他们从本就少得可怜的工资里掏钱买,还真不乐意。
但现在,客客气气的人手一包,八.九号大老爷们,谁不稀罕呢?
终于,有了香烟开道,众人才开始给笑脸,假模假样说他们太客气,“赵局长这几天真不在局里,出国考察去了。”
黎安华没忍住“啊”了一声,“出国?”
“对啊,这一去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但凡早来一个星期,这事也好办。”
另一个吐着烟圈说:“你们的资料我看过,也算齐乎了,但得局长签字盖章才行,这事我们也办不了。”
卫孟喜没想到,他们跑了半天,这些人就跟挤牙膏似的,一会儿挤一点,一会儿挤一点,资料齐了,法人代表也来了,他们才说局长不在,早干嘛去了啊!
可只有最后三天就到交货时间了,真要逼着他们铤而走险?
“那行,谢谢几位大哥,你们忙啊。”说着,卫孟喜就带黎安华走出办公室,来到大门外几十米的距离,找个稍微隐蔽的地方躲好。
黎安华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说:“他们就是欺负人,要是出差怎么不早点说,害咱们跑了这么多趟!”
“吃拿卡要,他们是全占了,这口气咽不下去啊老板!”小伙子脸都气红了,他往这里跑了不下三次,每次都是又装孙子又送烟酒糖茶,可每次他们都装失忆,仿佛想不起来上次才刚拿了好处似的,再想撬两句话,还得从头开始。
卫孟喜不出声,任由他抱怨一会儿,忽然问:“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好像不着急?”
“不是他们的生意,他们当然不着急啊,老板你说要不咱们用点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黎安华凑过来,小声说了几句,卫孟喜先是摇头,这不就跟钓鱼执法似的,但随即又觉着对方都这么吃拿卡要为难他们了,要是不还击一下,还以为她卫孟喜好欺负呢……可这都是治标不治本,这些人的为难只是表面现象,深层次的原因她想搞清楚。
于是,卫孟喜又摇头,“这个法子先不急,以后自有用的时候,现在你去办件事……”如此这般,小伙子连忙点头,心疼的接过老板准备的一条中华烟。
那可是一整条啊!便宜这些王八蛋了!
没一会儿,打扑克打累了,茶水喝得多,就有人出门上厕所,黎安华揣上中华烟,悄无声息跟着那人进了公厕,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出来后两手空空——东西送出去了。
“这人看着倒像是说实话了,他说局长确实是出国考察了,但走之前把该交接的工作都交接给罗副局长了,这事是罗副局长卡着咱们……”
难怪,卫孟喜就说嘛,现在这附近是还没矿泉水厂,他们没办过取水许可情有可原,但也不说不能办,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着,要说后面没人,卫孟喜都不信。
再说了,这么大个单位,要是因为一把手不在就啥业务都办不了,那还要那些二把手三把手干嘛!
纯粹就是故意拖着他们,想多捞点好处罢了。
卫孟喜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冷板凳衙门都能这么随心所欲的搞区别对待,那接下来要真把水厂开起来了,他们得吃多少闭门羹,得花多少心思和精力在原本不需要他们费心的事情上!
两相对比,后世的营商环境真的比这好多了,只要合法合规,要办什么几乎是跑两趟就能落实,更别说有的城市还推出“只跑一趟”的规定,要是有遗漏的材料,留个邮箱发过去补齐就行……卫孟喜开始怀念三十年后了。
黎安华觑着老板脸色,小声道:“这个罗副局长,或许老板也见过。”
卫孟喜一愣,她要是见过的话,应该有印象才对。
“他是屿罗村出来的。”
卫孟喜恍然大悟,屿罗村,那还真可能是见过面的。
作者有话说:
134、134
卫孟喜没想到, 这事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屿罗村。
准确来说,屿罗村其实并不是单独一个村子, 而是附近四五个小村子在搬迁到山脚下之后, 重新合并之后的新村子,相当于后世的一个街道办事处一样的级别。
当年那些深居山中的村民们, 按照政策搬迁到山脚,政府不仅给盖安置房,给了不菲的安置费,还有很多优待。
譬如, 一般的安置房, 是只安置人口的,可屿罗村不一样,不仅给盖了人住的房子, 就连牲口家禽的也有,就连不养猪养鸡的人家, 也盖上了崭新的三四十个平米的鸡圈猪圈狗舍啥的!
跟普通农村只能盖土坯的不一样, 人屿罗村还是用红砖砌的, 上面搭上很罕见的石棉瓦, 住人都绰绰有余, 那待遇可见有多好。
跟人家这样的居住条件比起来, 以前的金水煤矿的煤嫂们, 那真是连屿罗村的牲口都不如, 一家七口住的还没人家几只鸡住的宽敞。
卫孟喜曾经了解过,这个村子之所以能得到这么多优待, 其实就是跟里面出了个当官的后生有关, 说的是这个后生虽然跳出农门了, 但吃水不忘挖井人,村里但凡有什么事只要找到他,他都能想办法给你办成。
卫孟喜当时还觉着,这人倒是很讲人情味,可后来自己准备把山泉水用于湖心岛饭店饮用的时候,她遇到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这个“好后生”。
当时,她一直以为山泉水是公共资源,不是谁家或者哪个村的,所以她计划的是,接一根水管进厨房,这样随时想用就能用,毕竟,屿罗村的村民可是直接来洗脚喂牲口的,自己只是用来饮用,也不算浪费。
可谁知刚要接水管呢,就有村民阻拦,说这是他们村的饮用水源,商用必须交水费。
卫孟喜缠不过他们,也不想跟一群村民计较,心想水费也就几块钱,花钱买个安静吧……谁知一问水费居然是自己用自来水的三倍还多,她立马就不得劲了。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就不用了呗,大不了就是用自来水口感差点,但人家省委接待处都能用自来水,为啥她的饭店就不能用?
她倒是想开了,不去问了,可村民却急了,又说她要是不愿按使用流量购买的话,就干脆一口气把水源买断吧,只要水源变成饭店独家的,其它饭店想要商用就不行。
这条提议卫孟喜还真有点心动,当场问价格是五万块十年,十万块三十年,卫孟喜肯定选择三十年的啊,现在十万块,以后可不止这个价了。
当时钱是花了,可事后一回想,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村民牵着鼻子走了:知道她要用水,所以就有热心村民给她介绍山泉水的好处,然后又热心的带她去看水源;在她刚要接水管的时候又出来阻拦说要收水费,知道她肯定会拒绝,所以给出第二个方案买断,知道她有钱,所以还“贴心”的给出十万和五万两个方案……逼着她不得不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卫孟喜隐约感觉,自己的反应,在对方的预判之中。
但一想到,屿罗村的村民大部分还是很淳朴的,尤其是老人们,安贫乐道,开口闭口就是国家好,政策好,而出面谈条件的始终是几个年轻人,看着像是在外面混过知道门道的。
所以卫孟喜也没往深处想,直到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卫孟喜可以肯定,买断水源这事从头到尾其实就是有个“诸葛亮”在背后给村民出谋划策的!
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位罗副局长。
卫孟喜紧了紧拳头,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什么狗屁屿罗村,要摆平的压根不是村民,而是这个罗副局长。
“走吧,先回家。”
卫孟喜想了想,让黎安华先去打听一下罗副局长的基本情况,她自己则先去湖心岛看一眼,见生意不错,也就放心了。
在饭店经营上,仗着上辈子的成熟经验,再对照着卫家宴这个成功案例,又有专业老手保驾护航,一切工作都能按部就班,她花的心思并不多,跟养孩子比起来,这真的都不算事。
嗯,说起养孩子,卫孟喜想起来,今天他们还没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呢。
这几个崽子,这次去京市可是玩疯了,每天晚上电话打来说的都是京市的吃喝玩乐,什么长城故宫圆明园,什么烤鸭爆肚儿驴打滚,他们全都自己去体验了一遍……至于老陆,忙着到处做汇报,只能享受到每天晚上孩子们给他带回来的“吃剩下”的。
想着他被孩子围住投喂,这个塞一块糖,那个塞一块肉的场景,卫孟喜就想笑。
自打他们组合成一个新的家庭,至今十四年了,他还从没如此长时间的跟孩子们在一起过,卫孟喜当时能爽快答应孩子的要求,其实也有别的计较——让他们单独出去,没有自己这“大管家”看着协调着,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看看。
虽然孩子懂事,从不会抱怨爸爸没时间陪伴他们,但老陆是父亲,他也有自己作为父亲的精神需求,他也想要被孩子全身心依赖和信任的时候,平时有自己这大管家在,无论什么情况,孩子都只会找妈妈,而不是找爸爸。
他不失落是假的,但他这人就是很多龙国爸爸那样心里想要嘴上却怎么都不肯承认不肯说的类型,这次出去,就让他们好好相处几天吧。
正想着,电话就打来了,是根花的声音:“妈妈我们今天去了国家历史博物馆哟!”
声音里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兴奋,卫孟喜的心情也不由的雀跃起来,“哦,都看了些啥?”
“有好多好多文物呢,卫东走太快,我都没记住。”小姑娘倒不是告状,只是在陈述事实。
卫孟喜也就不揪着不放了,毕竟卫东的脾气她清楚,对这些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顶多就是看看好不好看,花不花哨,不行立马就要走人那种。
同样的,对于根宝很喜欢的动物园,女孩们又不是那么感兴趣,在她们看来猴子就是猴子,老虎就是老虎,哪有那么多区别呢?
卫孟喜那时候也不会因为女孩们走得快就责备她们,所以现在也不应该因为卫东走得快而责怪他,毕竟他还肩负着团长之职,随时注意团员们不要掉队,还要帮妹妹背小书包小水壶呢。
果然,女孩们在那儿说了一堆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的一级文物,卫东和根宝就在一边百无聊赖,呱唧呱唧的吃东西,也不知道吃啥,一会儿嘎嘣脆,一会儿又刺溜刺溜的吸,当然要故意让老妈听见呀。
卫孟喜好笑,警告他们:“现在都几点了,吃完要刷牙才能睡觉。”
说起睡觉,她忽然想起来,“卫红,你们房间是怎么订的?”
“套房,我爸带他们睡外面那间,我们仨睡里屋。”
卫孟喜这才长长的松口气,让三个女孩单独住一间,即使就在隔壁房间,她也不放心,但老陆带儿子睡外面,洗漱间是公用的就好,这样有个什么紧急情况也不怕。
“好,我知道了,那你们出门去哪里一定要跟爸爸说一声,注意安全,绝不能走散,听见没?”
“听见啦听见啦,妈我挂了啊,我看鬼片去啦!”
卫孟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啥叫个“鬼片”,她上辈子是很信这些的,听说饭店里的小年轻们都在看,可她自己却一次都没看过……现在嘛,说不定啥时候可以试试。
她连陆家那样的狼窝都待过两辈子了,还会怕人装出来的假鬼吗?
在继学会开车,上了大学之后,卫孟喜决定,看鬼片将是她的第三个突破自我的尝试……
忽然,电话里传来一把清脆的声音,“等等,妈妈你的卫小陆还没说话呢!”
“好好好,刚你姐不是说你去洗澡了嘛,怎么这么快呀?”
“当然是想跟我的大美女妈妈讲电话。”小姑娘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安排几个哥哥姐姐,“你们声音小点,妈妈可怕鬼啦。”
你瞧瞧,这多贴心,任何时候,她都能想到妈妈喜欢什么怕什么,平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但凡有鸡肉,她都要把鸡腿肉和翅膀夹给妈妈,因为她一直觉着这两个部位的鸡肉最好吃!
吃鱼的时候,家里没人喜欢啃鱼头,唯独卫小陆,跟一只小猫儿似的,一个人把所有鱼头承包下来,而里头最好吃的鱼眼睛,她也一定要挑给妈妈……嗯,虽然卫孟喜并不觉得那是鱼身上最好吃的部分。
就是去年陆老头出殡那天晚上,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小破屋里,黑漆漆的夜里,她居然能感知到妈妈哭了,还贴心的悄无声息的帮眼泪擦掉。
这让卫孟喜怎么能不爱她呢?
于是,声音也温柔了很多,“今天累不累?”
“不累不累,你闺女可是健步如飞身手矫健飞檐走壁呢!”
卫孟喜大笑,小牛皮大王,家里就她最矮,每次干啥都是她拖后腿,“得得得,咱们家就你腿最长,身高一米六,腿长一米四八行了吧?”
于是,电话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快乐都要从电话线里飞溅出来了。
“对了,钱还够花吧?”
这次出门,卫孟喜是给他们分派了任务的,老大老二最细心,就让他们查各种线路,做旅游攻略,老三嘴巴厉害,很会跟人打交道,就让她负责出门在外的问路和交际,老四最高最壮,有他跟着,小混混都不敢惹他们,自然就承担保卫责任,而年纪最小的卫小陆统筹经济大权。
没办法,谁让这么多孩子里就她学到妈妈的精髓呢?虽然数学不行,但她手紧,不乱花,不像四个大的没啥金钱意识,见啥都想买,她知道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
这不,小姑娘嘚吧嘚吧算了一会儿,“嗯,还够呢妈妈,我们就只是出门坐公交的时候用钱,很少打车,门票也不贵,嗯,就吃的费钱。”
这卫孟喜就不好说什么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点餐份量终究是不如自家做,五个大胃王光点烤鸭就得三只,甚至四只,再给老陆带一只,那就是五只……能不费钱才怪。
“没事,不用省,但也不能乱买东西,要是妈妈给的不够就找爸爸要,我也给他钱备用了的。”
终于,挂断电话,卫孟喜被□□影响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虽然工作的事时有糟心,但想到孩子,想到老陆,想到存款,卫孟喜又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她还打算等矿泉水厂的事忙完以后,去港城转一圈,看能不能买辆七座车呢。
大黄发也开很多年了,现在卤肉厂送货车每天光忙四处送货还忙不过来,她就打算将大黄发送到厂里公用,这样韦向南她们出门办事也方便,以后肚子慢慢大起来再去挤公交也不方便不是?
正想着,黎安华来了。
跟卫孟喜预料的差不多,那位罗副局长果真是屿罗村人,名叫罗秀,今年刚四十出头,算是很有前途的小领导。
“这罗秀平时在村里口碑十分好,完全就是大家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村里谁家有事情只要找到他,他都能给摆平,就是上次跟咱们谈判买断水源的那几个村民,也是他的马前卒,经常跟着他跑前跑后。”
卫孟喜点点头,看来他就是屿罗村的“精神领袖”嘛。
而这个精神领袖现在故意拦着不给她办取水许可证,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益,什么狗屁的证件资料不齐,狗屁的局长不在,就是利益没摆平。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一个矿泉水水厂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但他绝对知道,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让她用山泉水挣钱。
卫孟喜在心里把他跟村民的利害关系想了一圈,又把自己能给的底线捋出来,看了看时间,才刚八点半,“走,咱们上罗局长家去。”
证办不下来,她的矿泉水就不能按时交付,好容易等来的第一个订单就要玩完,卫孟喜不允许。虽然知道自己这么着急忙慌的现身,会很容易丧失主动权,但她还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取水证必须拿到,一刻不容耽搁。
罗秀已经结婚了,住在水务局家属楼里,而且距离他们白天去的水务局办公区也不远。
黎安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半天时间就把罗秀的底细家庭住址给打听出来了,虽然卫孟喜也不确定是不是水务局的人已经得到罗秀的授意,特意放水,就等着他们现在登门拜访。
***
卫孟喜站在前面,敲了敲门,过了快半分钟,门才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性,客厅里正在放着电视,“你们找谁?”
“嫂子你好,请问这里是罗副局长家吗?”
妇女看她十分漂亮,说话又大方,眼神微微有点警惕,但看穿着不似普通人,也有点拿不准会不会误了丈夫的大事,于是朝里喊:“老罗,有人找。”
又是半分钟后,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十分清瘦的中年男人走到门边,“你们是……”
皮肤黝黑,身形瘦小,头发也白了一些,光看外貌就跟村里种地的差不多,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卫孟喜淡淡的笑笑,“罗副局长您好,我是湖心岛饭店的经营者,我叫卫孟喜,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罗秀赶紧“哎哟”一声,将手里的书递给妻子,跟她握上,“久仰久仰,卫老板,快里面请,怎么会打扰呢,你能来咱们家真是蓬荜生辉呢!”
他的手,紧紧握住卫孟喜的,稍微用力的晃了晃,一副“久仰”的样子表演得十分到位。
卫孟喜要不是事先知道就是他捣的鬼,说不定还会被他迷惑住,这个人真的不简单。
“赶紧的,我让你嫂子给你们沏壶好茶。”
罗妻心里其实有点不乐意,但还是去了。卫孟喜没错过她眼神里的不乐意,心里就不由得想起安华白天调查到的,说是罗秀原本只是屿罗村生产队一名会计,因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来下乡的区里某位领导的闺女,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最终修成正果。
可那是别人美化过的,在卫孟喜看来,就是他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帮这个女知青逃避劳动,吃香喝辣,然后一番死缠烂打之下,生米煮成熟饭。
成为区领导的女婿的他,这才能从一名生产队会计摇身一变进了机关单位工作,后来又调了几个单位,每调动一次,就能升上个一级半级的,最终在四十出头的年纪当上城南区水务局副局长,正局长今年下半年退休,他现在其实已经独揽大权。
关键这人还很有心计,很会做人,调动了这么多单位,在每一个单位,他都能跟同事们打好关系,都能得到很好的评价。
这种人,卫孟喜觉得才是最应该小心的,他不同于以前的何菲菲和谭大勇,有明显的错处可以抓,罗秀表面上看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领导,无论是曾经的同事还是老家乡邻,对他都是赞誉有加。
他能有意识的这么多年换这么多个地方都不留下小辫子,很维护爱惜自己的羽毛,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卫孟喜心里迅速的评估着,脸上依然表现得很谦恭很客气,“这么晚还打扰您和嫂子实在是对不住,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您和嫂子能笑纳。”
安华递上了三个很小巧的袋子,里头是一盒顶尖的大红袍,还有一套高档化妆品,两盒高档点心。
罗秀自己是个很爱喝茶的,而他最爱的就是大红袍,但此时他却很坚决的拒绝,“诶卫老板这是做什么,不可不可,知道的说咱们是趣味相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让我坏了工作纪律呢。”
安华在后门暗骂一声“老狐狸”,还工作纪律,知道工作纪律你还这么为难咱们?真是啥事儿都让你干了还得个好名声!
卫孟喜又客气了几句,见他态度很坚决,于是顺坡下驴,“哎呀瞧我,是我狭隘了,赶紧收起来收起来,我先自罚三杯。”说着,双手端起茶水,喝了三杯。
这下,罗秀才又开始喜笑颜开,说起自己的茶叶虽然不是好茶,但却是老家村子里送来的,村民老乡们亲自种植的,产量不高,一年也就几斤,乡亲们待他真是恩重如山时时挂念之类的。
等氛围铺垫到位了,这才故作不解:“不知道卫老板这次来,是不是饭店经营遇到什么问题,有没有我罗某人能帮上忙的地方?”
卫孟喜淡淡摇头,“谢谢罗局长关心,您真是一片爱民之心,我们饭店在您的关怀下,目前没什么问题,屿罗村的村民也十分淳朴善良。”
说客气话谁还不会啊?
罗秀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倒是有点意外,但也就只有那么几秒钟而已,很快他又重新拿回主动权,“没事就好,我代表屿罗村全体村民感谢您的慷慨解囊,要不是您的十万块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现在很多人家或许还没通上电呢。”
是的,去年卫孟喜拿出来那十万块买断水源的钱,名义上是被他拿去给村民安装电线杆去了,可这明明是政府该干的事,屿罗村以前其实是通电的,只是去年一场山洪冲垮了几根电线杆子,即使安装也用不了几个钱。
但卫孟喜不接茬,知道他一定会绕回主题的。
这不,他自言自语一堆,终于回归主题:“唉,我们农村人,也没个一技之长,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像卫老板家大业大,随便拔根汗毛都比咱们腰粗。”
卫孟喜淡淡一笑,“不存在的事儿,罗局长谦虚了,咱们无论是干哪一行的,职业嘛,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什么家大业大,全靠互相帮助,互相理解……眼下,我正有一件事,需要您理解一下,帮一下。”
罗秀被她这高帽子戴得,拉不下脸,只能顺势问是什么事,能帮上他一定鼎力相助。
“就是我现在想在咱们屿罗村后面的山上开办一家矿泉水厂,想要请您高抬贵手帮忙办个取水许可证。”
说着,卫孟喜就不容拒绝的拿出早已准备齐全的各式文件材料,意思是如果还要用手续资料不齐来搪塞的话你免了,直接亮底牌吧。
果然罗秀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住,但还是假模假样翻了一遍材料,这才放到茶几上,很是犹豫的样子。
卫孟喜也就不接茬,反正我话已经撂这里了,材料也齐乎了,看你什么时候放马过来。
这不,他犹豫片刻,似乎是想好了怎么说,这才开口:“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你的材料,我发现……这事……啊,难办。”
卫孟喜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很难办吗?我还以为只要资料齐乎就行了。”
“唉,卫老板有所不知,咱们屿罗村这一带,民风民俗有点特殊。”
原来,这里的村民们以前都是蜗居在深山老林的,与其它在河谷地带平原地区居住的农民不一样,他们信奉水神山神,目前卫孟喜选定的水源地所在的山头,正是屿罗村村民们信奉的山神水神所在地,如果这座山头被圈为己有,那就是亵渎了村民的神灵,村民的抵触情绪非常大。
“本来,我身为一名国家干部,自然是不信这些胡说八道的,封建迷信不可取,我也一直在给村民们做思想工作,以前每次回乡都竭尽所能的给他们讲道理,但……你要开水厂这事,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村民给提前知道了,现在村民们私底下对这个事十分抵触……”
卫孟喜冷笑,这可真能编排啊,什么鬼神都给编出来了,面上却一点也没露出来,只是很惋惜的说:“这样啊,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罗秀摇头,很为难。
卫孟喜也很为难啊,她想了想,忽然说:“那算了,我本来是想着咱们这里的山泉水口感回甘,味道不错,或许有市场,可最近在省里做过一份调研,发现现在矿泉水还不怎么受欢迎。”
吃饱肚子也才没几年呢,哪来的闲钱买一瓶在大家看来其实优势不是很明显的白水喝?有那钱,是汽水儿不好喝还是牛奶不够营养?
