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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家家雨(31)


    汪盐到的时候, 行政会议室里只剩孙施惠一个了。


    几方研讨,今日要定稿拍板的,这才选在了酒店。


    他早上就过来了, 一天都在这里。早一刻钟前,他给汪盐打电话,问她到了吗?他下去接她。


    汪盐说不用,她又不是不认识路。


    会议室很好找, 难找的是室内的人。因为走进来, 只有一隅角落上着灯。也只有那一块还搁着个笔电,会议桌上有香烟盒、火机,卷着卷的图纸, 一沓反扣着的A4纸。


    喝剩的咖啡,一盘的烟灰, 还有酒店给与会人准备的名牌。


    粉纸黑字上写着:孙施惠。


    汪盐刚想给他发信息的,身后有脚步声过来,她回头,孙施惠已经到她眼前了。


    “太困了,去洗了把脸。”


    “这里头的烟味能杀死十头牛。”


    有人面上淡淡的,不计较她的控诉,只一边收拾案上的东西,一边问她,“一个人去医院是怕我这不孝的名声太难听了?”


    汪盐看着孙施惠收拾东西, 一时有种他们上学那会儿, 收拾书包回家的错觉。“我只是顺便路过, 正好上去问问的。”


    孙施惠一手夹笔电, 一手抱图纸, 而剩下的一沓A4纸, 朝汪盐努努嘴,示意她帮他拿。聪慧人成心揭穿她,“跨一个城区的顺便?”


    “我愿意,我乐意。”汪盐讨厌他这样穷追不舍,手拿到那沓纸也不高兴多瞄一眼。


    孙施惠轻哼一声的那种笑,笑着提醒她,“翻过来。”


    汪盐看他,他却提醒她看手里的纸。


    一沓纸里,有他开会的资料和他记的数据,中间掺着一份钉好的文件,准确来说,是履历,背调。


    汪盐抬头看一眼孙施惠,他当真的。来前,他玩笑说让她过来吃瓜。


    他当真背调了他的奶奶。饶是对方已经跟爷爷离婚了,可是亲缘上,还是孙施惠嫡亲的祖母。


    “你!”汪盐稍稍有点讶然,因为昨天他和琅华各自立场的一段较量,汪盐自认为孙施惠的那句做不到孝,那就顺,很仁至义尽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留着一手,留着他算计人心的一道余地。


    富芸芸,十七岁就和孙开祥定亲了。十九岁成婚,结婚当年生下一子。


    那个特殊年代,一家三口过得并不宽裕,甚至反过来,孙开祥还要岳父的接济。


    孙某人独自去南方打拼了几年,回来从纺织作坊起步,赶上了改革的好时机,时代弄潮儿。真真第一桶金开始,孙家的实业奠基就夯实了。


    至此,孙开祥也彻底拜托了岳父的阴影。生意滚雪球般地越做越大,分/身乏术,在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少到妻子搬回娘家住,他都不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妻子发现他接济了从前和他有过来往的一个女人。夫妻俩争吵不断,富芸芸一气之下提了离婚。


    可是没多久,富芸芸怀孕了。


    岳父岳母也出面原谅,仿佛两个人的分歧,在婚姻家庭里,实在比不过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九个月后,富芸芸生下一个女儿。就在孙开祥沉浸在一儿一女的美好假象之下时,女儿没满百天,妻子再次提离婚了。


    这桩官司,富小姐动用了律师,也声称她跟孙某人这些年,哪怕她把离婚分割到的财产都用在律师佣金上,她也是要分开的。


    没多久,二人算是体面的分手。


    富芸芸甚至连财产都没要,她说她甘愿留给她的两个孩子。


    几年后,富小姐回来过一次,想把女儿接走,可是孩子跟着父亲,由保姆带着,早已不认得她这个妈了。孙开祥也有意转圜,借着不撒手孩子的由头,想叫前妻留下来。


    自然是未果。再大些,琅华更是叛逆任性,几乎与亲妈都没打过照面。


    富孙二人真正闹翻就是大儿子的空难事故。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后,断了联系,整整二十七年。


    背调的信息很潦草,都是些时间轴,细节都是孙施惠凭着阿秋的记忆及合理想象复盘的。


    汪盐有些好奇,“所以,爷爷当年……”真的背叛婚姻了?


    孙施惠领着她上楼放手里的东西,电梯徐徐上行,人心短暂的失重。孙施惠无法回答他没有务实证据的询问,只说,结果推证。事实也是,婚姻里的偏差与感悟只有当事人说了算。


    他原本无心知道这些,背调的初衷只是想了解一下富芸芸的财务状况,以及和爷爷分道扬镳这些年大体的交际范畴。


    不是汪盐好奇,他根本不高兴去理会这些。


    可是好奇总归害死猫。汪盐理清爽孙家这蒙尘般的家务事,反而一时唏嘘,沉默不语。


    她望着这背调资料上,当年双十年华富芸芸的照片,尽管黑白底色,也不妨碍这位女主人的惊艳美丽。


    可惜,局外人看这事实,不争也不值。


    有人跳出了围城,好像又没有;


    有人囹圄在里头,好像又安然无恙。


    电梯停在27楼,孙施惠率先出来时,汪盐还在晃神。


    孙施惠拿身子挡在感应门上,侧身偏头看她,也让她出去。看她在分神,“想什么呢?”


    想女人遇到想不通的问题,总是喜欢把它们归到命运,宿命上去。


    汪盐这一刻也有点了,她觉得孙施惠总有这种本事,她才对他的偏差、怜悯修正那么一点点呢,下一秒,他肯定会让她清醒务实起来。


    汪盐捏着这份他亲自背调的事实,不禁想打趣孙施惠,这么看,你们孙家的男人真是一脉相承啊。


    “孙施惠,爷爷离了前妻,为什么一直没再娶?”


    挡在感应门上的人,两手都占着,依旧来推她出去,推着她往前走,“你想听什么?长情的版本就是他可能始终对前妻念念不忘,现实的……可能是婚姻于他已经毫无意义,甚至反过来吞噬他。他有一双儿女,再经营一桩婚姻,对原配的孩子无非就是二次伤害。”


    事实也证明,好在没有。


    不然琅华会更惨,依她那个性子。


    “当然,那样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孙施惠自说自话,“我唯一要遗憾的就是,可能我这二十年就少了个和我作对的人。”


    他推着汪盐往前走,行政房门口,门卡在他外套里侧口袋里。孙施惠展臂,要汪盐拿。


    汪盐就像刚看完一部悲剧电影,短暂出不来的凝重。孙施惠偏要喊她抽离,“汪盐,开门。”


    汪盐没有听从,只问他,“背调是为了谁,琅华还是你自己?”


    “我们,包括你。”


    “……”


    “汪盐,我可以允许这个人回来探望甚至所谓的破镜重圆,但是,当真财务状况一塌糊涂,摆明了来打秋风的。那么,我也会选择行使我的权利,必要时候,清理门户。”


    这才是真实务实的孙施惠。也是昨天孤立无援的琅华需要的样子。


    可是他没有贸然披露自己,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程。


    琅华不知道。


    他悉数坦诚在汪盐面前。


    寡情薄幸,工于算计。


    汪盐迟迟不回应他,孙施惠就把两手的东西归到一只手上,腾出的手来牵引她,牵她的手到他的口袋里拿门卡、钥匙。


    开这一道门,感应门锁翁声松开锁舌。


    孙施惠再催她,“放下东西就去吃饭,这家酒店刚挖角了个行政主厨,听说苏杭春菜做得不错,你正好试试。”


    汪盐把刚拿在手里的A4纸全部搁下来,还给他。自己晕头转向地去行政套房的客用卫生间洗手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孙施惠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滑开火机,火舌舔着一叠纸张。


    燎燎燃起来,在他手上。


    汪盐下意识问他,“你干嘛?”


    “看过了。不要了。”孙施惠一向这样,重要数据不带出办公室;不紧要资料,即刻销毁。而且,“早知道不给你看了。”放火的人,撩眼皮看汪盐一眼,“你是不看也操心,看了更操心。”


    “汪盐,让我猜猜,你刚在琢磨什么。在经验教条主义地琢磨我,没理由爷爷老爹在前,还能是个好人……对吗?”


    “……”


    “我猜对了吗?”一截火在某人手里越烧越盛,他最后不得不丢了手。


    如他所愿,汪盐天生是来跟他作对的。“猜错了,孙施惠,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我妈吗,你不是一向狡诈地擒贼先擒王吗?你知道我妈怎么说你父母的吗,她反倒是觉得你生母很硬气,这些年没有上门,当年把你送过来,你也不要偏执地听你爷爷一面之词,父母之爱子,是你想不到的。爷爷能为了他儿子的延续,不惜代价把你要回来,你又为什么不能信你母亲也许是真心为你好,才把你舍了……而不是弃!”


    烧成灰的一叠纸掉在垃圾桶里,烙出了塑胶软化的味道。孙施惠即刻开矿泉水去浇灭它们。


    一时间,室内充斥着灰烬的味道。


    不多时,他站起身,朝汪盐走来。神情淡薄地牵她手,说下楼去吃饭。


    汪盐说不饿,她来也不是为了吃一群狗男人生意局的饭的。


    孙施惠幽幽问她,“那你来干嘛的?吃瓜?”


    汪盐朝他呸,“孙施惠你真的属狗的,我也后悔了,后悔过来。狗怎么会有人的良心呢。我还联想着,爷爷这样一意孤行,伤的不只是琅华的心,更多的是你。我怕有人回避着,他们是一家人,而你孤单冷漠的局外人。”


    这个局外人,甚至爷爷、奶奶、姑姑这些称呼,都没人认真教他喊过,珍重过。


    所以他才变成今天这样不近人情。


    “而事实呢,事实是这个继承者从来不糊涂不孤单,他好端端地在这筹谋着呢。”汪盐炸鞭炮般地一番话,骂得对面人脸直逼铁青。


    他自嘲口吻,喃喃复述,“我筹谋。”


    汪盐望着这个永远不肯服输、低头的人,一路过来的温柔小意全消散了,她掉头就走,一面走一面拿背影朝他,“孙施惠,既然你没事那就先忙吧,我……”


    一句‘我先走了’都没吐得出来,汪盐就被身后过来的一道力扑一般地扪住了,孙施惠刚才进来时,他的笔电和图纸、藏品图那些全被他搁在门口的玄关柜上。


    他急切切地过来掳汪盐,再掰她回头,二人跌靠在玄关柜上,汪盐不小心碰翻了他的数据资料,其中几张藏品图露出来,明清风格的拔步床和硬式花轿。


    今天孙施惠在会上,极力要求设计师领悟他的意思,他要在二层做一个中式婚嫁主题的藏馆。灵感就是因为那天在赵寅轩仓库里看到一个硬衣式花轿,四方四角,盔顶出檐的宝塔形。


    描金点彩两扇开合的门上,有一对楹联:


    庆今朝双星来相会;


    贺来年早生小公民。


    汪盐慌乱之下,高跟鞋正好踩在那张花轿图上。再要骂孙施惠什么的时候,他截住了她的话,继续没事人地问汪盐,要不要下楼吃饭?


    汪盐挣不过他的力道,就干脆继续呸他,吃你个头!


    岂料,孙施惠来拦腰抱她,“你不吃点东西,到时候又犯低血糖怎么办?”


    汪盐这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


    “孙施惠!”


    “别喊,我耳朵没聋。”他抱着她往里走,还不忘提醒她,“汪盐,你踩到我的‘小公民’了。”


    汪盐哪里知道他说的什么鬼东西。只骂他病又犯了。


    他就是装好人都挨不过三天!


    “是。我挨不过。所以,你肯吗,汪盐?”他再诚实告诉她,“你刚才吧啦吧啦说一堆的时候我已经没耐性了。”


    孙施惠抱着汪盐进了里卧,“你再要走,”二人跌到软枕上,孙施惠欺身着脱外套,“那我怎么办?汪盐。”


    他的两只手从外套袖子里解放出来,一上一下地来截取她。


    “你说得对,他们是一家,我是局外。”


    “所以我更不会让你走,有你,我们一齐做对局外人,好不好?”


    冷手碰到了她的热灵魂。


    “汪盐,别不理我。”孙施惠说着,一只手来拨她的脸,要她看着他,一只手去拈取她的真心话。


    孙施惠说,汪盐的真心话从来不在嘴上。


    汪盐今天穿的裙子,以至于他很便利地采集到了他的证据。


    孙施惠这个王八蛋,他取笑一般地贴在汪盐耳边,“水做的汪盐,又容易低血糖。”


    汪盐真的狠砸了他一拳,在他心口。


    孙施惠轻易扣住她的手腕,自顾自的放浪形骸,“你倒是花架子了,我跟着高血压都快犯了。”


    说着,他俯过来亲他的花架子,更多的是咬,疼得汪盐都出声了。


    他告诉她,“你刚才吧啦吧啦朝我凶的时候,我就想这样了。”


    咬她,甚至吃掉她。


    汪盐如他的愿不说话了,紧闭着牙关,孙施惠又更毛躁起来,毛躁地低着头去够她、找她。一点一点地衔吻她,最后直把汪盐挪得没地挪了,一头撞到了床头。


    她才闷闷出声,孙施惠扽她回头。


    也帮她揉撞到的地方,汪盐骂他,“假惺惺。”


    孙施惠扶住她的脸,眉眼迷离却倨傲,“要怎样才是真星星,才是你喜欢的温柔,嗯?”


    汪盐不想打击他,你压根跟温柔毫无关系。


    孙施惠的手机不时响了,他没心情去理会,只问汪盐,“先抱你去洗一下?”


    “……”


    “好不好?”他和她耍无赖般地脸贴脸,卖乖投诚地说生怕她不喜欢他身上沾到的烟味。


    汪盐才不稀罕他这些假把式的话,也挣不过他的吻,耳鬓厮磨般地闹了一身汗,最后恹恹的气息,问他,“你还有别的话术吗?”


    孙施惠当真思考神色般地停顿了一秒,“床上的汪盐,乖得离谱!”


    得了正主不轻不重一巴掌。


    汪盐本意是被他闹得一身汗,她无论如何也得冲一下澡的。


    就在她磨磨蹭蹭在花洒下松懈地冲凉时,洗完的某人大概不满意她的时间观念以及故意拖沓叫他坐冷板凳的意图。


    他进来要人了。


    汪盐才扪掉脸上的水,就清楚地被人从后揽住,唇齿相依,她甚至都来不及关掉花洒。


    一只手被孙施惠牵引着按在墙壁上,他的手来覆盖她的,施力之际,青筋可见。


    有人莽撞的一下,汪盐含糊破碎地出声。


    身后记仇的人,怕不是下辈子也改不掉他的德性——


    孙施惠克制隐忍的声音犹如他平时抽烟一般,从鼻息里逸出来,如苏如麻。也在如注的花洒热水下,问他的女主角,“汪盐,告诉我,没感觉……是个、什么感觉?!”


    第52章 家家雨(32)


    是他明明让她疼了, 从头到脚。


    是他讲那些污言秽语,偏就是没一句正文跟她好好交代。


    是汪盐明明口口声声最讨厌孙施惠。


    可是,他动真格起来, 不讲理起来,汪盐又实实在在被他趁虚而入。


    她也闹不明白了,明明该讨厌他更多一点。可是这种理智的讨厌,在热烈欢/愉里多不值一提呀。


    那粒讨厌的沙, 灌进汪盐整个热腾腾的血液里, 她自己都找不到了。


    磨砺她的,只剩下实实在在的人。


    他在她身后,箍着她的腰, 热水如注下,不依不饶要汪盐回答他, 没感觉?汪盐?


    汪盐被他顶撞的手都撑不住,她不耐地偏头把花洒的水龙头关了。


    失去热水倾注的背景音,汪盐的反馈更无处遁藏。


    她殷殷出了两声,孙施惠更是被她招惹的愈发的兴头。她埋怨的口吻,让他停下来。


    孙施惠难办到,不是他不听她的,是他……,“汪盐,我停不下来……”


    他俯下去, 毫无理智可言, 只在能碰到她的地方, 恶狠狠地咬了口。


    汪盐喊疼, 孙施惠却捞住她, 真真切切地告诉她, “汪盐,我好想你……”


    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汪小姐,饶是平日端庄冷艳的架子,饶是她冲着孙施惠就是不肯给好脸,在这样的炽热颠簸里,也难矜持。


    孙施惠不肯她捂着嘴,要她出声,再掰她转过来时,摇摇欲坠的人已经遭不住了,她湿漉漉的头发,也闭着眼地要孙施惠,“别在这里。”


    *


    行政房里新风系统恒温恒湿,孙施惠抱着汪盐出来,卧房比浴室里冷了好几度。


    他给她擦头发时,汪盐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别扭的人,一直别着脸,不看孙施惠,也不看他的殷勤。


    头发反正是擦不干的,吹干了也是要重新洗的。有人干脆殷勤到此为止,手里的毛巾想丢一边去的,看汪盐这固执的样子,孙施惠一时兴起,盖到她脸上。


    不等汪盐反应,他袭过去,替她再揭开。


    四目相对里,他认真问她,“汪盐,你是在害羞吗?”


    手扶住她的脸,不肯她回避他。听到她说:“狗当然没皮没脸。”


    “嗯。你爸给你取个猫猫真是取对了。”


    猫猫傲娇,怕烫,怕冷,怕……疼……


    身体才是这世上最诚实的载体。比花草树木比数据公式,因为那些鬼东西只会新陈代谢春生秋落或者演变换算,而身体可以活/色/生香,可以寄居你一切不可名状的喜怒哀乐。


    也会在一息里,无限放大这喜悦,成千上万倍。


    比如孙施惠汲汲营营挤入的这一息。


    汪盐就是不满意他这种自顾自的性情,孙施惠却控住她,不让她逃也不让她有一丝缝隙拒绝他。


    他眉眼一阖再撩开,清楚得喊她,“汪盐,你骗我。”她明明绞得他都跟着难受,“你就是口是心非!你看看床单……”


    孙施惠说汪盐不像话,她这样,谁能挨得住。


    汪盐叫他闭嘴,骂他变态,下流。


    孙施惠不怒反笑,笑他的汪盐明明很受用,却不肯承认。假清高,“可是我很喜欢。”


    汪盐紧闭着眼,越想排斥他,本能和他的施力越反着来,逆反到两个人像长在了一起。


    孙施惠冲撞之余,去俯身看那里,汪盐一下子掰住了他的脸,不肯。


    眉眼染着热情与喟叹的人,一时纵容的笑,伸手拖了他的外套来,也抱汪盐躺在外套上,他不喜欢酒店的一切。


    汪盐才碰到冷冷的缎面里子,身体就被激灵到了。不是衣服,是人……


    有人不仅看了,他还捉着汪盐的脚踝,不让她乱蹬,脸埋下去,与亲吻一般无二的伎俩。


    野蛮,汲取。


    汪盐几乎本能地捂嘴,昏惨惨的理智,一时摇头一时惊叹。


    她明明疾言厉色地骂他,阻止他,可是如果她真是一只猫的话,汪盐拒绝相信,上帝视角里的她是摇曳的,摇摆的,甚至是谄媚的。


    奄奄一息里,孙施惠才过来这头找她,他摘开她的手,也认真看她。他说没人像他这样的,“我跟偷来的一样,汪盐,你害我都不能专心,生怕你又难受了,万一再昏过去……草,我成什么了!”


