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像是回声一样的恐怖魔音中,却响起一道轻笑。
“学得好快,大家的进步都很大。”
紧接着,那些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涌现得来越来越多。
但不再跟着重复末尾的话音,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发出呼唤。
“阿恩……□□温……阿恩□□温……”
在所有争相追随的呼喊中,有一道磁性的低柔男声念得越来越快。
“安……□□……文……”
“安……文……”
那发声和咬音已经越来越接近了,却在真正喊出来,之前被一个更加冷沉、低缓的闷哼声打断。
像是哼哧的咬噬、吞咽,像是吸纳、抽去空气,掐断掉声音传播的介质一样,挡住了所有音源。
到最后,只剩下唯一一个声音,低沉地念出完整的真名。
“安文文。”
安文文:“艾撒,你都学会了,也教一教大家嘛。”
祂不会拒绝安文文,可是也不想答应安文文,就闭着嘴巴,沉默下来。
安文文眼睁睁看着艾撒出现在屏幕前面,那张俊美的脸无可挑剔,唯独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与完全融入黑暗的乖张头发透露出些许异样,充满着不详的魅力。
但是再好看,也不能仗着这张脸横行霸道、遮挡所有视野。
安文文看着眨眼间就被推到后面去的长发美人,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当对方只露出那半张精致如画的建模脸,垂下其中一只眼睛,就显得更加无辜。
艾撒无疑更大只,也更强大。
在祂的对比下,连那不久前震慑了整整十万玩家的魔神都似乎变得柔弱了。
毕竟,那卷曲的黑发遮掩了更多的眼睛,宽大的长黑袍又裹住了更多的手和脚,就那么被艾撒推搡到后方,感觉莫名的可怜。
但艾撒已经比前几次克制留手多了,不仅藏起那些巨大的触影,也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在关于安文文的事情上依然丝毫不肯退让。
安文文伸手在屏幕上轻点一下:“艾撒,大方点嘛。为了《幻世界》游戏,尼尔和大家一起排练剧情也很辛苦的。”
再不开化、扫盲,人手实在不够用啊。
她自己都不得不上场录了一段台词。
毕竟无论是艾撒还是尼尔,都不可能出演正方阵营,新生的怪物小朋友们更茫然懵懂,大多只有本能,理解剧情都不容易,还无法扮演nc角色。
尼尔已经是艾撒之外,比较聪明的了。
但安文文想要给他布置一点中二酷炫的台词,也有些难度。
听到她提起名字,被挤到角落里的长发美人倏地抬起脸,张大红眸。不仅是那一只美丽的十字星眸,还有更多的眼睛在黑发后睁开了,从卷长的发丝缝隙里透露出点点红光。
而底下那些被间接创造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生物,无论是被划分到黑暗世界,还是幻世界中任何一方的阵营,全都欢欣鼓舞,表现出了异常的活跃。
只有艾撒不高兴地抿起嘴唇。
成年男性宽阔的肩背展开,隆起又塌陷,在紧致的皮肉下怪异地起伏,像是酝酿着某种无比恐怖的邪恶。
但最终,那些东西并没有从艾撒的背部钻出来。
艾撒只是低低说:“教……可以。但是……安文文,不。”
安文文还在思考,艾撒是不想尼尔祂们学会念她的名字,还是不想让她教,就听到艾撒一字一句地强调:
“安文文,是,艾撒的。”
在去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之前,安文文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语序终于对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艾撒。
然后安文文才想到这样鼓励会让艾撒误会的,迟来的警觉让她心头一紧。她不想放大艾撒性格里的缠人和独占欲,于是立刻停下来。
安文文开口:“不是哦。艾撒帮了我很多,但我也在努力给艾撒赚口粮啊,我们是一起成长的关系,不能说我属于艾撒……而且现在,是我在养艾撒吧。”
那张冷俊的脸一皱,露出明显的困惑表情。不知道是无法理解安文文话里的弯弯绕绕,还是觉得麻烦干脆放弃思考,只是顺从安文文的否定得出结论。
祂点了点头,无不应许。
“那……艾撒,是,安文文的。”
安文文听得一愣,然后忍不住被逗笑了一下。她移动手指在艾撒的头上轻按。
其实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但艾撒这样乖顺的时候,她最好给出更多的奖励。
她也想要这么做。
哄完艾撒,安文文也没有忘记其他怪物,笑说:“之前总是和那三个人玩,确实有点无聊,现在人多了是不是变得有意思了?”