这也是这个年代矿泉水厂发展不起来的原因。
一方面是老百姓经济水平有限,矿泉水在其它饮品面前没有任何竞争力;另一方面是现在工业不发达,环境污染还没达到大家都重视的地步,就不会有人担心自来水有什么安全隐患,也就没有健康意识,不会花钱去买一瓶白水。
可到了三十年后,哪怕是农村地区,大家的饮用水都是用矿泉水了,更别说城市里的居民,那更是,讲究点的,洗碗洗筷都要用矿泉水。
罗秀是很聪明,但他没有卫孟喜上辈子的记忆,不知道将来矿泉水会成为主流,所以此时被卫孟喜貌似灰心丧气的话给唬住了。“这事,我看也不是不能商量,以我对屿罗村村民的了解,大部分人还是淳朴简单的,只需要卫老板把厉害关系跟他们讲上一讲,再帮他们解决点实际困难,这事其实也能办。”
“实际困难,罗局长的意思是……”
终于,在绕了八百个弯子之后,罗秀开始吐口了:村民的条件很简单——让卫孟喜买断水源。
但跟上一次的不一样,这次“村民”也“不忍心”卫老板一次性拿那么多钱出来,只需要每年将矿泉水卖价的三成分给大家,让大家能够衣食无忧的支持她的工作就行。
卫孟喜当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就相当于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她得给村民三角,而她除了投入的高价设备之外,再刨除开采、处理、灌装、包装和人工、运输的成本,剩下的利润还没这么多。
相当于,卫孟喜原本能赚五毛,却要分三毛给这些什么都不用干的,只需要天天出门晒太阳的村民?这要是真能全给到村民头上,大家或许还能记她卫孟喜的好,但她有预感,这笔钱是到不了每一个人头上的,或者说不能完全分到。
说来说去,就是肥了罗秀的腰包。
卫孟喜露出为难神色,“这水厂的投资,不瞒罗局长,我一个人是掏不出来的。”
村民和罗秀想得太简单了,卖矿泉水不是定制一批瓶子把山泉水往里一装拧紧瓶盖就完事,那样的话,就叫瞎扯淡!
果然,罗秀有点不怎么相信,自然是要一探究竟,“哦?我不太懂,卫老板方便详细说一下吗?”
首先,得办各种证明各种许可,这不用说。但有了证不算,还得有技术,矿泉水一般都不是地表水,而是地下水,地表水有毒害污染的风险,再说要真能开起来,那就是再大的水量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开采,很快就会枯竭的。
而钻取地下水,这技术难度就高多了,得请专家评估,得有专门的团队,还得有专门的机械设备,无异于是要开采一座小型煤矿。
水取出来以后,还要进行一定的技术处理,过滤掉里面的大分子物质、有毒害物质,这一套反渗透设备、储水设备算下来,就得来个上百万。
为什么会这么贵呢,其实说来说去还是目前国内没有成熟的矿泉水厂家,也就没有这些设备供应厂家,要买只能走进口。
再加上厂房建设装修,洗瓶、灌装、水处理等多个车间,都得有专业设备。
另外,为了保证矿泉水的干净无污染,车间整体必须是干净的,不能造成二次污染,那么空气净化是必须的,这又是一套大型设备,关键这设备很可能国内也是买不到的。
“别的不说,光这几套大设备,就得准备两三百万,我就是个开饭店的,挣点辛苦钱,哪有这能耐不是?”卫孟喜叹口气,看着对面大为吃惊的罗秀说。
罗秀聪明了这么多年,但他绝对想不到,想卖矿泉水,还这么麻烦!
他虽然当上了小领导,但在思想上,还是一个小农,也没比屿罗村的人好多少。
他也一直以为只要把山泉水装进瓶子里就能换成钱了,因为他自己就是水务局的,知道这一带的水质非常好,在他的意识里,这还需要啥加工吗?
不需要啊。
可卫孟喜这一通分析下来,他有点傻眼了。
更傻眼的是,卫孟喜还说:“其实建设水厂这个事吧,也不是我一个人投资,而是另有几位大股东,我只是因为担着法人代表,所以由我来出面,那我也就说实话了。”
“我们其他几名大股东商议好的买断水源也是三十年,并要求对水源地进行保护,一定距离内禁止出现污染源,无论是污染空气还是水质,譬如酒厂、豆腐厂、纸厂和木材厂;同时附近十公里的山上不能种植任何作物,不能兴建建筑物,不能……”
这一大串“不能”,把罗秀给绕晕了。
“而买断的价格则是一口价二百万,接下来三十年间,村民不得以个人或者集体的名义对我厂的取水量、取水次数、取水方式及经营情况进行任何干预,否则我厂有权全部收回买断费,并且追回因此产生的利息。”
说过狠话,卫孟喜见他脸上已经有了怒色,又放缓语调,“这也不是我一个女同志能决定的,您也别生气,我只是负责传话,就麻烦您把这意思跟村民们传达一下,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会派人过来签订合同。”
你一传话的,别跟我二五八万的!
罗秀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出也不是,咽也不是。
二百万,说出去是一笔巨款,是天降横财了,可那是买断三十年啊,相当于一年六万多块钱!
六万多块钱,上面各个部门拿一点,村民拿一点,能分到他手里的,能有多少?
可要是按照销售量来算的话,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事,只要矿泉水厂开着一天,他们就能有钱拿,无论卖多卖少,那都是活钱,可一口价买断就不一样了,刚拿的时候会开心,可一旦钱花完就真没了。
况且,他的眼光比一般小农又要更长远一点,他总有预感,卫老板这个水厂以后会越办越好,利润会越来越高,这样他能得到的就越来越多……
卫孟喜也不跟他啰嗦,将自己的底线摆在这儿,就走了。
东西不要,正好,她带回去送别人,你要装是吧,那就装你的去。
刚走出罗家门,黎安华就竖起大拇指,“老板你可真牛!刚才那气势你是不知道,姓罗的瞬间就怂了,你要是一开始就拿出这种气势来,他就抖不起来。”
卫孟喜摇头,“谈判是要讲究技巧的,有个词叫‘缓动’,如果我一来就很强势,那他会发怒,说不定会把我轰出去,等我要想再跨进这个门,我的地位就天然的矮了他一大截,就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但我一开始把姿态表现得低一点,表达出诚意,他就没理由夺走主动权,我们至少是平等的。”
安华点点头,懂了,怪不得要陪他东拉西扯那么久。“所以等摸清他的关键诉求之后,老板就开始转强势,把咱们这边的态度底线表明,再留半天时间给他们,其实也是故意施加压力。”
卫孟喜点点头,身边这几个年轻人,她是想好好培养的,黎安华的脑袋瓜不错,以后说不定大有前途。
“但老板中途又说这个设备那个设备的,是吓唬他的吧?省得他起了异心,觉得咱们做水钱好挣,也来掺一脚。”
卫孟喜点头,是有这个目的,但不全是,因为——“开一个大规模的矿泉水厂,确实是需要这么多钱的。”
归根结底,是咱们国家技术有限,想要一步到位,设备就只能走进口。
一旦是进口了,那价格就是别人订的,反正他们爱买不买,有的是人愿意买。
黎安华吓得“啊”一声,真要那么多钱啊!
别说他,就是卫孟喜自己,在没正式策划这个事之前,也没想到投入成本这么大,要是一开始就能有人告诉她,她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但现在,都走到这份上了,客户都找好了,她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她卫孟喜这辈子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临阵退缩四个字!
作者有话说:
135、135
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主要是听安华吹了一会儿彩虹屁,吹到卫孟喜耳朵都起老茧了,安华终于一拍脑门, “瞧我, 这都几点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 就要发动汽车。
卫孟喜却忽然叫停,“等一下,你今晚就暂时别回矿区了,加个班吧。”
“好嘞!”老板说啥就是啥, 可下一秒, “加什么班?”
卫孟喜指指湖心岛饭店的方向,“你也累了好几天了,今晚就去店里歇息吧。”
“那老板呢?”
“我自己开回去。”
黎安华那么聪明鬼机灵的一个人 , 也被卫孟喜给绕晕了,“老板您到底有啥任务交给我, 我这……”
卫孟喜小声跟他说了几句, 小伙子立马就眼睛一亮, 竖起大拇指, “高, 这招实在是高!让那老小子还蹦跶, 还假仁假义, 呸!”
车子开到饭店附近, 卫孟喜放他下去,自己继续开着回矿区。
这几年接孩子走习惯这条路了, 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每一天后座都有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可现在光她一个人,心里难免有点空落落的。
她不由得想到,用不了多久,四个大的就要走进大学校园,而且很可能是出省上的,到时候只接呦呦一个,会寂寞吧?
等把呦呦也送进大学,连接都不用接了,那她只会更寂寞。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些寂寞的场景很快就会到来,再有两年,家里就要出去三个或者四个大学生,然后四年后,就连呦呦也不在身边了。
这种感觉,让她惊觉时间之快,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矿区扎根十多年了。
当年那几个需要她抱在怀里,夜夜用嘴炒菜哄睡,却能勇敢的跟着她跋涉千里逃到矿区的孩子们,就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学生了。
*****
就在卫孟喜思绪万千的时候,同一片天空下,黎安华的忽然到访,让饭店一众员工很是意外。
因为湖心岛位置偏僻,而饭店生意又爆好,每天都要到十点半左右才能打烊,打烊后女工们回家恐怕会有安全问题,卫孟喜就给她们准备了职工宿舍,条件说不上多好,但该有的都有。
此时,厨师赵有志和王二已经熄火了,店里只剩最后两桌客人,服务员们辛苦了一天,也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休息,只等着最后一桌客人散场。
其实,做餐饮的是最害怕最后这一两桌客人的,因为能吃到最后的,无一例外都是酒鬼。
酒鬼能喝到那时候,还有几个是清醒的?说话舌头都大了,你跟他说东,他给你扯西,搞不好还要发生口头或者肢体的摩擦,这种时候,店里就必须留几个体格强壮的男服务员或者帮厨啥的,震慑一下。
好巧不巧,今晚就只剩赵有志和王二,他俩都是瘦瘦小小的类型,要真闹起来,捆一起也不够人家一个拳头的。
服务员们躲在外面的走廊上,小声说:“今晚这两桌咋这么慢呢,这都快十一点了,还没吃好……待会儿不用回家吗?”
“嘘,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地头蛇,走几步就到家。”
自从饭店开起来,屿罗村里的二流子地头蛇们,算是找到好去处了,隔三差五就要来下馆子,但好在饭店是打着接待处的牌子,山上的老干部大投资客们每顿都会下来,他们也不敢放肆。
罗秀哥说了,在这一带上混的,必须把眼睛放亮点,对那些其貌不扬的老头老太,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那些看着像干部的人,必须敬而远之,别不知死活。
所以啊,他们虽然来下馆子,但从不敢赊账,更不敢闹事……因为,哪怕喝到半夜,这里随便招呼一声,接待处的警卫都能赶过来。
这不,他们在里面正喝着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诶安华哥你咋来了?”
“今晚事情谈太晚,老板就让我别回去了,住这边吧,明天还得去签合同呢。”
“签啥合同呀?”
黎安华往四下里一打量,确定附近没有闲杂人等,才小声道:“签啥合同我暂时不能说,这得保密。”
小姑娘们集体“切”一声,意思是鄙视他藏头露尾的。
哪个年轻小伙子会受得了被同龄小姑娘们鄙视呢,黎安华急躁的走了几步,抓抓头发,“反正,这事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今后对屿罗村的人,都得用心些,必须更尊重,更客气。”
“为啥啊?”
“因为啊,有钱就是爷呗。”
里头正在喝酒的两桌人,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他们就是屿罗村的,他们自己最清楚兜里有几个钱,政府虽然给他们房给他们地安置,但没有固定收入压根攒不下什么钱,再加上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在老家的真的不多,想做点小买卖也没什么市场。
反倒是现在卫道江湖开到了村口,老板人也算厚道,平时需要的鸡鸭蛋和蔬菜,都尽量找村民买,只有实在品质不行,或者数量不够的,他们才会进城去采购。
而光靠这每日的采买,就够村民们养家糊口的,毕竟卫道江湖的生意有多火爆,大家有目共睹。
但对于这几个喝酒的年轻人来说,他们都不是能脚踏实地种菜养鸡的家伙,那些收入跟他们其实一毛钱关系没有,而现在忽然听说他们要有钱了,几人立马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竖起了耳朵。
“为啥有钱?他们村要拆迁啦?”听老板说过,拆迁户有钱。
黎安华神秘兮兮的,“不,比拆迁户还有钱,这次他们要赚大发啦。”
“有多大?”
“万元户吗?”在大家心目中,万元户就是有钱人,就是暴发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猜,里头的人也是被“万元户”三个字给挠得不行不行的,想出去问个清楚,又怕打草惊蛇,那小子彻底哑火,可要是不搞清楚吧,今晚他们睡都睡不着!
外面的服务员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年轻人,一群小姑娘拽着黎安华晃,威逼利诱都快上十大酷刑了,这小子才小声说:“你们可别往外说,咱们老板跟人合伙,要买下他们村山头办矿泉水厂,直接一口价补偿这个数。”
屋外连空气都安静了,屋里的村民是急得抓心挠肝——这小子到底比了几根手指头。
有说是一根,有说是两根,有说是三根四根的,但大家都觉得一根比较靠谱,因为去年才买断的水源也就是十万,不可能今年还花比去年多的钱,卫老板又不是傻。
外头静了一会儿,有个小姑娘弱弱的问:“三万块吗?那确实挺多的,相当于三个万元户了。”
村民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嘿这丫头片子眼皮子真浅,三万块算啥哟。
“不是?那不会是三十万吧……我的老天爷诶!”
“我个乖乖,难怪安华哥你不敢往外说,这说出去就是要吓死人的呀!”
而屋里的村民差点就吓掉了手里的杯子,三十万!
大家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在琢磨,这三十万自己能分到多少,按照目前村里的人口数计算,这分下来也是不老少了,去年那笔十万的被罗哥拿去修电线杆子,大家心里都有想法。
他们只是依附于罗哥,并不意味着罗哥放个屁都是香的,但去年罗哥做主拿出去的时候,他们正好不在,等回来才知道,想闹也来不及了,主要也是怕撕破脸皮的话,以后自家有事求到罗哥人家不帮忙。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过,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屋外黎安华跺脚,“我的大姐你们就不能放开胆子猜一猜吗?老板要买断的是周围几十上百公里的山头,怎么可能只是三十万。”
“那三根手指,莫非是三……三……三百万?”有人说话声音都颤抖了。
还有的已经“乖乖”“天王老子”的叫起来,就是再活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黎安华长长的舒了口气,“可不就是,跟你们讲话真费劲,算了算了,大家知道就行,千万不能往外说,这事老板本来也是今晚才跟罗副局长商量好的,他那边数额还没定下来,咱们不好让村里人知道。”
“啥叫数额没定下来?”
“罗副局长又是谁?来咱们店里吃过饭没?吃过我肯定能记得。”
“来来来,安华哥喝茶,给咱们好好唠唠。”
于是,黎安华就老神在在的坐下,喝着茶,嗑着瓜子儿,把上次的事给说了:“去年咱们用上面的山泉水,你们知道老板实际花了多少钱吗?”
“不是十万块吗,这村民们都知道啊。”
“错,村民们知道的是罗副局长让他们知道的,其实老板花了十五万,多出来那五万块……”他故意不说了,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说话的艺术就是这样,藏头露尾,说一半留一半,留出来的,就由听得人来猜,反正猜成啥样他不负责,他完全可以两手一摊不是他说的。
这不,屋内“听话”的人,已经炸锅了:“罗哥居然吞了咱们五万块?”
“好啊!”
“我就说这个罗秀老滑头,不是个东西,你们偏要让他来主持,现在看吧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我呸!那姓罗的都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户口都不在咱们村,我就说怎么还这么热心的帮咱们要钱,原来是他要吃油水啊……”
“十五万他能吃掉三分之一,那这次的三百万,他岂不是要吃掉一百万?!”
顿时,空气里响起齐齐的抽气声,一百万啊要是能分到大家手里,这得是多大一笔进项?这姓罗的真不是个东西!
一时间,群情激奋,哪里还顾得上喝酒,起来跌跌撞撞就要走,闹着要去找罗秀要说法。
但好在还有俩人略微清醒着,“不行,咱们现在去无凭无据,还要被他倒打一耙,不如上次的事咱们先放一边,毕竟跟这次的一百万比起来,那就是毛毛雨,当务之急是要赶在姓罗的撒谎之前,先让所有人知道这次的真正金额……”
于是,一群醉汉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往村里走去,挨家挨户敲开了村民的门,没一会儿,狗吠声,人群惊呼声,议论声,辱骂声不绝于耳。
黎安华听了一回儿,听到自己满意的内容,终于笑眯眯的睡了。
哼,姓罗的老小子还想跟老板耍心眼,你先准备等着“后院”起火吧!
*****
难得孩子们不在家,卫孟喜也不用做早饭,多睡了会儿,六点半准时醒来,上个厕所睡回笼觉,一下就睡到九点半。
她跟老陆都是早起习惯了的,哪怕没事,到点也会醒,醒来就起,眼里有活,该干啥干啥,一点也不赖床。但那是两个人睡的时候,身边人一起就睡不住了,现在一个人,她睡得心安理得。
冬天的太阳,透过窗帘照进屋里,卫孟喜眯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这才下楼去洗漱。中途顺便去看了看电话机,没有未接来电,说明屿罗村的情况尚且在可控范围内。
这才去外面的早点摊上买个鸡蛋灌饼,再自己泡杯高钙奶粉,一边吃一边看今天的报纸。
这几天省里最大的新闻就是老陆获奖的事,是从人民日报上转载来的,说是他是目前该煤炭行业最高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但不知道是出于保密还是老陆实在太低调,居然一张他本人的照片都没有,只有一张金水煤矿领导班子开会的现场照,还恰巧避开了老陆的脸。
这照片拍的,要不是知道他不喜欢高调,卫孟喜都有点生气了,大功臣连露脸的资格都没有,欺负老陆不会说话嘛。
卫孟喜一边埋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还把报纸平平整整贴到电视机后面的墙上,那里贴的都是他们一家子的“军功章”。
中途,韦向南还来了一次,见她怡然自得的吃早餐,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疑惑道:“解决好了?”
卫孟喜摇头,“还没,但应该快了。”
韦向南年纪已经四十了,一直以来身体底子就不是很壮实,这又是头胎,妊娠反应不是一般大,前几天只是闻不得汽油味,现在已经发展到连猪油香油凡是带“油”的,她都受不了。
一吐,就一定要吐到一干二净吐出苦胆水为止,甚至有两次已经吐到出血丝了,卫孟喜从没见过妊娠反应这么严重的,硬把她拉到医院,可大夫也说不出具体的缘由,只能说妊娠反应的强度和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人就是要严重些。
可卫孟喜觉得,这已经不是“严重一些”的问题了,韦向南的状况是真的很严重,才几天呢,人已经瘦得都快脱相了。
她身边见过这么多怀孕的女性,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一个是这么严重的,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韦向南这一胎怕是要够呛。
但这种话,在已然大龄且渴望孩子的小两口面前,似乎又有点过于残忍了,所以她只是让柳迎春多留意一下韦向南,自己也催着她按时检查,就是工作也尽量不让她进卤肉厂闻油烟味,只在家里办公就行。
反正这段时间她有空,要批什么条子,让大家来找她就是,韦向南的工作里除了专业财务这一块,她都能干。
此时,卫孟喜赶紧将她让到沙发上坐,“想吃啥?我给你做。”
韦向南虚弱的摇摇头,她啥都不想吃,就想静静的坐着,坐一会儿能行,但躺着就不行,躺着就是天旋地转,吐得更严重。
卫孟喜想了想,从脑海里的卫家菜谱里调出一个食疗方,叫清蒸竹茹鲤鱼,原文就是此方能缓解孕吐,但鱼……会不会加重恶心呕吐?再者孕妇能吃这两样东西吗,她拿不准,打算先去问问大夫,能吃的话晚上给她蒸一条送过去。
正想着,电话响了,她以为是安华打来的,赶紧接起来,谁知却是侯烨的声音。
“厂房扩建已经完成了,你是否要来检验一下?”
卫孟喜想也不想,“不用,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
主要是,现在文具厂步上正轨以后,她的重心就不在那边了,当务之急是矿泉水厂。
“那你就不好奇这两个月咱们厂订单完成情况吗?”侯烨很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劳苦功高”。
原来,广交会结束之后,庆功宴上统计的订单还不是最终的,因为接下来两个多月,得益于他那些无处不在的小广告,每天都还能陆陆续续接到很多单子,目前的单子已经排到明年年底了……这还是在不增加国内常规订单的基础上,要是连常规订单算上,至少得排到后年年中。
所以,扩大产能是必须的,他最近就在深市忙着盖新的厂房,忙着采购设备和招工,现在工人规模已经达到三百多人了!
这卫大姐怎么不夸夸他呢?侯烨有点疑惑,他自觉这段时间还是很卖力的。
不过,扩大规模不夸他,那——“我们现在的订单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的话,应该能提前至少三个月完成所有订单。”
你应该夸我了吧?
果然,卫孟喜来了兴趣,“哦?完成的都交付了吗?”
“交付了,对方很满意,都说没想到我们的生产能力这么强,等这批货销出去还要再继续找我们合作,这就是效率,就是品牌的力量。”
卫孟喜憋笑,虽然广告是没少打,但她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品牌的力量,万里文具厂还没真正形成一个可信赖的、响当当的品牌,目前只能说有一定名气,而这个名气,也是广告效应催生的。
如果哪一天,央视的广告停了,那这种名气就会在短时间内像气球一样瘪下去。
卫孟喜十分清楚这种后果,所以现在依然每年在广告上花不少钱,慈善事业依然没停。
当然,资助残联基金会,即使没有广告带来的压力和舆论的监督,她也会继续下去的,就是她不继续,侯烨也一定会继续。这是俩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至少在他们变成真正的“资本家”之前,这种默契都不会丢失。
“表现不错,距离你报仇又近了一步,好好保持,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就过去看看,请你吃你最爱的蒜蓉烤生蚝。”
侯烨脸一红,“你!”
庆功宴那天晚上喝醉了之后,据严彩霞说,他一直哭着嚷着闹着要去吃蒜蓉烤生蚝,说那个是补肾壮阳的……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补肾壮阳啊?这不是他自己承认自己“不行”嘛!
虽然他至今不愿承认自己说过那种话,但严彩霞言之凿凿,并拉来卫孟喜作证,说老板也听见了的巴拉巴拉,以至于侯烨至今还抬不起头来。
卫孟喜大笑,笑着笑着,心里也有点酸酸的。
其实,那天晚上,他确实喝醉了,也确实是闹着要吃东西,但是叉烧,不是什么蒜蓉烤生蚝。
因为这小土鳖哭兮兮的说,侯爱玲骂他,生他还不如生块叉烧。
就算是在没有网络传播,也没有这种在这种语境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不是好话,可这傻子,居然还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以后越想越委屈,喝酒发癫说要去吃叉烧……于是,卫孟喜和严彩霞就故意骗他,说了个不堪回首的,主要是不想让他真想起这个事。
没有爸爸妈妈爱也没事,毕竟他还有这么多朋友,他还有一颗不算很聪明也不算很笨的脑袋瓜子,总有一个地方能容下他的。
聊完,又简单的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的账目,利润十分可观,卫孟喜的心情也好多了。
刚挂掉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这一次是黎安华。
他用按捺不住的喜悦声音说:“老板老板,真闹起来了!”