    汪盐听他这些,又羞又恼。诚如孙施惠所言,床上的汪盐,乖得离谱。


    她不是乖,她是根本没力气跟他对抗。孙施惠再颠三倒四一时dirty talk,一时低头缱绻,汪盐想不昏都难。


    孙施惠俯首来吻她,再若即若离地别开吻,问汪盐,难受吗?


    昏惨惨的人本能地摇头又点头。紧闭眼睛的人,一时没有动作,也听闻眼前人没有,对弈一般地,终究汪盐先睁眼了,光明才落进她眼里的一瞬,有人的吻和力道齐齐而来。


    没几下,她就真的像他说的花架子那样,散架了。


    只得两只手臂来攀住他,不由自己瓦解。


    声音也跟着跌跌绊绊,咿咿呀呀,叫得孙施惠魂都跟着木了。


    游魂的人自然什么顾不上,或咬或亲的,越来越凶,凶到他的花架子散地一地都是了,她求他,停下来,她够了,所以不要了。


    孙施惠一时笑比怒多一点,说他后悔没录下来,“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没皮没脸。”


    汪盐也觉得被他带坏了,真是近墨者黑!


    于是,更讨厌孙施惠了。


    某人的性致,她越不理他,他越来劲。冲冲撞撞、没完没了,汪盐不想他这么得意,就故意再去攀附他,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抽抽噎噎地喊他,“施惠……”


    也衔他嘴角。


    岂料,臭人始终是臭人。孙施惠一把别开汪盐的脸,恨恨地按着她,也捞她的手指,当真的咬。十指连心痛得汪盐……


    一瞬间,摧毁倒塌下来。


    痛楚的人,如疲倦的兽,相拥相依。


    *


    卫生间洗手台盆上陈列的香薰,是某奢品最近刚出的,姚婧刚送了款枕香系列给汪盐。


    佛手柑和橙花的味道淡而绵延。


    一室沉静的香和安宁。


    汪盐这一回事后洗澡没什么大碍,孙施惠进来看她时,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吹头发。


    他抱她坐高点,坐到台盆面上。来代劳地帮她吹,调弱吹风机的档位,让她听清他的话,“所以也不是每次都这么虚弱?”


    汪盐懒得理他,要夺回吹风机,孙施惠不肯,他偏要帮她吹。


    热风鼓噪地在耳边响着,有人手指作梳,帮她梳拢长发。


    他认识她起,汪盐就是长头发。


    这些年,好像她无非只是脱去点稚气,她始终是汪家那个独生的女儿。


    好不好,都与他息息相关。


    孙施惠吹头发就吹头发,他非得故意别着汪盐的两膝,挤着她。


    头发没吹多干,汪盐腿倒是先麻了。


    她推不开他,干脆吓唬他,以为他会买账,“我饿了。”


    岂料某人凝眉,嘲讽也促狭,“这么快?”


    “孙施惠!”


    有人这才勉强打住,吹风机扔到一边去,抱她下来前,谈条件的口吻,床上那点疯魔仿佛又封印起来了,“汪盐,我们有必要增补一下契约条例啊:吵架可以,不可以跑路。”


    孙施惠说,她真的很喜欢一言不合扭头就走。


    汪盐也有一说一,“那不走干嘛,留下来看你的狗头嘴脸?”


    有人身心餍足,被骂几句也当是美人恩。然后,尤为正色地告诉她,“我不想你走。”


    汪盐一时晃了晃神,他的话可不可信有待商榷,只是这一刻,她得走,走离这该死暧昧的香薰氛围。


    否则,后果自负。


    *


    赵寅轩那头给施惠的电话都快打爆了。


    甚至以为施惠不打招呼的走了,可是他的车子还在。


    等他牵着太太下楼的时候,他们这头的饭局都快散了。


    散就散罢。孙施惠说,他也就是来跟他们打个招呼。这一刻,某人又恢复了市面行走的孙家施惠,与刚才楼上的,判若两人。


    席上的诸位,都是第一面看到这位新婚太太。


    不过分珠光宝气,甚至太淡了些,一身熨帖的通勤,然而面上素净。


    显然是什么原因而洗去的。


    酒店这种地方,什么新闻都不新鲜。且人家正经八百的夫妻,一行人只当新婚难舍难分罢了。


    赵寅轩的东道,他出面说几句,与施惠太太握手。“你们新婚,两回登孙家门。都没见到新娘子,施惠和我们玩笑,说新娘子怕生。”


    孙太太很是得体从容,站在先生边上,应付他的生意伙伴,“没有的事。因着爷爷身体不好,一应事体都办得简单仓促。赵先生莫怪,您的贺礼我们有收到,很喜欢。也祝您的民博一切顺利。”


    漂亮女人说漂亮话,没有男人不受用的。赵寅轩爽朗拱手,说也托孙太太的福,不是因为她,施惠怕也想不起来定一个中式婚嫁的藏馆。


    汪盐面上不表,随孙施惠出来的时候,才问他,“什么婚嫁藏馆?”


    “就是二层一部分主题藏馆。”


    “因为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和你结婚,礼单到拜堂,行的中式礼。于是,偶得了这个主题。”


    汪盐:“……”


    孙施惠回头,“怎么?”


    “灵感来源要标出处的。”孙施惠以为她要说什么呢,居然是句俏皮话。


    “我标了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们都知道啊,因为你才设这个层馆的。”


    汪盐一时失语,失语里头有微妙的感动,当然也有鄙夷。鄙夷事后的男人,呵,统一行径的卖乖,和洋洋得意的轻佻。


    她才不高兴配合他徜徉在这些文字游戏上,只自顾自上前去,才走两步就觉得脚下绵软。


    而孙施惠一时又喊住她,“汪盐,你知道赵寅轩送什么新婚礼物给我们了,就在那装得有板有眼,还喜欢?你确定你喜欢?”


    汪盐一时咯噔住了,因为看孙施惠那幽幽嘲笑的眉眼。这个家伙,这个样子出来,一定十足的轻蔑和笑话。


    “送的什么?”她只是一时客套话。眼下,心里打鼓,万一这些没边的男人送个什么取笑夫妻的东西,那她不是洋相大发了嘛。


    孙施惠在那关键时刻卖关子。


    汪盐当真急了,“到底什么呀?”素颜的人,一时急切的愁容,恨不得跺脚。


    孙施惠朝她勾勾手,要她,“过来。”


    汪盐不理他,孩子气的郁闷写在脸上。有人一时心软,朝她走过去了,牵着她的手,去吃饭。


    笃笃高跟鞋的声音跟着他的脚步,“送的什么?孙施惠,如果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金条啦。龙凤呈祥的一对金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成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第53章 家家雨(33)


    从前他们约饭的习惯就是各自点各自的。


    汪盐有多少回等着上菜的空档, 孙施惠接到电话,不得不走,他多少有点为难, 也不好意思让她等他,便说:下回双倍补给你。


    这种双倍,汪盐嘲讽过施惠少爷,丢进奖池里, 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所以, 这几年她和他吃饭,没花过一分钱。哪怕她正经名义她请客,孙施惠也多多少少赔进去点什么。


    比如她升职那回, 宰她一顿是真。搭进去的酒钱,也没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孙施惠的三餐都变成谈事情的变相会议桌。


    他陪那些大佬,更是把午餐会议、晚餐会议当家常。


    然而,他们成婚这些日子,二人正式场合的约饭,这是第一回 。


    坐下来,摊餐巾到腿上时,对面汪盐就自顾自点起餐来,她依旧只看她中意的。


    新中式的创意餐厅,汪盐前前后后连冷菜头盘到甜品, 点了七个菜。


    她是真的饿死了, 也做好了吃不完打包的准备。


    当然, 打包回去也没人吃。她自有打算, 说带给她爸妈吧。


    孙施惠趁着她点菜的工夫, 翻了下手机, 简短回了几条短信。抬起头的时候,听她这样的成算,他身子从椅背上起来,端坐的教养。丢开手机,解散袖子,翻卷的架势,说他也饿了。“就争取吃完,别把吃剩的带给别人,我不喜欢。”


    然而看汪盐点好的菜单,一时皱眉,“怎么这么多肉啊?家里伙食很差,以至于你要在外头打牙祭?”


    汪盐不理会他,只如实陈述,她饿了,也确实很想吃肉。牛肉,烤鸭,猪手。


    孙施惠笑得隐晦,才嘬了口餐前酒想起什么,换了矿泉水。却没限制汪盐,说她可以喝点,他来开车,“开你的车回去。”孙施惠的东西还在楼上,外套也在。他刚下楼的时候就没穿外套,是汪盐不肯他穿了,因为上头里衬上有什么,二人都默契得很。


    汪盐抿一口餐前酒,看着对面人唤侍者,撤去他的酒。再帮他的水多投几块冰来。


    交代完,孙施惠目光再扫过来时,汪盐显得不那么自然,再不作声地移开了。


    他问她,“怎么?”


    汪盐咕哝咽一口,薄荷酒辛辣且过分提神,清醒与醉明明该是悖论的,偏偏糅合在一块了。


    汪盐没回答他的问题,就是觉得有点失真,又过分怪异的祥和。当真应了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吃饭过程也是。汪盐拢共就点了一道蔬菜,酒香草头。


    两个人不用公筷,其他肉菜还动筷子有限,偏这道素菜,吃了个精光。


    汪盐在外头吃饭很少吃主食的,今晚要了碗米饭。孙施惠看她要素菜就米饭的样子,干脆作主再点了份草头,美其名,他也很喜欢吃。


    汪盐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几乎神采奕奕那种,放下筷子,擦擦嘴角,“我和你说点事?”


    “嗯?”


    “爷爷那里,你明天怎么也得露面。去接他们回来。”


    孙施惠那个脸色呀,春天即刻到了冬天。随即,沉沉脸,催她,“吃饭。”


    “你明明方方面面都照料到了,既然都已经和周主任联络了,里子都做完了,面子为什么又不稀罕了呢?”


    “汪盐,你这说教的样子真不可爱。”


    汪盐没所谓,她说她反正也没可爱过。


    “你小时候不和他们为伍,还是可爱过的。”


    汪盐投他一眼,孙施惠这个偏执的家伙,他的理念里,她只要和他为伍,视为同类,就顺眼就可爱。


    “当然,闭着眼仰着脖子的时候也……”孙施惠话没说完,汪盐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动静不大,但是到底震了下,杯子里的酒跟着摇晃。


    孙施惠一时还没收心出来,他看着她,只觉得周身的一切还在摇,还在晃。


    “我和你说正经事!”汪盐带着点女儿家的怨怼,怪孙施惠不正经。


    他正经回应她,“我出不出面就那么重要?”


    “重要!”汪盐答他,“爷爷在意也看重你的态度。”


    “哼,他看重就不会执意接人回来。还有,他用不动我就去用孙津明的样子,真是没劲极了。”


    孙施惠这些年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个人色彩,主观但也活生生。


    汪盐顺着他的话,“今天就是。津明阿哥带着你奶奶过来,跟琅华碰了个正对面,琅华负气走了。”


    孙施惠听这些汇报也好家务事也罢,总是划重点的行事风格,“所以我说琅华二百五嘛,你们还跟我急。”


    “那你要她怎么样?”汪盐私心是体会琅华的。


    “怎么样?她给我好好坐那啊,这家到底谁是外人谁是内人,她个傻大姐分得清吗?啊!”


    “你不傻,你干脆不露面了。”汪盐也派他的不是。


    孙施惠从来不是由人牵着鼻子走的,他点拨汪盐,“我等他们把棋都摆上。再说了,这点子老帮菜儿女情长的事,谁高兴去听哦。”


    汪盐觉得有被冒犯到。瞥他一眼,“那你也不能一直不露面啊。”她再耐着性子劝,“爷爷这检查的事,我爸妈都在问呢,哦,你倒好,借口谈生意。传到他们耳里,尤其我爸,他一向觉得你畏威不怀德,问题就出在这些生老病死的由头上。我爸觉得你眼里不事生死。”


    孙施惠听这话,不免意气,“哦,老汪是这样的,他向来偏爱谦谦君子的。很可惜,我不沾边。”


    说话间,再点的酒香草头上来了。汪盐看有人油盐不进的,也干脆不说了,继续吃饭。


    她一筷子夹多了,恨不得夹去半盘草头。孙施惠怪她,“你顾着点我!”


    汪盐不理。


    有人也由她去。最后吃一份三位数的烤土司,汪盐才懊悔点单的时候没太注意看价格,她一边吃一边嘟囔就是刺客呀。


    孙施惠觉得好笑,抿着咖啡同她打岔,免得她斤斤计较地肉疼。


    “你去的时候孙津明接富女士刚到?”他连爷爷都不怎么正经喊的,更别提爷爷早就离异的前妻。


    汪盐不大热衷他了,勉强点头。


    随即,孙施惠就骂骂咧咧,说孙津明这个老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


    汪盐这回同理心,她客观陈述,津明阿哥不该不顾忌琅华一下的。


    “他从前没少受琅华的气。偶尔点拨一下她吧,大小姐又拎不清。”孙施惠说琅华就是根草绳,别看她成天珠光宝气的,就是跟草绳子;而孙津明啊,刀切豆腐两面光。


    草绳能拎得起豆腐?笑话。


    汪盐听孙施惠这话哪里怪怪的,“你是说琅华和津明阿哥……”


    孙施惠无心过问这些,只是上回琅华愿意去冯家,他有点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忙着顾落水的汪盐,他懒得去操别的闲心。倒是汪盐,孙施惠说从前看不出来,“怎么这么八卦的,谁的事都想知道。还有,说多少回了,叔叔就是叔叔,再喊阿哥,试试看?”


    “阿哥!”她偏要试试看。


    孙施惠定定看着她。汪盐也拒不承认,她喊这句,对象不是孙津明。


    目光交汇,公众场合。有人率先收敛回来,警醒汪盐,“别把他想得多好,他只为付他钱的人服务。”


    “我觉得他挺好的。”起码对汪盐,孙津明向来温和大度。


    “你眼里谁不好?除了我不好。”某人对号入座的样子很搞笑。


    汪盐没忍住笑了半声。


    孙施惠:“笑屁。”


    饭到尾声,两个人终究没能把七个菜吃完,有些甚至都没动几筷。打包的时候,汪盐微微歉仄,她鲜少这么任性的。


    孙施惠只管付账,他说打包的东西,你们爱谁谁。


    买完单,从餐厅部出来,门口遇到一桩小事故。无关他们,只是一对夫妻,领着个乖乖囡的女儿,餐厅规定是不允许带任何酒水吃食进内的。


    小姑娘手里一根棉花糖。蓝天上浮着白云的造型。


    侍者委婉提醒客人,小朋友手里这个不能带进去。


    父母便想试着跟孩子沟通,不行扔了吧。那头,侍者也表示不帮客人保管这种食物。


    孩子哭得委屈,爸爸更是一气之下,不打算在这里吃了。劝妻子走。


    汪盐巡店时常碰到各种客人的问题,眼下,她多少有点职业病吧。通勤的半身裙,微微跪膝下去,试着哄小朋友,说很喜欢这个棉花糖,在哪里买的呀?


    小朋友说是在外头游戏坊的自动棉花糖机上做的。


    汪盐一时破功的笑,笑现在科技好先进哦。都有自动棉花糖机了?


    汪盐跪膝蹲身,与小女生沟通,“饭前吃糖,吃饭就吃不下咯。这样吧,你把棉花糖卖给姐姐好不好。等你和爸爸妈妈吃完,出来再去做一个。”


    小朋友听姐姐的建议似乎很好,掉头问妈妈意见。


    妈妈跟她说,就送给姐姐。


    小孩子又舍不得。


    汪盐真的从钱夹子掏出二十五块钱,认真交易。


    孩子父母知道这位小姐是帮着他们解围,说什么都不肯要这个钱。


    汪盐:“不要紧的,我正好也喜欢吃这个。”


    她安慰孩子父母,这样最好。大人有大人的社会准则,小朋友也有他们的得失心嘛。


    最后,很友好顺畅地达成了。


    就连餐厅门前的侍应也觉得这样很完美。他们也不想得罪任何一位客人。


    一家三口进去了,汪盐捏着中途买来的棉花糖,当真尝了一口,也递给孙施惠,“很好吃。我都好多年不吃这个了。”


    孙施惠不接她这玩意,只微微凝眉一下,仿佛汪盐的棉花糖粘到他眉心里去了,只伸手过来揽住她,“你还真是馋死了,小孩的东西都抢。”


    “我拿钱买的。”


    “……”孙施惠盯着她,一时没说话,只用手指拨她唇上的糖,哦,棉花糖。


    汪盐要摘开他扣在她腰上的手,这廊道里来来往往的人。


    孙施惠不肯。


    她就借口,要他帮着拿一下棉花糖。


    等他松开后,汪盐看着有人拿着这根棉花糖,违和但又特别有画面感。


    她要给他拍一张照片。


    心血来潮,问他,“可以发朋友圈吗?”


    “你觉得呢?”某人一脸不悦。


    “我觉得可以。”她气他。


    结果,“你觉得可以就发啊。”


    难得,汪盐踢到了铁板。她干脆激他,“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啊?”


    “笑话什么,我好端端的,没有衣不蔽体没有言行有失,我怕谁笑话!”


    汪盐彻底被难住了。因为孙施惠说这话时,可能义正言辞压根没偏没误,反倒是汪盐,听他说那两个词,她下意识有画面了。


    于是,赶着回家的嘴脸,棉花糖也不要了。


    他们要上楼再去取东西,汪盐偏偏走了反方向。


    孙施惠喊她回头,晕头转向的人再走回来。


    “脸怎么这么红?”


    汪盐:“喝酒的。”


    *


    重回行政房取回孙施惠的东西,再一路辗转回家。


    汪盐的棉花糖已经沾着春雨天的潮气,蔫掉了,缩成一个小团。


    正好他们回来的时候,阿秋领着孙子小北京过来,汪盐干脆再转送他人。


    阿秋来问施惠爷爷那头是个什么章程。


    孙施惠抽着烟,朝小北京招手,要孩子到他那边去。


    汪盐提醒他灭烟,别烫到孩子。


    有人这才把烟扔到院子外头的水塘里,走过来,一只手揪起小北京,偏要抢一口小孩手里的糖吃。随即知会阿秋,哪怕家里多来一个人,阿秋在这的作用仍就只管他们夫妻俩。“盐盐缺个什么你替她办,我想你做什么告诉你。就这么简单。其余没事,你就养你孙子,懂?”