尼尔从角落里看过来,那妖冶的黑眼红瞳就和声音一样像带着钩子。就算小声哼哼,也无端地让人心痒。
“……有意思。”
尼尔学着安文文的话回答她。
然后,底下更多的怪物也紧跟着叫起来。有的粗粝得像是砂石磨出来的嘶吼,有的拖长到像是从悬崖深渊回荡的哭嚎阴风,还有的尖锐至极,像是破了音的长哨声……各有各的古怪。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发音咬字的生疏和稚嫩,牙牙学语一样地重复。
“有意思,有意思,真有意思……”
在底下那个另外剥出来的“门”后间域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怪物。
有长满倒刺的舌头、尖利到闪烁寒芒的爪牙、流淌的腐蚀性毒液、无法控制的吞噬黑洞……
这些想象中最恐怖震撼的集合体,都是安文文从尼尔制造的怪物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黑暗力量”,全是最时髦、最特别的。
但是它们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怪戾叛逆,反而一个比一个听话。
认真学习,适应工作安排。
安文文就觉得像在教幼儿园学前班一样,只是这群孩子长得稍微奇怪一些。不过看得久了,安文文也越来越适应,甚至还看出一点可爱。
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游戏策划,安文文知道自己不能只重视玩家的体验,也要考虑到怪物的身心健康。
于是她不禁多说了些:“觉得有意思的话就出去玩一玩,累了就休息,劳逸结合对成长进化更好,晋升以后就能扮演和尼尔一样厉害的魔神了……”
“诶!”
安文文说话间,一条漆黑的触手从艾撒背后的骨脊张裂,撕开血肉,悄无声息地抽出来,一把将尼尔推下去,推到四处攒动的狰狞怪物堆里。
它们争相着伸出舌头、牙齿、手、脚,以及其他根本叫不出来的部位,好像能在下一秒撕碎瓜分掉落下来的身影。
即便尼尔才是它们严格意义上的老大,但在变成让人类神魂颠倒的模样后,这里的怪物看上去都比尼尔恐怖得多。
可尽管祂远远弱于艾撒,也依然是安文文设定出来的万物魔神。
随着落下的瞬间,尼尔的黑袍鼓起张开,露出颀长的身躯和两侧数不尽的诡异肢体结构。
其中两根森白的骨足伸长立在地面,就傲然凌驾在所有怪物的头顶之上,压制住因为艾撒突然动手而变得躁动不安的怪物们。
卷曲蜿蜒的长发一同吹散,露出尼尔另外半张长满眼睛的、属于怪物部分的脸。
蜘蛛似的红色复眼,固主不动的鹰眼,还有从鳞片里外突的蛇眼……其中一半阴森森地盯着艾撒,另一半则无辜地看向安文文。
那些眼睛实在是太多了,甚至都做不到同时眨眼。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红色的眼睛不同的时间段地眨动,在散发出美丽的同时,又令人不寒而栗。
“安……”
尼尔柔声唤她,这次学乖了只叫第一个字。
像是从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顺应本能和权职的幼小阶段,飞快地进入了不惜利用一切达到目的的蜕变期。
祂用身体里那些可怕的关节肢体,压制和掌控底下的怪物,偏偏向上伸出的,是那双无限接近人类的完美手臂。
两只漂亮修长的手直直打开来,敞开一个卑微而渴求的怀抱,既是寻找安慰与求助,又带着天然的引诱意味。
单从视觉上看,好像真是一位落入怪物魔掌的无辜美人。
就算安文文知道,那些怪物根本伤不了尼尔,也不敢伤害尼尔,但还是很难忽视尼尔这样可怜地叫她。
她只好双手同时操作,一边安抚艾撒,一边去拉起尼尔。
“艾撒,你又欺负尼尔。”
艾撒占据屏幕的中心位置,祂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扫过尼尔一眼。
“没有欺负。”