“好,你稳住,我这就去找人。”
*****
且说罗秀这边,头天晚上,卫孟喜扔下自己底牌就走了,可他却被气得够呛,心里把卫孟喜骂得狗血淋头,他千方百计阻拦,只是想要讹一笔补偿金吗?
他要的是以后的分红,如果这事真能成的话,他都想好要把户口迁回屿罗村了。虽然,这事难度很大,老丈人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很多老部下和门生都还在市里区里的重要实权部门,他自己余威尚在,他要是敢把户口迁出去,说不定要好一通收拾。
主要是现在孩子跟着老婆姓,也就是随了丈人的姓,到时候他要是迁回去的话,孩子的户口随谁?为了多得点分红,他自然是愿意孩子跟他姓的,可在老丈人看来,这就是起了异心,别人是三代还宗,他这就急着还宗了?
到时候,不用任何人出手,老丈人也会让他知道厉害的。
他这心里纠结了一晚上,好容易迷迷糊糊眯了会儿,天刚亮呢,门就被人砰砰砰砸响了。
是的,是砸响,不是拍响。
而门口站着的,正是屿罗村几个相熟的村民,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就被人兜头泼了一脸的大粪,顺带连累祖宗十八代被问候一遍又一遍。
直到半小时后,他才搞清楚,原来大家是来质问去年卖水源的事,为什么他要自己私吞掉五万块。
村民们认定的事情,哪怕他再怎么解释,哪怕他赌咒发誓,他们也不会信,只会觉得他巧舌如簧。
最后,为了摆脱嫌疑,他不得不拿出更大的经济诱惑,跟这些只顾眼前利益的无知农民说细水长流拿分红,那是没用的,他干脆甩出昨晚谈判的两百万炸弹,心想这下你们该感谢我了,要不是我给你们出谋划策,卫老板会妥协吗?
可他不说两百万还好,一说,群情更加激奋。
所有人对他都是拳打脚踢,也顾不上一身一头的大粪了,直接往死里打,口口声声说他贪污了一百万!
罗秀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最后,村民们骂骂咧咧,闹着以后村里的事不需要他这“外人”插手,他们要自己当家做主,要自己去跟水厂老板谈判。
罗秀一时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黎安华和卫孟喜就适时的出现在村子里,亲自跟全体村民谈判了。
他想阻拦,也要赶得上才行,就是赶上了,村民也要肯信他的话才行,就是信了,卫孟喜这次也要把他搞黄,这叫啥,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两百万不要,还想再讹一笔,那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卫孟喜的谈判方式也有点不一样,她跟村民代表谈,但不是村里推出三名代表,而是她必须要求,要区里和街道办的,拿上花名册,直接来找村民,挨家挨户的推选代表,每个户口本上推举出一个代表,如果是大家庭则由大家长来,如果是单人户,那就单人来,最后集齐了四十多个代表,这才当着第三方的面公开谈判。
是的,她不仅让黎安华使了一招挑拨离间,从内部瓦解罗秀与村民之间的相互信任,还亲自出马,请到了区政府和街道办的领导……不为别的,她就是要证明自己这次谈判是公平公正公开的,不是见不得人的私底下交易。
区政府和街道办那是不用说,早就对她的名讳如雷贯耳,当时她的饭店开业那盛况,大家都知道原来省里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卫孟喜女士,已经在他们区里扎根了。
当听说她要在城南区继续投资兴建一个矿泉水厂,甭管条件成不成熟,区里都十分重视,立即出动一位常务副区长和招商局局长,带队亲临。
开玩笑,这年代,招商引资有多难,这还用说吗?又不是二十年后随便出个项目都有开发商送钱,现在的有钱人没那么多,也没那么傻,想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买单,那绝对得是一个可行的,很能赚钱的项目才行。
可要是真能赚钱,又有谁会放着不去呢?
于是,像石兰省这样的内陆山区省份,就出现一种恶性循环:政府招不到商,接待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大客商住进来过了,可同时本身也没什么值得投资的项目,营商环境也不好,所以更加招不到商。
现在,大名鼎鼎的卫老板就要在城南区投资建厂了,不需要他们费一兵一卒,不需要他们费任何口舌,人家连地点都选好了,也不需要你去出面做村民动员工作,她自己去做,只是恳请你当天去见证一下……还有这么好招的商吗?
说不定,有她的带动,其他投资商也能看到城南区的投资价值呢?
所以,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除了出动众多人马,还请到了省报的记者,这场盛事一定要好好报道一下,证明城南区真的在为招商引资工作呕心沥血。
当然,除了他们,卫孟喜还请到另一批第三方,就是接待处姚处长以及正在接待处疗养的一位老首长,就是开业那天带头来吃席的那位刘姓老人。
她本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要是不成的话就去请王老,最近王老也在书城市。接待处这位,毕竟自己跟人家非亲非故的,谁知她在煤嫂中的口碑居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帮了她一把,老领导听说她的困难之后,主动说想来“看看热闹”。
其实,有姚处长的陪同,即使没有任何人介绍他,城南区的也知道他才是今天最终坐镇的!
所以,有多方见证人的瞩目下,卫孟喜就跟三四十个村民代表好好的谈了谈,一开始肯定是先肯定一下村民们的淳朴善良,他们这么多年为国家为社会所做的贡献,然后第二步就是她建设水厂的原因,自然是情怀,是心甘情愿做大自然的搬运工,是想让更多的人都能喝上纯净甘甜的矿泉水。
七弯八绕说了一堆,终于来到大家都想听的环节,那就是怎么补偿村民。
卫孟喜给出两个方案,要么一次性补偿三百万,其中两百万分配到每一个村民手中,用以弥补因水厂而不能喷洒农药化肥而导致的农作物减产问题……乍一听农作物减产,农民是不是要饿肚子了,但其实这里的人口数本来就很少,两百万按人头分到的钱,种地种三辈子也赚不到。
况且,里头的村民压根就没几个以农业种植为生的,自从搬迁下来以后,以前的土地都荒废了,野草都三米高了。
大家眼珠子一动,就能把账算明白,她确实已经很厚道了。
“四十万成立一个长寿山基金会,用来帮扶屿罗村未来可能因为疾病、意外等原因返贫的村民,这样就能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健健康康最好,要真生了病,也不用怕,一定额度内咱们有基金会负责。”
卫孟喜见村民们神色松动,心里也就松口气,“这笔钱虽然没直接分到大家头上,但谁都可以用,又谁都不能乱用。”
众人神色继续动容,不错,是这个道理,人都有生老病死的时候,如果连生老病死的后顾之忧都帮他们解决了,还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呢?
“三十万用来奖励村里的长寿老人们,我知道现在咱们屿罗村一共有4位百岁以上老人,有22位八十岁到九十九岁之间的老人,老太太老爷子们,你们不是儿女子孙的负担,你们是我们的福气,是我们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这几句铿锵有力,台下立马响起热烈的掌声。
“长寿老人越多,说明咱们国家政策越好,老百姓日子越幸福,医疗水平越先进,这是一笔用金钱买不到的财富,我说的对不对?”
“对!”众人再次鼓掌。
卫孟喜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掌声平息,这才大声道:“所以,这三十万,我打算用来为长寿老人们兴建长寿养老院,建立免费医疗、免费体检、免费养生保健等工作。”
众人赞同,因为谁家都有老人,就是目前没有,以后也会有,就是自家没有,沾亲带故的亲戚也有,这是让所有人都间接或者直接受益的举措,谁又会不同意呢?
“最后三十万,则是用来改善屿罗村公共基础设施,拓宽道路、种植绿化、另辟水源等,我希望每一位村民都能享受到便捷的交通,出门就能坐上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能享受鸟语花香绿树成荫的生活环境,能喝上纯净甘甜的山泉水……这些,是实实在在能花在所有人头上的。”
这下,别说村民们满意,就是台上的领导和姚处长老干部都满意了,这个小女同志,为人厚道,也有想法。
最后,这笔暂时不能发到每一个人手里的一百万,为了防止监守自盗,她建议去银行开一个监管账户,让村民、企业和当地政府共同监管,每动里头的一分钱都需要三方同时签字,这个提议很公平,得到三方的认同。
是啊,光水厂和村民,他们都互相提防对方,不行。
可有了一个中立的第三方,不就双方都放心了吗?
黎安华和韦向南也在台下,他们见所有代表和与会领导都在点头,没有一个说不同意的,甚至看着老板的目光里还充满了感激……心里就知道,老板这多出来的一百万是“多”对了,不仅能给罗秀扣个屎盆子,又能博个好名声,同时也是在为将来的矿泉水厂铺路。
第一笔三十万,虽然名义上是奖励长寿老人的,可扬的名不正是“长寿山”三个字吗?长寿老人越多越长寿,不越是证明自家矿泉水名副其实的“延年益寿”吗?这里的长寿老人们,就是一块金字招牌,活招牌!
保护自己的金字招牌,没毛病。
第二笔三十万,用来修建完善公共基础设施,路宽了,不正好方便拉水的货车进出吗?植树造林多了,地下水更丰富,不就能保证开采量和开采年限了吗?
说来说去,钱花出去了,好名声得了,村民满意了,该铺的路也铺了……俩人对视一眼,悄悄在心里说:卫老板啊,真不是一般人。
她每做一件事,好像都是闲庭漫步,但其实都是深思熟虑。
没有人知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使了多少力!
忽然,罗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现场,他从人群里插进一句话——“卫老板,那第二个方案呢?”
作者有话说:
136、136
在场所有人, 齐齐愣住,是啊,不是说有两个方案吗?
大家一齐看向台上的卫孟喜。
今天的卫孟喜, 依然是一身很简单的白衬衫工装裤, 显得身材修长挺拔,又活力四射。
跟外头那些穿金戴银专门有司机开进口小轿车的富婆真的不一样。
而卫孟喜可没时间琢磨大家是怎么想的, 她只是看向罗秀。
他终于来了,在被泼粪和暴打一大顿之后,带着要来帮村民们大敲一笔的雄心壮志来了。他相信,只要能帮村民们争取到最大利益, 他们就还是离不开他, 还是会觉得他是村里最出息的好后生。
他不笨,以他的聪明,只稍微一回想就知道是卫老板挑拨离间坏了他和村民之间的关系……也怪他太贪心, 去年那十万块,要不是吃相太难看, 卫老板肯定也抓不住他的小辫子了, 村民也就不会上当。
想他罗秀, 真是聪明一世, 糊涂一时啊!
为了那么点钱, 差点就被这个女人玩死了。
他倒是想得好, 还把今儿当翻身仗, 可屿罗村村民现在看他的眼神却更是厌恶, 至少比先前暴打他的时候厌恶了一百倍吧。
“哟,罗副局长你还来干啥?”
“这次的成果可是咱们自己谈判来的, 就不用你费心了。”
“是啊, 你一外村人, 操心咱们村里人的事干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的,把他给挤兑得不行,而区里的领导们则是低头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见常务副区长脸色一变,就一会儿的工夫,罗秀就被几名公安给带走了。
今天卫孟喜请动三方人马出动的好处这不就再一次体现出来了吗?有领导,就有公安和医务人员来执行保障任务,那么想要破坏这场谈判的,就是破坏招商引资大局,就是跟发展经济的主题对着来,不抓你抓谁?
罗秀要只是随便搞破坏还好,关键是刚刚谈判开始前,还有很多村民向上级反映,举报他公器私用,贪污大家赔偿款的事呢!正愁找不着人,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这不,有村民看见公安,立马指着他说:“是他,就是他!贪污咱们赔偿款!”
“上次我家百岁太太住院,请他帮忙找个床位,他收了咱们三百块红包!”
“去年我家娃上学要借读,他要走了我家一头猪,可怜咱们一家子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猪毛都没吃上一嘴啊……”
“……”
村民们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争着抢着曝光他这么多年来的恶行,台上的领导哪里想得到,居然能看见这么多苦主!
就是他再硬的关系,再强的人脉,也必须先带下去啊,不然看双方扯头花吗?
看着昨晚还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被公安押解下去,卫孟喜心里也是爽快不已,她看向黎安华,见他轻轻点头,就知道事情准备好了——这一次,只要被举报,就不会再让他全身而退。
她自己这种有点知名度的企业家上门办事都见不着正主,前几天刘桂花和韦向南直接连门都没给进,要是换了其他更普通的老百姓上门办事,他还不知道要嚣张成啥样呢!
卫孟喜这一次,就当为民除害了,反正有罪没罪她说了不算,等公安纪委调查就是。
不树几个典型,以后办事只会一年比一年难,一年比一年增加营商成本,这对哪一方都不好。
终于,捣乱的罗秀被带走,在所有人的期盼下,卫孟喜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方案。
“第二个方案,就是咱们直接经济赔偿只有一百万,但我能给每户家庭提供一个水厂的工作岗位,后期根据经营规模而作调整。”
村民们原本还以为是会有更高的赔偿呢,“只给一百万,那些什么基金也没有了吗?”
卫孟喜笑笑,“因为每户都有了工作岗位,养老医疗其实也足够了。”凡是在她手底下干活的人都知道,只要好好干,她开的工资不低,更别说现在的医疗大头都是能报销的。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百万其实每家也能分到不少,要是没有前面三百万的对比,大家肯定是能同意的,毕竟屿罗村的所有村民长这么大别说一百万,就是一千块都没见过……可有前面第一个方案做对比,众人就偃旗息鼓了。
不干不干,不划算。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即使卫孟喜把在水厂上班的事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有百利而无一害,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话都说出来了,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也没有一个村民同意。
这个村子的年轻人其实不愁工作,自从搬到山脚后也早就不以务农为生了,所以在他们心目中,多一个水厂工作机会其实跟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给私人打工,收入没增加多少,但赔偿款却只能拿到三分之一,不划算。
大大的不划算。
区政府和街道办的人也是唉声叹气,他们看得比村民看得长远,增加三四十个工作岗位,能为区里解决一批就业,他们当然高兴,而一想到以后这些有了工作的村民都不容易出去惹麻烦,也有利于大局稳定不是?
可村民却只看得到眼前的三百万,副区长看不过意,也跟着苦口婆心劝了半小时,可村民们就是不为所动,到最后,就连接待处那位老爷子都给气伤了,跺着脚说这些村民目光短浅。
赔偿款有花完的时候,但得到工作就能细水长流的稳定的拿工资!
什么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卫老板都说得一清二楚了,真心诚意的劝了半天,他们还是冥顽不灵。
“罢罢罢,他们不听便罢,今儿把合同一签,以后后悔也没用。”
都有大领导这句话了,区里和街道也不再做无用功,反正今儿这些村民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卫孟喜于是就这么看着他们,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她之所以要把这个方案放在后面说,其实就是存了心不想让他们选择的,只是怕落人口实……这样,她把能想到的优惠补偿都说了,以后如果有无业游民再来扯皮,她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自己明明给了他们选择,是他们不要而已。
开设水厂不是做圆珠笔,有人使坏最多就是坏几支,坏几个批次,浪费一点成本就行了,矿泉水是喝进肚子里的,还是要专门走出口的,要是真的被里面的工人使点坏,那完全有可能出人命啊!
她必须在一开始就把这些风险扼杀在摇篮里,反正钱是可以给的,但不能现在爽爽快快拿了钱,几年以后回头又来要工作!
钱和工作,她貌似是给了两个选择,其实是拿准了村民的短视和贪婪,必须让他们选钱,也只能让他们选钱。
于是,就在所有人的期盼下,当场把合同给签了。
这个合同,不仅是以家庭为单位来签,而是在户口簿上的所有人都必须签字,小到还在吃奶的小婴儿,大到已经百多岁的老人,不识字也必须由家庭成员代签,这光签的合同都装了满满一车!
卫孟喜的速度也快,签完合同的立马就能发钱,硬挺挺的百元大钞就在面前,她也不给街道办和村里那些小领导搞二次分配的机会,直接自己当场按人头分,按着户口簿上的名字,用总的二百万除以总人数,就是每个人该得的。
至于想要临时把户口迁回来的,想要赶紧怀孕多增加一个人头的,您歇着吧!
忙了两天,村民们拿到钱,一个个喜滋滋的,区政府收到一个专门送上门的招商引资政绩,也是美滋滋,一场原本可能会引起很大波动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平息了。
韦向南和黎安华现在对老板的佩服那真是五体投地啊,回去路上一个个给她不要钱的吹彩虹屁……嗯,当然,只有黎安华而已,韦向南人家是惜字如金的。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在理合同的时候,老板明确把承包内容和时间拎出来研究过,她这三百万买来的不仅是水源,还有附近五百亩的山头,虽然现在看着没种粮食,只是算森林,可合同上可是说得一清二楚,以后山头作什么用,只要不违法乱纪,任何人都不能干预。
更何况,年限是七十年。
这些字,是正正规划写在合同里的,可村民们谁会看?谁又有耐心听老板解释呢?一口气拿到他们三辈子也挣不来的钱,这就够了。
未来七十年,只要没有不可抗力的出现,那整整五百亩森林,就是老板一个人的。
你就说吧,他们老板不精,谁才算精?罗秀那老小子,只配给老板提鞋。
***
本来今年也该到文具厂分红时间了,但现在厂里生产任务重,又刚扩大了规模,扩招了工人,改进了设备,卫孟喜和侯烨都一致觉得分红可以暂缓,所以她现在的存款就只有三百五十万。
除了当面拿出来的用于赔偿的三百万,手里就只剩五十万,这用来买设备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投资建厂的钱可以慢慢想办法,当务之急是费萨尔的一千瓶矿泉水,第一笔订单不能黄。本来时间是充足的,但被罗秀一作梗,就把一周的时间生生压缩到一天。
现在,刘桂花和黎安华在紧锣密鼓的办好了取水许可证,但卫孟喜没设备啊,怎么搞?
她的焦虑,传到电话里,老陆难得早早的回宾馆休息,却听见她的唉声叹气,忽然福至心灵——不就是净水设备吗?
“等一下,十分钟后给你电话。”说着,老陆就把电话挂了。
卫孟喜心说他能有啥办法?只剩最后一天时间,就是他能设计出来,也要能造出来才行啊。
这家伙,听说今天在京市大学作报告的时候,还被好几个学生送鲜花呢,五个崽在台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嗯,都是大哥哥送的,没有大姐姐。
就是有,也没人会多想,毕竟这世界上要是连老陆(爸爸)都不可信了,那还能信谁?
都说父母是孩子对异性最初的想象,有老陆这样一个眼里有活、从不发火、有求必应还才貌双全的男性在前,自家三个闺女以后找对象的眼光,那可不是一般高。
其实哪怕现在,就能看出来了。卫雪卫红上高中,是有小男生追求的,写情书送钢笔笔记本电影票啥的,可她们真觉得这些都不算对一个人好,更说明不了喜欢。
甚至,卫红还很直女的表示,她要是喜欢哪个男生,才不要送人家钢笔电影票呢,她以后挣钱了直接送车送房!
因为在她心目中,爸爸妈妈就不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没谁规定房子车子只能男的买,像他们家一样,妈妈这样不也挺好的?
前提是,那个男生得有她爸好看,有她爸聪明,能当状元,考得上青桦,挖得了煤,还能治理得了环境,画得了设计图……最关键的是,还得听妈妈的话。
卫孟喜这边正想着,那边老陆的电话就打来,“我跟杨老说好了,你现在就派人去拉设备。”
原来,杨老实验室里正好有一套小型的水处理设备,消毒一下就能使用。虽然效率跟专业设备不能比,但一千瓶水一天时间足够了。
卫孟喜恨不得亲老陆一口,她怎么把现成的专家给忘了呢?杨老人家可是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实验室的!
当即,她立马带安华开车去拉设备,对杨老的感谢自不必说,这种设备人家也是稀罕物件,是用来处理实验用的纯水的,要不是老陆这个得意门生,卫孟喜不觉得自己能借到。
就是按使用次数收费,她也借不到。
连夜拉回设备,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最后一天天亮之前把费萨尔要的一千瓶矿泉书灌装包装好,由黎安华送上飞机,一直到确定那边收到,她这才松口气。
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办厂子的事了。
但老陆和孩子们回来,快过年了,她也不想把自己搞太累,就寻思先把年过完再说。
***
1992年的春节,因为孟仲平带着露西和儿女回来,孟舅舅一家团聚,卫孟喜也在年前最后一天带着孩子们回去朝阳县去过年,当走娘家。
一家七口到朝阳县的时候,正是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孟舅舅一家已经等候在大门口,远远的看见一个皮肤白嫩,五官深邃还一头金黄色卷发的女孩,三个女孩的眼睛就不会动了。
“妈妈妈妈,那个姐姐好漂亮呀!”
就连一直对女孩子不感兴趣的卫国卫东也有点意外,这女孩可真好看,比他们在京市见过那些来参加冬令营的外国小孩还漂亮!
眼见着车子停下,女孩就冒出一口极其流利自然的石兰方言:“爷,爸,俺小姑一家回来哩!”
卫孟喜差点一口喷出来,这这这也太地道了吧!比自家这五个还地道,他们在书城和金水市来回跑,方言带着两个地方的口音,反倒没这么正宗。
很快,一个高大英俊的金色卷发的少年搀着孟金堂走在最前面,露西和孟仲平跟在后面,全都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小喜回来了。”
这一刻,卫孟喜差点热泪盈眶。
她,卫孟喜,也终于有娘家可回了。
孟舅舅十多年来好像没啥变化,连白头发都没多长几根,还是一副苍劲儒雅的样子,先在卫东肘上拍了一把,“快比比看,你跟福瑞谁高。”
孟福瑞就是孟仲平儿子的名字,不是叫麦克也不是约翰,而是“福瑞”这么龙国化的名字,女孩则叫孟珍珠,寓意美好极了。
孟福瑞上去跟卫东比了一下,居然还比卫东矮了一丢丢,他有点吃惊,“卫东你才17岁吧,怎么就有188了?”
卫东咧嘴一乐,来的路上本来他是很郁闷的,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跟这俩表哥表姐说话,他英语口语不是一般的差,甚至他都做好了充分调动肢体语言和翻英汉大词典的准备,谁知人家石兰话比他还正宗!