    阿秋见施惠完全不买账爷爷的旧人,一时拿他没辙,嘴里喊着他头一胎,活祖宗。随即,夹着她的小孙子回自己院子了。


    从酒店回来,汪盐还是又冲了遍澡,因为酒店没好好卸妆。


    眼下,洗过的头发,吹到七成干,再认真涂精油。


    等她携着一身玫瑰精油的味道掀被上床的时候,孙施惠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然而,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她身上这香气了。


    汪盐平躺着敷面膜,然后玩手机。


    她正看一个up主解说历史向的视频呢,up主戏谑地全程到尾喊乾隆皇帝章总。


    不设防地,她的手机被身边人拿开了。


    “吵死了,吵得我一个数据都没看进去。”孙施惠一天没进公司,秘书那里丢给他不少文件报表要看。


    “你去书房看。”


    “我就要在这里看。”有人又开始不讲理了。


    汪盐要起身去揭面膜、洗脸,他也不让。


    那么她干脆差使他,汪盐把面膜揭下来,递给他,“那你帮我扔了,顺便打湿一张洗脸巾,我要擦脸。”


    有人骂人,“你干脆懒死在床上好不好,吃饭我喂你?”


    这么说着,然而,某人一脚从床上跨下去,当真给汪盐把面膜扔掉了,再拿湿面巾过来给她擦。


    汪盐擦干净脸,也谢过某人的殷勤。


    随即就要关灯睡觉。往清明去了,天一天暖似一天。薄被其实也有点捂人的,汪盐盖了会儿就有点热。


    把手伸出来,凉凉。


    孙施惠自己的被子不好好盖,来拖她的。


    所谓同床共枕眠,说不清,谁是谁的了。


    熄去一半光明的房里,汪盐多说一句,她的衣服就被有人往被子外丢一件。


    四体纠缠,被子蒙头的孙施惠,撑手在她耳边,怪汪盐把棉花糖给小北京了,他还没吃到呢。


    说着,俯首就去要他的什么棉花糖。


    汪盐恹恹骂他,全不讲理。


    是。“我就和你没法讲理,我早该不讲理的。早该!”


    床顶的承尘如浮浪如春风,在翻在动。


    汪盐起初还认真跟他谈条件:


    “明天去接爷爷。”


    “……嗯。”


    “孙施惠,你最好、三天都不准碰……”


    “……”


    “孙施惠,琅华真的……”


    “专心点。”


    如果说酒店一场,沾着点空白之下饥与渴的本能,那么眼下这不知疲倦的席卷重来,多少裹着点寻欢作乐的踪影。互相认主的欢乐。


    没一会儿,纤瘦停匀的腿就在他腰上环不住了。


    孙施惠摸到一手的汗和别的。


    再来捞她,她说什么都不肯听话了。


    ……


    无论怎么喊她都不行,喊宝贝,更是招来她狠狠地骂。


    孙施惠笑着去咬她,咬她的猫脾气。


    猫脾气的人儿,一身软绵,媚骨天成。最后无比认可他回来前自领的话:


    孙施惠这个人,和君子,不沾边。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完.


    第三卷 也会稍稍拖一点进度条啊,第一卷结束拖了一个月进度,这里应该也差不多。 -


    25号不更。


    第54章 点点星(1)


    芦苇叶用热水烫泡开, 一厅的香气。


    陈茵每年都会从上头几个姐姐那里要点去年收成好的干芦苇回来包粽子。


    拿了别人的,老幺儿还不说姐姐的好,跟盐盐抱怨, “你五姨妈真真够死了,家里样样抓不上手,你姨父还把个腿给跌了。这过节档口,想排个刀都排不上。”


    陈茵今天过去就是想搭把手的, 到底一母同胞的姊妹。可是话还没说几句, 姊妹俩又呛起来了,因为陈茵埋怨五姐姐不会收拾,弄得家里堆成山, 锅底都起了包浆的黑灰了也不知道铲铲。


    五姐姐陈苗当即就给小六子眼色了,嗯呐, 你如今口条块块都大得很,没办法,个个都晓得你找了个有钱有势的女婿,能不显摆嘛。


    陈茵一听立马炸了,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儿女头上了。我们姊妹间说个真话……


    陈苗说小六子一辈子被人宠惯了:家里老爹哥哥宠;嫁了个读书人,汪敏行更是一辈子跟她讲理;女儿嘛,也没犟过她。


    才容得小六子这般天真的性情。当真觉得分家过日子的姊妹也可以说个什么真话。


    真话是吧,陈苗说, 真话就是你小六子有福气, 这么多人容着你。当年猫猫和她头一个男朋友, 你百般瞧不上人家。不就是嫌人家破了家嘛, 要是猫猫一意孤行和那小子走下去, 你不知道现在过得什么样的!得了个有头有脸的女婿了, 就得意猖狂的影子都没了。


    陈茵闻言,气得手里的抹布一丢手,抬脚就走。


    说她再上门,就不姓陈。到底谁把谁容成个什么德性哦。


    她人都走出巷子老远了,五姐姐又追上来,把小六子要的粽叶塞给她。


    姊妹俩在巷子里像是打架。陈茵到底没舍得把粽叶扔掉,因为知道五姐姐心眼小,当真扔掉,那才是姊妹间声张嫌隙了。


    汪盐听到这,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到哪都不得清净的。


    陈茵找篮子倒糯米下来淘,听到盐盐说她,“你也真是的,你跑去人家说些有的没的。五姨妈家里干净不干净,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住。”


    “嗯呐,你也说我,你爸回来也说我。我成万人嫌了。”


    汪敏行在那改学生作业,依旧不松口的态度,“你还不是?越活越回去,你是去帮忙的,帮不了忙就别去。”


    陈茵一人对付他们父女两个,“五姐姐就是有气没处撒,我还不知道她。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哪是个嫡亲姐妹该有的样子。恨人有笑人无,这种人我真是瞧不上。她以为我女儿嫁得多高多体面呢,各人过各人的罢了。关起门来,锅满瓢盆都一样,她以为真金的物什就没个磕碰?”


    陈茵不稀得到处说罢了。


    孙家那一盘散沙,哪里有个寻常人家紧凑过日子的和气样。她去一回,回来抱怨一回。


    原本当初施惠自个上门求亲的时候,想着老爷子也这个岁数了,又不刻薄盐盐。有个琅华嘛,也就那样,口角几句别和她一般计较也能过去。谁能想到,临了临了,老爷子又接回来个前妻。


    这个年纪了,老爷子还偏要把个前妻接回来。全不顾子孙的想法和体面,弄得那个琅华跟个乌眼鸡似的,要么不回家,回家且等着夹枪带棒的。


    这种环境,盐盐不跟着受气才怪。她又不是泼蛮的人,凡事讲理惯了。


    施惠过来几次,陈茵都没个好脸色。直言不讳,怪孙开祥也太由着自己性子了,也不听听外界怎么说。


    施惠那个奶奶大家都见过了。汪家去的时候,孙开祥更是毫不掩饰地当自己夫人一般地介绍。


    这一个半多月下来,外界都以为这小老太太要“改朝换代”呢。当真老爷子为了前妻改了遗嘱,琅华和施惠且都没辙。


    孙施惠倒显得置身事外极了。他宽慰师母:爷爷要顾他的什么人,哪怕是接济,我们也不能说些什么。我只能保证我自己那份,小心乘除妥善经营。我不倒,就累不及我的妻儿。


    汪盐听这话,没再父母面前拆穿某人,因为正如他说的,妥善经营。孙施惠不过是摸过对方的底了,才和她父母说这样轻巧保证的话。


    实则,富芸芸确实只是回来探望孙开祥的。


    是爷爷不肯她走。


    孙施惠去接爷爷出院那天,正式拜见了这位名义上的祖母。


    富芸芸对施惠的存在,面上淡淡的。到底亲缘浅薄,她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难成全,更何况是这半路捡回来的隔代。


    她比孙开祥还小两岁,然而,头发却花白得很。之后的一段时间,汪盐难得的陪对方聊天,才知道富芸芸刻意染得,别人染黑,她染白。


    一头银发,然而衬得气色红润。倒也显得娇俏。


    富芸芸没和孙开祥歇在一处,只当一般客居那样。每日晨起到晚睡,陪着孙开祥一日三餐,散步闲聊,打发辰光。


    饶是她两袖清风的样子,外界可不信,也不饶过。孙家这天天进进出出的拜会人,时间一久,就传得没影子了。


    前一日,老爷子喊了个人律师何宝生上门。


    主雇二人阖门谈了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下班回来的汪盐。


    汪盐知晓这位何律师,听孙施惠偶然提起过,也知道正是何当年出面料理了孙施惠认祖归宗的事。


    何宝生也有些意外,意外这位小孙太太若有深意地盯着他。


    年过半百的男人生生被这妙丽年轻的女人看得有些哑口,“孙太太有什么指教?”


    施惠在他那里阅过爷爷的提前公开遗嘱后不久,就娶了这位新兴太太。


    何宝生经验判断,这桩婚姻不会多正派。然而,老爷子和那位正主缄默不提,何某人的职业操守,更不会多嘴一个字。


    可是,风波里的女主角到了眼前,何某人倒是有些眼拙了。他只觉得,不该更不像。


    温柔缱绻意的女人,真真沦为这祖孙二人博弈的牺牲品,太太惹人怜了。


    汪盐当真若有所思,她不关心何律师上门来和爷爷谈什么。只是,她想问点别的,又觉得不大好。


    何宝生被孙太太难住了,心想再不走,都有点老不正经的苗头了。


    于是,廊下微微朝她颔首作别。


    才擦身而过,孙太太出声喊住,“何律师……”


    “我想……问一下……施惠的母亲……”


    何宝生一时错愕,不成想过去二十年的事情,正主二位早不提了,眼前这位新女主人倒是好奇起来。


    “这些年,她都没再找过您吗?”


    “没有。”


    “她和施惠爸爸……”


    “施惠自己都没问过。”何宝生一时保守的笑意。


    “因为他知道无济于事,问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样地被舍弃了。


    何宝生天然地对眼前这个女生没有戒备心,摈弃他的职业素养,他可以透露一点细枝末节,“施媛,他母亲叫。谈条件的时候,对方除了要了一栋房子和女儿上高中的借读名额,分外……”


    就是孙施惠的名字。施媛求何律师转达,她和这个孩子再没关系,只是,他叫了七年施惠了,倘若他改了名字,这辈子,她就再没这个孩子了。


    惠这个字,也是孙金锡当初留给她的。


    他在一张谢谢惠顾的杯垫上写他的联系方式。


    要施媛想通了都可以找他。他唯一不能做的,大概就是娶她。


    施媛是跪在何宝生面前求的。她说,你们都可以轻贱我,包括他。我只是想我和我的孩子过得好受一些。


    当然,回头,何宝生说服孙开祥的话术和这个女人无关,只说名字是金锡亲自取的。施惠施惠,只希望孩子无论男女,他们都可以施助旁人,也得别人恩惠。


    这名字才没有被剥夺。


    汪盐告别了何律师,再去爷爷院里问安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位大家长陌生冷酷极了。


    他身体愈发地羸弱了,吃药的时候,问盐盐,施惠端午前能回来吗?


    孙施惠出差去了,一面工程预付材料款要谈;一面齐主任牵头的商会联络要赶在节前走动一下。


    他已经差不多一周没回来了。


    汪盐告诉爷爷,“说是节前回来的。”


    一问一答里,孙开祥骤烈地咳起来,富芸芸帮着拍背,漱口。


    然而,移开的塑胶盆,室内人面色都不大好,因为痰里已经见血了。


    孙开祥拿茶水压一口下去,知会芸芸的样子,说等施惠回来,难得,一家子吃顿团圆饭。


    *


    隔了一天,琅华被召回来。


    父女俩没有声张,倒是琅华对着富芸芸冷嘲热讽了一顿。


    姑娘嘲笑亲妈,伺候人的本事这么厉害,当年就不该争一时意气地离婚。


    就该扮傻扮痴地凑合着过。多少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


    凭什么你要扮清高,扮完清高,里头人剩最后一口气了,你又回来演深情?


    恶心给谁看!你问问这个家里,有谁吃你这套。


    富芸芸面上不答。


    琅华更是得寸进尺,她问母亲,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走?


    不必等我爸修改遗嘱,我的那份到时候可以拨给你。你趁早去吧,算我求你了!


    汪盐被阿秋告知着,说前院母女俩吵起来了。其实这一吵,大家都料到的,只是琅华这一次,比大家想得都沉得住气。


    算是忍到头了。


    孙施惠走之前,他就叮嘱过汪盐。凡事别逞强,凡事别上心,他们的矛盾不关你的事。


    再不行,就给我打电话。琅华让你磨不开面子的时候,你就给我打视频,咱们哪怕是吵架都不能延时更不能落人下风。


    他的那些混账话,汪盐怎么会当真。家里人吵架,她就给他打视频,她成什么了。小孩告状也不过如此。


    这些日子,汪盐看在眼里。富芸芸不是那种掐尖卖乖的女人,她回来也不会这个年纪还和前夫重修于好。可她服侍孙开祥,是真心实意的。她自己的原话:你们笑话就笑话吧。


    这世上也没有比死更重要的事了。


    汪盐一时感怀,她最见不得就是亲子反目。可是她不敢去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琅华有琅华的苦,富芸芸也有当时当境的骄傲与失望。


    汪盐只得来打打岔。说听阿秋说,琅华回来了。“我正好想买个包,姑姑有空的话,帮忙联络联络呢。”


    琅华陡然一回首,狠狠盯着汪盐。再看汪盐身边,哪怕牵着小孙子也片刻不离的阿秋。她真是倒尽胃口,孙施惠真真宝贝汪盐极了,不惜把老保姆都找回来,哪怕什么活不干,就是生怕他的宝贝老婆一时半刻吃了亏。


    “汪盐,你有没有想过,孙家的男人都一个德性。从爷爷到孙子,你以为孙施惠待你好,可是男人那点子上头的热情冷掉后,掉头就忘的。他从前对康桥就是,呵呵,当然,康桥比不上你,她从来知道孙施惠待她没有心。她也没有你傻,傻到相信男人有真心。”


    汪盐听琅华这番话,不期然地莞尔,“姑姑,我不傻。”


    随即,汪盐检索自己记忆一般,“我从前也谈过恋爱,也是正经八百答应他的。男人要说真心,我觉得过程里应该是有的。结束的时候没有了也是真的。”


    “可是,我活得好好的。”


    琅华一时拿眼前人没有办法。


    然而,她依旧蔑视着汪盐。让她少管闲事。


    汪盐看一眼身后明明是母亲,可是因为愧疚,节节败退,毫无尊严可言的富芸芸。“那就当我今天管闲事了吧,上回在冯家,姑姑也管了不是吗?”


    “说起来,我还得怪姑姑呢,不是因为你一时松手,我也掉不下去。”汪盐一时想起孙施惠之前的脑补,她有意无意地试探,“哦,不对,也不怪姑姑,怪津明阿哥,他害我生理期掉进水里。事后,他和我赔过好几次不是呢。”


    提起某个名字,琅华眉头倒竖,夹着她的老花腋下包,横挑鼻子竖挑眼,“汪盐,你这撒娇卖痴的给谁看?孙施惠个笨蛋,头顶都长草原了,他还在外头夜奔呢!”


    汪盐瞬间福灵心至地明白了什么,也不得不感叹孙施惠这个家伙察言观色倒是比女人还灵敏。而眼下,她只得茶到底,希望琅华一时转移矛头,也好过在这家里喊打喊杀的,“姑姑不要误会,津明阿哥道歉的事,孙施惠是知道的呀。”


    “阿哥阿哥,你给我闭嘴吧!孙施惠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哦。不吃就不吃吧,但是姑侄俩对“阿哥”莫名仇恨,倒是一致得很。


    说完,琅华抬脚就走。汪盐还追上去,“姑姑,我要买包的事……”


    “滚。让你老公给你买个够去。”


    好不容易把琅华送走了,汪盐回头时,阿秋和富芸芸相约神色地看着她,好像有点没想到汪盐能治得住琅华。


    可是汪盐不以为然,送富芸芸回房里时,她难得的喊了对方一声奶奶,“其实我刚才不该劝的,或者不该给你们打岔的。如果不能平心静气地沟通,吵架未必是件坏事。”


    “我觉得您和琅华,该好好聊一次。离家出走的孩子,耿耿于怀的不过就是父母对他的误会或者冷落。”


    富芸芸摇头,说琅华不只是离家出走。“她无论怎么样都是应该的,因为当初,我实实在在遗弃了她。”


    汪盐听了一则或短或长的过去,是孙施惠无论怎么背调,都查不到的过去。


    生琅华不是富芸芸的本意,是富孙二人感情难转圜也难生机之下,孙开祥执意强求的。


    也正是那段时间,孙开祥予取予求地想留住妻子,才彻彻底底伤了芸芸的心。


    他早不爱她了,起码那一阵。全凭一己私欲,想留着一个人。


    拿孩子,拿枷锁。


    富芸芸读的那些书,从小养成的骄傲,不肯成为这样男人的附件。


    然而,她任性分开,最后反而酿成了大祸。


    金锡的死,琅华的冷漠。富芸芸坚决不肯回头了,因为她的回头,会让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成为笑话。


    “盐盐,也谢谢你。你帮我跟琅华还有施惠转达,放心,我不会要孙家一分钱的。我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早不图这些了。”


    富芸芸一个人坐在窗边玫瑰椅上,她说,如果可以她想把女儿带走,这些年她一直这样的诉求,只是琅华不肯了。


    她回来也不全为了孙开祥。可是得知他重病难回头了,富芸芸又觉得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了,无缘无故的恨,无缘无故的又抵消了。


    也许,当年她不执意分开,金锡也不会死,琅华更不会不认她。


    汪盐听一个花白头发的女人,把一切全揽到自己身上,很不是滋味。


    她诚心安慰:辜负就是辜负,意外就是意外。


    富芸芸哭得泪如雨下。


    可是待汪盐从她房里出来,她又恳请这个孙媳妇,今天的话,不要告诉旁人。即便是谈,她也想亲自找琅华谈。


    是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才从富芸芸房里出来,汪盐就得了妈妈的电话,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火急火燎赶回来,听到陈茵念叨姊妹间的口角。


    她一时也不高兴把孙家那头的家务事再重一遍了,因为这眉头疙瘩的档口,保不齐孙施惠又落一身的不是。


    陈茵问盐盐,“施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汪盐在吃番茄,“总得忙完呀。”


    说正经事的颜面,陈茵提醒盐盐,“你五姨父那头,你还是要抽空去看一下的。施惠最好也露个面,你五姨妈越这样敏感,你们越不能给她挑不是。”


    汪盐勉强点头,说放端午假就去。


    “那施惠呢?他不能去?”


