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一直不大愿意对沈摇光提起旧事。
沈摇光也并没有多问,诸如当年他被害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以及当年的那些“故人”如今身在何处。
关于他们在哪里,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自那一日仙魔结界重新封闭起,九天山也恢复了当日的安静。
原本被毁作废墟的鄞都城很快便被重新建起了。浅霜请沈摇光回上清宗请了两次,沈摇光拒绝之后,浅霜便也没再提及这件事。
多日之后,沈摇光也给她回了信。
“不瞒师妹,原本我自幼就喜欢看雪,师妹这是知道的。九天山高寒,又地处极北,深得师兄心意。如今四海平定,再无他事,师兄便也想做只闲云野鹤于九天山中。若有何事需要师兄帮忙,可只管来信,师兄定……”
眼看着信就要写完,一只手却按在了沈摇光的书案上。
沈摇光一抬头,就看到了商骜的脸,神色肃穆,眉眼之间却有些委屈。
他知道,自打那日起,商骜便粘人得有些离谱,成日价患得患失似的,半步都不肯离开他。
沈摇光无奈,只得哄道:“马上就写完了,你稍等我片刻。”
却见商骜追问道:“九天山之上,只有雪是师兄喜欢的?”
沈摇光静静和他对视了片刻。
像是只争宠的大犬似的,他的手随便抚过路边的草木,他都要因着“为什么摸一棵破树却不摸我”而耷下尾巴。
片刻之后,沈摇光落了下风。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商骜灼灼的目光里换下了一张纸,将那封信誊写了一份,特在其中加上一句“商骜一切都好,万勿挂念”。
商骜静静趴在桌沿上看,在沈摇光将信缓缓收入信封之中时,低低地笑了两声。
“师尊。”他说。“我感觉真像做梦一样。”
沈摇光有些不解地转头去看他,商骜却并没有再说之后的话。
但是,个中的意思似乎是不言而喻的。
从前多少个数不清的岁月中,商骜都是这般守在沈摇光身侧的。但是沈摇光却丝毫没有知觉,只静静地躺着,总给商骜一种,他已经不在这世界上的感觉。
那些时日,只有守在门外的卫横戈知道。
沈摇光刚被商骜带回九天山时,是状况最不稳定的时候。当时的言济玄还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其余被掳上九天山的医者,凑在一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起初,还会有人在探了沈摇光的经脉之后叹息摇头,但几次之后,在商骜的目光下,他们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但是,想救活一个经脉尽毁的人,谈何容易?
商骜也从他们的沉默中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便只得寻来遍天下的宝贝温养着沈摇光的经脉,几乎像是在他的体外重塑了一个元婴一般。而每个夜晚,他一刻都不敢离开沈摇光的床边,整夜地睁眼看着他。
偶尔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不过片刻便会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小心翼翼却又急迫地扑上前去,试沈摇光的温度和气息。
他像是守在一只破碎珍宝旁的恶犬,连自己的气息都怕惊扰碎了他。
但是商骜经脉中的真气,却并不听话。
那几人死于他手,即便他不想,却也有些许紊乱的真气进入了他的经脉之中。而他起伏不定的情绪和在沈摇光面前脆弱的心神,也不足以支撑他稳住他体内的气息。
他真气暴动的第一个夜里,是那些年商骜最难熬的一夜。
他隐隐能感觉到经脉当中奔涌的真气,只得生生将它压下。他想要远离沈摇光,却又怕沈摇光离开他的视线之后,便会真的离开他。
他站立不住,浑身都在颤抖,一直逼得双眼通红,那些被压抑的真气几乎要将他的经脉冲得寸寸断裂。
最后,他靠着沈摇光的床榻缓缓坐下,在最后一刻极其小心地、轻轻握住了沈摇光的手。
在他触碰到沈摇光手上温热触感的那一刻,他原本绷成一条细线的神经,终于缓缓松懈了下来。
而他一直紧憋在眼中的泪水,却顷刻之间决堤而下。
那天夜里,独商骜自己知道,他将脸贴在沈摇光的手背上,静静地落了一夜的泪。
“师尊,我好想你……”
“商骜知道错了,当真知错,师尊能不能睁开眼,看一看我,只看我一眼就好……”
——
沈摇光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触碰到商骜的手背时,那只手有多紧绷。
他没有多问,也知道商骜在他没看到的那些岁月里,一个人独自承受了什么。
他没有出声,只静静将商骜那只紧攥着的手握在手心里,缓缓地拢住了。
商骜抬眼看着他,表情有些委屈。
“浅霜从小就爱哭,我不好同她说实话,否则显得兄妹情谊太过疏离。”沈摇光轻声说道。“但是你看,这些时日她都没有再请我回去,即便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是明白的。”
商骜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
而沈摇光的手则轻轻落在了他面颊之上,缓缓抚了抚,轻声说道。
“我虽生于上清宗,但总归有我所爱的人。从前上清宗便是我的家,但而今,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他清亮的声音语气软软的,像是九天山上汩汩流下的融雪。
而话音落下,便有一个轻柔的,稍纵即逝的吻,轻飘飘地落在了商骜的嘴唇上。
自然,商骜从不喜欢浅尝辄止。
他不说,却是立刻用行动证明给了沈摇光看。
只剩下那封信,轻飘飘地飘落在了旖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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