而女孩们,也很快跟漂亮得洋娃娃似的孟珍珠聊上了,珍珠在美国已经上大学二年级了,比她们大一点,说话很风趣,也很开朗,一下子就跟她们熟悉起来。
老陆打声招呼,就哼哧哼哧从车里往孟家搬年货,都是卫孟喜年前从各地看着稀罕买的东西,还有他们父子(女)几个从京市买回来的,足足装了一整个后备箱。
“哎呀小喜真是,跟舅舅客气啥,你们能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下次可不许了。”
卫孟喜笑着答应,一进门就发现,孟家这一次可是准备充分,院里到处张灯结彩,听珍珠说好几个灯笼都是她跟福瑞一起做的,上面的画儿是爷爷画的……大概,这就是以前他们在唐人街见过的春节吧。
露西做一般中餐没问题,但对于很有石兰省年味的一些小吃就不太在行,只炸了一堆薯条和鸡腿啥的,看兄妹俩嫌弃的小表情就知道,他们可不想过春节吃这个。
于是,卫孟喜撸起袖子就去下厨房,反正就当自己家呗,不讲究那些,也正好让这俩小老外尝尝正宗的中餐的魅力。
厨房里准备的菜很多很多,但都是些露西只能干瞪眼不知道该怎么料理的菜,譬如一种波浪形的凹凹凸凸的绿色的圆饼瓜,别说她在美国没见过,就是99%的龙国人也没见过。
“这是咱们石兰的特产,叫江柄瓜,嫩的是甜的,老了就是面的,跟土豆一样绵绵的入口即化。”
卫孟喜先把瓜用刀子撬成凹凸不平的不规则块状,然后割一块巴掌大的腊肉火腿,切成薄片,先将姜蒜爆香,瓜放进去翻炒一会儿,加入腊肉火腿片,加水焖上,几分钟后水分蒸发没了,空气里弥漫的都是瓜的清香和老火腿的油香,院里的狗鼻子就受不了啦。
七个孩子就这么眼巴巴的挤在灶房里,直勾勾的瞅着。
卫孟喜好笑,这就馋啦?还有金黄焦香外酥里嫩的油炸小酥肉呢!
以及能拿着当零嘴吃的又嫩又劲道的鱼肉丸子,又脆又香的吵杏仁儿炒瓜子儿,甜得粘牙的红糖南瓜饼,要是不喜欢吃甜的和肉的,还有芝麻杏仁海苔片,盐水卤花生……反正,大多数是现成的。
卫孟喜昨晚就开始做的,就是怕来到这边材料不齐不好做。看着大家伙吃得津津有味,不住的夸,卫孟喜心里就高兴,她已经很久没做饭,很久没得过这种夸赞了。
卫小陆是最贴心的,她看妈妈和露西舅妈一直在厨房忙进忙出,就自己在那儿吭哧吭哧的剥瓜子儿和花生,剥了快半小时,足足有半碗,“妈妈你快吃叭。”
卫孟喜看着她用两根细细的手指剥出来的“胜利果实”,只觉着窝心极了。
还是老闺女最疼她,这两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因为她懂的事更多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只会专注自身的小孩,她知道观察周围的人物,知道谁最辛苦,也知道用自己的方式让爸爸妈妈不要那么辛苦。
是的,连老陆也享受到老闺女的贴心了,因为每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只要老闺女还没睡,就会去给他打一盆烫烫的洗脚水,提拖鞋;有时妈妈菜还没炒出来呢,她就端着个大碗等在旁边,要第一时间把爸爸的份上给留出来,不能让爸爸吃他们吃剩的。
这一件件的,虽然是小事,但当爹妈的,谁不窝心呢?
老陆感慨得很,甚至说出老闺女大学要是继续在省内上就好了,不用离他们太远这种话,卫孟喜面上嗤之以鼻,其实心里也有点赞同。
大概,他们也跟大部分农村父母一样了吧。
吃饱,孩子们就揣着手,出门遛弯儿去了,县城的一切,对陆家这五个是相当熟悉的,但对于从小到大第一次回来的福瑞和珍珠,那可太稀罕了,叽叽喳喳,一群街溜子就不见了。
老陆闲不住,主动帮着露西去给锅碗瓢盆搞洗刷,卫孟喜就跟孟家父子俩聊天。她这次回来,热热闹闹过春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请孟二哥帮忙。
“二哥,你在美国认识做净水设备,以及空气净化设备的厂家吗?”
孟二哥听说她打算开一家高端矿泉水厂,倒是很意外,“你终于想通了?”
卫孟喜笑笑,她知道二哥的意思,因为这么多年了,她做的一直是薄利多销的“小”买卖,尤其是卖卤肉和圆珠笔,都是出了老鼻子力气,但利润在他们这些大商人眼里不值一提的那种,这一次的高端矿泉水,算是她完全另一种形式的尝试。
刚才,三人就把水厂的事谈了,孟家父子俩都很赞成她一口价买断的做法,他们是世代经商的,知道哪些事有些什么风险,也知道应该怎么规避,可以说,她的处理方式堪称完美。
“厂家我认识,你的水厂规模预计在多大?”
卫孟喜想了想,报出一个数字。
孟仲平的眉头跳了两下,“这么大……想好了?”
“想好了,现在孩子们大了,我也不用上学了,能把所有时间用在事业上。”不管愿不愿承认,以前她实在是太忙了,尤其是呦呦没上学那几年,既要管五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又要自学考试,还要管生意,能撑下来她现在想想都佩服自己。
不得不说,养孩子确实是一种负担,甜蜜的负担。
不过,现在她肩头的担子就快卸下了,自然要冲一波事业,钱嘛,没有嫌多的,她要做的事还那么多,现在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孟家父子俩被她眼里的光所吸引,也跟着连连点头,“行,你先估算一下这么大的规模需要多大的设备,我过去以后先帮你看着,价格应该会有点优惠,但不多。”
“没事,钱我有办法。”卫孟喜嘿嘿笑,她现在既然跟王庆玉的关系有所缓和,自己又欠她人情,那完全可以找她贷款啊,不说上千万吧,四五百万应该是不难的。
孟仲平知道,她不会要自己的钱,而自己也不能趁火打劫说要入股,所以干脆也就不提这茬,“行,那到时候我再给你输送两个人才。”
卫孟喜一愣,“什么人才?”
“还是你嫂子刚才听见提醒我的,她表弟和弟媳妇今年准备博士毕业,学的就是水质检测与研发,在美国那边不是很好找工作,正好我给你拉过来。”
“啥,博士?”卫孟喜嘴巴张得老大,原谅她两辈子打过交道的人里,学历最高的就是老陆这个研究生,博士她见都没见过。
只能说圈子的问题,她一做餐饮的,还真很难遇得到相关专业的博士,但她要是去科研机构或者大学城附近转转,遇到的概率就是大大提高。
“对,他们很喜欢龙国文化,早就想来看看,工资不需要太高,比照着美国物价来就行,说不定来工作几年,又跑别的地方去了。”
那两口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当背包客,全球各地的去,所以能来待多久还不知道呢,没必要高工资供着他们。
可美国这时候的博士工资……卫孟喜咽了口唾沫,这也不低啊!
这事,她觉得还得再商榷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又就着水厂的事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天黑,孩子们呼啦啦全回来,他们就再聊不了了,因为一会儿这个来,一会儿那个去的,院子里就跟赶集似的热闹。
第二天就是除夕,孟家的习俗是吃饺子,配上一大桌子的年夜大餐,孩子们撑得抱着肚子直哼唧。哼着哼着,眼睛就在那春节联欢晚会上动不了啦,别说俩小老外,就是卫孟喜家这五个,那也是深度电视迷,一眨不眨的盯到跨年钟声响起。
然后终于来到他们最期待的一刻——派发压岁钱!
因为自家孩子多,自己手里也有钱,对于第一次回国过春节的福瑞和珍珠,卫孟喜是非常大方,除了大大大红包之外,还送福瑞一架航天飞机模型,这是老陆和根宝一起搭建的,魔方已经无法吸引他俩了;而孟珍珠的则是一个很漂亮的珍珠项链,是她上次去深市的时候买的,贵倒是不贵,但纯天然,色泽形状都是极好的。
兄妹俩喜欢极了,当场拆开礼物就要戴上,还到处显摆问好不好看,那样子跟卫小陆还真像。
至于压岁钱,不用老妈开口,睡觉前五个崽崽就全交给妈妈了,卫孟喜依然是答应回去给存他们各自的存折上,现在个个都是小富婆(翁)了呢!
第二天是初一,两大家子人十几口一起去附近有名的安宁寺上香,顺便在庙里吃了一顿斋饭。
不过,吃斋饭的时候,他们还遇到熟人了,先是陆广梅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文文弱弱的,看着就很书生气。
本来,卫孟喜都没发现,是呦呦眼睛尖,她看见先没声张,而是告诉妈妈,“那是不是四姑的对象呀?”
卫孟喜看了一眼就觉得应该是,因为这跟当年那赵红星就是同一款的,都是比较“听话”那种男孩子,很符合她的要求。
于是,卫孟喜就上去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小伙子害羞得脸都红了,就差要躲到广梅身后。
陆广梅也很意外,自从陆老头丧事后,她们还没见过呢,“三嫂你们哪天回菜花沟,我让大嫂杀鸡等着。”
卫孟喜当然是借口工作忙,以后有时间再去。
开玩笑,那个地方,打死她也不会再去的,除非哪天陆老太死。
见他们不热心,广梅也就没再提,给了五个孩子一人一个红包就带着小男友走了。
根花几个女孩看着他们背影,很奇怪的问:“妈妈,为啥四姑的对象那么……小?”
是的,在她们看来,那位未来的姑丈就是个很害羞的大哥哥。
卫孟喜笑着说他只是看起来显年轻,年纪应该是跟四姑差不多的,因为刚才听陆广梅介绍,这对象已经在省委机关工作好几年了,写得一手好材料,一般这样的人都比较内秀,显小也正常。
话说陆广梅现在在省城工青妇这一块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因为强硬的作风,加上最近几年每年都能办出几件大事,上次听残联的黄姐说省办秘书科已经来要人了,搞不好年后就要去给副省长做秘书了。
卫孟喜还真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官,心里既为广梅高兴,又有点担心,这样的位置,压力一定不是一般的大吧,不仅要具备过硬的专业能力,还得长袖善舞,善于揣度领导的想法。
毕竟,没有哪个大领导是会把想法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全靠身边人的揣摩和理解,这要是一个不好揣摩错了,坏了领导的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领导生气也不会跟你明着说他对你哪件事不满意,更不会泼妇骂街,所以很多时候是连对方生气了都不一定知道,只有当被发配去坐冷板凳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犯了错。
当然,这是不好的一方面,卫孟喜相信广梅如果愿意去的话,肯定是事先已经想好了的,这事也不全是坏事,最大的“好”就是离大人物近,很多时候都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表现好了,说不定直接给派到下面去历练几年,回来就是大好前途了。
后世很多大领导,都是从秘书干起的。
以广梅的政治抱负和决心,一定会去的吧……卫孟喜这么想着,就随口解释了几句为啥那位叔叔看起来比四姑年轻。
根花和卫红“哦”一声,似乎是有点失望。
卫孟喜也不想在孩子面前议论她们长辈的事,没有再提,可刚要走,忽然就被卫小陆抓住了,“妈妈你看,又是一‘熟人’。”
卫孟喜心说这丫头的眼睛到底是咋长的,怎么老是能看见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呢。
顺着她的手指,那里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太太,原本引以为傲的满头青丝也白了一半,脸色黑中透着青黄,早就没有了以前的光泽白皙,就连脸上的纹路也仿佛是几年之间冒出来的一样。
即使是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孟淑娴,卫孟喜也没见过她会老成这样。
据二哥所说,得知他们一家回来之后,这俩老不要脸的就天天上门来,刚开始那两次福瑞和珍珠都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不给开门,后来孟家父子俩看见,倒是让他们进来了一次,但实在是嫌他们埋汰,没说几句话就赶出去了。
谢鼎现在已经从小学退休,过的却不是闲云野鹤的退休日子,而是依然在为老来得子而忙碌奔波。
自从孟淑娴带着谢景元从金水煤矿逃回来以后,他们的苦日子才真正来临,老头出去给人偷偷补课,老太给人当保姆,就是为了给宝贝儿子挣老婆本。
而谢景元本人呢,则是在家里蹲,介绍的姑娘见一个黄一个,或许有眼皮子浅的看在他的城镇户口和老爹是退休校长的份上跟他谈,但谈不了多久都得黄。
这人太懒太没出息了,半年能不出一次门,那房间里的垃圾都堆得小山一样高,一张口牙是断的,还又黑又黄又臭,哪个姑娘受得了?
以前的孟淑娴,那是多讲究个人啊,现在为了她的大宝贝,居然在寺庙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摆地摊卖香火,这不,还因为一毛钱跟一个买香纸的中年妇女吵起来了,又拍又打的在那儿撒泼……
卫孟喜嫌辣眼睛,赶紧转开了,她现在内心已经很平静了,真正的和解了。
下午回家歇了一会儿,又到做(吃)晚(剩)饭(菜)时间,主要是大家都勤俭节约惯了,剩菜扔掉多可惜啊,热到初二中午那顿,孩子们实在是叫苦不迭,号称再也不吃剩菜了,晚饭喝粥都行。
这一提议得到所有大人的附和,于是晚饭卫孟喜就煮了两锅粥,一锅是带有淡淡盐味的青菜皮蛋瘦肉粥,一锅是稍微甜口的桂圆红枣小米粥,给大家两种口味的选择。
结果就是叫着吃肉吃够了的孩子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瘦肉粥,那米粒和瘦肉末都熬得入口即化,汤也是浓浓的奶白色,带点瘦肉的粉,和皮蛋的清灰,光看颜色就是让人食欲大开。
再配上她从家里连罐子一起搬来的酱菜,那叫一个爽口,两个小老外发现,跟着卫东他们“呲溜”好像更香?
于是,院里都是七个少年少女的“呲溜”声,卫孟喜想说几句,但看嫂子露西好像一点也不反感,还给他们竖大拇指,就只能将话咽回去。
自家这几个崽,把好好的小老外都给带坏了,罪过罪过。
倒是几个大人,选了甜口的小米粥,也不用下什么,卫孟喜还悄悄给老陆那碗加了一大勺白砂糖呢。
大家正围在电视机前,一边看节目,一边喝粥,谁知大门却被敲响了。
大年初二谁会来串门?莫非是孟淑娴和谢鼎那俩老不要脸的又来了?
卫东腿长,第一个跑出去开门,谁知门口站着的却是几个完全陌生的人。
一、二、三……十一、十二,一共十二个人呢!他打量了两眼,“不好意思,你们找谁?”
谁知话刚出口,最前面那小老头居然就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大侄儿啊大侄儿,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高,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看见你爸了呢……”
后面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他们一家子回来怎么也不去家里坐,他们这么多年十分挂念巴拉巴拉的。
卫东满头黑线,自己亲爸长得高他是知道的,很小的时候他问起,妈妈也会说一下,但不多,他也不感兴趣,可……这群人,是那个刘家的?
这个猜测让他心里一点惊喜都没有,反倒全是惊吓,他妈妈这两年好容易才轻松一点,可别又来扰他妈的清净。
他不能让老妈被这群无赖缠上!小伙子当机立断在心里想好这个基本原则,立马就把脸一板,随便两下子挣脱小老头的怀抱,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嫌弃,“你们谁啊,赶紧走,不走我可就报警了,啊。”
“不是,这孩子怎么跟咱说一样的话啊?”小老头疑惑的问。
“不是说美国那边是说英语的吗?”
“对啊,他方言怎么说得比咱还溜?”
作者有话说:
137、137
正当他们讨论着, 屋里的一大票人也都呼啦啦出来了,为首的正是孟金堂。
门外十几口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先是一怔, 然后是膝盖一软, “噗通”“噗通”……像癞*□□受惊纷纷跳进水里。
呼啦啦全跪下去,嘴里叫“爹”的, 叫“爷爷”的,叫“太爷爷”的都有,乱七八糟,无一不是又激动, 又感动, 小老头还直接跑上去,一把抱住孟金堂的腿,“爹啊, 你的,不孝儿回来了啊……”
终于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的卫东同学, 看了看自己, 又看了看二舅舅, 自己跟舅舅一模一样?
除了眼瞎, 也说不出这种话吧。
原来, 一家子正是孟金堂的大儿子孟伯安。
卫孟喜印象里的孟伯安, 是跟她和二哥不一个世界的“大人”,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他结婚并分出去单过了, 在省城的拖拉机厂上班,也没见过几次。
以前她不知道原委, 还以为是舅舅离开的时候叫他了, 是他和家人不愿离开生活了多年的省城……直到最近两年, 舅舅无意间说漏嘴。
后来孟金堂为什么会跑呢,其实也跟这个大儿子有关系,那一年的阶级斗争是从京市蔓延到省会城市,又才蔓延到下面小地方的,像朝阳县这样的小县城,本来应该是最后知道的,但老大一家不仅积极参加了,还写了一封实名举报信,揭发他这“万恶资本家”的嘴脸。
那封信,他是知道的,所以当机立断问小儿子要不要跟他一起走,谁承想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二却是唯一相信他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对于自己倾注毕生心血却“大义灭亲”的老大,他已经失望了,没想到就在他过上幸福晚年的时候,这不孝子又来了!
你就说吧,就这,孟金堂能给他好脸?
看着多年不见的大“大人”现在居然变成了小老头,甚至比孟舅舅还老态龙钟,卫孟喜心里感慨不已。
看来这么多年孟伯安的日子并不好过。
“爹啊,儿不孝,不孝啊……”孟伯安跪在地上,把那响头磕得“砰砰砰”的,眼泪鼻涕哭得一脸一身都是。
“爷爷,我们想您啊爷爷,从小我就是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爷爷,这是我儿子,您的重孙。”
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孩,被他们按在地上,“快叫太爷爷。”
小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又被大人按着,顿时扯开了嗓子的嚎,“呜呜,不要!肥家家!”
“傻宝,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你爷爷小时候就是在这栋宅子里长大的呀。”
孟金堂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青黑,慢慢恢复正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子表演。
虽然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大儒商的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卫东几个孩子对视一眼,连呼吸都不敢了似的——原来和和气气有求必应的舅公,发起火来是这个样子。
卫孟喜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一家子大张旗鼓拖家带口的回来“认错”是为了什么,钱呗。
换了一般人在孟金堂的立场,不仅不会回来,说不定还会对这片土地产生不可磨灭的恨意。但他从小接受的是爱国主义教育,是归属感,他不仅回来了,还很热衷于这边的慈善事业,自从那年知道卫孟喜每个月五号给残联基金会捐款之后,他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只不过,跟卫孟喜直接捐钱不一样,他是捐物,就像上辈子的卫孟喜,给贫困落后地区的儿童直接捐衣物和学习用品。
每一年花出去的钱,少说也是四五十万,这可是1992年啊!
前几年老大一家不敢回来,估摸着是怕政策还会有变,怕被牵连,后来观察了几年,见是真没事了,他就动了这心思,但孟金堂连门都没让他进。
今儿能进来,多亏是过年,老爷子不想当着小喜一家和露西福瑞珍珠的面发火。
让他进来,是孟金堂的教养,剩下的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不能让这么多小辈看见,干脆就说:“走,我带你们逛灯会去。”
朝阳县的灯会那是闻名了一千多年的,以后都能申请非遗保护的项目。
孟仲平轻轻冲露西点个头,露西就带着福瑞珍珠跟他们一家子,浩浩荡荡出了孟宅。
刚出门走了十米,露西母子仨的好奇心就再忍不住,问卫孟喜这是不是就是丈夫(爹地)的哥哥。
卫孟喜见他们知道一些,也就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说了,这才几句话就把他们惊得“啊啊”叫,作为背叛者,告密者,尤其是儿子背叛父亲,这在哪个国家都是被人鄙视的。
“难怪爹地从来不愿多提他的事。”珍珠挽着呦呦和卫红的手臂,觉得这也太坏了。
露西则是搂着卫雪,“那我们还是多玩一会儿吧,让他们把事情处理好再回去。”
这也正是卫孟喜的心声,于是就跟她们细细介绍起灯会的由来和特色,“其实咱们朝阳县的灯会,昨天和今天的只能算小灯会,真正的大灯会在十五十六,元宵节那两天。”
她小时候每一年,都会跟父亲出来看,也不知道能看出什么,但小孩嘛,就喜欢凑热闹,被父亲架在肩头,听着人群热热闹闹,看着那些憨态可掬的小白兔灯小橘子灯小老虎灯的,每一盏都想要,可父亲却说小手提不下,最多只能买三盏。
这时候,就是她最头疼的时候,小兔子的想要,小老虎的想要,小橘子的想要,可画着冰糖葫芦的也想要,画着大公鸡的也喜欢……纠结到最后,好像买的都不是最喜欢的。
现在想来,父亲的脾气是真好,她以前对自家这五个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别说选三个,每人就只许一个,还不许朝三暮四改变主意,谁要是哭闹她都吓唬下次不带他们来了。
难怪上辈子孩子会学坏,因为自己就是一个只想图快,只想迅速把事情摁下去的性子,没有足够的耐心去一一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也难怪,长大以后的他们会渐渐与她相去甚远。
这辈子,随着生活好起来,夫妻感情和美,卫孟喜越来越能反省上辈子的自己,而越是反省,她越是觉得自己错的地方太多了,幸好老天爷能给她这个机会,不然她直到死也不一定能知道为什么会把日子过成那样。
想着,她们往前面走,而卫东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冲三姐卫红使个眼色,姐弟俩就泥鳅似的,落到最后去了。
“咋?”卫红现在快有妈妈高,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但身材高挑匀称,小时候看着不出众的五官也渐渐长开,反倒越来越像妈妈了,无论在学校还是矿区,都可以算个漂亮姑娘了。
不仅身高和五官像妈妈,就是头脑的机敏之处,也很像,单一个眼神就知道卫东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那个刘家的事?”
看来,他们不仅谈过一次这么简单。
“嗯,刚才我还以为他们是刘家人。”
“咱可是说好的,他们不来就各自安好,要来,我可要好好替妈妈讨两句公道,当年他们那么逼人,不就是欺负咱妈没人给撑腰吗?”卫红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你看看,连性格也像。
卫东其实有点怵发狠的她,一把搭她肩上,“放心,我还怕他们不来呢。”
孩子的记性就是这么奇怪,你告诉他洗衣粉在哪儿,剪刀在哪儿,一个星期告诉一次,他下个星期还得问妈妈,但以前的事卫孟喜只偶尔轻描淡写提过几句,他们却能记到现在。
对于兄妹俩的短暂“会议”,大家都没注意,一直逛到灯会散了,这才慢悠悠的往家走,幸好他们走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孟家父子三个的神色很正常,就是孟伯平也没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惨状,正在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老父亲。
老陆刚出门就跟她们分开了,说要去县一中附近看看,此时也回来得正好,大家彼此打声招呼,就打算睡了。
原本说好的,明天下午回矿区,可看这个样子,卫孟喜想一大早就动脚,她真不想跟孟伯平这样的人接触,但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完全不给好脸又做不到,只能虚与委蛇。
孟伯平一家十几口人回来得太突然了,根本住不下,只能出去住招待所,毕竟这个点了,就是出去新买铺盖也来不及了。
卫孟喜和老陆躺下的时候,一大家子还在商量出去哪里住,钱由谁出呢,因为孟伯平有好几个儿子,儿子儿媳们在一起那就要扯皮谁家占谁便宜的事,一扯就没完没了。
“明天一早咱们就说矿上有事,早早的动脚。”
“嗯。”
卫孟喜倒是不担心孟舅舅处理不了这个事,开玩笑,要是连这个不孝子都处理不了,那还是孟舅舅吗?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听说他们要走,孟舅舅也没多留,知道他们是不想在这里添乱,更不想跟孟伯平纠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打个电话来报平安。”
“好嘞舅公,你啥时候去我们家玩啊?咱们窝棚里那棵枇杷四月就能吃啦,金黄黄的,又酸又甜,可好吃啦!”呦呦十分怀念的说。
孟舅舅哈哈大笑,他确实喜欢吃枇杷,难得这群孩子还记着,“好,等枇杷熟了来电话,我一定去金水煤矿找你们。”
一旁的孟老大一家,就眉头微皱。昨晚在招待所里,他们就议论过卫孟喜这一家是哪里来打秋风的,凭什么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连春节都是在这里过的,可惜孟老大实在想不起来她是谁,只是睡到半夜忽然“啊”一声醒来。
是小喜啊!