    汪盐一时难保票,“等他回来再说吧。”


    “忙忙忙,他这段时间也太忙了。忙到不着家,这好歹是结了婚有个老婆呢,他要是还单着,家里那堆婆婆妈妈他就不管了?”陈茵这一向第几回数落某人了。


    汪盐依旧自若地吃番茄,干脆挖苦起妈妈了,“你这是脱粉回踩了?唯粉清醒后,好恐怖!”


    陈茵才不理她,在厨房里自顾自淘洗糯米,在算着总共裹几个馅的。有一篮先淘洗好的,陈茵跟老汪说,那篮子不动,什么都不搁。


    嗯?汪敏行不懂了。“不搁什么意思?”


    “你女婿喜欢吃白粽子。什么都不加的。”


    汪敏行讥笑妻子,“哦,欢喜的时候施惠长施惠短,人家一段时间不上门了,成我女婿了,不是你的了。”


    陈茵嗔老汪,闭嘴吧。


    老夫妻俩忙着裹粽子一个下午,汪盐没等到吃过晚饭。姚婧那头约她喝酒,顺便谈点事。


    姚女士知道汪盐最近留守妻子。说她没理由不能出门的。


    于是,不到六点半,汪盐就驱车来到了姚女士的酒局上。


    不要姚婧催,汪盐先喝了一杯。因为天好热,今天又一堆乌糟事,烦心得很。


    一群女人最爱听家长里短的事了,姚婧挑头地催汪盐讲讲,问有钱人家的家务事是不是也很鸡毛蒜皮。


    随即又笑话地问,是不是你老公的爷爷奶奶要复婚?


    果然是有钱人家呀。结婚离婚都好任性哦!


    汪盐听这话不太顺耳,然而,她几杯下肚,已经潦草的醉意了。


    她酒品一向很好,清醒不清醒,都不会和人顶真的。


    当然,有人除外。


    孙施惠就说过她:你是不是有和我吵架的癖好?啊?


    好像有点。汪盐觉得和那人待久了,她越来越被他感染了,起码看他跳脚,真的是她的乐趣。


    再几杯,又和姚婧聊了一会儿正事,汪盐觉得今日的脑容量到了极限。


    昏昏沉沉,接到庡?谁的电话。


    她也只是嫌手机太吵,一直在震。


    于是,耳膜如击鼓,汪盐坐在半露天的看台酒桌边,听着对方问她什么。


    她答了。


    心事重重地枯等了许久,像小时候等着父母来接的那种翘首。


    半个小时后,对方让她下来。


    汪盐头脑昏沉,意识清醒,拾起包和姚婧说再会。


    姚婧说汪盐现在组局任性得很,说走就走。还是不忘提醒她,“你不能开车!”


    “我知道。”


    六月头上,阴历端阳前,那人站在一面奢品的陈列窗前,光曝得他一半光明,一半阴晦。


    孙施惠听着脚步声过来,也收回闲散的目光,转身的空档,从车子后备箱里拿下他的行李箱,随即拍拍车子,示意老姚可以走了。


    老姚车里问施惠,“家里怎么说?”


    “你直接回去,家里不必交代。”


    “好的。”


    直到老姚车子开走了,孙施惠还站在原地,要汪盐过来,“好累,不想动。”


    汪盐喝了酒,反应有点慢,缓缓朝他走两步,又停顿下来,像踟蹰又像戒备。总之,样子很滑稽也很……勾人。


    “你还没回家?”


    “嗯,你是第一站。”他再不耐烦地催她,要她快点,“过来。”


    “不是说还有两天吗?”有人这才又迈了两步。


    “两天是死期,提前回来是公差、是余量。懂?”


    汪盐听着他的话,还没到他眼前,被孙施惠一把拖过来,他闻她身上不轻不重的酒气,略微不快地皱眉,“所以是来借酒浇愁的?”


    汪盐觉得这话无从说起,“姚婧约我谈事的。”


    “哦,我以为在婆家受了冤枉气,来找姐妹倒苦水的呢。”


    “阿秋告诉你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请她回来。”


    汪盐不作声地盯他一会儿,再听他说:“别指望策反阿秋。”


    “没什么事,就是琅华回来,吵嘴了几句。我一时脑袋热,去劝了几句,又觉得其实不该劝。估计阿秋误会了,我回我爸妈那,是因为我妈和我五姨妈拌嘴了。”


    汪盐背书般地说了两家事,她再三强调,不存在什么冤枉气。


    说着说着,她仰头看他,“你该不会是听阿秋说的,才提前回来的吧?”


    “是。”有人打蛇随棍上,真真假假,谁也猜不准他。“阿秋那火急火燎的,我以为琅华把你怎么了呢!”


    “没怎么。倒是我把她气走了。”实诚孩子,认真领罪。


    孙施惠一时破功,笑出声,“嗯,不意外。”


    汪盐显然对他这直男嘴脸不大满意,恨恨瞥他一眼。


    有人一手扶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来牵汪盐的手,若有其事地问她,“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


    汪盐直截了当地摇头,结果,被牵手的人狠捏了把,他要她想好了再说。


    于是,汪盐瞟了他几眼,搜肠刮肚,打算一语中的:


    “孙施惠……”


    “嗯?”


    “我妈说,她越来越不喜欢你了。”


    第55章 点点星(2)


    孙施惠闻言, 没多大的反应。


    汪盐落井下石再补一句,“粉头脱粉了。”


    有人依旧四平八稳的样子,捏她的指骨玩, 悄然讥讽她,“你妈喜不喜欢我似乎对你很重要?”


    汪盐下意识挣开他的顽劣,“笑话!对我重要什么?”


    孙施惠指她的鼻子,“你急什么?”


    “我急了吗?”


    “现在急了。”


    汪盐懒得和他绕, 她最烦他那冷幽幽缜密的话术, 不知道哪一句在那等着呢。


    她转身要去取车子,孙施惠站在原地骂她,“昏头了是吧, 汪盐,想吃牢饭早点说, 我不是不可以在家里做给你吃,别惦记着进去!”


    汪盐这才反应过来她喝酒了。


    孙施惠几步走过来的时候,汪盐依旧晕陶陶的,他跟她要车钥匙。


    作为交换,汪盐给他看行李。


    他去对面酒吧停车场给她取车。


    等车子顺利开过来,施惠少爷代驾的服务意识也仅限在驾驶座位置,他不下车,行李箱也是汪盐给他搬到后备箱的。


    汪盐坐回车里时,不禁抱怨他, “你下来就下来, 为什么把行李也搬下来啊?”


    孙施惠不答她这一句, 只催着她系安全带, 然后, “给你妈打电话, 说我们过去。”


    “过去干嘛?”


    “过去问问她,怎么喜欢得好好的,又不喜欢了?”孙施惠说,“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我眼色。给我空欢喜,算怎么回事?”


    汪盐无端被他这话蛰了下。


    车外夜色溶溶,车子中控台盘上泻出来的蓝光映在二人脸上。


    汪盐脸有点红,目光也较没喝酒的时候松散了些,含糊,甚至暧昧的。


    孙施惠摘开安全带过来时,她几乎下意识地闭了眼。


    可是,副驾上的人预判失误——


    驾驶座上的人跌回原位,甚至朝她放了声喇叭,叫她睁眼,还没到做梦的时候。


    始作俑者好整以暇地笑,“困了?闭眼睛干嘛?”


    汪盐气得攥拳头,她发誓,这辈子都要和孙施惠势不两立。


    车里冷气开得很低,低到汪盐携出来的酒气和烟味愈发地凝重。


    孙施惠拨档出发前,认真说教汪盐,“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完酒昏头昏脑去取车!”


    汪盐才要正名,“我昏……”


    车子一下子提档冲出去了,汪盐原本要说,我昏头不是因为酒。


    被他一打岔一折腾,全忘了。


    *


    两个人回到父母这头还不算很晚,明天又是礼拜天。


    汪敏行在给几个高三学生开会议视频,指导题目。


    门外进来的两个世故人才恍然,又一年过去,高考又要开始了。


    孙施惠换鞋的时候,跟师母玩笑,“老师这个有没有外快啊?”


    陈茵乜一眼施惠,“都你这个想法,你老师早就发家了。”


    孙施惠从换鞋凳上起身,食指朝师母嘘一下,示意声音小一点,“咱们这些俗人,不要影响园丁培育下一代花苗。”


    某人才表扬完老汪的高风亮节,又一把把老师拖下神坛,声音依旧是放低了的,“老汪也就敢收我的礼。”


    陈茵作势要打他,说你老师没几年要退休了,你可别误了他晚节。瞎说八道。


    又问他们,“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啊?”


    孙施惠脱了外套,径直丢给汪盐,也自顾自往客厅沙发去,架势跟归家也没什么二样。“我才回来,去接盐盐,就收到投诉了,说您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我不死心,一来请安,二来问问您。是盐盐骗我,还是您骗了盐盐。反正,我不信就是了。”


    两句话把陈茵哄得眉开眼笑,最后罪魁祸首成汪盐,汪盐瞎说的。


    某人:“哦。”他投一眼汪盐,再跟师母扮苦情,说这一路赶回来,还没吃饭呢。


    陈茵着急忙活地去给施惠下面,切卤的牛肉。


    汪盐全程不理会他们,她恨不得跑到爸爸房里听网课,都比有人的花招好。


    偏老母亲陈茵就吃这套。下个面,恨不得四五个浇头的那种。


    汪盐在喝爸爸炒得大麦茶,孙施惠也跟着添乱,他说他也想喝。


    “你到底吃面还是喝茶?”


    “两个都要。”


    汪盐这才把手里喝了一口的茶杯递给他。那头,陈茵生怕施惠不够吃,说下午裹的粽子正好煮得差不多了,捞一个给他尝尝。


    这要是在自己家,阿秋这样献宝,肯定要被孙施惠毫无疑问地打回头。然而,陈茵说这话,他难说不,饶是一碗面已经吃饱了。


    他来不就是哄岳母开心的嘛。“好的。”


    好在陈茵的粽子裹得小巧,又是白粽子。孙施惠打小就不爱各种馅的东西,太腻。


    白粽子最投口。


    热腾腾地剥开粽叶,绵软粘牙的糯米,咬一口,最最本质的时令象征,也像乡愁。


    师母还给他准备了白糖,孙施惠用粽子另一个角,蘸了些喂给汪盐,“尝尝?”


    汪盐还在为他刚才车里那样生气呢,“不喜欢蘸白糖。”


    “哦。”某人从善如流,把那白糖的一角咬掉了,“我的错。盐小姐怎么会爱糖呢。”


    汪敏行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两个人儿女情长地在桌边喂粽子。


    孙施惠看老师出来,这才收敛形色。一个粽子还没吃完,他顺便过问起汪盐今天回娘家的事,关怀地问师母,为什么事和五姨妈拌嘴了?


    一来二去才听明白所以然。


    陈茵也把跟盐盐说的,跟施惠重了一遍。


    属意他们还是过去探望一下为好。门户往来,交的未必是真情,但往往点到为止更重要。


    孙施惠待自己亲缘范畴内的人都是责任大过感情,遑论这外四路的亲戚。眼下,岳父岳母这么说,他也只能应下。


    微微思量,把最后一口粽子吃到嘴里。慢条斯理咽下去后,就着汪盐那口茶顺了顺,同她说:“既然在同一家医院,你联系周主任看看。”


    汪盐看孙施惠,他平静淡然,“去探望不如实在帮点什么。”


    他一向是这种务实派。估量利益得失,好过空谈。


    汪盐一时犹豫,看父母的意思又不像拒绝,到底自家亲戚,可是,“我给周主任打?”


    “怎么,他又不是不认识你。”


    “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冒昧啊?”


    “你说清楚你是谁,冒昧什么?”孙施惠皱眉,当着她父母的面,为难她,“还是你说不清你是谁?”


    喝了酒的汪盐,今日战斗力实在削弱了,她一时社恐,“我说不清我是谁。”


    “那么,我教你。‘周主任,好久没联系了,您这向还好。我是施惠的爱人呀……’”


    “好了,我知道了!”汪盐突然莽撞出声,边上父母都给她吓一跳。


    陈茵怪盐盐,作怪得很,夜饭不吃就跑了,跑去喝酒的呀!


    喝得上头,在这高一声低一声的。


    吃饱喝足的孙施惠听师母在这教女,哈哈笑完,他又做好人,要师母别说盐盐了,“家里乌糟糟一堆事,她也需要放松放松。”


    孙开祥身体一天差似一天。虽然人老如归根,都逃不过的事。但到底一桩大事大山地压在心头。


    孙施惠就是有心顾着家里,外头一堆事也难丢手。这前前后后一年,他算是殚精竭虑了。


    陈茵嘴上嫌女婿忙,但看着这么个从前嘴最刁的人,夜星里也过来过问过问他们二老,就是有些闲散气也消了。


    要他们早些回去吧。


    “听盐盐说,爷爷前些天又磕着带血了。”陈茵说着,叹一口气。说任再强再硬的人,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孙施惠人前人后都不是个孝子贤孙的模子。可是真真到这个关头,他难得的沉默。


    严肃又冷酷。


    汪盐看在眼里。他不像家里那几个老老少少的女人,有个哭哭啼啼的资格。真等到那一天,烧头刀孝纸了,迎来送往的吊唁,还得需要一个人直挺腰板去应付去周旋。


    这也是孙开祥当初领他回来的意义。


    *


    从父母这里离开,下楼的时候,孙施惠走在前头,汪盐有意拖沓些脚步,前头的人也浑然不觉。


    直到他走出好远了,后头的人喊他。


    走出门洞的人,脚步折回来,老式的砖楼房,声控灯很弱。明明脚步有动静,然而头顶上的灯却没有亮。黑暗里,高大的身影笼络在前,他冷冷地问,“怎么,酒劲消了还是刚上头?”


    汪盐收回她之前在拂云楼给他下得定义,“爷爷真到了那一步,你会……”


    哭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重重的吻,咚地一声,两个人跌到墙上。


    欺身的人,捧住她的脸,更像提住她的一口气,“我不会。”他戾气地咬住她,再戮刺般勾勒,说些无关紧要的冷漠话,“汪盐,我不喜欢你身上的烟味和酒气。”


    汪盐被他咬得生疼,偏偏固执地重复她的改观,“你就会。孙施惠你就是会。”


    有人气得不轻,拿额头抵着她,微微喘气,也不懂她这样为难他有什么意义,“我掉眼泪你就这么开心?”


    汪盐被他烫贴地更头昏了,却讨厌他误解她,“我不会开心的,孙施惠,我也许会陪着你一起掉眼泪。”


    有人心一紧,拦腰抱起了她,直往他们泊车处去。“陪着我就好,掉眼泪免了。”


    “汪盐,你每回哭,我都不想做好人,所以你最好别哭。”


    “孙施惠!”她要他放她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除了你想我或者喜欢我之类的,否则闭嘴,不想听。我一天听多少人念经,还嫌我心不够烦的是吧?”


    孙施惠说着把汪盐抱进车里,给她系安全带的时候,面面相觑,勉强一秒钟的耐性,端详她也听她说,“要和我说什么?想我了?”


    “说你是臭狗屎!”


    臭狗屎无时无刻不履行他的定义和调性。


    他搬回老宅之前都住市里公寓的。今晚去接汪盐的时候,他就打算和她回他自己住处。


    计划就是他两日后回来,所有的行程都没有脱轨。


    要不是阿秋给他打电话,说盐盐和琅华干仗了。盐盐都气得回娘家了。


    孙施惠也不会提前回来。


    那时,阿秋絮絮叨叨,明里暗里提醒施惠当心些流言。说他们摆喜酒的时候,就看津明望盐盐的眼神不对劲,今天盐盐自己也说,津明阿哥待她不一般。


    孙施惠没所谓地笑,她那是故意的,故意喊津明阿哥,和我作对呢。


    阿秋老派人,说不好乱了辈分。瓜田李下的,要注意。


    孙施惠反过来提醒阿秋,这些没影子的话在我这说说就算了。给汪盐听见了,她非得和我闹。


    孙施惠有所保留没有知会阿秋的是:你还不懂她,真真和她有羁绊的人,她是绝口不提的。


    *


    孙施惠这里的公寓,是他二十四岁回国那年,一年的分红,他自己买的。


    当初汪盐要租房子,他跟她提过的,我租个房间给你,也不要你的租金,你帮我打扫卫生。


    汪盐直接拒绝了。说她不是保洁阿姨。


    为这事,二人不明不白大半个月没说话。后来他特地去过她的出租屋,少爷脾气地在里头一扫视,卫生间门口还挨了一闷咚。


    他口口声声问汪盐,我那里哪里抵不上这?


    隔了这么长时间,某人才愿意反省,他问汪盐:“是说打扫卫生,让你生气了?”


    “不是,就是不想你成为房东!”


    “为什么?”


    “因为孙施惠再叠房东的buff,那是毁灭性的存在。”


    原以为他会狠狠回击她,可是良久,他定定看着汪盐,“啊……原来我这么招人厌。”


    汪盐微微一愣,因为难得看他这么受挫。


    他再不声不响翻他的衣服去洗澡,留汪盐喇喇站着,她一时有种卯足劲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像小时候开同学玩笑过头了,对方灰心,十来岁的猫猫同学自觉反省。


    那时候的猫猫,会和同学说对不起。


    可是她却没和孙施惠说过,因为十有八/九,都是他把她气着。


    一时失神里,玄关可视门禁响了。是物业管家打来的,说有业主的外卖,如果核对无误的话,他们才会给外卖小哥楼层上去。


    汪盐也不好去问里头洗澡的人,既然楼层没错,一梯一户,那么可能就是孙施惠点的。


    她应允了对方。


    几分钟后,外卖送上来。是两大马甲袋的日需品。


    矿泉水、纸巾、薯条、巧克力、西梅、一次性洗脸面巾、卸妆油、面膜……当然,也夹杂着一盒私货。


    汪盐这个时候哪怕在心里都不敢去乱揣测。因为她要是说,某人就是为了买他的私货而买了这一通,孙施惠没准会掐死她!


    因为确实每一样她都用得上,或是她喜欢的牌子。


    不留心,是不会这么巧样样买这么准的。


    别的她没管,只是把那一扎的矿泉水搬到厨房里。


    她开着冰箱门,一瓶瓶往冷藏架子上放,最后再阖门那一瞬,生生被没动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孙施惠,你大半夜不要这么鬼祟好不好!”


    某人才get不到她主动和他说话的情分,比冰箱也没好多少的冷脸,伸手开门来拿矿泉水,“我自己的家,我爱鬼祟。”


    汪盐被他挤着,不禁往里头让了一步。无来由地气,刚准备错身出去,孙施惠阖上冰箱门,也伸手拦住她的去意。


    另一只手举着矿泉水,猛灌了几口,他一时没地搁了,干脆再打开冰箱门,把瓶子放回架子上去。冰箱门没及时关上,冷意和冷光投在汪盐的半边脸上。


    孙施惠有意无意地扶着门,身高优势,垂眸道:“回来前,有什么跟我说的?”