艾撒回答得很快,快得让安文文惊讶,而艾撒的触手更快,安文文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抽过去的,瞬间就打落尼尔其中一只手。
那出手极快又迅猛,但其实收敛了力气,没有打断尼尔的手臂,只是抽了下去,不让尼尔碰到安文文。
“尼尔教它们……你,我们休息……”
艾撒的神情依然冷淡,却微微抬高眼睑,看向屏幕外,像是在张望观察安文文的反应。
安文文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你不想让我带它们,就把尼尔推过去啊。”
艾撒连开始还稍微有些兴趣的尼尔都容忍不了,就更不会容忍那些弱小贫瘠的怪物们了。
安文文用手指按住艾撒那条乖张的触手,一点点拉回来。
只是一截触手,就快把底下的怪物们吓得瑟瑟发抖了。
从艾撒、到尼尔、再到制造出来的怪物们,级别之间的差距俨然泾渭分明。这与她,和从者,以及玩家们,从同一个神秘体系中产生细微的区分,逐渐演变成两套截然不同的体系。
安文文感慨道:“其实艾撒变聪明了,尼尔和大家就都聪明了。艾撒变强了的话……”
安文文如艾撒所愿,把注意力放回到祂的身上。
她在收集情绪值的过程中设定了临界点底线,和安全机制。
考虑到长远收益和激励效益,这些献出的情绪值在达到一定数值后自动抽取1-10的比例回馈给玩家,保障玩家有充足的精神状态可持续发展。
安文文点开背包栏,看着收集得满满当当的情绪值,格外有成就感。一种情绪值甚至不能在一个格子里塞下,拆分成了好几组,塞满了她的背包。
但她不能这样一口气全部投喂给艾撒,还要再拿出一些重新分配。
参演了主要剧情,还肩负吸引人气流量重任的尼尔值得肯定;
因为外貌酷炫、能力恐怖而分配到黑暗世界里的大朋友们需要奖励,每次出场都是陪衬还都非常认真地把各种手段都展示一遍,刺激了不少情绪值消耗;
因为形态稳定、习性被动安排到万灵之森的小朋友们也要鼓励,一直当背景板一直陪跑,还很容易成为玩家骚扰攻击的对象,被砍劈、采摘,被围攻、捕猎……都要视情况给额外补偿。
当然,最多的肯定要给艾撒。
这个夹在虚拟与现实之间的“幻世界”,以及这里的一切,本身就是靠着艾撒的神秘力量支撑构筑的。
连安文文自己也是借助这种力量在这片小天地,打造出她改过一次又一次的全新游戏活动。
她其实舒了一口气。
当初的想法构思完全落实,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验证和认可——无论是惊吓,还是惊喜,至少这十万玩家,全都沉浸其中。
安文文就觉得,她入行以来的第一个项目,终于得到了成功。
她大手一挥,把原本想要偷偷留给自己的那部分,也一并投喂艾撒。
“献出。”
“献出!”
“献出,献出……”
安文文接连不停地点了好几下。
游戏的小字也不断变化,弹出新的提醒。
“你的祭品被接受了!”
“【艾撒斯托亚】享用了你献上的祭品!”
“【艾撒斯托亚】等级+5。”
喂这么多,终于又升级了!
安文文不自觉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感觉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游戏的提示却远远没有结束。
“【艾撒斯托亚】等级+5。”
“【艾撒斯托亚】等级+10。”
“【艾撒斯托亚】等级+10……”
……
安文文眼皮跳了跳。她刷级心切,好像一不小心,喂得有点多了。
她想查看艾撒的卡面状态,就发现手机的屏幕变暗了。
但是紧接着,安文文很快意识到,不是手机的亮度——而是现实世界里真实的光,都黯淡了。
就像是被某种无比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覆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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