就卫衡家那个粉丢丢的小丫头,对小丫头他是不记得了,但对卫衡他还有印象,还不仅是有印象那么简单……
可就是想到卫孟喜的身份后,他们一家子更不舒服了,老爷子真是昏了头,让卫孟喜这外姓人住家里,却把他们这些亲亲儿孙赶出去住招待所,这荒唐!
实在是荒唐!
还什么金水煤矿,那可是个穷地方,那里的人能有几个钱啊,这卫孟喜一家倒是会装大头蒜,穿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还从哪里借到一辆面包车来充面子……
卫孟喜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直接发动车子,跟福瑞珍珠拜拜,车子就很快驶出了朝阳县。
这一趟回来,收获可真不小,所有人心里好像都装了事一样,到家一看有热水,赶紧排队洗澡洗衣服去。卫孟喜昨晚没睡好,一会儿是想自己上辈子的事,一会儿又想孟伯平一家,迷迷瞪瞪就到天亮,此时到家啥也顾不上,第一个洗了澡就去睡觉。
老陆没着急洗,先去矿上看这几天的工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事,卫孟喜再一次失眠了,躺在床上,她能听见楼下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个说拖鞋找不着了,那个说袜子不许放进洗衣机,又有说要给花草浇水的,有要去桂花姨妈家接回留守狗子红烧肉的……
这人间烟火气啊,最抚凡人心。
***
初八一早,卫孟喜带着孩子们的压岁钱上银行存好,看韦向南还是孕吐不舒服,也就没叫她,只叫上侯爱琴和自己个儿算账。
现在是1992年春天,除掉取出去的三百万现金,她现在账上还有五十万,孟仲平已经去到美国了,她们要的净化设备规模很大,参数高,需要临时订制,即使已经给了一定幅度的优惠,依然要准备三百万左右。
再加上厂房、管道、压力泵、储水装备、修一条进山的路,以及运水车等硬件设施,至少还得再准备二百万左右。
这么算下来,她现在这五十万只能留作备用金,她得去找五百万的缺口。
卫孟喜盘算了一下手里目前的资产,要贷款倒是简单,立马就去找王庆玉。
跟卫孟喜想的一样,她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的审核(抠)了三遍,甚至还做了不少笔迹,在确保资料真实有效之后,因为按照政策她的贷款额度太大,必须向上级打报告,于是又等了一个多月……
这办事效率,也不是说她偷懒或者拖拉啥的,而是她太认真,太照规办事了,以至于卫孟喜这都接到D拜商人费萨尔的反馈了,她贷款还没批下来。
这一次,卫孟喜直接从外国语学校聘请了一名教授阿拉伯语的老师来帮忙翻译,按次数收费。
费萨尔在电话里说,长寿山矿泉水的品质不错,他打算继续再采购五千瓶,这一次依然希望能在一个星期后交货。
卫孟喜计划了一下,虽然大的设备还没来,但杨老那套小的还可以将就着用用,反正也是出租金的,那就先用着吧。
上次罐装任务是交给赵有志带着卫道江湖的服务员们一起做的,算加班,每天开的加班工资不低,这一次也一样,她一接到单子,转头就将任务交给她们。
做餐饮的,本身对食品卫生就很注重,相比去外面临时找来的工人,卫孟喜更相信她们。
等这个单子一过,卫孟喜就得开始研究招聘的事了。
屿罗村的村民们直截了当拒绝了她的工作提议,那招聘就没他们啥事儿了,直接对外公开招聘,这一次她的要求提高到——优先招聘大学生。
大学生来了,可以提高水厂的工人素质,做的也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工作,不算埋没人才,同时再招一批普工,学历就能放宽到高中毕业,学历不一样,工资待遇也不一样。
她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毕竟这时候的大学生可是天之骄子,学校包分配呢,那么多机关事业单位和国企,为什么要来一个民营企业呢?
但告示才贴出去一个星期,居然就接到好几个咨询电话,都是大学生。
卫孟喜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批招聘居然这么顺利。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时候东北国企下岗的消息开始传来,多少国企破产倒闭,老工人都没法安置,谁还有多余岗位招大学生啊?
况且,大学生们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第一次开始思考——铁饭碗真的够铁吗?可要是真铁的话,为什么还有人丢饭碗,单位不管,街道办不管,劳动局不管……那种焦虑,也会蔓延到即将就业的年轻人身上。
于是,但凡是有招工的地方都有人去咨询,干不干先不说,先了解一下企业规模和待遇也没啥。
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卫孟喜都很耐心,不仅事无巨细的宣传自家企业,要是有迷茫的她还会出一些简单的就业指导。
当然,她自己阅历有限,也不敢说太专业的,只是安慰一下他们,让他们不要放弃对未来的信心而已,如果实在觉得没有去处,那长寿山矿泉水厂永远向他们敞开大门。
卫孟喜也没想到,她只是这么一说,却居然真有人来报名,不仅来了两个大学生,还有七八个从东北来的下岗工人。
准确来说,先是一名叫□□兵的大学生打电话来咨询,顺口提了一下东北下岗的事,但是被卫孟喜安慰了好久,他的信心回来了,但又随口一问,自家有个堂哥本来在东北的某个大型水厂里上班,上个月被买断工龄了,但买断的钱一直没拿到,现在一家老小被迫搬出职工宿舍,小孩念完这个学期就要迁出子弟学校,问他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来长寿山试试。
卫孟喜一听,拖家带口的,不让来吧,买断工龄的钱还没下来,孩子马上就要没学上了,来吧,自己这边又没子弟学校可以给孩子上,于是就说让他们来试试,人她是招的,只是学校没办法解决。
□□兵这小伙子立马跟堂哥一说,而老家的亲戚呢,都以为他是被骗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瞌睡就遇枕头,怕不是被骗了,很多东北老乡就被骗去南方黑砖窑的……一合计,来了七八个壮胆的。
而经过他们亲自考察和研判,所有人都留下了,说既然卫老板开工资,那他们就在这边先干一段时间试试。
这几人都是沾亲带故在水厂上班的,既然要招就只能一起招,而卫孟喜也不是无条件的,她的要求是,八个人需要分成两批,一批去饭店,一批在水厂,而在水厂的,她也给分别安排在不同的车间部门。
这种沾亲带故的,其实她作为老板是最怕的,一旦他们共同待在同一个科室,又仗着是老技术工,任何一个老板都很有可能会被架空。
幸好,她遇到这几个人品是不错的,里头也算人才辈出,有会开车的,有专门做净水处理的,有做空气净化的,有做水源保护的……这一圈算下来,倒是卫孟喜白白捡了几个大师傅。
于是,有了这几个大师傅,工作就很好开展了,黎安华跟修路的工程队签好合同的时候,王庆玉的贷款也终于批下来了,让卫孟喜去签字。
整整五百万。
卫孟喜长这么大,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钱,虽然不是现金,但看着那数字,她手都有点微微颤抖。
她花了整整十二年,没成为五百万富婆,却成了能向银行贷款五百万的负婆!
签了合同,再兑换成美金,赶紧给孟仲平那边汇过去,设备就快能出厂了。
就在她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大崽们高一结束,很快进入了高二年纪,而老闺女也升上初三,马上就能考高中了。
***
这一年里,好消息是贷款批下来,厂子建设按部就班,孩子顺利升学,一切井井有条,坏消息是——韦向南的孩子没保住。
或者说,她不想保了。
刚开始,虽然孕吐严重,但只要一想到多了个小生命,她这极简主义者的家里,也会多一些温暖的鸡飞狗跳,有美好愿望支撑着,她精神状态还可以。
就是所有人和医生也以为,“只要熬过前几个月就好了”,“吐着吐着就习惯了”,“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会慢慢好转的”,就像卫孟喜本人一样,都是慢慢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关键是,她躺着也吐,坐着也吐,短短几个月,本来近百斤的人,被折腾得只剩七十几斤,这还是有个五个月的大肚子呢!
别说尚永志,就是卫孟喜也急得嘴角起泡,韦向东兄弟俩也早早的过来,加上尚永志,三个男人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还是不好,那就引产吧,孩子不要了。
卫孟喜心头一跳,不敢吱声。
以侯爱琴张大娘为首的老一派们,则是觉着不忍心,马上都六个月了,再坚持一个月说不定就能剖腹产了,不是说“七活八不活”吗?
尚永志韦向东眼睛都红了,吼她们:按照目前这个体重下降的趋势,不到七个月,向南就活不了了!
她们被吼得也不敢说话了,最后只能来问柳迎春的意见,柳迎春行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孕吐这么严重的,毕竟是一个小生命,她也不敢轻易下决定,最终又把决定权推回韦向南手里。
这时候,让卫孟喜意外的是,韦向南用了一个夜晚的时间决定引产。
两口子这么大的年纪,期盼了那么久好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已经在肚子里共存了这么久的孩子……卫孟喜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但不得不说,她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生育是以母亲的生命为代价,那不生也罢。如果母亲的命都保不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又能保住吗?即使侥幸保住了,以后他(她)知道自己是寄生在母亲身上,夺走母亲生命的人,他们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人生吗?
不要把成年人的想法强加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觉得爱他们啥的,等他们懂事的时候,如果愿意他们还真不一定愿意做这个寄生者。
卫孟喜只能这么安慰韦向南,引产也是大手术,也得坐月子,希望她不要悲伤过度,到时候哭坏了眼睛,更加得不偿失。
但幸好,韦向南难过是难过,但过了那一阵之后,身体也居然奇迹般的好起来,能吃能睡了,再也不吐了,没几天体重就长了点。
就连医生也觉得这种现象简直是个奇迹。
但好在,尚家没有老人,韦家两老虽然气急败坏闹过一段时间,但在韦向东和韦向北的强压下,也只能偃旗息鼓——人家亲爹娘都没权利决定的话,你们当外公外婆的又算啥?
他们是真爱向南吗?不是的,只不过是向东不愿成家,他们把抱孙子的愿望寄托在向南身上而已。
卫孟喜心说,难怪向南姐这么多年都没回过老家,即使回去也只去大哥小弟在城里的家。
尚永志能保住老婆就谢天谢地了,也不想什么生孩子了,当即去把结扎手术给做了,以后要实在想养,就去外面抱一个回来。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韦向南的认同,死里逃生之后她也觉得养个“现成的”其实挺好。
就在这些或喜悦或悲伤的事件里,一转眼时间又到来年三月份中旬,卫孟喜忽然接到小姑子的电话。
“三嫂这个周末有空吗?”
卫孟喜本来是要去长寿山看施工进度的,但听她声音不对劲,还是暂时把事情放一边,“有,你来家里坐坐?”
“好。”
作者有话说:
138、138
小姑子的声音历来都是那种字正腔圆的, 慷慨激昂的,犹如她十七岁那年边走边唱《五月的鲜花》一样,她就像一棵小小的挺拔的白杨, 张扬而又努力的, 用自己的方式成长着。
这么多年,她在没有什么靠山, 没有什么师父领进门的前提下,能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硬干,愣是从一个小小的县城妇联干事,干到现在省里三号人物的秘书, 这谁不佩服呢?
一般能在仕途上走得远的, 要么就是出身二代,家里有现成的关系和资源,要么是投诚到某位大人物门下, 有师父领进门,要么是通过婚姻联姻找到靠山, 即使都没有, 那如果外貌占优势的话也能算一个加分项……可惜, 陆广梅都没有。
她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旮旯, 从一个极度重男轻女没有任何道德感的家庭里走出来, 外貌可以说跟“漂亮”一点不沾边, 甚至身材行为习惯都粗犷得像个男人, 任何见到她第一眼的人, 都不会把她往省委秘书,还是三号的秘书上联想。
因为这不可能的啊, 不像啊, 不合理啊……
可就是这样的姑娘, 愣是走到了现今的高度,知道的谁不说一声“厉害”呢?
这就是后天努力型选手,一旦选定目标就能坚定不移的冲着目标前进,即使是跑,是跳,是跪,是爬,也要爬到目的地的人。
这样的姑娘,卫孟喜居然在她声音里听出一丝脆弱和哽咽,当即就觉得这事怕不简单。
可广梅跟她三哥的脾气很像,都是非常能装得住事儿,卫孟喜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也不多说,只说到时候来详谈。
“也不知道这两年她过得怎么样?让她来家里玩,她也总说没时间,咱们以后还是多去看看她吧。”晚上躺在床上,卫孟喜这么跟老陆说,出于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的同情。
“嗯,到时候就你费心问问她。”
老陆揉揉太阳穴,眼睛闭上,准备睡了。
卫孟喜看他满脸疲态,忙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行就给自己放两天假吧。这么疲劳的状态下,即使躺床上也不是马上就能入睡,睡着以后也是多梦易醒,睡个垃圾觉没意思。
“来,躺好,别动。”卫孟喜直接坐起身,将他头抱到自己腿上。
两根细长的手指按他太阳穴上,轻柔的,缓慢的,顺时针揉按。
她的手指真的跟光滑细腻毫无关系,但力道掌控得很好,就这么轻轻的揉按几下,老陆的眉头就慢慢舒展开了。
“你说咱俩,马上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拼干嘛,该享受生活了。”
老陆舒服的轻轻哼了一声,他的字典里以前是没有“享受”这个词的,但现在嘛,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反正就是他居然也对每年一次的全家自驾游期待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风景就是山山水水的,他也在书上看过,甚至能对所有风景的来历特色倒背如流,但心里依然会期待。
见他眉头舒展,卫孟喜继续说,“你看,以前最操心老闺女的学习,现在人不也好好的上了高中?”
顺利直升高中部,还是全省最好的高中。
“嗯。”老陆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老闺女真的很会扬长避短,也很努力。
半天,他忽然幽幽的来了句,“我们能做他们榜样。”
卫孟喜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前面她问的“我们这么拼干嘛”,是啊,五个崽全都肉眼可见的比其他孩子努力,这不就是意义吗?
哪怕根宝那样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大多数时候是第一的尖子生,依然每天晚上挑灯夜战!
哪怕是卫东那样大部分时间花在练体育上,能上个普通专科就阿弥陀佛的成绩,也没放弃拼搏,没有破罐破摔,每天晚上回来就看书,就刷题,有不懂的都厚着脸皮问根宝。
而老闺女这样啥也不愁的性子,在明知道自己理科不行的前提下,依然在勤学苦练,哪怕是提高一分,她都要高兴好几天……
这,不就是榜样的力量吗?
做父母的,不用每天苦口婆心劝学,不用强调自己养家糊口有多辛苦,他们只需要把该做的做到,孩子长着眼睛就会看,会思考,会努力。
卫孟喜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教育方式,每次孩子不好好上学,她就哭诉自己多么不容易,从幼年丧父到随娘改嫁,到两段艰难的,草草完结的婚姻,到两个婆家的磋磨血泪,到创业维生的艰辛……每一件事,每次都要哭着拎出来从头到尾讲一遍。
她的本意,是希望孩子心疼她,然后早点懂事,奋发图强,好好学习……可以说,龙国绝大对数父母都是这么做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效果怎么样呢?
她只知道自家这几个,一开始会跟她同仇敌忾,确实会心疼,可听得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还会分析她苦难前半生的原因,本来孩子也是好心好意,客观公正的,可那时候的老母亲,是想要他们理中客的评论吗?
不,他们的表现跟自己哭诉的初衷不一样了,于是她更伤心,更失望,流更多的眼泪,孩子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于是变得战战兢兢,变得如履薄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就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不就变得心思敏感,多愁善感,心里埋了多少委屈,也只藏着不愿说了吗?
后来,她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也改了毛病,不再哭诉了,随着事业上的成功,又变得强势、暴躁、易怒,更加让孩子觉得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这一次重生回来那几年,她也是暴躁的,但老陆拯救了她,间接的改变了孩子的命运。
她这边想着,老陆的心思却在她身上,三月天里,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真丝吊带,头发和身上都护理了很多道他也叫不出的东西,擦得又香又滑,还特别细腻,就恨不得让人咬一口那种……
嗯,他也确实怎么做了。
咬一口不算,还得多咬几口。
卫孟喜被他胡茬扎得痒痒的,见推不动,那就只能享受了,反正趁着还能榨得动吧,用其他煤嫂的话说,等过了四十,那就是有心无力啦。
*****
接下来几天,卫孟喜依然是一边监督水厂进度,一边抽空巡视旗下门店,尤其是卫道江湖去的次数最多,经理虽然很专业,但终究还跟自己不贴心。
终于等到周末,陆广梅来了。
一进门,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嘴角有两个刚结痂的火泡,明显是着急上火有段时间了。
卫孟喜给她泡了杯金银菊花茶,“怎么这么着急呢?”
广梅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饮尽,“三嫂再给我来一杯。”
卫孟喜好笑,又给她加满,幸好温度都不烫,已经在茶壶里闷一个多小时了。
“我准备结婚了。”
卫孟喜“啊”一声,茶壶差点就没端稳,她还以为是分手闹别扭,或者是工作上遇到瓶颈啥的,结果居然是要结婚……可,结婚不是好事吗?她那天哭啥,焦虑啥啊。
卫孟喜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日子订好了?”
“没,现在需要双方家长见面谈一下,你和三哥能不能……帮我……”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孟喜是什么人啊,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你想让我们代替当你的家长,跟男方家长谈婚事,对吗?”
“嗯。”
陆老太那样的亲妈就算了吧,不说她嘴歪眼斜流口水,说不出一句整话,就是那德行也不好,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让人笑掉大牙的糊涂话来。好好一桩婚事,别让她弄黄了才好。
这不,就听广梅低着头说,“根花奶奶那边,我本来是说让她抽空把家里打扫干净,自个儿拾掇一下,我带着孙家人回去看看,顺便谈结婚的事,结果……”
亲妈居然问彩礼给多少,少于两千块门儿都没有,而且这两千块她是要留着养老的,自己别想带走。
至于嫁妆?没有,顶多给做两床新棉花,就这钱,还得广梅自己掏。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要求未来秦家把她接到省城来享几天清福,她在农村苦够了,以后进了城就不想再回来了。
本来,享清福这话,她跟自己闺女提,也无可厚非对吧,可她偏不,她就要跟亲家提,要逼着亲家在电话里就答应她,不然甭上门了,她不见。
卫孟喜听得目瞪口呆,别的母亲是恨不得闺女早点成家找个好人家,陆老太这是生怕广梅结婚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要亲家养你,这换谁会干?
“好,我跟你三哥商量一下。对了,你还没说说你对象的情况呢?”
广梅的对象名叫孙有胜,目前在宣传部工作,是一支有名的笔杆子,但性格有点木讷害羞,不像广梅外放大方。孙家母亲是省医院的某个科的护士长,孙父在书城市政府也是实权领导,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广梅这个出身贫苦,父母原生家庭都很差劲的姑娘能嫁进去,就是凤凰女在高攀了。
用后世的话说,陆家兄妹俩别看现在出息,又是工程师又是省委秘书,但本质还是小镇做题家,跟人家这种根正苗红的家庭比起来,确实不是一个世界。
卫孟喜有点担心,“结婚不是小事,你想好了?”
潜台词是,这样的婆家,会不会有点难相处?但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好妄下定论,毕竟并不是每一个高嫁的姑娘都会遇到恶婆婆。
“想好了,小孙人挺好的,就是他父母比较着急,我本来不想这么快。”于是,她就把老两口的脾气性格给简单的说了一下,“明天,三嫂要是有空的话,我就带他们过来。”
卫孟喜想了想,明天要去机场接人,孟二哥介绍的俩博士今天就到京市了,明儿中午到书城,“后天行不行?”
广梅忙说可以,也不吃饭,卫孟喜说要开车送她,她也不要,自己蹬着自行车走了,看来三号的秘书也不好当啊,谈婚论嫁的大事都只能在周末抽出两个小时来。
*****
孟仲平介绍的博士是史密斯夫妇,是一对金发碧眼的中年夫妇,男方微微有点中年发福,妻子则是典型的白人甜心长相,卫孟喜接到他们,客气自不必说,晚饭是在省涉外饭店招待的。
吃完,两口子就说想要在当地转转,卫孟喜闻弦音而知雅意,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回去了,说好第二天再派人去接他们上山。
长寿山现在已经建设得有模有样了,但卫孟喜终究是还不放心,开饭店她不怕,开水厂却是第一次,要是能得到一点专业人士的指点就更好了。
刚回到家,孟舅舅电话就打来,“小喜,听说你去接那俩博士了?”
“刚把他们安顿在涉外饭店,明天去接他们上山。”
孟金堂点点头,“你觉得他俩如何?”
卫孟喜也不好说,毕竟才第一次接触,只吃个饭的工夫,“暂时还没看出来,估计得再观察观察。”
“嗯,多留个心眼,非我族类……”
卫孟喜连忙“嗯”一声,表示懂了。
“对了,孟大哥的事怎么样了?”
“哼,别提那不孝子。”孟金堂冷哼一声,去年过年时候一大家子回来,他以为是干啥,不就是为了钱嘛,果然小喜一家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开始哭穷,说这几年怎么怎么艰苦,怎么怎么后悔的。
孟金堂可不是一般人,怎么可能被他们的鳄鱼眼泪所打动,就一句话,钱别想,他们的父子亲情早就丢在举报信里了。
老大一家还想使苦肉计,他就一句话——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不要再回来。
于是,一瞬间,一家子都偃旗息鼓了,乖得小狗似的,殷勤小心着伺候起来,不是给老爹端茶倒水就是提鞋伺候,正巧那几天孟舅舅感冒了,咯痰啥的也多,老大是一个人日夜不断的在床前端着痰盂,就跟旧社会的丫鬟小厮一样殷勤。
“老二说要来换他,我不让,以前在美国那几年,老二伺候我就够多的,啥事没给我办过啊,现在有人愿意替他,我就让他们先回港城了。”
反正,免费的小厮,不用白不用。
那几天,他真是舒坦得不行,就是可怜老大一家,从早到晚鸡飞狗跳,伺候一个礼拜,老大的腰就不行了,夜里给老父亲端屎端尿的吹了冷风,倒春寒一下就把老病吹发了。
当然,他住院,自有自己的儿子轮流照顾,孟金堂看都不去看一眼,他身体一好就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孟老大一家子都还要上班呢,单位已经催了好几次,再不回去就开除处理,左等右等都见不到老爹,实在捞不着一分钱的好处,只能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了。
这一去,就一年多没有再来了。
卫孟喜听得哈哈大笑,“舅舅您这一下,把他们收拾惨了。”
孟金堂也笑笑,反正,白捡的孝心不要白不要,生他养他一场,自己受用几天又怎么着?不来最好,再来,他还得再“病”一场。
老大不就是为了钱嘛,他到后面也没再明说不给,就跟胡萝卜吊着蠢驴似的,驴只管拉磨,能不能吃到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
第二天,卫孟喜早早的在家准备好,老陆也没去上班,穿着一件正式的白衬衫牛仔裤,等在家里。
十点多,随着一阵“滴滴滴”的喇叭声,一群孩子呼啦啦跑回来,“来啦!”