    这是这些年二人恢复邦交,某人惯会的伎俩。他挑的头,回回也是他主动和好。


    只是从前,他一冷就冷半个月甚至一个寒假一个暑假。


    今晚这种,已经算是很投诚了。


    汪盐也头一回很明朗地感觉到,他在找补,在和你说点什么,也期冀你和他说点什么。


    于是,汪盐到嘴的一些关于他母亲的事,想告诉他。或许他能好受些,释怀些,不这么自我保固。


    结果,孙施惠抢在她前头说了,“不开心的事一样不要提。”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听。”


    “你这叫掩耳盗铃。”


    “我这叫自我过滤,汪盐,我连夜赶回来,安抚你安抚你父母,就是不想你们跟着我后头吃挂落。我不回老宅,也是想暂时喘口气。实情也是,我听到你掺和他们的口角官司,一个头两个大。我明明可以把我自己的人安排在更舒适的环境里,可是她陪着我住在那里。没人比我知道那乡下地方多阴森多恐怖。现如今又一不顺心就是一顿吵吵。我一点不想承认,她跟着我,其实没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汪盐听他这么说,理所当然地对号入座了,“我没有啊。我没觉得多吵吵啊,就今天,我回去,我妈不是照样和我五姨妈吵架了嘛。家家……”


    “汪盐,是吗,是你的真心话吗?”孙施惠突然喊住她,汪盐愣了一下,随即一阵风般地,孙施惠把冰箱门阖上了。


    他人走过来,汪盐整个人晕陶陶的,再听他说:“你不开心的时候想不到给我打电话;我明明只是想跟你合住,你说我是毁灭性的存在。”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他人倾过来,汪盐下意识拿手推拒在他胸膛处。


    孙施惠两只手来捉她的两只,牵引着她来环他腰,顺着她的话,“那么你教我,要怎么样才是好好说。”


    “……”


    “汪盐,你教我!”怀里人一时哑口,他偏就要她开口。


    孙施惠来捞她的脸,也收紧她的腰,“这些年,我未必是个天赋者,可是学什么从没落下。”


    “……”


    “汪盐。”他幽幽甚至哀怨地盯着她。


    原本也有心和他转圜的,眼下,倒是被他又一次反杀了。“好了,你不是。不是毁灭性存在,满意了吧!”汪盐每回都受不了他这样,孙施惠在她的理念里已经根深蒂固了,他就是倔强的、骄傲的,反而,他腻腻歪歪说些话,汪盐反不喜欢。她觉得他那样谄媚、失真,甚至ooc。


    “什么是ooc?”


    “自己查去!”她突然怨怼的口吻。


    孙施惠和她殊途同归,他的舒适区就是汪盐还愿意骂他。


    “变态!”这一句出口时,已经软绵绵的,汪盐的话。


    孙施惠洗漱过了,他笑纳她的话,再俯首来时,汪盐别了下脸,他拨她回来,无比认真地和她交涉,“你一身烟酒味,我都没嫌弃你。”


    “你可以嫌弃。”


    汪盐的话随着她人被掂抱了起来,她只觉得一时失重地往上一抛,两只手不禁攀住孙施惠的脖颈,而腿,环在他腰上。


    她的鞋还在脚上。


    孙施惠任性地给她摘了。


    哒,


    哒。


    两只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他人往房里去,汪盐极力地摇头,说她还没卸妆还没洗澡。


    急先锋的人哪里忍得了她的那些磨蹭,汪盐在他手臂里跳了两下,也无比认真恫吓般地喊他名字。


    他这才抱着她进了浴室,他冲凉的水汽还在,地上灰色的砖,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渍。


    赤脚踩在上头,错杂的脚印。


    孙施惠抱着汪盐坐在洗手台上。


    她催他出去。


    挨得近,她的酒气全拂在他脸上。镜子里,孙施惠也看到了自己下颌蹭到了她的口红,汪盐再催他走,话没出口,就被他钻了空子。


    汪盐气他的出尔反尔。也气自己手脚不够用,顾到头顾不到脚,顾着别开脸,又拦不住他的手。


    孙施惠尝着她余威里的酒气,手去翻她的裙子。


    于是,汪盐不期然地,眉眼里爬上来些痛楚之色。


    然而,声音很诚实。


    诚实地把头埋在他怀里,孙施惠由着她,也拿声音喂一般地给她听,“下次还喝这么多吗?”


    怀里人骤然仰头反驳他,“我没有多。”


    孙施惠骂她,猪。再问小猪,“和琅华吵什么了?嗯?”他的声音很沉很稳。


    却搅得汪盐难平静。整个身子都很紧绷,脚趾头都是。


    昏惨惨的人,支离破碎地想说些,一时警觉,跳过了从前恋爱部分,只拿对付姑姑那套还给侄子,“想买包……要琅华帮我看的,她没……理我。”


    有人满意的笑,二人两颊相依,孙施惠安抚也是奖赏,吻在她耳边,“明天就去她店里。我看看她理不理。”


    汪盐哪里听得进去他这些,一心求他停下来,拖不动他的那只手,就来咬他扶着她脸的这只。


    然而,出口的话,惶惶且不知所云,“呜……不要这个……”


    某人笑着反问,“不要这个,要哪个?”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点对话细节,不重看也可以。


    09.28


    第56章 点点星(3)


    汪盐洗完澡出来, 孙施惠在阳台上抽烟。


    阔开的阳台上,什么都没有。而对面正是S城鼎鼎有名的人工湖,遥遥的湖面那头, 粼粼色都是金色的,一个城市经济动脉最鼓噪的地方。


    他站在这幽冥高楼上,手里的烟任由烈烈的风吹散成灰。


    汪盐在下风口,孙施惠把烟送到唇边, 也要她站到上风口去。


    汪盐依言做了, 抽烟的人依旧许久没有说话。


    这样寂寂无言的样子,像极了十来岁时的孙施惠。那时候他从来独断专行,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也是相约家世背景的子弟。


    谈天是有的, 交心那是凤毛麟角。


    孙施惠这种人,你和他说一万句, 都抵不上签字画押的一个名字。


    良久,抽烟的人,一口吸进唇边的猩红,闷一口烟在喉咙里,烟蒂踩灭在脚上。随那口烟吐露出来的,还有孙施惠难得的真心话:


    “07年那会儿,这里湖底隧道建成,爷爷和几个开发商一起吃饭,他就说过未来高楼是新时代人的贫民窟。所以, 他一辈子不稀罕这些高楼大厦。出去谈事, 他连二楼都懒得爬。”


    “我高中毕业就搬出来了, 爷爷也从不理会我住哪里。他根本不知道我厌恶透了乡下那套老宅, 也尤为地反感清明、七月半那些烧纸拜祖宗的名堂。”


    “我跟着他们二十年。二十年, 也抵消不了一个外来人的嫌疑。”


    “他可以无条件地纵容琅华, 由着琅华这般性情地把自己养废了。却不允许我半点差错,小时候,他带我去见客,在外人面前,我失礼没喊他爷爷。回来,他足足冷落了我个把个月。”


    “高中那场篮球拉练赛,不是我不可以参加,而是爷爷不惜动用了他捐助图书馆的慈善家名号,施压给校方和区领导。说他拢共就这么个苗子,他不允许任何隐性的危险。”


    “他不是担心舍不得我,而是怕他的苗子有个什么闪失。我和他花房里,悉心供养的那些名贵兰花,没什么本质区别。”


    “那天,接他前妻回孙家,他问我,是不是一肚子怨言?”


    “我说哪里的话。呵。”


    孙施惠这些年都在维系着一个继承人的人设,他自认对爷爷还报到了。他这些年得了多少,养老送终这一阵,他也还给他。不够,还有接下来的二十年,甚至四十年。


    “这辈子,我再也走不出去了。其实,他狠该明白这一点的,可是,临了,他这点薄情都舍不得施舍给我。拿遗嘱套牢我。”


    “所以,汪盐,别拿你的那套再来套我。你能为你的爷爷哭得嗓子都不能出声了,我不行,我这些年向来薄情寡义,因为没人教我做个好人,没人教我人死不能复生。在别人的葬礼上,也许眼泪才是最好的帛金,才是最盛情的礼貌。”


    孙施惠的一番话说得汪盐哑口无言。


    他再走过来的时候,汪盐心里有什么像流沙一般地倾泻,气馁比失望多一些。


    因为这一刻,她信孙施惠没有嘴硬,没有逞强,全是他的真心话。


    他自弃地比作是蛇,你捂不热他的。蛇天生就是冷血动物。


    “那为什么又对我家人那么好?”事无巨细地安排。


    “因为是你的家人。”孙施惠来揽抱她,“汪盐,你是我孙施惠的妻子。”


    “再没有谁比你与我更亲近了。”


    只是妻子。


    他抱她进里,落地窗洞开着,白色的纱帘被风掀开一个口子,夜星里,南风从遥遥冥冥的湖面上倾灌进来。


    冷心冷情的人,好性子的时候,各种花招地哄着你,哄着你丢盔弃甲,昏天暗地。


    飘飘然地,他再诱导什么,汪盐真的点头了。


    唇舌纠缠,某一处也有样学样,孙施惠再恬不知耻地说些浪荡话:我们猫猫饿坏了,是不是?


    汪盐明明理智该狠狠抗拒他的,可是他殷切切地挨着她,磨砺得她甚至一句矜持的话都难坚守,唯一的理智也只剩提醒他,“出去……拿……”


    孙施惠听到她一个出去,浑身反骨就全起来了,咬着牙地入了。


    洗手台上的人,惊呼了声,整个人再被孙施惠撷到身上来,她几乎是蹬着他的腰要逃,她骂他混蛋……


    孙施惠撷趣般地把她困在怀里,全然不顾她的顾虑与担忧,“我又不是不负责,你老怕什么?”


    汪盐恨恨地逃离了他,湿/濡的那些,沾得她裙子和孙施惠衣摆上都是,她难为情也诋毁他,“我才不要你的任何负责。”-


    眼下,某人任何花言巧语和耐性的伎俩都没了。


    他头目森森的占有欲。只想和他最最熟络安心的人待会儿,听她的声音或者心跳。


    汪盐甚至被他的任性弄疼了,他听闻一声哀怨再来安抚她。他说他也疼,疼下午那会儿,得到家里的信,爷爷咳血了,盐盐和琅华吵架了。


    孙施惠酒都到嘴边了,还是忍住了。哐啷一声砸掉了酒杯,耽搁的午餐是牛排,他一口都咽不下去,全吐了。


    心神疲乏,他甚至一口带血的东西都不想碰。


    “汪盐,睁开眼睛看我。”


    “……”


    “汪盐,让我看看你。”


    也只有这样的关头,孙施惠才是活生生的。他多少坚毅、成算在汪盐身上,最后摧毁地就多少干净。


    汪盐也只有在这样的纠缠里,才明白,人有时候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犯错。


    可是,停不下来。


    孙施惠实实在在就是汪盐结交这个世界里,最大的一个错。


    他凉薄,可是他能把事情办得体面漂亮。


    他哄得她父母服服帖帖,连汪盐都沉浸式地相信他是个好女婿了。


    结果,一头冷水兜下来,他偏就要她明白,他不是个好人。


    他确实不是。


    即便高楼阔面的南窗开着,二人都折腾得一身汗。


    汪盐几乎要洇软那一刻,有人迟迟得不到她的反馈,成心地离了她。


    倔强的猫猫才不会朝无情无义的狗低头,她是个成年的女性,成年人有成年的自我慰藉方式。


    汪盐对着孙施惠这种狗贼,已经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


    相反,她这种无需他存在的方式,更能羞辱到他。


    孙施惠观感是刺激到他了,这个女人天生就是和他作对的。


    他来捉她的腿,不肯她并。也在她身后说些什么,咬牙切齿地问她,“说句想,就这么难吗?啊?”


    “……”


    他去而复返,太急切也太欢愉,总之,脱口而出的话,“汪盐,我爱你!”


    轻飘飘,口不择言;


    也像屈打成招的供词。


    然而,还是她先软了。


    结束后,她好久没说话,吓得身后的人撑手来看她。


    看她眼睛眨巴眨巴地开开合合,亲昵地来贴她,“你就是那种,一百斤,九十九斤的反骨,还有一斤也在和我找别扭。”


    “你才一百斤!不想和狗说话。”


    “那要检查一下回营的交粮吗?主公。”


    汪盐对他那些荤话,从来只有呸。


    今天还不够,她都不看他,“孙施惠,你们狼窝里没一个好人!呸,都是下流无耻!”


    某人看她这恨恨的样子,尤为得开怀,也乖觉地来安抚她,哄她,像抱小孩那样,亲昵温柔,“别不信。齐主任家那母老虎,向来这么检验老头子的。”


    “闭嘴呀。”


    “那你转过来。汪盐,别闹,和我说会儿话。”


    于是,软绵的人转过来,偏就眼睛亮晶晶的,盯得孙施惠浑身发毛。他等了好久,以为她要说什么事后总结呢,结果轻飘飘一句:“家里的池塘疏浚好了,游泳池也消杀了。”


    “然后呢?”


    “然后全挂的你的账,记得跟人家结一下。”


    “你先付一下能怎么样?”


    “我没钱。”


    “你再说一遍,你没钱。”


    “我的钱不是你的。”


    “那么,我的是你的,总行了吧。姑奶奶!”


    第57章 点点星(4)


    次日礼拜天。


    汪孙二人一早驱车回了乡下老宅。


    要过端午, 阿秋一早就在几道门院上寄上了菖蒲和艾叶,倒悬着,一年都不拿下来。


    如今每日三餐的采买还是齐阿姨, 但阿秋的回来,到底让齐局促。两厢也不搭嘎的样子,各作各的。


    齐阿姨忙厨房,阿秋其实是帮着一点一点布置老爷子的身后事。


    汪盐的车子才在前院停下来, 阿秋看到驾驶座上下来的是施惠。心想, 到底还是老婆重要点,他忙回来,也头一站顾老婆。


    哼, 要不怎么说养儿子没意思的。天下乌鸦从来一般黑。


    外头才六点半不到,孙施惠进门头一件事就问阿秋, “爷爷起了吗?”


    穿廊下,他自己拉行李箱,汪盐跟着他后头,阿秋在最末。


    “起来了。你奶奶陪着呢。”


    孙施惠头也不回,“通知周主任过来一趟,另外,准备早茶。周主任这一向开始吃素了,注意点。”


    阿秋领会,但提醒施惠, “昨儿个就准备喊的, 爷爷没肯。”


    “就说我说的。”


    “好。”


    孙施惠人都没进自己院子, 就先去了孙开祥那里。


    一早, 听了医生上门的判断, 又陪着用完一顿早茶。回自己院子的时候, 外头才八点钟。


    汪盐不用问,看他脸色就知道不乐观。


    昨天他们谁叫喊医生,爷爷都没肯。到底由孙儿作了主。


    孙施惠合衣就在明间沙发上躺下了,汪盐知道他心烦,甚至都没和他说话。


    倒是他躺着,一只手握拳搁在眉心上,缓缓和汪盐道:“你回头跟阿秋说,从今天起,一切见客全免。”


    “家里本家也是?”


    “也是。就说我说的。”劳心费神的上门事情,孙施惠属意,一桩都不允许了。


    说完,汪盐翻着杂志,沙发上的人就睡着了。


    不到中午饭的工夫,琅华风风火火杀回来一般。


    汪盐领着园艺的师傅在点检花园里几棵栽植了数十年的树木,保养捉虫。尤其他们院子后头的那棵流苏。


    师傅说年岁超过他了。


    汪盐说,是的。


    听说这棵树,是孙施惠父亲出生那年,孙开祥和富芸芸亲自种的。


    那时候这里的老宅,还只是小小三间。


    她在这和师傅交代什么呢,琅华突然艳丽地站在后院的月洞门边,吆喝汪盐的架势,“孙施惠人呢?”


    “不是在睡觉?”


    琅华冲她白一眼,一副和你说话浪费热气的样子。转身就要走,顺势瞥一眼那燃燃开花高耸挺立的流苏树,面色随即冷灰了下去,“睡觉。你们夫妻俩白天全不干人事。”


    等汪盐追着琅华的脚步动静,找到她时。琅华站在老宅多少年没用过的游泳池边上,来回跳脚。


    因为泳池里的人,迟迟不上来。孙施惠一口气游了五个折返,他才从水里冒头,琅华就质问他,“什么叫我必须搬回来?”


    出水的人,撑着手上岸。然后往边上的沙滩椅一躺,湿发上的水甩的琅华一脸都是。


    孙施惠拿长毛巾盖在身上,为难人的口吻,“你觉得你做姑姑的,冒冒失失杵在我跟前合适吗?”


    “孙施惠,你少来!前脚我和你老婆吵架,后脚就通知我搬回来是吧?”


    赤着上身,遮阳伞盖住他半张脸,孙施惠没多大精神地应付琅华,“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孙施惠你可真小人……”


    “够了!”躺着的人突然光火的样子,“孙琅华,我是知会你,不是和你商量。老爹老妈都是你自己的,你给我清爽点!这些日子不和你计较,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影子在哪里了是吧!”


    “从今天起,你我轮流值夜。不要去你老爹那里闹,一句话,你不回来,我就也搬出去。”


    “琅华,我已经仁至义尽。前头不要你管,是体谅你女儿家。服侍老父亲不方便,如今,生死关头,也不必谈什么男女大妨了。这好歹有个我呢,没有,你一个人就不能把老爹打发掉了?”


    琅华自幼养尊处优,要说哥哥或许小时候还多少短一些什么,琅华出生的时候,父亲生意已经做得稳且大了,她真真是个小姐身子小姐命。


    打小父亲管她就少,她事无巨细体会父亲的也少。


    偏这个关头,生母还回来了。


    这一个多月,琅华其实是避讳着的。不得已不会回来,她也早已习惯凡事撂给孙施惠料理了。她这个侄子,琅华在外人面前,唯二认可的就是颜值和办事能力。


    然而,今天,孙施惠一通电话,招琅华回来,是搬回来,没有商量。


    “你说吧,你想怎么样?”琅华知道家里不缺服侍的人,孙施惠这样,无非就是想为难她。


    “我想你安分点。”


    “就因为我和你老婆吵了几句?”姑侄二人一齐看不远处的汪盐,旁听的人一时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孙施惠第二发渣男发言,“你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先管好你老婆,我不去管她,她倒是也管起我来了。”


    “是的,所以我说她了。她好人家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懂我们这种家庭,姑侄不过是打个照面而已,谈什么和气,装什么矫情,对吧!她就该由着你把你亲妈骂得下不来台,然后冷眼旁观地在边上,最后当个笑话地说说就散了。”


    “琅华,这些年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有人沉默良久,“是不是我不为难你老婆,你就不为难我了?”


    “你可以继续为难别人。包括汪盐。但是你搬回来这件事,没得改。琅华,你比我清楚,不是我为难你,我占了你位置。这样舒适区的洗脑包你还要吃到哪天为止!”


    任性的大小姐眼看着谈不拢了,抬脚就走。孙施惠躺在那里,懒散地喊她,鲜少正经的口吻,“姑姑,你我暂时讲和吧。你父亲、我父亲的父亲,没多少日子了。”


    “咱们家,一天假模假样的和气都没有过。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也是个没福的气数!”


    琅华走了后,孙施惠又扯开身上的长毛巾,一头再扎进水里。汪盐在边上坐了许久,浮光换掠影,他才缓缓游过来,两只手臂枕在防滑地砖上,借着浮力朝岸上开口,“气糊涂了。有个事忘记跟琅华讲了,你买包的事。”


    汪盐回来换了套衣服,裙摆在微风里,贴着她的脚踝。“我骗她的。”


    “嗯?”


    “没有包想买。”


    孙施惠脊背舒展,阳光一时在粼粼水面上,像女士的高光盘打翻了,那些彩也沾到他身上来。平心而论,他身材线条很好。这是一个女人趋于成熟后,很固然也很客观的审美。他怪汪盐,“物欲有点淡。”这些日子,除了孙施惠送她的,她好像没有真正开口要过什么。


    他们相处这些年,汪盐也只是二人缔结婚姻后,才接受他的那些珠宝衣服手袋什么的。从前,她不会要的。


    因为她还不起人情。


    很直接市侩,孙施惠给她买的第一件贵重物品就是钻戒。


    眼下,水里的人哄岸上的人,“去挑一个。算是我替琅华给你赔罪了。”


    岸上的人投他一眼,这是他一个上午下来,第一次有笑脸。汪盐不想扫他的兴,但也认真告诉他,


    “不想在琅华那里买。”


    “怎么,这么恨,不给她赚钱的机会?”


    “嗯。这个包的支票先留着吧。”汪盐撇撇嘴,难得的女儿色。她不想承认,因为不想再见到那幅画。


    兑现出他的承诺,孙施惠生意人的性情又展露无遗,“喂。你不觉得哪怕作为太太,也该给自己先生偶尔的仪式感吗?”


    算起来,汪盐没有送过什么正经的礼物给孙施惠过。小时候互通往来的卡片或者小蛋糕什么的,他从来嫌弃。


    久而久之,彼此成年后,汪盐也从来觉得他根本看不上她的东西。


    事实也是,他衣帽间的那些行头配饰,比女人的显赫、气派。


    当然,汪盐晓得那是他行走应酬的体面而已。


    看着他今日份勉强的多云转晴,汪盐问他,“你又什么都不缺,你要什么呢?”


    “礼物都得缺的地步,这人得混得多差劲啊。”


    汪盐当真想了想,“那给你买衬衫吧。西服鞋履一套?”


    “汪小姐,你能大方点吗?”


    “施惠少爷,你一套正装抵人家很多小姑娘几个月工资的。你先清醒点好吗?”


    “哦。”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朝她往前清算,“那么你以前怎么舍不得送我的?”


    日光之下,风和日丽,晒得人不得不跟着澄明,“因为不合适。朋友之间不可以送这么暧昧的东西。尤其衬衫这种,贴身穿在身上。”


    汪盐说这话时,像极了十来岁的样子。早操会结束,各班级原地解散。她淹没在清一色的校服人流里,偶然一回首,捕捉到你的目光。


    她再无意地收回了,和身边同学聊着,上前去。


    各自工作后的二三年也是,她始终和你分明着。哪怕人和影子都清楚地在你眼前,孙施惠都不敢轻易和她说些什么,最怕这一句不合适。


    今日她轻悄悄说出来了,却无关痛痒极了。她只是在说贴身穿的不合礼数。


    汪老师的女儿就是乖巧受训。然而,她并不是。


    孙施惠再上岸的时候,有意无意要看她洋相那种,“你确实该赔我几件衬衫的。”


    汪盐也没少去商用游泳池,她看那里头穿着泳裤的男人从来背景人的自觉。然而,孙施惠这样喇喇地朝她走过来,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再听他那没边的话,人越近,话越狂。


    “汪盐,你是真的好敏……”


    坐在躺椅上的人,生怕他说出什么白日宣淫的话,一急,把他趿过来的拖鞋踢下水了。


    孙施惠也不急,过来拖她坐在屁股下头的浴巾。然后,问她过去点事,今天游泳想起来了,“上学那会儿,游泳达标测试,我跟老汪说过的,要他带你到这里练习。你们也没搭理我。”才有了后头盛吉安特地去游泳馆找她,正好汪盐肠胃不大舒服,全校都传遍了,盛吉安脱下来制服外套给她吐。


    “爸爸没跟我说。”


    “说了你会来吗?”孙施惠站在遮阳伞下,长浴巾搭在脖颈上,湿发里的水顺着下颌线和颈部线条往下滑,他有意无意地偏头揩了揩脸,视线再落到汪盐脸上的时候,“大概率不会。是不是?”


    “太远了。而且,爸爸不会肯我来的。”因为事实爸爸也确实自作主张地按下了这一截。


    孙施惠闻言这一句,眉眼懒散,抓起桌上他的矿泉水灌了几口,然后瞟一眼池面上他的拖鞋,“你扔的,给我想办法捞回来。”


    “还有,老汪,他好样的。他吃了我这么多年的烟酒,他真的,脸不红心不跳呀!今年端午送个屁给他!”


    汪盐听他口里出言不逊,明明该生气的,也警醒某人,“我告诉老汪啊!”然而,出口的话却不禁的笑与促狭。


    那头的孙施惠赤脚落拓地往外走,半回头,“快去!我多少年不见他跳脚了!”


    孙施惠回去冲凉,汪盐在躺椅上躺了好久。她自然不会去帮他捞回拖鞋,只是盯着蓝湛湛的水面出神了好一会儿。


    *


    下午半天孙施惠没出门,只是在书房里忙活,电话、视频会议轮番着来,阖着门,里面的烟燃得跟着了火似的。


    晚饭时间不到,汪盐忍不住地去敲他的门了。


    “琅华真的搬回来了!!!”


    搬回自己的院子了,齐阿姨正在帮琅华收拾。汪盐去了一趟,遭了一顿白眼,又灰溜溜回来了。


    孙施惠头也没抬,只问她,“晚上吃什么?”


    “你真要琅华搬回来,还是只是和她说着玩的?”


    “一半一半。说不动她,她也会老实点;回来更好。”这就是他的话术。总之,他不做赔本买卖。


    孙施惠近视不深,偶尔看文件才会戴眼镜。被汪盐这么一打岔,他也打算今天就到这了。“要齐阿姨别忙着收拾了,先开饭。”


    结果,“回门的老姑奶奶”,就是阿秋也没法子她。琅华生生指使着齐阿姨吃夜饭的档口,帮她收拾屋子。


    一家人晚饭都耽搁了。孙施惠双手背在身后,冷幽幽地去看姑姑收拾到什么地步了,汪盐怕他俩又干仗,尾巴般地跟着他。


    落在琅华眼里,就是狗男女。片刻都离不得。


    腻歪不腻歪。


    “老姑奶奶”搬回了几大箱的物什,这还只是一部分。且供她先过渡几天。


    其中一箱的酒,孙施惠比她行家,从中间捡起一瓶龙舌兰。说给他了,“就当咱的拿和酒了,如何?”


    琅华才不稀得理他们。


    其实,孙施惠肯过来,是汪盐赶着他来的。说你既然有心暂时讲和,琅华也给你好大一个台阶了,就该双方都接着才是。


    你是头主,她到底是姑姑又是女生。怎么也该你过去问一声的。


    孙施惠依言了,也就这么个结果。他朝汪盐投一眼,仿佛再说:瞧吧,你的烂情意。


    二人从琅华院子出来,孙施惠把那瓶酒塞到汪盐手里,“你的招安,也就我愿意配合你。”


    厨房那头,阿秋接棒去烧晚饭了。


    小北京在他们院子里骑儿童带辅助轮的自行车。一圈又一圈,绕得孙施惠头昏要炸,他手里切子杯里倒得就是刚在琅华院里顺来的龙舌兰。


    某人坐在南墙边的石凳上,春季的茉莉和栀子花谢了。只剩绿荫一片。小北京话不多,这些日子又从来避着孙施惠。汪盐说,就是小孩都知道你凶。


    他哪里凶?有人不服气,招手要小北京过来,主要是别骑那个轱辘车了,闹得他头疼。


    小孩爬到他旁边一张凳子上,以为孙施惠喝得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有人浑不吝,逗小孩玩,问他,“想喝吗?”


    小北京点头。


    某人拖小孩的手来,朝冰酒里蘸蘸手指,再哄小孩尝。


    汪盐正好看到了,骂他混蛋。


    孙施惠压根没当回事,“酒早没了,只剩冰了。别嚷!”


    小北京砸吧砸吧嘴,表示没滋味,又跑去蹬他的小三轮了。气得孙施惠太阳穴疼。


    小孩手指碰过的酒,他也不会喝了。由着汪盐瞪他。


    初夏夜,新月如钩。


    天没全黑下来,院子里已经隐隐有蚊子了。汪盐领着小北京进里,也把他的小自行车搬进来。


    孙施惠见她对孩子这么有耐性,心血来潮,“你要不要自己生一个,我可以配合你!”


    汪盐:“趁我没发火,你还可以撤回。”


    “上午周主任过来,我和他说过你五姨父的事了。”


    “……”汪盐不理会他这种话术。


    “汪盐,我好多年不喝龙舌兰了,知道为什么吗?”


    龙舌兰流传最广的喝法就是拿盐佐。孙施惠出去那几年很鄙夷这种矫情的喝法,久而久之,连这酒都戒了。他听不得某个字。


    他喝酒一向纯饮或者加冰。今天,他想尝试一下。


    汪盐和小北京坐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


    殊不知他们后头有只大狗。


    孙施惠走过来,倾身,捞汪盐的脸,他说,“让我尝尝,加‘盐’是个什么滋味?”


    小北京看着惠叔叔走过来,朝小婶婶嘴巴做什么,童真无邪地盯着他们。


    岂料,孙施惠一把转过去了小孩的脑袋,“少儿不宜。”


    作者有话说:


    1.节前停在这里也好吧,不然新角色出场,狗子:你最好有事!


    2.虽然会被打,但我……真的要请假几天,啊啊啊啊,争取4号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社会人放个假social太多了,一堆喜酒应酬,我太难了。


    3.认真祝大家国庆快乐,抽个小奖啊。


    完毕~


    第58章 点点星(5)


    孙家今晚的晚饭比平常晚了快一个小时。


    人齐齐上桌的时候, 孙施惠还“刻薄”地说阿秋到底也老了,“从前家里一两桌人,都不在话下的。”


    齐阿姨听这话, 自己多心了,以为施惠成心发难她正经事务不做,同琅华去耽误半天工夫!


    富芸芸这一向要么陪着爷爷吃,要么自己一个人单独吃。今天是施惠特为关照, 说琅华搬回来了, 一家人难得凑一起,意思下也该有顿团圆饭。


    琅华没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率先坐下来, 她从来不吃米饭的,但她的口味阿秋还记着。从前她二十出头的时候, 阿秋就老和她念叨,你这顿顿不吃主食哪能行,就是不出力气,胃也要主食养的。


    琅华拢共就喝了碗牛肉羹,还是阿秋迁就她,少油少盐。


    碗空了,她起身就要走。


    孙施惠喊她留步,把早上周主任过来的医嘱,原封不动转告了琅华。厅里桌边几个人, 除了在房里歇觉的孙开祥和围着围嘴自己捧着饭碗吃得香的小北京, 都听明白施惠的意思了。


    老爷子挺过六月, 都未必挨得过七月半了。


    孙施惠迟迟没动筷子, 一桌子锅气萦绕的饭菜他也全无嗅觉, 知会琅华, “你回来,咱们姑侄就分工协作吧。不谈轮流守夜,总得轮流守家。我单号你双号。”家里原先里里外外的见客不少,孙施惠今天也做主,一应全免了。


    爷爷从明天起,家里家外,一应事务全不过他耳了。“琅华在听琅华的,我在听我的。”


    琅华才不高兴理这些事务经,全推给了孙施惠,她也知道能上门找父亲的那些人,就是她出面,也摆不平。


    琅华今晚难得的平和,盯着院外不知名地看了许久,然后说,那么今天是单号,她就先回房洗漱了。


    包头包尾,富芸芸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吃过饭,汪盐再过来爷爷他们院子时,富芸芸陪着老爷子在廊下乘凉,月色白灯下,富芸芸修剪了一瓶新鲜簇立的狐尾百合。


    夜下风里闻,尤为地甜且清。


    汪盐过来是替她父母送端午的节礼的,多少富芸芸身份尴尬,汪家父母能不来打扰就不来。送的也都是些爷爷能吃得上的,一饼茶是汪敏行特地捎给爷爷尝尝的。


    孙开祥接过盐盐的好意,靠在藤椅上,和盐盐提当年,“施惠犯一回事,我就拉着你爸爸去茶馆一次。”


    “这些年,他真真听服的也只有他老师。”


    “当年,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我真真动了杀心般。施惠同我说了不少混账话,最后能说服气他的也只是你爸爸。”


    “我知道我亏待他了,但也只能这样,谁叫他姓孙的。”人躺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遥遥远远,辉映闪烁,良久,孙开祥再道,“就像一个屋子,没有承重的大梁,屋内的人会塌的。”


    汪盐陪着在廊沿边上坐了会儿,看着藤椅上静静出气已经比进气多的人,每日晨昏都要定时吸氧了。再思量着孙施惠今日一日的安排,哪怕有些私心的话也按住了。


    明明有个人比他们任何人都懂事死如事生。


    天色不早,汪盐劝爷爷早点歇息。临走前,富芸芸也没把那瓶修剪好的狐尾百合拿进里,而是,喊了声盐盐。


    她想托汪盐,把这瓶花送到琅华那里去。


    汪盐没有接,而是诚心的旁观者视角,“上头几年我和我妈关系紧张到,我压根不想回家。就觉得我妈是天底下最没有边界感的人。事事她都要管都要问,又事事觉得她才是对的,非得修正我和我爸的意志她才甘心。”


    “可是我和我之前的对象分手,全然和我妈无关。分手第一年,我妈几乎看了我半年的眼色,她不敢跟我说话,不敢轻易提点什么,好像生怕我爆发迁怒她什么,其实,”汪盐稍稍莞尔,提起陈茵女士依旧有哭笑不得的怨气和无奈,“不关她一点事,我也早已过去了。”


    汪盐曾经一度以为天底下的妈都一样,揽着“我都是为你好”的幌子,占据着家庭矛盾一半的根据地。直到遇到孙施惠家截然相反的例子,“原来事情往两个极端走,真的不好的。太没有边界与太有边界感,对于亲子关系都不是好迹象。”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这家务事比明正典刑还难,而是家这个地方,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冰雪消融,也只是太阳出来,温度去卧化了。


    家里的人也一样。


    琅华和孙施惠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只是自幼没母亲好好抱一下,贴护一下。


    就像汪盐小时候,妈妈不肯溺爱她,不给她买那些没什么大用偿的芭比娃娃。汪盐看着院子里别的小孩有,她就会嘟着嘴:有什么了不起,我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幼稚死了!


    *


    孙施惠出来找汪盐的时候,不明就里的他只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站在琅华院子门口。


    凌霄花攀得院墙东南隅上满满当当。


    汪盐穿着白天那条白裙子,孙施惠悄默声地走到她脑后才出声的,“大晚上在外面游魂的都是鬼!”


    汪盐被他吓了一跳,偏第一时间扭头过来拖他走。


    院墙里头已经听见什么玻璃器皿砸地的声响了,琅华在里头说什么,听不大分清,但有一句,门外的人听到了,琅华叫谁:请你离开这里。


    孙施惠闻言就要进去,汪盐不让,拖着他的手,喊他回头。


    “你搞什么名堂?”


    “脱敏治疗。”汪盐答。


    汪盐说有些面对或者对峙,不需要外人参与。解铃也许系铃人,她们合或不合,能治愈自己的从来不是别人。


    “即便琅华说几句什么,母女俩各自消化就好,外人在,她们反而难调停。”


    孙施惠平时拎汪盐就跟提溜小鸡那种,今天由着她拖着他走了老远。


    二人都走过他们院子了,汪盐才反应过来,刚要回头,孙施惠一把扽过来,“你退休了去做街道调解员不错,那种戴着袖章整天巡逻的居委会大妈。”


    “那你肯定是到六十岁也没人搭理的臭老头。”


    “那不是正好,正好你来调解我。”


    汪盐被他的厚脸皮难住,怎么有人说个互相倾轧的笑话都能没脸没皮地在那等着呢。“孙施惠,你真的到六十岁也没人搭理!”


    “有你搭理我就够了,我要那么多人搭理干嘛,问问我稀不稀得看他们一眼?”


    说着,孙施惠扽着汪盐往东面院墙处去。


    “你干嘛?”


    “去买烟。”


    “大晚上你还抽?”汪盐有点烦。


    他也实事求是,“汪盐,这段时间我是戒不了的。别为难我。”


    孙施惠手里有车钥匙,他原本是想自己开车去买的,眼下拉着汪盐出来,他却并不太想开车子去了。


    难得他有空,也难得抓得到她。


    “我们走着去买,好不好?”


    汪盐低头看着脚上的凉拖鞋,她在家穿的。她要回头换鞋。


    孙施惠没让,“大晚上的,没人看你。”


    香樟树一路往南的小巷子,入夜后有着幽凉的潮意。两个人都没带手机,信息时代,通讯工具便利也像电子镣铐。


    孙施惠从车里翻出几十块零钱,这是他们二人上路所有的资费。


    巷子窄且仄,两辆车子会当几乎没空隙那种。偶尔有电瓶车经过,汪盐也自觉错开身,不二人并肩来占行路的空间。


    孙施惠便回头来看落后两步的她,也问她在想什么。


    汪盐其实什么都没想。专心走路而已。


    他这么问,她倒是有点想法来问问他了。“爷爷说,我爸才是你最服气的人,我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可思议。”


    “呵,我为什么要服气你爸?”正主出声来印证汪盐的话。


    “那么当年我爸和你说什么了,你才不继续作妖的?”


    “说什么了,无非就是男人的担当责任这一派措辞呗。还有,什么叫作妖?”孙施惠拒不承认,彼时不是他岳父的老师,给他下最后通牒:做不到他期待的样子,汪家一辈子与他孙施惠割席。


    他哪里是听恩师传道解惑,他不过是舍不得跟汪家的女儿割席罢了。


    汪盐直到今天,都从不正面与孙施惠谈他那段过往,不问不听。眼前,她用了个很是鄙夷的词。


    去年,爷爷去汪家提亲,被汪敏行特意提到这段,孙开祥轻描淡写用血气方刚四个字揭过去了;


    而汪盐私心就是顽劣。孙施惠孤孤单单,并不代表他没有顽劣的根性。


    路才走了一截,薄衫之下就都是汗了。孙施惠把钱塞在襟前的左口袋里,一步走过来牵汪盐的手,因为他想起她之前那句,酸梅和话梅连字都不一样的写法,哪来的相似之说。


    事实也是,她们除了名字片刻地让他有混淆感。从头到尾,无人像她。


    这天底下也没有别人,能站在他眼前,手心里,还让他有若即若离的觉悟了。


    汪盐嫌他手里刚才捏着钱的,再来和她十指交错。


    孙施惠:“之前谁说最爱数钱的感觉的?”