全家人严阵以待,这是他们第一次遇上这么大的事儿。
老陆“唰”一下起身,膝盖还在茶几上撞了一下,卫孟喜赶紧拉他,借机帮他整了整衣领。
很快,随着一阵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他们一家七口就齐齐整整的站在门口,夫妻俩站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wifi信号,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热情的笑容,就等这一刻呢。
车子是一辆黑色桑塔纳,窗玻璃一路关着,似乎是怕灰尘飞进去,一直到车子停下,歇了快半分钟,卫东见车门咋也不开,下意识就要去帮忙开车门,在他心里,小姑的婆家就是长辈了。
卫孟喜一个眼刀子挡住。
似乎是见他们没动静,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司机下去小跑着给后排拉开车门,这才出来两个稍微富态的中年男女。
男的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是两支金色的高档钢笔,一副黑边框眼镜,梳着大背头,很有领导派头;女方则是一身丝绒旗袍,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翠绿色的戒指,手腕上手表和玉镯子齐飞。
卫孟喜心里一沉,看来这个孙阿姨可不好相与。
但毕竟受人所托,她还是淡淡的看向对方,虽然,男方家上门的时候,女方家是可以摆点架子的,但因为她属于晚辈,也不好真跟对方在辈分上平起平坐。
“您两位一定就是孙叔叔,孙阿姨了吧?”
老太太很矜持,“正是,你就是广梅的三嫂吧?”
老爷子更矜持,跟下乡考察似的,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
卫孟喜笑着,请他们进屋,一路上那老太太都在弹她旗袍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这几年矿区空气质量很好,她那窗户是白关了。
进屋以后,几个孩子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就走了,他们发现了,这俩爷爷奶奶实在没劲儿,只有卫小陆这个小八卦女不愿离开,一会儿泡茶,一会儿给上果盘的,不亦乐乎。
老两口坐下,眼神就在屋内打量,首先肯定是屋内摆设,大彩电,高档海绵沙发,实木玻璃组合柜,以及上面的瓶瓶罐罐。
除了沙发和彩电是远高于这个时代普通家庭的,其它倒也没啥,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很普通的玻璃瓶,跟古董一点也不沾边。
于是,孙母的心态就放松了,甚至带着点高高在上,“你别怪阿姨说话直,阿姨也是好心。”
卫孟喜笑着点头称是,谁“直”还不知道呢。
“我们这次来,是想着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广梅和有胜的婚事,这丫头也老大不小的,既然谈上了,咱们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家,就该把结婚提上议程。”
这话,乍一听是没啥,可卫孟喜是什么人啊,心眼子比筛子还多呢,当即就不爽了——啥叫谈也谈上了,老大不小了?
“哦?孙阿姨的意思是,咱们家广梅年纪大了?唉,也是,都三十一了,不过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跟小孙倒也合适……对了,小孙多大来着?”
孙母脸一红,“三,三十一。”
卫孟喜适时的脸一放,那凭啥男人三十一不算老,女人三十一就老大不小?有你这么双标的吗!
孙母着急补充:“我家有胜啊,内秀,看着面嫩,就像二十四五……”
“男同志嘛,还是成熟些才有安全感。”就你儿子那弱鸡样,我还看不上呢。
孙母动了动嘴唇,刚要反驳,卫孟喜又再一次抢占先机,“不过没安全感也没啥,我家广梅也能顶半边天,以后大事小情都能做主,您说是不是?”
孙母差点被一口茶水呛到,啥叫广梅做主啊,这还没结婚呢就想管我儿子,我还没退休呢我,就就就……就半天,愣是没机会说话。
因为,卫孟喜已经很直白的一阵输出,“我家广梅打小就主意大,家里公公婆婆也做不了她的主,现在随着工作阅历的增加,性格会更强势一些,相信之前你们就知道了。”
可不是嘛!一开始她也不同意的,觉着那么黑那么土一丫头,还三十老几了,怎么配得上自家儿子,可耐不住儿子喜欢,老头也看重,说年纪轻轻就能给三号当秘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这才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她今儿能来谈亲事,就是最大的诚意。“至于礼数,我们也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家,彩礼就六六六吧,图个吉……”
话未说完,卫孟喜就高兴的笑起来,“孙阿姨不愧是书香门第,处事也大方,六千六百六的彩礼,可不就是最大的吉利嘛。”
“不是,我说的是六……”
“对啊,您说的就是个吉利数,不像有的人家,嘴上说着自家不差钱,是什么书香门第,其实彩礼可小气啦,六百六十六都能说出口,那能做个啥哟?您刚才不是说您一个月工资就三百多嘛,用您两个月工资娶个媳妇,您说说那都是啥人家,寒碜不寒碜呐。”
孙母一张老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话让她怎么接?现在再来争辩自己说的是666,这不是自打嘴巴子吗?
算了算了,只要娶进门,彩礼她总不可能不带回去吧,反正她已经打听过了,就陆家那小穷山沟里,怎么也不可能拿出什么像样的陪嫁,到时候不把彩礼一分不少带回去,像话吗?只要带回去,她有的是办法把钱要过来。
卫孟喜看着自己圆润的手指甲,心说,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吧。
这个时候结婚彩礼好点的家庭一般就一两千块,六千多确实是多了,但卫孟喜要这么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老两口还算计着广梅呢。说是目前没多余的房子拿出来做新房,但老老少少加一个小叔子挤一起也不方便,就说跟亲戚帮他们租了一个套二的铁路局职工房,让他们装修一下搬进去住就行,每个月房租是六十块。
是的,不仅装修要自己出,房租也得他们自己出,这也就罢了,可卫孟喜打听到的是,那套铁路局职工房是前几年老两口自己买下来的!瞒着儿子孙有胜买的。
这可真是会算计啊,他们自己的房子,哄着小两口哼哧哼哧帮他们装修,还能当房东每个月收六十,这到底是儿子结婚还是找租客啊?
卫孟喜心里是气,广梅知道后也生气,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孙有胜确实还不错,账可以慢慢算,只是必须让嫂子帮她出口气。
所以,她今儿干脆就不露面。
卫孟喜心说:来啊,互相算计啊。
“孙阿姨您也是好福气。”
孙母已经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只能咬着牙问:“哪里好?”
“您看啊,您虽然没能力给小两口准备婚房,只给出四大件,但他们依然毫无怨言。”
现在的四大件可不是以前的三转一响了,而是彩电冰箱洗衣机和录音机,这四大件加一起,即使是买一般规格的,怎么也得五六千块钱呐!
孙母当即头一晕,眼前金星直冒,为了给农村凤凰女好看,她可是想好一件儿都不出的,提都没提,这什么狗屁的好福气!
“我知道您也是心疼他们,您这样的人家,又是那样的工作单位,多体面的人呐,到时候备齐了,我一定上您单位给您宣传宣传去,您在省医院内分泌科是吧?我有熟人就在那个医院,是呼吸科,胡大夫,您有印象吗?”
孙母真的恨得腮帮子都酸了,她相信,只要自己敢不履行,这个体户一定会去单位闹,到时候她不得没脸?
想了又想,忍了又忍,只能咬牙说:“到时候买好了,肯定叫你们去看看。”
跟几千块钱比起来,肯定是自己在单位的面子更重要啊!
卫孟喜为啥一定要揪着她要四大件呢,不是她眼皮子浅,这还得从那天广梅的电话说起。孙有胜是个好儿子,工作至今快十年了,工资都是交给他妈保管的,他自个儿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吃饭有食堂,代步有单车,可以说一分钱花不着。
可就是这样,那天小两口商量自己买四大件,让他去找他妈拿钱,谁知老太太一口咬定他的工资花没了,他就是再木讷,也觉着账不对啊,小十年怎么说也有两三万了吧,怎么可能就花完了?
因为掰扯这笔钱的事,母子俩吵起来,母亲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说他没良心,啥话都给骂光了,广梅才那么难过的。
而钱去了哪里呢?当然是从这个人的口袋流向那个人的口袋——给了小儿子呗。
孙家是兄弟俩,孙有胜是老大,从小性子温和好说话,又懂事,老二却是个混世魔王,学不好好学,工作不好好工作,二十七八了至今还没对象,学人做生意,今儿亏一千,明儿赔八百的,窟窿都是用大哥的工资抵的。
也难怪孙有胜这么大年纪还结不了婚,是老两口这天平就贼偏,恨不得把老大拴在身边一辈子给老二当牛做马挣工资呢!
他大龄单身至今,固然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家庭。
帮他们把工资要回来,卫孟喜是有办法的,但没走到那一步,她不想“送佛送到西”,得先让小两口试试再说,他们要真能要回来,那说明他们也不是包子,以后会长个教训了,要真要不回来,那到时候少不了卫孟喜还得帮一把。
目前,卫孟喜作为娘家人,必须把该要的要到,这些东西他们要是现在不要,以后也是便宜了老二,关键这可是孙有胜的工资!不是白让他们掏出来的!
孙母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广梅三嫂是这么个泼辣货,她就该装穷的,从一开始就不能把自己工资和家底吹得那么厚实,现在帽子戴那么高了,想摘下来,她又丢不起这脸。
难怪啊难怪,从一开始,她吹嘘自家家底的时候,卫孟喜就一直在笑,一直在奉承她,原来是在彩礼和四大件上等着她呢!
“孙阿姨,您刚才还说自己说话直,其实我也直,您别见怪啊。”别生气,我也是跟你学的。
孙母咬着牙,异常艰难的挤出“哪有”两个字,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鬼地方,可偏偏老头子出去遛弯儿还没回来。
这糟老头子,一个破破烂烂的矿区,有啥好看的,还不赶紧回家准备这两笔大钱去。
没一会儿,孙父是回来了,但脸色却一改刚开始的冷淡矜持,热情得简直是判若两人,孙母看着他那张笑得烂菊花一样的老脸,都怀疑他是不是捡到钱了?
“卫老板年轻有为,真是让咱们汗颜啊。”送别的时候,孙父紧紧握住卫孟喜的手,有力的晃了晃,眼神里透着光。
卫孟喜适时的抽出手,他又去握住老陆的,“陆工真是咱们煤炭行业的领军人物,青年们学习的榜样啊,我家有胜一定要跟你这舅哥好好学习,以后也希望你们能多提携提携。”
老陆真的是为广梅了,不然他的手早就抽回来了,但最终只是淡淡的“嗯”一声。
孙父笑呵呵的,恭维完这个恭维那个,终于孙母都等不及上车了,他才恋恋不舍的跟上,车子一动,孙母就生怕卫孟喜听不见似的,大声说:“瞧你那出息,不就一个暴发……”
“闭嘴!”孙父铁青着脸,主动把车窗摇下来,换上一副笑脸,跟陆家人一一挥手告别,“不用送不用送,过不了几天咱们来过礼再好好喝两杯。”
石兰省的谈婚论嫁一般是先把彩礼谈好,然后订婚宴上将钱送来,以及采购东西的单子带来,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有的年轻人也不爱搞订婚宴那一套,就简单的选个日子过礼,把彩礼和单子送来,双方过目没问题就开始看结婚日子。
“呸,还过礼,我不来,你爱来你来,别拉我。”
孙父真是气得牙齿都打颤,自己在这里陪小心,她在那儿叽叽歪歪,一直等到车子驶出村口,他才放松的靠到后座上,长长的舒口气。
“你闭嘴吧!”
“这次啊,是咱们看走眼咯。”
几十年的领导了,孙母还从没见他如此语气说过话,也收起刚才的轻视,小声问:“咋,你到底看见啥了?”
看见啥,当然是看见美味卤肉厂呗!当时他还以为是重名了,心说怕不是书城市里那些开得到处都是的鸭脖店卤肉店那个“美味”牌,那是多大的生意啊,不过听说美味集团的老板姓卫,是个女同志……他忽然一凛,刚才广梅她三嫂不是介绍自己叫卫孟喜吗?!
于是,他赶紧找到守门的老头,跟他聊了一会儿,也就?婲是这一会儿,完全颠覆了他对“个体户”的认知。
能把矿务机关副局长找来看门的个体户你见过?俩小时不到的功夫里进去四辆货车的个体户你见过?能把卤肉卖到京市海城去的个体户你见过?一家鸭脖店光加盟费就炒到七万的个体户你见过?
“广梅只说她嫂子是干个体的,但没说干这么大啊。”
更别说还有深市的能参加广交会的文具厂和即将要投厂使用的矿泉水厂,这两个,他这天天看报纸的老机关能不知道?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大港商干的呢,后来听说是金水市的一个女老板,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不会是这个美味系的女老板同一人吧?
这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嘛!
这人还是他们未来亲戚!
孙母越听,眉头就越紧,听到最后什么在央视打了几年广告,什么做出口,什么赔偿金就给了三百万……直接就捂住心口。
“老天爷个乖乖,这都是啥人啊……”
“就你看见那人。”孙父白她一眼,希望老婆子今天的表现不要太过分,可千万别把人得罪死了,不然他们这样的家庭,去哪儿能攀上这样的大企业家啊!
“你知道她三哥是谁吗?”
孙母这次可不敢再乱说了,小心翼翼问:“谁,可别也是……”
“去年的煤炭行业最高奖,上过报纸那个,就你还问我这奖项含金量有多大那个。”
“啊?”孙母捂紧心口,狠狠地大力地捶了几下,“我怎么这么糊涂,我就说陆广全这名字咋这么耳熟,原来是他,咱们院长去年还组织了一场‘向年轻工程师陆广全学习’的大会,我去还坐前排的啊,我还说这名字跟广梅有点像,还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咋就没想到呢?”
孙母都快哭出来了。
院长让学习的好榜样,全科室都在讨论的为省争光的工程师,今儿就站在眼前,她却视而不见,甚至连手都没跟人握一个!
就在孙母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为她今天的有眼无珠而后悔的时候,陆家连讨论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卫孟喜本来还以为孙家亲家会是多高段位的呢,就这,没几下子就没意思了,以后要工资都不用她出手,广梅就能游刃有余的解决。
陆家现在最最重要的一个头等大事——卫东要参加高考了!
作者有话说:
139、139
卫东的体校只用上五年, 而在第五年,就可以参加高考,所以他现在成了家里第一个参加高考的孩子, 别说卫孟喜紧张, 就是老陆的神经也是绷紧的。
这孩子上了五年体校,所谓的文化课成绩“还不错”, 主要是靠同班同学衬托,外加学习习惯挺好……所以现在全家对他的态度挺矛盾的。
一方面是抱有很高期待,一方面又有点心知肚明的认命。
倒是孙家这边,乖乖来过礼, 不仅带来了说好的6666的彩礼, 还有四大件儿的购买单子,不知道老两口怎么商量的,居然又在里面加了一辆摩托车, 算下来倒是比四大件儿都贵了好几个倍!
卫孟喜当然不会客气,照单全收, 反正铁路局的房子离他们单位很远, 骑单车每天来回就得浪费一个小时在路上, 要是能有辆摩托车, 小两口开着同去同回, 既方便还省时间。
***
打完最后一场比赛, 卫孟喜就帮卫东向赵玉书教练请假, 接下来两个月, 他必须好好复习文化知识了。
甚至,嫌他学校里的教学水品不行, 卫孟喜还专门花大价钱去八一中学请了两位老教师来做家教, 重点补习他的理科, 毕竟这是有很大上升空间的,他小学时候数学也不差,文科就算了,卫孟喜也不抱希望了。
就这样,天天闷在家里补习不算,其余六个家庭成员,那是把“天大地大没有高考生大”的原则奉行到底:卫孟喜早早起来做营养早餐,卫东爱吃啥就做啥;卫雪卫红帮弟弟打扫屋子洗铺盖,保证把他屋里收拾得香喷喷的;根宝帮弟弟按摩,同时再把补习老师的内容掰开揉碎了讲,力图就是填鸭也能多填一点。
小老妹则是负责送饭送水,甚至喂饭,一天到晚只要她在家,不是冰棍儿就是冰西瓜,或者葡萄或者桃子,或者卤货,汽水儿,只要是拿着钱能买到的,小四哥提一句,她就给屁颠屁颠送到他嘴边。
至于老陆,则是负责给他按照往年卷子估题,他总是蜜汁自信,觉得自己知道国家要考啥,可事实证明没有一次中的。
这可能就是他的天赋盲区吧。
嗯,大家的原则都是,不能让卫东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为什么这么拼呢,其实也跟卫东自己的成绩有关,几次模拟考他的成绩都不错,跟根宝卫红没法比,但也比同班同学强很多,所以大家才会对提分抱希望。
八一中学的模拟卷子,他都能做到专科线,那要是再补补,岂不是本科也敢奢望一下了呢?
专科和本科读出来那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了,所以啊,从劳动节后到七月,整整两个月,卫东在家当了两个月的小皇帝!
当然,卫孟喜自己又要忙水厂的事,还得随时为儿子服务,同时也没放弃对江春苗的警惕。
哦不,她不叫江春苗了,据说是觉着自己以前那名字太土,她给自己改名了,改成江懿,也不嫌笔画多?
反正,无论是江春苗还是江懿,卫孟喜都不会放松警惕,连平时都不行,更别说高考前是什么幺蛾子都不能出的。
上辈子卫东虽然也能上到高三,却因为学习成绩差,一直没能去参加高考,卫孟喜永远忘不了他偷偷看着江春苗参加高考的背影。
现在,江春苗连看卫东参加高考背影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人家现在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考生,她就是想来个偶遇也不行。
到了7月7号这天,一大早的,一家子就将卫东送到考场外,等到他走进考场,已经放暑假的其余四个也不愿回家,就带他们去溜达一圈。
等中午看见高高的卫东顺着人流方向走出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咋样哥?做完没?”
语文嘛,卫小陆担心她哥写不完。
“这还用说,作文我都写满了!”
卫小陆拍拍胸脯,这就好这就好,那她哥的本科大学是稳了。
英语也是一样的,刚走出考场,根花卫红就问作文考了啥,完形填空做完没,听力能听懂不……一连串的问题,把他给逗乐了。
“哎呀你们就放心吧,我这次一定能考上,至少也能上石兰大学。”
“真哒?”卫小陆一高兴,直接就跳到她哥背上,“哥你可真棒,能上石兰大学呢!”
“我哥真厉害,石兰大学稳啦!”
不出半天时间,卫东还没考完呢,就有人来问卫孟喜,听说你儿子考上石兰大学啦?
卫孟喜:“……”啥叫以讹传讹啊,她家卫东还有好几门没考完,人都没走出高考考场呢!
不过,这种“喜悦”传得人尽皆知的时候,江春苗,哦不,江懿是除了陆家几口之外最着急的,她是知道卫东真实水平的,她担心他连大中专都考不上,陆家人现在就把牛皮吹出来,以后不是让卫东下不了台吗?
所以,每当大妈大婶们夸卫东是个石兰大学好苗子的时候,她就急赤白脸的跟人解释,越解释,别人越奇怪,还说她这丫头不懂得感恩。
“人家卫东小子当年把你救回来,你这么多年不说感激吧,也犯不着诋毁他啊?”
“就是,咱们卫东怎么就不行了,怎么就考不上石兰大学了?”
“他考不上,你也考不上!”这是刘桂花的狠话,反正她早看这丫头不顺眼了。
江懿:“……”这些无知妇女,跟她们讲道理真是讲不通,她怎么可能考不上石兰大学?不过还是得看卫东,他要能考上,自己就闭着眼睛上吧,考不上的话,她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去海城或者京市,毕竟那边商机也多。
就是,见不着卫东了。
卫孟喜本来不以为意,可当刘桂花把江懿到处说卫东考不上的话告诉她,心里忽然就一突,这人……不会去改志愿吧?
这时候的高考志愿都是估分填,于是,她又不敢放松,到了填志愿那几天,专门找了好几波人直接盯着他们全家老小,一旦出现在学校附近,立马就把人控制住,她有的是办法收拾。
幸好,她戒备了好几天,一直戒备到填完志愿,成绩出来,她也没出幺蛾子。而事实也证明,这小子的补习老师没白请,以前模拟考只能考到专科线,正式高考成绩却比本科线还高了二十多分!
这,石兰大学绝对有希望!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陆家人心里只有一个字——等。
等通知书,等学校电话,等喜报,等……卫孟喜虽然人还是往水厂跑的,每天都开着车子去一趟,可心里终究是记挂得很,摸着良心说,就是当年老陆考大学,她也没这么战战兢兢患得患失过。
可能,对老陆那是有足够的信心,但对卫东,她是七上八下。
这一次,不用妈妈说,几个孩子就一天往邮政所跑十二趟,问得邮政所的员工都知道,他们家今年有个孩子要上大学了,就等着大学通知书呢。
卫东人缘好,不仅自家兄弟姐妹对他通知书上心,就是矿区百分之八.九十的孩子,都在帮他留意着,直至于发展到但凡看见邮政的绿色卡车进了矿区,就有人去守着,别人交接邮件的时候,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一旦看见卫东的名字……然而,很多天了,他们都没看到。
这一天也是一样的,张秋芳在邮局门口的石桌上教一群小孩子写作业,忽然绿卡车一来,她把作业一放,“叔叔,有我卫东哥哥的通知书吗?”
卡车师傅也不确定,他又不看邮件,倒是后面车里跳下来一个小伙子,“又是卫东吗?有。”
张秋芳立马眼睛一圆,就在那儿眼巴巴看着,想在这里守着以防有人使坏,又怕不去找本人来的话取不到,幸好身边的孩子们反应快,早早的撒丫子就跑陆家门口去了。
这一天,陆科长和卫老板家的老四,领到了大学通知书,一家子欢欣鼓舞自不必说。
就是,当大家伙打开邮袋,看着通知书咋名字不对呢,再一翻,“妈,妈,你快来,我哥没考上石兰大学。”
卫孟喜正在楼上看书,闻言就腿肚子一软,心说完了完了,看来是自己对儿子期待太高了。想来也是,他的成绩从小就不是拔尖那一撮,现在又要练体育又比根宝他们少学一年,石兰大学本来就是石兰省最好的大学,他考不上不是正常的吗?