    “我数钱不去沾别人的手。”


    “那我要把一双手剁掉了。”孙施惠说,他们总是一边数钱一边和别人握手的,怎么办?


    汪盐穿着平底的拖鞋,黯然的街灯下,挨得近的缘故,她得仰头看眼前人。


    她才要鄙夷他什么,孙施惠拿捏钱的那只手来贴汪盐的脸,手背扫她的脸颊,“不是问你爸如何说服我的吗?”


    “是你老爹口口声声,我挺不过去这一关,或者也像我父亲那样沉湎丧命的话,就一辈子不允许我登他的门。说得神乎其神的,好像他门里有什么金疙瘩似的!汪盐,你说对不对!”


    “呸!”汪盐早已定性他了,他这辈子下辈子都改不了顽劣的本性。


    二人站在别人民居院墙外,忽地,有只野猫从院墙丝瓜藤花后头没声地跳下来,汪盐吓了一跳。孙施惠笑完也和她打岔,继续牵她上路,“你答应陪我去买烟的,半路上了,不准反口。”


    这条巷子南北向,中间被一条东西大道一分为二。孙施惠十八岁前,都在这两条纵横的街道上穿行。他自然知道哪里有烟买,哪里没有。


    偏偏出了巷子口不往大道两头去,继续往南,那一半巷子腹地里去。


    越往南,巷子的生意越淡,都是小本经营,除了食肆馆子,其他基本七八点就收摊了。


    汪盐走着走着又看到多年前,她从孙家跑出来,就是这样没头没脑地一路往南。


    最后停在的就是这家寿衣店。老式的铺子,连打烊前的门板模板都没改,七八年光景了。


    她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孙施惠说她神神叨叨的,寿衣店不过就是纸扎的一屋子玩意,怕什么。


    汪盐拽他的手更紧了,一路脑后凉飕飕地跟着他穿行过那条巷子。


    黯淡的灯火尽头,走出巷子,最南面是被人承包去的一片鱼蟹塘。阔面河风,闻得到泥土的腥气,还有塘里种得菱角和荷叶风送的莎莎声。


    孙施惠问她,“有鬼吗?”


    汪盐不答。


    星月当空,他们一起在桥上站了会儿,再原路返回的时候,汪盐才想起他出来是买烟的。


    不买了。孙施惠说,大晚上的,吸烟有害健康。


    他拿着攥出来的钱,原路返回的途中,拣了个杂货铺进去,要汪盐挑冷饮吃吧。


    看店的是对老夫妻。老头已经忙着打烊了,可是通着电的冰柜还在外头,汪盐一面挑冷饮一面好奇地问老爷叔,“这冰柜不弄回去吗?”


    老板摇摇头,不搬回去。冰柜上有锁,到点就棉被往上头一盖,两头一锁。


    汪盐调解员调研精神不改,继续问老板,“那不会被偷?”


    老板仿佛听到个铁憨憨的笑话,“他怎么偷啊,扛我的冰柜走呀!”


    然而老板娘笑吟吟地接待客人,用道地的方言同他们说话,不会偷的,这上头有监控,巷子隔一段都有探头,社区民警准点巡逻。


    孙施惠站在边上,喝着矿泉水,闲暇应付一对老夫妻,说他太太就是干社区的,总改不掉一些职业病。


    老夫妻俩当真信了,问汪盐是不是他们社区刚来的街道专员。昨儿个还听方民警说他们要来个新同事的。


    汪盐哑口,挑了个山楂味的棒冰再催着孙施惠付钱的时候,老板见光鲜亮丽的两个年轻人却是掏出一张皱皱的现金出来,略微嘲笑的口吻,都老长时间没收钞票了。


    老头不放心,哪怕二十块的钞票也看了又看。


    等到找零出来,汪盐咬着那根山楂棒冰,同孙施惠打赌,“人家没准以为我们是骗子踩点呢!”


    “是你烂好心,没事和人家瞎聊天。”


    “我只是好奇那冰柜怎么办。”


    “汪盐,你这话痨又社恐,很矛盾知道吗?”


    来的时候,路还陌生且害怕人家的寿衣店。回去的时候就熟路起来了,汪盐再次经过那家店的时候,没事人地走过去。


    手里的山楂棒冰化得太快,她又没带纸。


    刚咬了一截,木棒上的一大块又松脱掉了。


    啊。汪盐嘴上和手里都有,她含糊呜一声,本能地朝身边人求救。


    她光呜呜,孙施惠哪里看清她手里的也化掉了,只以为她吃多了冰到了。


    俯首过来,捏着她下巴就来接她嘴里的冰。


    结果,汪盐被他掠夺了嘴里的,手里的也吧唧全掉地上了。


    她一下子腾出手也腾出嘴了,“是手里的化了。你吃我嘴里的。”


    “鬼晓得你呜呜个什么!”


    只剩个木棒子的汪盐也只能认栽,把棒子扔进附近的一个垃圾桶,再来要孙施惠手里的矿泉水瓶洗手。


    然后,她一路回去跟做贼一样地快。


    孙施惠喊她慢一点,也不听。一时恶趣味地吓唬她,“你小心回头,有鬼。”


    汪盐当真站停下来,扭头朝他,“我回头,只有你一个,变态汲取别人痛苦作乐的鬼!”


    孙施惠迎面朝她走过来,笑出声,随即为了附和她口中的话,点头称道:“你现在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就很快乐!”


    *


    所谓快乐的人,节前几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每天早出晚归,端午前一天,孙施惠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不洗不漱,合着外衣就往汪盐身边倒。


    汪盐气得怎么拖他起来都不听,“孙施惠,你喝成这样,干脆别回来!”


    喝多的人意识却是清明的,他骂汪盐,“我不回来,你就惨了。”


    汪盐才不买账,“你回来我才惨。”


    他拖她近一点,饶是喝醉了,也有本事一把薅住她腰,“你怎么惨了,汪盐,告诉我!”


    “你闻闻你这一身的烟酒味,孙施惠,你王八蛋,身上全是别的臭男人的味道,也许还有女人!”汪盐气他倒在被子上,她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别瞎叨叨。哪里有什么女人的味道,有也只有你的。”


    汪盐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醉。拖不动他,也干脆拿话诱他,“施惠少爷,你先告诉我,我是谁?”


    “喊施惠少爷的除了姓汪的,还有谁!”


    “呸!”


    某人已经被汪盐规训了,回回听到这么个语气词,总能品出些口是心非来。


    于是,他翻身来压住她,烈烈的酒气吹拂得汪盐跟着头疼。


    汪盐知道这个关头不能和他说不,越说不他越来劲。


    所以,只冷冷地辖制他,“孙施惠,你再拿身上那些臭男人的味道来碰我试试!”


    色字当头,男人都是轻易臣服。他这才脱了外套,略微反省的笑意,“齐主任对你印象很好,他要是听见你骂他臭男人该气死了。”


    “就是臭男人!”


    “我也是吗?”他亲昵地来贴她嘴角。


    “你不是。只要你现在起开去洗澡。”


    上头的人从善如流,惟命是从。


    原本汪盐还想着等他回来和他说明天去医院看一下五姨父那头的,结果孙施惠去里头洗澡电话都没得停,有一通是孙津明打来的。


    汪盐帮着接了,津明一是确认施惠有没有安全到家;二是提醒他,客商那头的礼收到了,但人家明天点名要见施惠。


    汪盐平静应下了,说会转达他的。


    孙津明趁着挂断前和汪盐闲聊几句,说听说琅华回去了,问候汪盐还好?


    汪盐据实陈述,说很好。


    孙津明不大深信地笑笑,挂断前跟汪盐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明天去看二叔。


    孙施惠洗漱出来,刚才混沌的样貌一扫而空,他显然酒意去掉几成,人也正色了许多。


    汪盐转达津明的话。


    “嗯。”他一边喝水,一边稍作解释,他明天怕是白天都不能回来了。要汪盐不行就回她爸妈那儿,晚上再接二老过来一齐吃晚饭吧。


    这是他今年时间统筹后,没办法的办法。


    再提醒一句汪盐,“你父母的节礼,我让老姚下午送过去了。”


    汪盐知道了,妈妈打电话过来的,怪施惠送这许多。也怪他们,爷爷病重,这个关头都不知道从简表示避讳。


    汪盐眼下反问孙施惠,“你不是说今年不送给老汪的吗?”


    “我没名没分的时候都送了,眼下名正言顺的翁婿了又不送了,老汪倒是想挣个贤明的老丈人名声呢,我偏不让他如愿!”


    孙施惠说着往床畔来,“我要他吃每一口都想着,来自谁。”


    不消说,汪盐都能想象出来,爸爸被塞了一堆东西后的愁眉。


    仅仅因为,出自他的劣徒爱婿,孙施惠。


    *


    次日,端午节。


    汪盐上午抽空陪着妈妈去了趟医院,路上陈茵还抱怨,特为挑个放假天让你们过来趟都没成。


    孙施惠上午和津明去浙江了。


    汪盐也解释,刚刚建立的供应关系,对方头目正好今天才有空。


    虽说忙正经事更重要,但是陈茵作为岳母,又是和五姐姐这头,到底难做。


    从车里下来,陈茵就絮絮叨叨,到时候你五姨妈不体恤施惠忙才不来的,肯定说:呐,有钱人眼界就是高,瞧不起这些沾亲带故的穷亲戚……


    陈茵说着,打了个喷嚏。因为盐盐今天身上的香水味过于重。


    汪盐面上没表,额,其实不是身上,是她……右手。


    至于沾上些什么,她也不好意思跟妈妈说。


    锁车的空档,趁着抱鲜花果篮的空档,她不经意闻了下手,确定闻不到,她才安心随妈妈进住院楼去。


    五姨父的手术安排在节后第一天,就这样还是周主任过来帮忙问候的人情。


    五姨妈看盐盐自个儿过来,没瞧见孙施惠,多少有点失落。终究还是说了些感谢的话,盐盐带过来的红包也是推脱了几回才硬着头皮收下了。


    汪盐自省这种场合,要不是妈妈陪着来,多少尴尬。


    陈茵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前几天才和五姐姐吵了嘴的,这会儿姊妹俩又掇在一块儿说兄嫂一家的不是了。


    汪盐试着给了几次妈妈暗示,陈茵都没回应。


    她一时没辙,就跟他们说下楼买点喝的。


    这栋住院楼一楼有个便利超市,汪盐刚才过来只顾着住院的人了,没想到五姨妈家的孙子也在。


    这过节档口,她也不高兴再开车出去买什么了。就紧着超市里有的拿了一通,因为她买了一扎子矿泉水和两箱儿童饮品奶,收银的小妹妹问她是不是上楼去问候病人带的,如果是的话,太重了,他们可以帮忙借推车推到相应楼层。


    汪盐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满口答应。


    就在算账的途中,身后有个人走过来,略微歉仄地跟收银小妹讲话。好像是他妹妹不小心打破一瓶玻璃罐头还是什么的。


    “账待会我们一起结,不过还是劳烦一下,借个扫把,我把玻璃渣扫掉先。”


    收银小妹给这个男人指扫把和拖把的方向。


    男人领悟地点点头,才谢过要过去拿的时候。目光从身边人扫过,一秒再回头,回到汪盐脸上。


    不等汪盐开口,对方先喊她了,“猫猫。”


    第59章 点点星(6)


    汪盐这个小名, 父母喊得很少。她记事起,父母就严阵地喊她大名,亲昵点顶多喊盐盐。


    知道她这个乳名的, 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当年盛吉安从别的同学口里知道她叫猫猫的时候,笑着追问她,有什么讲究?


    汪盐急着回教室,也不高兴长篇大论把爸爸那通典故拿出来讲了, 随口编:因为我生下来很小, 像只猫。


    盛吉安一秒愣在那里:怪不得,你现在也很瘦。


    汪盐笃笃爬楼梯,已经从缓步台转过弯了, 她垂眸看栏杆之下,盛吉安还站在那里, 揶揄地朝她挥挥手:猫猫,再见-


    汪盐正式答应盛吉安交往,他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喊她猫猫:猫猫,你认真的?说了就不能反悔的。


    汪盐从来不是任性的人。只是,“你能不能不要不停地喊我猫猫,我头昏。”


    盛吉安笑,“因为我要把遇到你之前的那么多年都喊回来。”


    汪盐一秒泪眼婆娑。


    他来吻她的眼泪-


    哪怕是最后那通分手电话里,盛吉安陈情着他的不得已, 他的骄傲、自尊, 他依旧是猫猫、汪盐地混着喊。


    却冷心冷情地连一面都没给她见。


    汪盐回去没开灯没卸妆没洗澡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 把属于某个人的联系方式、社交平台互关的一切都删除了。


    依旧平静、平庸地上她的班。


    她想过再遇盛吉安, 也想过他会朝她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自己太冒进, 还是到底曾经携手的人太恋旧,盛吉安脱口就喊她乳名,其实她不大受用。


    扫码枪滴滴的动静过后,收银小妹报了结账金额,也跟汪盐说,推车可以暂时推走。


    一身通勤黑白look风的人,比之三年半前,瘦了许多。一截雪纺袖子翻转出来的手腕,不堪扣握般地。


    纤瘦的人,长发散着,化着淡妆,唇红也适宜,偏就身上的香水味过于浓重。她从前也爱香,却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喷屋子解闷那种。


    汪盐点开付款码,一面结账一面淡然回应喊她的人,“哈喽,好久不见。”


    货架尽头吉雪霏看大哥迟迟不过来,干脆喊他了,“盛吉安!”


    被点名的人不为所动,只看着眼前人陌生又疏离的笑,缓缓,回应她,“好久不见,汪盐。”


    “来医院干嘛的……”


    “家里有人住院?”


    二人异口同声。


    汪盐付完账,也紧跟着回答他,“陪我妈来看亲戚的。”


    那头吉雪霏确定大哥遇到熟人了,乖巧地走过来,想自己去收拾摊子呢,走近了,才看清来人。雪霏几乎咬舌般地闭嘴了,她和汪盐不大熟络,那些年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饭。


    那时候,吉家的女儿也不稀罕与他们为伍。


    大抵同为女人的警觉,雪霏不自觉地往汪小姐手上扫了下。


    大哥这位曾经的前度兼白月光,左手腕上一只价格不菲的腕表,无名指上赫然的对戒。


    小妹当即看了眼大哥,心想,只要你不瞎也该看到吧。


    盛吉安自然看到了。


    看到了无名指上的意义。


    他目光冷冽。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的汪盐也把付完账的东西一一清点好,搁回购物车里,约定好待会下楼的时候再还回来。


    她和他们兄妹道再会,没等到料想的回答,就自若地走了。


    小超市的购物车本来空间就不大,汪盐买了几箱水和牛奶什么的,马甲袋里东西没打结扎好,摞在上头,不设防地掉出几样来。


    她俯身去拣,视线里多了一只手。


    盛吉安走过来,快她一步,帮她拣起来,也帮她把匆忙出来没归置好的购物车一一理好。


    然后,很是平静地看着她的脸,“汪盐,你结婚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恭喜你。”


    “谢谢。”


    盛吉安听着她淡然的这两个字,眉间没来由地一紧,“我能冒昧问一下先生是做什么的吗?”


    “……”


    “看来确实是冒昧了,对不起。”盛吉安一身白衣黑裤,点到为止。他帮她扶购物车的手也收回了,两手插袋,很平静也很不甘地道,“毕竟能入你父母眼的,肯定不凡,尤其你妈妈,汪盐。”


    说话的人尾音里毫不掩饰的嘲讽。是的,当年,盛吉安就是始终没入汪母的眼。


    他最潦倒失意的时候,甚至怪过汪盐,始终不懂,你妈妈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齐大非偶是他不对,跟着父亲后头受牵连也是他不对。


    汪盐下楼来时间不短了,妈妈来电话问她扎哪里去了。汪盐说在楼下买东西的。


    盛吉安听到她这通电话和谁打的,心高气傲的人明白早已物是人非了。他难割裂地看汪盐和她父母,有多欢喜她,就有多恨她父母。


    恨自己与她父母无缘。也恨不能杀鸡取卵般地留下一个人。


    盛吉安甚至都没等汪盐打完这通电话,只留了张名片塞在她手里。


    于万万人皆已过往,但汪盐于他,始终是汪盐。


    汪盐回头,那人已经重走进超市里去了,光交织出陌生的背影,背影身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


    直到把买的东西送到楼上病房,再下楼来,汪盐借口去取车子,要妈妈去帮忙还一下购物车。


    母女俩再在车里汇合,汪盐开车始终沉默。


    盛吉安塞给她的名片她没避讳地跟手机拢在一块。陈茵上车后,帮她归置杯格上的东西时,发现了手机背面静电摩擦贴着一枚名片。


    看清上头的名字,吓了一跳。直问怎么回事?


    开车的人沉静地看着路况,很平和地告诉妈妈,“刚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


    “他回来了?”


    “也许吧。”人确实在眼前,但汪盐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短暂停留。


    陈茵立马眉头倒了一门官司,“你少作怪啊。”


    汪盐不怒反笑,慢待地,“我怎么就作怪了?”


    “都分手的人,留个名片作什么怪!” 陈茵当即把那名片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包里,再危言恫吓盐盐几句,“结了婚的人更要注意瓜田李下,遇上怎么样,遇上也该当不认得。你让你爸爸知道了,没好话招待你。”


    汪盐依旧稳妥地拨着方向盘,进入左转待拐区,她没要回那张名片,只懒洋洋纠正妈妈的误区,“我再结婚,也有交际我自己人事的权利吧。还有,爸爸会有什么好招待?”


    陈茵鼻孔出气,说盐盐说话的腔调倒是和施惠越来越像了。“你让施惠知道,他那个脾气,能有好话!”


    汪盐没作声,信号灯跳绿,她果断起步。


    陈茵再道:“他连你们上学那会儿,你带东西给那谁都记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都说旁观者清,听妈妈这话,汪盐却依旧一知半解。“妈妈,其实我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凉薄的人到底能不能相伴到老。”


    陈茵听这话心被揪了一下,“两个人又吵架了?”


    汪盐不置可否,她难告诉妈妈,是你料想的完全相反的局面。


    一早,孙施惠起来洗漱。


    汪盐被他的动静折腾醒了,躺在床上看邮件里节假日各门店的排班情况。


    床边的人问她今天什么安排?


    汪盐反正知道他没空陪她去医院了,干脆不提这事。只说上午回趟她父母那里,下午去巡店。


    “晚上接他们过来一起吃饭。”


    床上的人问他,“那你一准回来吗?”


    “嗯。”


    汪盐闻声没说话,把手机搁回床头柜上,准备再眯会儿,也提醒他,“你动静小一点,左一趟右一趟,脚步声很重。”


    在那翻手系领带的人,“到底我脚步是重还是轻,你说清楚!”


    一时怪他,像鬼没动静;


    一时又反口,说动静大。


    “你吵到我了。”总归是事实。汪盐正名。


    孙施惠笑,笑着临走前也和她闹一场。


    他拖她懒懒坐他腿上,汪盐鬓边的发落到他鼻息上,他有意无意和她分心地说:“你没住进来之前,我的地漏上没那么多头发。”


    他怪她头发怎么那么多,“所以真的属猫,猫掉毛,你掉头发。”


    汪盐嗔他,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死。


    他再揽紧她,汪盐跨坐在上,不大肯。


    他刚刮面的下颌蹭在她襟前里去,汪盐只觉得细微的电流感。


    她催他快走吧,也暂时的话术……“你……回来再说。”


    结果,他短发半干埋进她脖颈里,一路往下。


    摩挲感直叫汪盐颤栗,她才要软在他怀里,孙施惠把那句还给她,“回来再说。”


    他趁着汪盐咬牙切齿的恨恨之时,晕晕时,拖她的手来。好像这种时候,她总难放得开,总要他轻佻地逗她些什么,才会从冷转热。


    “帮我。”


    汪盐摇头,她气得红了脸,也朝他呸,讷讷发言,她不会。


    孙施惠笑惨了,看着喃喃胡言乱语的样子,连连咬了她好几口。


    斯闹到难守的关头,他拖她的手,汪盐只觉得有什么热意,一时撤退不及。


    她整个人都傻了。第一反应,不是涂揩他身上去,而是,她的手不能要了。


    她恨死孙施惠了。


    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变态的人。


    明明昨晚喝了那么多酒的人,却全无断篇。他清楚记着她的话,她不喜欢别的男人的味道。


    孙施惠除外。


    汪盐第一时间跑去洗手间洗手,然后,把台盆上凡是能扔了不碎的瓶瓶罐罐全扔他脸上,“你简直厚颜无耻!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鬼话,孙施惠,你不要脸。”


    门口的人一一把掉在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全拣起来,给她摆回去,按高矮个排队那种。


    再挤在她身边,歪头撩开她鬓边发看她,“真的生气了?”


    “滚。”


    “过节呢。别喊打喊杀的。”


    汪盐洗了又洗,孙施惠都看不下去了。“行了,洗多少遍了。”他拿干毛巾给她擦,说到他今天会晤的客户,“对方只有今天才有空,这一向周旋赵寅轩那头太久了。工厂这头稳固的客商七成都是爷爷积年留下来的,汪盐,对不起,这个关头,我确实需要踩实自己的桥与路。”


    所以他没时间顾一些细枝末节,以及,陪她儿女情长。


    汪盐从他的干毛巾里抽出手,“我又没有说什么。”


    “我倒情愿你说点什么。”


    汪盐抬眸看他一眼。


    孙施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足够的温存与耐性。因为一切都是他在牵头,他在支配。


    那么,她问他,“我说要你别去了,今天难得过节,爷爷这样,他想你陪陪他。”


    “汪盐,别拿别人说事。除非你说你自己。我只接受你为难我。”


    “我没有,我不会。”汪盐不大喜欢他这样。


    凉薄离群,又摆出一副只肯为她破例的疏豪。汪盐劝自己清醒点,他明明只有在某种事后,人才会舒展才会短暂的欢愉才会眉眼里有那种诱惑人的情意。


    明明他穿起衣服来最最冷淡,最最趋利避害了。


    孙施惠片刻的沉默,随即把手里的毛巾扔在台盆上。“瞧吧,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没有任何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个孙太太了。”


    懂事温柔,识大体,知进退,时时刻刻明白夫妻利益共同体……


    孙施惠没叨叨完,汪盐把那块揩手的毛巾糊他脸上。


    然后拿起一瓶香水拼命地喷她那只遭殃的手。


    孙施惠出来的时候接连打了有十几个喷嚏。


    临走前,他跟她说话,“我走了。”


    汪盐不理他,房里开着空气净化器,也赶不走一屋子的香水味。她没理他,才准备再喷一下的,孙施惠走过来一把缴了她的香水瓶。


    “再喷一下试试看!”他说着,手里拿着她的香水就走了。


    汪盐喊他也不好使。


    *


    晚上,家里依着孙施惠的嘱咐摆了几桌席。


    主客是他岳父岳母,陪客是几房本家。


    孙开祥难得撑着身子,也预备坐席的样子。


    摆冷盘的时候,院子里就闹哄哄一行小孩咬尾巴地嬉闹,串糖球般地,一个接一个。


    孙津明进院子的时候,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在放二踢脚,边上有大人看着。


    那红炮仗引燃,冲到天上去,威力不容小觑。


    孙津明逮住一个胡乱跑的小子,知会他们,这些玩意是你们能玩的嘛,啊!


    毛小子们不听,继续吹亮手里的拈香,跃跃欲试地放下一个。


    不时,门口姗姗来迟某一位,小子们看清是谁,这才敛声静气,丢了手里的香踩灭了,扯呼般地吆喝一声,“快跑!”——


    孙施惠一身白衣黑裤,冷冷地站在院门的台阶上,扫视院子里放炮仗后的余威气息,他其实压根没说什么,只是孩子们个个都有点怕他,知道这家里他是如今的家主。


    那飞上天的一只炮仗“通塔”地炸出一记震慑的响声,落回地面时,散一行灰烬到各处角落。


    一截就落在孙施惠抱拥的一簇鲜花头上。


    他懒懒跨进正厅里,等着开席的一行人逐一地跟他打招呼,有熟络有殷勤自然也有生硬客套。


    汪盐作为新媳妇女主人,帮着料理今晚的席面。她正和阿秋说着,人回来了,就通知厨房开始炒菜吧。


    那一头,孙施惠抱着一簇透明玻璃纸包裹着的白玫瑰,不声不响地朝汪盐走过来。他轻松自然地像是归家人进门交代家用般地把那簇花转交到汪盐手里,随即没事人地朝身边人道:“人齐了,就别拘着了,都快坐吧。”


    传统佳节,济济聚首。


    汪盐下午归家换了套浅色系的绿裙子,眼下与手里被塞满怀的一束白里泛着些绿色的玫瑰,交相辉映。


    嘈杂落座的背景音,汪盐投一眼孙施惠,他明明后脑勺朝她,不期然,回首来。


    看她,也等着她说些什么。


    汪盐:“这是做什么?”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大棚花坊。为早上的事给你赔罪。”


    汪盐一时头脑发热,“赔什么罪?”


    “你确定这里说?”某人挑眉。


    算了。


    她连忙改口,“这是什么花?”


    “白玫瑰啊。”


    “我是说品种。”


    “谁知道,……,好像叫什么雪山?”


    雪山玫瑰。


    第60章 点点星(7)


    花枝很长, 可供修剪的余量还有很多。横陈在透明玻璃纸里,新鲜妍好。


    汪盐有订鲜切花的周卡,每周送货上门。他们明间客厅里摆什么随心情而定, 而爷爷那里,汪盐定期会送新鲜的百合过去,长久病气的人总要一些新鲜美丽的东西转移转移心情。


    那天富芸芸修剪的百合就是汪盐送过来的。


    眼下,她得了捧雪山玫瑰, 却是意料之外的。


    几桌人忙着分座。晚归的家主也去洗手, 等着招待宾客。


    汪盐把花交给阿秋,让她帮忙先送回他们院里。


    那头,女宾首座都在拉施惠岳母坐。陈茵表示谦让, 要本家他们几个婶子坐。


    今晚难得津明和秋红的老妈妈过来了,陈茵一听, 更要长辈先来。


    双方谦让不及,汪盐作主了,要津明母亲坐。“”尊老爱幼总不会错的。”


    才勉强落座下来,陈茵就扽着盐盐的手,“没见琅华人呢?”


    阿秋去叫过了,说是对这些老嫂子们的聚会没兴趣。陈茵这回倒是没上心,知道孙家都是些嘴把式,“她也不容易,”说着朝主桌孙开祥边上的老太太瞥一眼, “摊上这么一双父母。嗐。”


    汪盐夸奖妈妈, “您就这点好。反省反思, 愿意进步。”


    进步的人再提点盐盐一句, “你爸爸刚才还问呢, 问你们搞什么名堂。这一屋子人呢, 送什么花,不像话!”


    “我算是闹明白了。”汪盐神色很谐趣,有意卖关子的样子。眼睛里有光。


    “明白什么?”妈妈跟着问。


    “明白你们俩,一个是唯粉,一个是……黑粉。”


    陈茵女士听不大懂这些词。


    汪盐也不和她纠缠,只说把这一桌就交给妈妈了。她再去顾其他桌和厨房那里看看。


    一家子和和气气一顿晚饭。主桌上男人堆,喝酒急了些,三房家一个与孙施惠平辈的堂兄弟,不知怎么,起了一身疹子。


    陡然间,满脸都是。


    喝惯酒的都在说没事,就是酒疹子而已。


    汪盐听说了,赶去他们桌边看,也吓了一跳。忙问,要不要去医院?


    孙施惠摇头,只叫堂哥哥把酒撤了,缓一会儿。


    汪盐谨慎,看一眼孙施惠,因为酒桌上出事可大可小的,她朝他,“真不要紧啊。”


    “不要紧,酒疹子,喝点茶,一阵汗过去就没事了。”他们酒桌上时常有这种情况,孙施惠是见有人难得今天愿意出来抛头露面忙女主人的差事,有意逗她几句,“和你上回吃错东西不一样。”


    汪盐瞥他一眼,心想你还好意思说。总之,她有意提醒孙施惠,他的主场、请客,酒桌上,量力而行。不要劝酒,也不要把突发事故不当回事。


    孙施惠见她言语保留的样子,思量几秒,说那就停下来,歇十分钟。“看看要不要紧?”


    酒桌上的人都是老江湖。开席前就看到施惠明晃晃的花了,这会儿,又因为老婆一句话,说停十分钟。一巡酒才下来,热了个场,要喊停。大家没法子这个新媳妇,就拿施惠玩笑,说怕老婆怕到酒桌上那可不行啊。


    当着老丈人的面呢。孙施惠把话给他们噎回去,“那么,三哥哥出点什么事,我们通通跑不掉啊!”


    玩笑也是恫吓。


    三房的堂哥膀子一挥,自己担保说没事,要他们喝他们的。一脸红彤彤的疹子朝弟媳妇,“不要紧的,你放心。”


    汪盐被关公般的红脸看着有点跟着脸热,又得忍着笑,只叫对方千万别喝了,多喝点茶,观察观察,不行还是去医院保险。


    本家堂哥跟着父亲跑船货生意,江湖莽气惯了,偶然听这种文化人,尤其女人的轻声细语的叮咛,很是受用。于是,朝弟媳妇爽利地点头,“好的,听弟妹的。”


    一桌人哗然地笑。


    就连汪敏行都有意地瞥两眼盐盐,仿佛怪她不分轻重地跑来乱点评。施惠和爷爷都在呢。


    陪在爷爷边上的孙施惠倒无妨,吟吟笑意开口,打岔过去,“行了,我的不是。罚我也跟着不喝吧。”


    桌上的人哪里肯,说这是罚吗?帮帮忙,这明明是你施惠耍滑头,不想喝酒是吧。看你逃得过!


    嬉笑怒骂间,主桌恢复秩序,汪盐借着去找抗过敏的药又来琅华院子里看了看。


    琅华一身居家的长裙,素颜,在客厅里和朋友打电话。


    明明朝汪盐摆手了,说没你要的药。偏偏,汪盐好性情地在那等着,等琅华把电话讲完。


    坐在沙发上的琅华几发看她,终究忍不住了,摁灭了通话,为难人的嘴脸,抱臂翘着二郎腿,问汪盐,“你站这听人家讲电话,有礼貌吗?”


    “我其实没有注意听。”


    “鬼扯。”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让齐阿姨给你准备。”


    琅华点燃烟,扔掉手里的火机,面上悻悻,“女主人实习上岗了?”


    汪盐站累了,自顾自找位置坐下来,“其实如果姑姑今天愿意料理,我是可以偷懒的。”


    “汪盐,你少给我卖乖。”琅华说着,吐了个烟圈。


    汪盐稀奇极了,也觉得飒得很。反正前面乱糟糟的,她还不如在这躲会儿清闲。


    聊起本家里的闲篇,“我今天见到津明阿哥的妈妈咧。比我想得朴素精神多了。”


    琅华的烟离了口,夹在指间。不得不说,这养尊处优的老小姐,举手投足,全是派头和妩媚,俨然,性转版的孙施惠。


    “汪盐,你想干什么?”


    “啊。我想干什么?”她朝琅华反问回头。说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琅华和孙施惠生气跳脚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面上波澜不惊,实际,骨头里,山崩海啸。


    有意思。


    琅华才点起来的烟,又摁灭在烟灰盘上。嘴里骂骂咧咧,说汪盐跟着孙施惠时间不长,倒是学了他一身的臭毛病,妖妖俏俏,拐弯抹角。


    汪盐这才笑出声,心间一时豁然开朗,好像日子这样过,也没多烦恼。她没和琅华挑明,只局外人地提点几句,“今天桌上有阿秋准备的白斩鸡,孙施惠说从前你们都很爱阿秋的手艺。难得她亲自下厨,去尝尝也是好的。过节就别置气了,自己吃点好吃的呢。”


    琅华臭着一张脸,嘴里念念有词,“矫情。”


    汪盐付之一笑,对她刚才能吐出烟圈的细支香烟很感兴趣,临走前,问能不能给她一支。


    琅华连盒子都给她了。“快拿走吧!”


    汪盐却之不恭了。


    *


    宴席都一半了,琅华才姗姗来迟。


    席上孙施惠已经敬过一圈酒了,正巧孙津明过来敬女宾桌上几位长辈的酒。


    他母亲没多少文化,但说话很有分寸。原本津明想一杯到位,母亲不肯,怪儿子:哦,你们那桌上,就一个一个地来,轮到我们女桌上就眼睛一闭囫囵个,不行!


    陈茵帮忙说和,说不得了,老妈妈当面教子了。


    孙母反过来要亲家母千万别笑话,批评儿子,敬酒就该有个敬酒的样子。


    孙津明不敢拂了老母亲的面子,只得受教,从来。桌上依着长幼次序,一人一杯。


    他敬汪盐母亲,原本是喊着阿姨的。也被老妈妈纠正回来,不像话,依规矩,就得喊亲家母。


    孙津明没辙,又好颜色地改了口。


    琅华原本意兴阑珊的,她最反感这些婆婆妈妈的宴席。也讨厌一堆上了年纪的女人和她论资排辈,尤其裹脚布地劝她结婚生孩子的话。


    今天难得听这些女人几句家常,还算顺耳。


    她晃神了,连孙津明敬酒轮到她也没听见。


    还是坐在小孩那桌的汪盐喊她,琅华才回过神。


    孙津明酒气正盛,冲琅华举杯,眉眼熟络却疏离,当着一行人的面,温和从容,“说点什么祝酒词呢?”


    琅华连酒杯都没端。


    只听孙津明出声,“端午安康吧。”


    不等琅华伸手去端酒杯,祝酒的人已经一饮而尽了。随即,转身回席去。


    汪盐坐的位置,只看到琅华的背影。她在小孩桌上,那几个稍大的孩子听到这个小婶婶也玩游戏,还想拉着她聊英雄池呢。


    小婶婶却一时走神,连帮他们剥的虾也弄错了,虾肉扔到虾壳盘上,虾皮递给他们谁吃。


    孩子们当滑稽在笑。


    只有成年人会各怀心思。


    汪盐没意识地看了眼主桌位置,结果被某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孙施惠坐那朝她遥遥招手,一股子掌柜喊伙计过来的架势。


    汪盐不理他。


    没想到,主位上的人当着一圈人的面在发短信。


    几秒后,汪盐搁在桌上的手机进来微信——


    狗:你干什么了?


    他也这么问。


    汪盐:我干什么了?


    狗:老姑奶奶肯出席,不是你捣的鬼?


    汪盐被他的老姑奶奶给气笑了。


    汪盐:喝你的酒。


    十几秒后,


    狗:别也学你妈那些俗套,自己结婚了,就喜欢成双入对。俗!


    汪盐:(狗屎.jpg)


    狗下一秒回她:不要弄巧成拙。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不准乱掺和。别到时候,原本能维系的关系都赔掉了。懂?


    汪盐看完这段话,再抬头的时候,孙施惠已经丢开手机,重新正色应付酒局了。


    她好像……有点懂了。


    *


    散席后,一行人陪着孙开祥、汪家父母聊了会儿,毕竟施惠也不大肯人轻易上门了。


    汪盐惦记着她的花。坐了会儿,就先回院子了。


    孙施惠是由陈茵搀回来的。


    他没有醉,但是脚步也虚浮了。


    汪盐刚修剪好花,妈妈就喊她,快把施惠弄回床上去。


    孙施惠再三跟师母强调,他没有醉。他好得很,“我诓他们几个的,不乱,他们且和我闹。”


    陈茵倒是反过来被施惠弄不清爽了。


    只见臭小子往厅里沙发处汪盐边上去,吵着跟汪盐要茶喝。


    汪盐架不住他当着妈妈面这么腻歪,只能抽身去给他泡茶。结果,她刚起身,就被孙施惠一把扽回头,她是半回首,膝盖跌跪在沙发上,被孙施惠揽着腰问,“你刚干嘛了?”


    问琅华的事。汪盐不肯他这样,去腰上掰他的手。


    孙施惠不肯,箍得更紧了,浑然不怕岳母在场。他还说他没有醉!


    “孙施惠!”汪盐面朝里,也瞪他,不肯他这样。


    懒洋洋舒展地靠在沙发的人,听由她喊他,嗯一声,随即酒气新鲜地朝她,“汪盐,你上午去哪了?”


    汪盐没当回事,刚想回答他。


    孙施惠一脸冷淡,那种自持收敛的冷。他臭脾气上来,就是这个样子。


    “去医院的……”汪盐干脆答他。


    岂料,手机响了。


    只听见铃声,汪盐没找到在哪里。


    边上的人不大高兴,垮一张冷脸,也觉得什么东西在哪里震。


    在他腰后头。孙施惠摘开一个靠枕,再捞出她的手机。


    只见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号码,归属地指向B城。


    孙施惠懒懒递还给汪盐。


    汪盐看了眼来电的陌生号码,一时心神不定,直接挂断了。


    没十几秒,对方再打了过来。汪盐平常就不大藏得住心思,眼下,被孙施惠这么箍在怀里,她着实很露怯。


    再挂电话就有点心虚了。眼神闪躲,要摘开他的手,走开接电话时,孙施惠敏锐地捕捉到点什么,当着师母的面,再一把收紧些力道,人畜无害地问她,“什么情况?做贼兮兮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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