这孩子,历来自大,这段时间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能上,他的话必须扣除掉九点五分的水份来听才对啊……
这么想着,她尽量克制住内心的失望,深呼吸几口,慢慢的顺着楼梯往下走,心里想的是既然都这样了,自己就不要再在脸上表现出来让孩子不安了。
不就是个大学嘛,反正卫东这几年都是要打球的,也不一定有时间去,省队的训练任务也很重……
想着,刚到客厅,就被卫小陆一把抱在腰上。
头趴在妈妈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卫孟喜更加不好表现出失望了,没看他妹都失望哭了吗?
唉……
忽然,只觉胳肢窝一痒,老闺女就露出一张牙都要笑飞的脸。
“你这丫头……”
“我哥考上羊城大学啦妈。”
卫孟喜傻眼,“啥?”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四哥,卫小东,考上了羊城大学,粤东省那个哦……”
卫孟喜一把抢过通知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里里外外,是,没错,就是羊城大学,专业不重要,反正他都是要练体育的,只是……羊城大学可比石兰大学好太多了啊!
正说着,这家里唯一不着急的“皇帝”就睡眼惺忪的从楼上下来,“妈你们烦不烦,吵人睡觉。”
卫孟喜上去,给他肩上就是一把,“臭小子,你啥时候把志愿给改了的?”
卫东早一把拿过通知书,脸上那得意哟,“谁说我改了的,你又没说不许报别的学校,你还让我别放弃,所有志愿都要填满,还要我服从调剂呢,我这不是运气好嘛……说不定,是石兰大学不要我,羊城大学收留你儿子。”
卫孟喜被他这无赖样逗笑了,“行行行,只要能有学上,管你去哪儿,就是去挑大粪我也不管。”
卫小陆呢,已经撒丫子出去报喜了,给三个哥哥姐姐报,给老爸报,给舅公二舅猴哥叔叔侯奶奶张奶奶苏奶奶……
反正,这一天,所有人都知道,陆科长和卫老板家老四,考上了外省的重点大学啦!
那个江懿还说人家考不上石大,原来人卫东是看不上石大,她得哭死了吧。
*****
一家子欢欣鼓舞四处报喜自不必说,收到通知书的时间有点晚了,卫孟喜也不敢耽搁,一面准备去大学报道的事项,一面赶紧带卫东去找赵玉书教练,以后去了粤东省上大学的话,他在省队的训练怎么办?
估计得从省队退下来吧?但无缘无故想要退,估计队里不会放人。
谁知赵玉书一看见通知书,高兴得拍着大腿笑,“这有什么,直接去粤东省队就行,那边被选进国家队的几率还更大。”
主要是石兰省队这边因为整体实力不行,你就是再厉害,整个队伍都得不到上面的关注,人家选人也不会来这边选,赵玉书都腆着老脸去国家队找老同事说情了,说自己手里有个好苗子,要是啥时候选拔的时候可以来看看。
结果那些老同事一脸不信的表情,说他在吹牛,那样高原山区,心肺功能能好到哪里去?要真是好苗子,咋这几年水花都没一点?
赵玉书真是恨得捶胸顿足啊,篮球是团体项目,又不是个人表演秀,整个团体水平不行,你就是再怎么一枝独秀你也不能一人分饰多角吧?这要怎么有水花?
当时啊,可把老爷子气惨了,回来就莫名其妙把卫东骂了一顿。
“现在好,去粤东省好,你的水平加上学历,去了立马就能进省队,好好表现,说不定明年就能进国家队了。”
卫孟喜一喜,呀,这小子改了志愿还因祸得福了?!
卫东倒是很沉稳,“好,我一定好好训练,不给教练丢脸。”
赵玉书在他肩上重重捶了一下,“要敢不好好练,我能放过你,你师父那关也过不去,走,带你办手续去。”
卫孟喜本以为会要被为难一下下,谁知赵玉书亲自出手,半天时间就把所有出队手续给办好了,还搞到几份评价十分高的推荐信和介绍信,“拿着去那边,说不定能用上。”
卫孟喜感激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转头又赶紧请上仇大叔,带上卫东的各种资料上粤东省去申请入队的事。仇大叔以前就是粤东省省队的教练,现在那些一二把手都是他曾经的老部下,他一句话的事,别人连介绍信都没看,看看卫东那已经到一米九二的个子,连夸几个好,当场就把手续给办好。
终于,等把卫东安顿好,大学入学报道完,卫孟喜终于能松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水厂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了。
1993年10月1号,星期五,农历八月十六,中秋节后一天,天气晴,长寿山饮用天然矿泉水公司正式开业。
一大早,卫孟喜就带着恢复好的韦向南,刘桂花孙兰香李晓梅上车。
在一车女同志的说笑声中,车子到达书城,来到跟矿区完全相反的方向,慢慢进入城南区地界。
这里的树木,好像比以前更绿更茂盛了,新绿,浅绿,墨绿,或是夹杂着各种颜色的小花,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来到屿罗村,往右上方斜岔上去,就是一条宽敞的标准的双车道弹石路。
弹石路入口,还有一个专门的保安岗亭,旁边竖着“饮用水源保护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的牌子。
保安看见车子,又看见从驾驶位探头出来的老板,这才赶紧放行。
“幸好没修柏油路,那玩意儿对环境有污染。”韦向南感慨的说,要不是咨询了专家,谁又知道呢?
不仅铺柏油马路有污染,就是烧柴油汽油的车子进去也是污染,按照老板说的以后会有用电池的车子,或许会好点。
“但要是不铺装一下,这下雨天可就寸步难行了。”刘桂花看向路边,刚挖出来的时候是一条泥巴路,一遇雨天就泥泞不堪,别说车子打滑上不去,就是人也上不去啊。
“幸好老板给铺了弹石路,虽然是颠簸一些,但货车嘛,不影响。”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李晓梅还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山野间的新鲜空气,“闻着比咱们金水市还新鲜呢。”
众人大笑,都说她是心理作用,可卫孟喜却知道,这是真的。
老陆帮她请过自己在青桦的校友,现在在国家环保部的专家,专门来做过监测,长寿山在这几年的退耕还林中,物种多样性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而丰富多样的植物造就了极高的含氧量,这样的空气闻起来不仅清新,还会闻到新鲜的泥土味和松树水杉的气息。
人一进去,就仿佛走进一个绿色的森林王国,这是夏秋之交,整个山林最绿的时候。
车子慢慢的沿着盘山公路往上攀爬,到了山顶又往下,大概半小时后,来到了一片僻静而开阔的地方,这里就是矿泉水厂了。
之所以要把厂房建在这么远的地方,一个是远离屿罗村,就是远离大马路的喧嚣与污染,还有一个则是这里离出水口近,途中经过的管道少,出岔子的可能性小,总感觉这样会更安全一些。
虽然五百亩山头都被她承包下来了,并修建了围栏,但真正的厂房占地面积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建筑过程中尽量减少有污染的材料使用,所以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但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生产区一共分成水处理、洗瓶、灌装、封盖、包装、净化室、化验室七个车间,以及负责水电接入,污水处理,反渗透等工作的专业部门,凡是生产车间区域内,都安装了空气净化机,工人要换了无菌操作服才能进去,一旦进去以后,就要一直工作到换下一班,才能把无菌服脱掉。
当然,好在一班也就四个小时,除非特别紧急的情况,不然大家都能顺利待到工作结束。
而生产线的自动化程度,也着实让人惊叹,居然连小到一个洗瓶、上盖、封装的步骤都是由机器操作实现的,工人只需要看好机器,保证环境和程序的无菌就行了,这在国外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流水线作业了!
剩下的包装虽然需要手工操作,但也都没什么技术含量,一道工序要不了几个工人。
所以,卫孟喜的水厂虽然大,但工人还真没万里文具厂多,这就得益于机械自动化程度足够高。
这次建厂之所以耗时一年半,就是因为要采购的设备实在是太多了,有些设备是厂家有安装人员来服务的,但有些就没有,她得带着那两位美国来的博士,从安装到调试到试用,都是亲力亲为。
毫不夸张的说,要是哪天机器坏了,老陆也不在的话,她和那俩博士就能给修一修。
找原厂家谈售后?可拉倒吧,来回的机票食宿接待费用,卫孟喜给自家男人当零花不香吗?原厂家的霸王条款是,售后只能他们自己的人过来,一旦被别人维修过,他们就不认了。
所以,卫孟喜从一开始就让老陆来好好的学习了一下,就为了以后做准备呢。
这时候,咱们国家没有核心技术,花高价买别人的东西不说,还要自费维修,这就跟请了一尊大佛似的,请来容易送走可就难咯。
但卫孟喜也不是吃素的,她能花这么多钱投资一个水厂,主打的也将是国外市场,花出去的钱她总有一天要加倍从老外身上赚回来。
现在她跟费萨尔已经能自由沟通了,因为双方都聘请了英语翻译,从水厂正式开业的这个月起,每个月开始正式为费萨尔供货十万瓶,不过这老滑头也狡猾得很,他不要玻璃瓶装了,说改为塑料瓶方便运输,利润是少了那么几分钱吧。
卫孟喜不在意,她相信以后费萨尔的拿货量会越来越大的,等到那些普通的有钱人都习惯喝她的水之后,她还打算把价格涨一涨。
对于一个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沙漠极度缺水国家来说,又是矿泉水这种每天都必不可少的消耗品,一个月只能卖掉十万瓶……其实,也是费萨尔的“无能”。
当然,这也说明,对于那边真正的有钱人来说,还真看不上喝自己的水。
所以,在矿泉水的知名度上,卫孟喜打算做点文章。
具体怎么做,她还没想出来,但开业仪式还没开始,她正在等消息。
“小卫现在还不开始吗?我看区里领导都来了,就上次那个常务副区长,现在已经是区长啦,他的车牌号我记着呢,就快到了。”
刘桂花这几年作为一员猛将,跟着卫孟喜跑的地方多,见识也历练出来了,以前要是见到区长,也就是县长级别的,还不得小腿肚子打转啊?
卫孟喜赶紧整理了一下米白色的职业套裙,头发盘起来,只用一根简单的发簪固定住,脚踩一双平底单鞋,赶紧就迎出去。
刚到门口,刘区长的车子还没来到,她站定,在玻璃上打量自己着装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这才松口气。
这种场合,一切打扮以商务得体为主,但还得考虑到很多领导有可能个子都没她高,所以只能放弃高跟鞋,选择一点增高功能都没有的平底鞋。
没办法,总不能让领导仰着个脑袋看你鼻孔吧?
这也是高个子的苦恼之一吧,就是要根据场合和接触的人群来选择鞋子,不能随心所欲,真是可惜了她家里那十几双漂亮的高跟鞋。
正想着,几辆黑色桑塔纳从山坡上绕下来,来到厂门口,门卫早得了老板指示,门户大开。
卫孟喜看到车牌号,第一辆的应该是开道的警卫护卫之类,卫孟喜赶紧去第二辆,微微弯腰,拉开车门,果然是刘桂花说的山区长。
山区长是个不到一米七的小个子,下车就笑呵呵的说:“恭喜卫老板,咱们城南区还等着跟随卫老板一起致富呢。”
卫孟喜也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见他目光看向自己身后那对金发碧眼的中年人,于是忙介绍这是自己厂里的技术顾问,史密斯夫妇。
山区长大为震惊,他只知道这个小卫老板很舍得花钱,买断水源那次他也是在场的,但没想到居然还请了国际友人来做顾问。
也不怪他惊奇,这才是1993年啊,来龙国的外国人大多数还是旅游为主,来看看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来工作的,大型国企能理解,但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能请到,这要不是实力的象征,什么才是?
不过,光是国际友人可不算啥,关键这俩还是博士,当卫孟喜说出“博士”两个字的时候,山区长看他们仨的眼神都冒光了!
卫老板居然给水厂请来了博士!
这个消息把他脑袋都炸得有点晕乎,但好在面上还能稳住,心里倒是暗暗提醒自己:这个卫老板不简单啊,不仅资金雄厚,还舍得花钱买地买水源,就是技术研发上也很舍得下血本。
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多跟她走动走动,不能拘泥于什么国企民营的,只要是能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的,都是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团结的力量。
等把他请到会客厅里喝上茶,有人上来接待着,卫孟喜这才跟刘桂花重新来到门口。
“小卫你这叫啥,我早就说你应该把那俩外国人拉到前面溜溜,这一下子不就给你加分了?”
卫孟喜也很是无奈,这个年代就是这样,见到个外国人可稀罕得不行,尤其还是这种高知分子型的,那更是受欢迎。
还记得史密斯夫妇刚来到这边的时候,每次出去采买个啥,都是围观他们的老百姓。
大家的好奇完全可以理解,就是卫孟喜自己也会好奇,但要真觉得他们就高人一等也不至于,反正他们也是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啊,只是肤色发色和身高不一样而已,但这种“不一样”,国内不也照样有?
可你在国内,见过哪些老百姓会围观一个外省人吗?
这种“崇拜”需要时间来缓冲,卫孟喜能做的,就是把他们当作普通的求职者,自己是老板,那就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虽然孟二哥说过工资水平照着美国的来,可卫孟喜是清楚国内薪资水平和物价的,要真照着来其实也不合理。
最后,她把薪资水平给“打”下来了,打到比国内高30%,就这还是仗着他们博士学历的,想想这个时候咱们自己国家的博士,一个月能拿多少?
当然,给了工资之后,卫孟喜其实也还是多留了几个心眼的,让厂里的自己人多留意着他们俩,因为这俩人总喜欢当背包客,没事就出去徒步爬山露营的,而自己水厂的位置,有几座山的视野不错,看得很远,她都不让他们单独行动。
必须派当地“导游”陪同,要是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劲,都要向卫孟喜报告。
没办法,毕竟卫孟喜自己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也曾亲眼见过间谍。
正想着,很快刘桂花又来通报,说是市里的领导来了。
果然,这一次来的是市水利局和招商局的一把手,卫孟喜于是又如法炮制一番,等他们跟山区长聊上,那边又说省里的来了。
这一次,别说卫孟喜,就是那几位先到的领导也纷纷起身,要去门口迎接。
虽然说,来的只是省商务厅的汤厅长和俩小年轻,但一看那熟稔的架势,大家都知道,这俩人不简单。
尤其是那个女同志,三十二三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西装,黑边框眼镜,有眼尖的,就在心里琢磨——好像有点眼熟,是在什么大会上或者是什么场合见过?
直到老汤介绍:“这位年轻同志,可是咱们贤德同志的秘书,小陆。”
“贤德同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在外的说法,此时一听居然是那位的秘书,众人立马热情得不得了,一个个争着跟“陆秘书”握手,“你好你好。”
要是能在秘书跟前挂上号,那以后要办点什么事也多条门路不是?
当时,大家同时收到卫老板的开业邀请函,私底下其实也都问过卫孟喜会有哪些人来,所以都估计着时间呢,越是下面级别的,来得越早。
陆广梅对这种场合是游刃有余的,不一会儿就做主替嫂子将屋内众人招待下来,而卫孟喜则是赶紧去门口等着。
另外一边,韦向南已经带人将开业剪彩的一切工作准备好,当山下传来轰鸣的硬派越野车声音的时候,卫孟喜脸上就挂上了真诚的笑容。
这次来的,是孟仲平,以及他从港城、新加坡、台湾和美国邀请来的朋友。
卫孟喜这么多年都没出去过,要主动结识国际友人的唯一机会就是广交会,但去年广交会开幕的时候,她的矿泉水厂还没正式建成,怕接到单子也生产不了或者吃官司,所以只是文具厂去参加。
而现在孟仲平带来的十几辆丰田大陆巡里,下来的考察客户里,各种肤色各种身高和语言的人都有,孙兰香赶紧把事先请来的翻译派上用场,卫孟喜自己能听懂一些,加上翻译,几乎也没有沟通障碍。
很快,屋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待看见这么多派头十足的大老板们,那几位负责招商的领导眼睛都直了!
今儿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啊!
这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有的他们在报纸上也看到过,但那都只是知道名讳而已,要说招商引资,他们连跟人家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今天本以为来了三号的秘书就是最大的收获,谁知道啊……
众人纷纷迎上去,由卫孟喜负责介绍,双方见面招呼,握手,然后开始交流,卫孟喜则抽空走到一名很儒雅的中年男性身边,“林先生,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这是谁呢,正好是几年前给了卫孟喜一个大单子的林秋生,正是他把施密特介绍给卫孟喜,这才有了万里文具厂的第一个施密特代加工单子,然后才是侯烨的“亚洲最大代工厂”,以至于广交会……一切的一切,都得感谢几年前那个电话。
而且,林秋生是个很不错的人,没有一般港城富商的酒色之气,也难怪卫孟喜要单独跟他聊两句。
林秋生爽朗一笑,问起厂子的事,又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卫孟喜其实每年春节前都会打电话去问候一下,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菲佣接到的,不知道是菲佣没把自己这内地小商人的问候转达给他,还是他贵人事忙,中途卫孟喜也想请他吃饭,但人家那么大的老板,也不是她想约就能约上的……算下来,这次可是久别重逢。
俩人相视一笑,立马找回感觉,从国内决定实行分税制改革,到美俄两国各自承诺削减核武器,俩人聊的跟其他人“哪里有什么商机”“哪里有什么项目”完全不一样。
不一会儿,开业典礼正式开始,卫孟喜、孟仲平、山区长三个人站在红丝带前面,在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里,拿起礼仪小姐送来的剪刀,一起剪断丝带,然后炮仗声,锣鼓声,工人和围观村民的欢呼声中,长寿山矿泉水厂正式开业了!
甚至,在开业现场,卫孟喜就收到了好几个订单:孟仲平给他的员工们订了三个月的长寿山矿泉水,价值五万块;他带来的几名外商,也都陆陆续续签单,最少也是上千瓶,多的几万,加一起也有十几万了!
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秋生,大家都好奇,“林生这是不打算订吗?”有人小声问。
林秋生笑笑。
“林生开商超的,他家里什么没有呢。”有人奉承,谁不知道林秋生家的连锁超市不仅在港城独占鳌头,就是欧美市场,他们家也有一席之位,可以说,只要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林家的大型商超!
“不急。”
就是孟仲平也有点纳闷,来的路上,林生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一直对小喜赞不绝口的啊。
看刚才俩人也是相谈甚欢,现在的表现实在是奇怪。
作者有话说:
140、140
林秋生在等什么呢?
卫孟喜忙着签单, 还真顾不上这些,只是签着签着,忽然韦向南过来, 附耳对她小声说了几句。
卫孟喜眼睛一抬, “真来了?”
“来了,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全国日报记者, 我看过记者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想要现场采访一下你。”
卫孟喜连忙把最后几个单子签完,“把他们请过来吧, 趁着人多。”
这一次的开业典礼, 卫孟喜是办得很大,也是存心这么办的,毕竟前期都投资那么多钱进去了, 现在不搞大一点不就跟锦衣夜行一样吗。
从请各路领导到孟仲平带外商来,她都是计划好的, 甚至还让人去请了石兰晚报的记者, 但那边狮子大开口, 堂堂一家省级报纸, 居然说要来也不是不行, 得开价两万块。
这年代媒体记者不缺新闻, 尤其是被某些个体户民营企业老板养大了胃口, 想上一次报纸那都是五千块起步, 要是上电视,那更多。
就那渐渐日薄西山的, 一天也没多少订阅量的报纸, 上一次五千,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抢劫啊!
卫孟喜不惯他们毛病,一口拒绝。
想都别想,她对石兰晚报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这么多年过节本就不少,以前那个何菲菲,后来设计她的那个什么主持人小丽,其实都是这家报社出去的人……她看见都嫌晦气。
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她这个堂堂正正的民营企业家,绝对是根子上就出问题了。
五千块?她卫孟喜就是个泥人也有脾气。
现在居然还敢狮子大开口要两万,真当她卫孟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只是没想到,她看不上省报,全国日报的却不请上门了!
这不,很快,一群扛着□□短炮的男男女女就被韦向南带过来,镜头直接对准了她。
主持人上来,先自我介绍一番,说了几句恭喜的话,然后开始切入正题,“卫女士你好,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卫孟喜适时的露出喜悦之情,“我很高兴,感谢咱们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感谢石兰省、书城市、城南区各级政府的帮助扶持,让我能有机会把矿泉水厂开起来。”
记者笑得如沐春风,“可以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介绍一下你的产品吗?”
卫孟喜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一手微举,用另一只手的手掌向上指着,“长寿山矿泉水精选石兰省长寿山作为指定水源地,该地位于书城市城南区东南部的山区密林中,远离城市工业和农业污染。长寿山地处大地构造单元新华夏第二隆起带,以玄武岩为主,具备产出天然矿泉水的最佳条件。深层岩石缝隙间地下水经过若干亿年的循环和矿化后,含有大量有益身体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是目前国际上为数不多的双达标复合型优质天然矿泉水【1】。”
巴拉扒拉,作为老板,她对自己的产品是十分了解的。
况且,这些介绍台词,都是整个团队花费半个月时间,写了改,改了写,一个字一个字斟酌敲定下来的,没有一个多月的字。
她也要求所有员工像她一样,将台词熟记于心,以保证被人问起的时候,不会“这个”“那个”“嗯嗯啊啊”半天,那就是一个企业的基本盘啊!
她自己,随便提头就知尾,倒背如流。
别说现场的领导客商,就是记者本人也吃惊极了,这语言表达能力也太强了吧!
主持人怔了怔,差点没回过神,“原来是这样的矿泉水,那能不能向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的水厂基本情况呢?”
卫孟喜喜欢这种客气礼貌的、智商在线的采访,跟这位记者比起来,何菲菲和那个小丽都被秒成渣了。
于是,她又淡定的笑了笑,“好的主持人。”
“请大家跟随我的脚步,移步观景台。”观景台是她半个月前福至心灵修建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觉着站在厂区这个位置,视线能一览无余的看见整个长寿山区,葱葱绿绿的树木,微微变黄的山林,密不透风的森林,看着就觉得心情美丽得不得了!
于是,她赶紧让人在这个位置修建了一座简单的观景台,还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除了山顶因为高度看不见,其它整个长寿山区,一览无余。
她还要求,台子承重必须做好,就是同时站上去两百人都没问题。
反正,钱嘛,大头都花了,现在再花几千块眼睛都不眨,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这不,所有人都跟着她来到观景台这边,放眼望去,这风景不就尽收眼底了吗?
初秋的山林,正是绿多黄少的时候,因为植被不同,不同的海拔高度看见的颜色变化也不一样,于是从上到下就形成了由绿到黄的渐变色,用小学生作文来说,就像秋姑娘穿上了一条渐变色的裙子。
“诸位,眼前的风景正是咱们省级生态示范区,长寿山区。”她指着四周的群山,示范区是今年春天刚申请下来的。
至于“长寿山”,也是她几年前取的名字,只要她说叫这个名儿,就是有办法得到官方认可的。
现在的地方政府,对什么生态示范区还没概念,申请的还非常少,所以竞争也不激烈,再加上这一带确实环境得天独厚,卫孟喜刚把材料交上去,没多久就批准下来了。
这就是她的卖点。为了这一卖点,她查阅了不知多少资料,亲自拜访请教过不知多少学者专家,还专程跑到全国各地几大示范区去取经,就这份工作她都干了快两年。
更别说有些地方其实已经被以前放牧的村民糟蹋光了,她用三年的时候植树造林种草,把土皮养住,把生态稳住……那段时间,因为往山里跑得太勤快,她人都被晒黑了好几个度。
“我们的水厂,就位于长寿山生态示范区内,主厂区总投资1000万元建设而成,占地面积500余亩,3000㎡生产车间,800㎡办公楼,巨资引进了世界一流的水处理和灌装设备,通过严格的空气净化处理、13道桶内冲洗工序、健全的水质监测化验技术,在国家和国际各项指标检验中获得A级资质【2】。”
嗯,除了厂房占地面积略有夸张,其它都是真实的,包括总投资,本来她计划的是赔偿买断加建设八百万,谁知道越建越花钱,东买西买,各种事先完全没预料到的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最后,这两年的卤肉鸭脖和文具店上赚的钱都被投进去了!
真的是用所有资产在给水厂输血,要是做不大,卫孟喜能直接血亏那种。
这下,领导们直接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么多?
一千万啊,是啥概念!
有的地方,一年的财政收入都没这么多,她一个其貌不扬的水厂,居然就投资了这么多进去!
这得是何等的财大气粗,何等的勇气,何等的魄力!
这个女同志,再一次颠覆了领导们对她的看法。
别说深居内陆的他们,就是孟仲平带来那几名考察客商,闻言也吃惊不小,现在的一千万龙国币不是小数目,她居然说投资就投资了!
当然,孟仲平可没告诉他们,其中五百万是贷款。
大家不由得重新审视卫孟喜,既然有这份魄力和财力,那水厂……是不是被他们低估了?
水嘛,刚才他们已经尝过,清水有股甘甜,泡茶的话,会多一点淡淡的香味,反正以他们饮茶多年的经验来说,绝不是茶叶的香,那估计就是水质了。
当着这么多政商界人士和媒体的面,卫孟喜肯定不会傻到说延年益寿养生保健的事,那年王庆玉的质问还历历在目呢。可孟仲平是神助攻啊,他侧首,似乎是无意的,跟身边一位胖乎乎的,脖子上戴着一长串珠子,手腕上绕着各种珠串的男子说,“这里之所以叫长寿山,就是长寿老人比例非常之高。”
“哦?是不是我们刚才在山脚下看见的长寿山养老院?”
“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是有十几位老人在晒太阳,个个面色红润,声如洪钟。”
“我听司机说,其中有四位都是百岁以上……”这话一出,所有客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有钱人,房子车子票子美女都不缺了,就缺啥?健康呗!
而在基本的健康之外,他们还想要的就是长寿,为什么西游记里的唐僧肉那么受欢迎,每去到一处无论是男妖怪还是女妖精,都想要吃他的肉?就连小时候的卫小陆都会说,自己要是得到唐僧肉了,一定不多吃,要省着给爸爸妈妈吃,不让他们老,不让他们死的话。
小孩子都会有的想法,腰缠万贯的大商人,没有就不正常了。
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几人对视一眼,赶紧问:“老孟,你家这妹子的水,有品质更高一点的吗?”
说实在的,让他们喝一块钱一瓶的水,还真看不上,所以他们刚才看在孟仲平的面子上,是下了几个单子,但都只是几万块钱的,买回去给员工和家里佣人随便喝喝罢了。
港城、台湾和新加坡,虽然跟龙国同为亚洲地区,但这经济发展水平可是天差地别,一块钱的水在石兰省是傻子才会喝,在这些地方则是——穷鬼才会喝。
卫孟喜嘴里还在介绍厂区基本情况,可耳朵是竖起来的,此时忙向韦向南和李晓梅使个眼色,二人就上去,跟那些外商介绍起来。
虽然是外商,但大多数都是华人,说中文也能听懂。
高端矿泉水,卫孟喜从买断水源之后就在盘算了,越高端越能挣钱,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要怎么做才高端,这才是难题。
卫孟喜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于是就向东北来的□□兵全家求问,可他们在东北干的也是平民饮用水,高端领域还没接触过。
卫孟喜于是又问史密斯夫妇,他们说的几个,倒是给了她思路。
譬如,她现在卖的五百毫升装的饮用水,其实就是最低端的,面向大多数消费者的平民产品,但有钱人是看不上喝的,有钱人的饮用水他们可能还接触不到,暂时也抢不走这块大蛋糕,但有钱人家里用水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厨房做饭要用水吧?洗脸洗澡要用水吧?待客泡茶要用水吧?
别的不说,单厨房和泡茶就是两个大头,像后世很多水厂,除了最广为人知的饮用矿泉水之外,还有什么适合老人的、小孩的、运动员的,还分为天然水,雪山水、山泉水、泡茶水、苏打水……别看都是水,其实品质和价位不一样,对标的客户群体也不一样。
卫孟喜得到启发,也搞了三个系列出来。
“目前,我公司的饮用水有三个系列,除了现在大家手里拿着的矿泉水以外,还有天然山泉水和泡茶水,尤其是泡茶所用的水质,其实是所有系列里最好最高端的,富含多重微量元素,既不影响茶叶原本的清香和特色,又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出一股独特的清香……”
那新加坡胖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
刚才他就觉着茶水不一般,原来是用了更好的水。
“第三个系列就是厨房用水,咱们吃五谷杂粮的,家家户户都要做饭,煮点米饭,炖个汤,都得用水不是?用一般的水其实也可以,但如果能有一种更好的水,能把鱼翅燕窝炖出更好的味道,更高的营养价值,对身体岂不是也更好?”李晓梅顿了顿,指着山下的方向。
“下面的长寿山养老院里的老太太们,据说从小就是用这里的山泉水洗衣做饭的,哎哟上次我带她们去体检,一百多岁的人啦,居然腰不酸背不痛腿也不抽筋,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啥也没有,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这不是吹牛,老人家的身体健康程度是能直接反应在脸上的,要是哪儿不舒服,压根就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气色。
这下,原本还有点犹豫的台湾商人,就直接说:“能给我的四个住址长期供应厨房水吗?”
李晓梅满口答应,管他是因为有三房小姨太还是怎么着,反正只要能卖出去,那就是钱。
“我们的水有五百毫升、一升、五升和五加仑装的规格,就是运费这边,因为地址太远……”
“没事,我这边负责,先给我供应三个月试试。”大客商直接大手一挥,现场签单子开支票。
商人嘛,每天忙着做生意,哪有多少生活经验?厨房一个月要用多少水,泡茶要用多少水,都是由水厂这边计算的,算好报价,他直接开支票就行。
就这么短短半小时的工夫,卫孟喜又多卖出去几万块的水,而接下来,其他几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说要,甚至孟仲平还提议,“既然大家都要,那干脆包机运回去,省得来回跑麻烦。”
李晓梅赶紧说:“包机运输好,但一次最好运两个月的,为了保证新鲜口感,第三个月最好是重新灌装新水送过去,你们觉得呢?”这样,运两个月的要包机,运一个月的也要包机,按干脆就运两个月吧。
不就卖出去四个月了吗?
卫孟喜心里憋笑,李晓梅的脑袋可真是,不知道怎么长的!
很快,又是几个大单子,跟一块钱五百毫升比起来,这些可就是真的大单子了,随随便便一二十万。
对着镜头,卫孟喜总结道:“我们坚信,在全体职工的努力奋斗下,我公司将进一步完善服务,提高品质,努力让我们的产品在国内外市场独树一帜,并为人类的健康事业默默地耕耘和奉献!”
顿时,周围响起经久不衰的雷鸣般的掌声,讲得太好了啊!简单明了,又条理清楚,即使是从未涉足这领域的外行人都听懂了,这样的介绍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就是去外头花钱请专业人士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因为,她是真的用了心,真的亲力亲为在跑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的,任何问题问她,她都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不是能力,啥是能力?
卫孟喜的形象,再一次深入人心。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林秋生,忽然说:“卫老板的介绍我听懂了,你的水我也喝了,确实不错,水的品质也得到了专家的认可,我想问一下,你还缺国外代理吗?”
“国外代理?”卫孟喜一怔,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日韩和欧洲美洲,只要有我们林氏商超的地方,我都可以帮你代理销售。”
卫孟喜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简直是喜极而泣,不不,还没泣出来,但也不远了,她现在水有了,钱也投资进去了,缺的是啥?其实就是买家,就是市场。
就像自家种的大白菜,你喊破喉咙说自己的白菜又有又大又甜,可街上没有一个属于你的合法的摊位,你怎么卖出去?指望每年的广交会,那也卖不出去几颗啊,但要是能有个固定的菜店,大白菜直接运到菜店的仓库里,在店里上架之后,每次卖出去一点就补一点货,这不就合法合理还有钱赚了吗?
而人们都在哪里买水呢?
当然是商店和超市!
卫孟喜一激动,差点就全盘答应下来了,但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防谈不妥闹笑话,“好,稍后我跟您详谈,可以吗?”
林秋生笑笑,眼里倒是有种忘年交的意思。
就是孟仲平自己也很意外,那年听林生不住口的夸赞小喜,他还以为是客套话,给他面子而已,谁知道,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直接帮小喜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林生真是大手笔。”
“林生这是英雄救美,红颜知己。”
众人纷纷打趣,孟仲平心里有点不痛快,什么叫红颜知己,那是什么好词儿吗?自家小喜需要这什么的英雄救美吗?心里把说这话的人记下来,以后要远离。
忙完上午,中午饭是在山脚的卫道江湖吃的,又是一阵喝彩自不必说,下午除了有单子要签订的,其他人都各回各家了,卫孟喜也能松快一会儿。
林秋生确实很大手笔,承诺长寿山矿泉水在林氏旗下所有商超免费上架,第一年还不收一分钱的抽成,就是她怎么定价的,他们就怎么卖,从第二年开始,则是从售价里抽成4%,售价由双方商议共同定价。
有了林氏的平台,卫孟喜的心算是落回原地了,不敢说大富大贵,但至少一千万的本以后是能赚回来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当天晚上,厂子就开工生产,等林秋生回到港城的时候,水也跟着他来到港城的超市了。
当然,那是后话,且说石兰省这边,第二天一早,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小单子送上门,卫孟喜来者不拒,带着韦向南把账目算了一下,就在开业的这一天半时间里,水厂一共接到三十一万五千八百多的订单,取整也有三十万。
这要是放别的进项上,卤肉鸭脖或者文具,她都高兴,可水厂嘛,自己光投资就一千万了,这么点毛毛雨连水电费和修路的成本都不一定够。
但卫孟喜也不着急,她有预感,接下来的大头还得看林氏商超给不给力,对自己的水,她是有信心的,只要喝过,就一定还会想喝第二次,第三次,所以第一批的销量将直接影响到下一批的情况。
“这次的单量,倒是比我想象的多。”韦向南感慨道。
卫孟喜笑笑,忽然想起个事,“向南姐你修养好没,要不再给你和尚大哥放个长假?”
接下来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常规的她能兼顾过来,要实在有财务上的专业问题,她就给向南姐打电话问问。
韦向南也是倔,刚出月子就来投入工作,卫孟喜心疼她。
“没事,再等几天看看,要真没事,我们就出去玩几天。”
经过那一遭之后,韦向南周身的棱角好像被磨平了一般,说话的语气都比以前温和多了,也能想得开出去玩了,以前她可是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人人都知道她最爱的就是工作。
卫孟喜对她的转变也很欣慰,于晚上就叫上几名元老,去卫家宴搓一顿。
张大娘已于去年,在书城市繁华地段买下一套四合院,以后给张秋芳当嫁妆,她现在更有奋斗的动力,整天待在后厨,不到下班都不会离开。
不过,跟她的兢兢业业在职在岗不一样,吕丽萍最近是三天两头请假,说是家里有事,一会儿是儿子家有事,一会儿是老头子病了,一会儿又是娘家爹妈住院了,反正最近两个月,她出勤的天数还没十天。
这不,正想着,薛明芳就扭着腰上来,“小卫你可来啦。”
卫孟喜知道,她应该是来告老对手的状。
果然,薛明芳就开始嘚吧嘚吧了,“哎呀你要再不来,咱们几个都得累死了,我这一天又要管服务员,又要管后厨那几个大姐,她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巴比太平洋还大,我说一句她们就要回我十句,看来这不是直属领导就是不得劲,还得丽萍回来才管得住……你说,丽萍啥时候回来啊?”
她俩这互相拆台的毛病,这都快十年了,以前卫孟喜还想办法压制一下,现在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们也有个度,无论怎么别苗头还是会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完,不影响饭店正常工作,这是卫孟喜的底线。
她每个月开这么高的工资,可不负责还要给员工疏导心理。
“小卫,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年轻就是太厚道,开这么高的工资,人家一个月里只来上四五天班,你还给上几天发几天,要换了我,我就一分不发了。”
刚开始,卫孟喜还都没扣吕丽萍工资呢,以为她请事假也就几天,谁知道啊,这一请就是两个月,前天来了一遭,也没说啥时候回来,卫孟喜心里也有点不得劲了。
再好的老板,也经不住这么三天两头请假啊,她手底下还管着那么多择菜洗菜切菜的员工呢,又不是可有可无的岗位。
“行了,我知道了,明芳姐先去忙吧。”
把不情不愿的薛明芳打发走,卫孟喜就决定,明天亲自去吕丽萍家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要是在是要紧事短期内回不来,那她就只能另外找人来顶替了。
矿区这么大,想找个煤嫂来顶替她的副经理职位,那是轻而易举的。
但凡她卫孟喜放出话去,多的是人主动上门来。就是她卤肉厂里那几个,选一个最能干的来,也不会比现在差。
当然,卫孟喜不会生气,至少面上不会,不然薛明芳的目的就达到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伙聊的还是水厂的事,说没想到一瓶水居然能卖这么贵,问题是那些外商居然还买得眼睛都不眨,要是她们,知道一瓶水那么贵,估计都不喝了。
是啊,现在的长寿山水又涨价了,以前卖给费萨尔,玻璃瓶装的一块二,塑料瓶装的一块,现在玻璃的涨到一块五,塑料的一块三,石兰省有几个能喝得起?
就是卫孟喜自己,要让她自掏腰包去买,她也会肉疼的,不单纯是数字的问题,而是更大家的经济收入水平、消费水平不相匹配。
“你们啊,再过二十年,一两块的矿泉水都是最便宜最低端的,你们信不信?”
众人咋舌,“那怎么可能!”
卫孟喜笑笑,拿最简单的举例,“现在一根老冰棍五分钱,奶油的一角,等二十年后,老冰棍就是一块了,奶油的还更贵,基本很少能有一块以下的,因为到那时候随着技术的改进,老百姓需求的提高,奶油冰棍就不是简单的冰棍了,还有很多口味、外形颜值、品牌、甚至文化的加成,这就是溢价……”
众人虽然觉着难以想象,但心里就是莫名的信任她,老板怎么会骗人呢!
老板这不叫信口开河,这叫高瞻远瞩,是在现有事实基础上作合理的预测。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老板“预测”的冰棍能卖到几十块一支的年代,她们都能是亲历者。
“对了,侯阿姨,上次不是说你家那谁,盼盼他妈……”刘桂花的八卦之火按捺不住,但又怕提起侯爱琴的伤心事。
李怀恩和谢依然最终还是离婚了,在去年春节前夕,本来俩人性格差距也挺大,再加上自从炒股被骗倾家荡产之后,夫妻矛盾越来越大,既要还账又要应对夫妻矛盾,天天吵架,有时候半夜三更都能听见小两口干架的声音。
有的说是互殴,有的说是李怀恩打谢依然,也有的说是谢依然打李怀恩,反正第二天有人看见男方的脸和脖子都是花的,但女的却笑颜如花……
“刚开始我还发愁,咱们老李家在矿区生活了这么多年,脸都让这俩不省心的丢光了,后来我都无所谓了,现在离了更好,怀恩我也给他撵出门了,眼不见心不烦,这家他最好别回来。”
侯爱琴说得轻松,但其实心里的难过只有卫孟喜知道,这段婚姻她一开始很反对,可无论是老头还是儿子,没有人把她的意见听进去,后来孩子有了,她也妥协了,想着要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所以一直委屈自己努力维持他们的婚姻,可到最后……一切都白费了。
卫孟喜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侯阿姨,给她鼓励。
侯爱琴爽朗的笑笑,“我跟老头子带着盼盼,这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他俩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大家见她开怀了,胆子也更大,“那盼盼妈去哪儿啦?我怎么听说她跟那谁,秋芳她妈走得近呢?”其实也是好意提醒,这可别被李秀珍给带坏啊。
谢依然以前虽然茶里茶气的讨人厌,赚了钱后抖得很,大家都不喜欢她,但如果要在所有煤嫂们心目中选一个最讨厌的人的话,那还是得李秀珍。
谢依然要跟了她,那以后还不知道要走什么路呢,“据说李秀珍前不久把杜矿长给甩了,又傍上另一个有钱老头呢!”
“嚯!”
“好家伙!”
“这杜矿长老得尿都快尿不出来了,她也不嫌……”
眼看着越说越不像话,卫孟喜轻咳两声,“都别说了,吃完就赶紧回家休息吧,大家也累好几天了。”
可这个大八卦是谁能忍住不聊的吗?这几年随着李秀珍后来生那儿子的样貌逐渐长开,大家发现以前大错特错,完全就是冤枉死鬼杜林溪了!
以前吧,所有矿区男女老幼都以为,李秀珍那儿子是杜林溪的种,毕竟长得像嘛,可后来杜林溪死了,她明目张胆搬去杜矿长的小红楼,眼看着他俩的言行举止越来越不对劲,这哪里是正经老公公还儿媳妇啊?
这两年孩子长开以后,那大鼻子跟杜矿长是如出一辙,压根就不是杜林溪那种清俊,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这叫啥,就是最狗血的乡村伦理大剧也不敢这么演的啊,活生生的扒灰啊!
卫孟喜知道大家伙心里想啥,也阻止不了,她只是自己赶紧吃,吃完还得去接孩子呢。
自从卫东去上大学以后,崽崽们在车上好像也没以前那么热闹了。以前觉着他烦人,每天都想揍他,可现在真不烦她了,卫孟喜又不习惯,那个臭屁又欠揍的老四真的去到了千里之外。
就是卫小陆也没以前活泼了,不知道是课程紧张还是怎么着,卫孟喜问过几个孩子,可他们都说不上原因。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大概就是血缘亲情吧。
*****
在全家眼巴巴的期盼下,终于盼到卫东放寒假了,但因为有一场比赛要去深市打,他还得集训一个月,打完比赛才能回来。因为平台不一样了,同样是省队,在粤东就能经常出去,但在石兰却没这样的机会。
“我四哥又不回来,没劲儿。”卫小陆双手托着下巴,窝在沙发个墙角之间的帐篷里。
“妈妈,我们去看卫东吧?”别说,就是卫红也有点想这个讨厌的弟弟了。
根花根宝立马点头,“去吧妈妈,我们可以在那边过年。”
在他们的记忆中,关于粤东省的羊城和深市,就是老街、烧鹅、沙滩、大海以及各种能吃到饱的海鲜,如果能去那边过年的话,他们将十分乐意。
卫孟喜也有点心动,今年孟舅舅直接去美国跟露西一家团聚了,他们在哪里过年就成了问题。但要是能出去旅游过春节的话,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等问问你爸看。”
外头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屋里却被老陆装上了空调,暖融融的,大家都只穿着薄薄的绵柔的家居服,或是在看书,或是看电视,茶几上是热气腾腾的蓬松松的大白馒头,刚出锅的,啥也不用配,就是一股子甜味。
几人正边吃边聊,电话就响了。
卫小陆离电话机最近,叼着馒头一把抓起来,“喂,你好。”
“四哥?!”小姑娘高兴得馒头都掉了,“妈,是我四哥!”
所有人忙都坐直了身子,听着他们说话。
小姑娘嘛,说来说去就是那些,其他几个也是,横竖就是问他习不习惯,比赛结束了吗,啥时候回来,要是不回来的话,他们就去粤东过年了。
“可别,明儿一早的飞机我就回去,可想咱妈蒸的大白馒头了,刚出锅那种,软乎乎甜丝丝的。”
众人大笑,说他最想念的东西,此刻正在他们嘴里呢。
卫孟喜一直任由他们聊了半小时,“行了行了,卫东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知子莫若母,卫孟喜刚接过电话,卫东就神秘兮兮的问:“我们昨儿去深市打比赛,完了还去了港城一趟,妈你猜我看见啥了?”
卫孟喜并不中计,只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好,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好好表现,团结队友,少说话多做事。”
“知道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啥?”卫孟喜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嘴里是三个闺女给她投喂的苹果。
冬天的溏心苹果,外头皮子看着粗糙得很,但芯子却有浅黄色的溏心,吃起来可甜可脆啦,关键还特便宜,一块钱就能买老大一兜,够全家吃三天的。
“我们喝的水,居然是咱们家的长寿山,就在港城的商店里买的,两块钱一瓶呢,也太贵了!”小伙子还保持着在家的淳朴,在老陆和卫老板手底下,他还没喝过两块钱一瓶的水呢。
他的队友们都还不知道,这么贵的矿泉水,他在家可是每天都喝的,喝还不算,就是他们家的菜都是拿这个水煮的。
卫孟喜暗笑,两块钱一瓶贵吗?当然贵了点,比涨价后的都贵,但她的成本也很高啊,玻璃瓶包装费、空运费,都是自己承担的,不找补一下怎么行?
反正,既然是要走高端路线,那就只能一路走到底。
“少给我贫,在外面注意安全,不许逞凶斗勇。”
“哎呀知道知道,我保准不会给你丢脸。”
臭小子的声音,已经彻底变成了青年男子的低沉和稳重,不再是小时候那样咋咋呼呼了,就是胡子和喉结,也长得跟老陆越来越像了。
卫孟喜忽然想到个事儿,“那个谁,没人给你打电话写信吧?”
卫东一脸嫌弃,“没,放心吧,我可是五好青年,不抽烟不喝酒不谈恋爱。”其实是有的,又高又帅还会打篮球的男生,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受欢迎的,只是他一概不理。
“以后正经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成年之前不许。”
卫小陆一直竖着耳朵听呢,当听到不谈恋爱什么的,鼻子嘴巴就皱起来。
“你想到啥了?”
卫小陆想了想,觉得还是单独跟妈妈说比较好,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江懿又问我哥在哪个系呢,我可没告诉她。”还想问电话号码,她更不可能说。
卫孟喜点点头,“行啊小丫头,就你聪明。”
正说着,院里的红烧肉懒洋洋的哼哼几声,就见两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畅通无阻的走进来,齐声叫,“卫阿姨。”
高高瘦瘦的,十分挺拔,俩人乍一看长得不大一样,一个舒朗英挺,留着小平头,身板停止,随时像一名列队的士兵;另一人则是雪白的皮肤,高挺的鼻子,一双桃花眼格外吸引人,笑起来嘴角还会微微歪一点,带点帅帅的痞气。
这就是曾经的狗蛋和虎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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