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视频的时候,全都隔着屏幕。
再高清码率的画面冲击、再精致绚丽的场景效果也只是在刺激肉眼的视觉和听觉观感。
可是真正身处其中,真的穿过屏幕进入幻世界大陆——
人类身体能发挥作用的器官,可不仅仅只有眼睛和耳朵。除了功能感官,还有皮肤、骨肉、心脏、大脑,以及意识灵魂,都一同在这片大陆上震颤。
所有的美好越真实,所有的恐怖也就越真实!
那一幕甚至还没有真正上演,人们的本能就已经发出预警,制造针扎一样的尖锐刺痛,那或是像瀑布一样流下的冷汗,或是静电似的倒立汗毛,又或是从后脑勺和脚底板窜起的寒意……
在巨大的灾厄面前,所有生物的反应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跑!
各种各样的小型节肢动物都从泥土、叶子里冒出来,开始成群结队地爬行迁移;长出翅膀拥有飞行能力的不断振翅,拼命地往高处逃离;就连那些已经把根茎都扎在地下的奇怪植物,都诡异地动了起来,向外伸展……
爱钱爱美人一句废话都没有,毫不犹豫地跟着那些不知名的生物一起跑。
深海时见鲸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
“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跑?”
“爷爱美人不是爱找死!谁知道那些尼尔古斯特的魔物大军有多少……”
在那些或多或少反应过来的玩家中,却有更多与林中生物反方向行动的群体,有的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有的却是明显摸出规律按照一定秩序有条不紊地前进。
深海时见鲸一眼看到自己好友列表上的三个人就在逆行队列中,他立刻停下动作:“那三个人对游戏很了解,跟着他们跑!”
爱钱爱美人:“不要傻冲啊,先搞清楚会不会真的死人……”
话音未落,爱钱爱美人就眼睁睁看着深海时见鲸跑得越来越远。
深海时见鲸无比地感谢这具新生的身体,至少给予他正常的心肺和肌肉,他甚至错觉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从教室冲出去第一个跑到食堂连气都不带喘。
当然,和以前那些同学们相比,此时此刻到处爬行的、飞舞、穿梭的各类动植物显然危险得多。
可是和那些从更深处的地方涌现的,体型明显更加巨大、更加狰狞,甚至都难以描述外貌形状的黑暗怪物相比,森林地图中的原始生物都变得温和无害了。
深海时见鲸控制不住地停住身体,仰望着那一樽扑面而来的肉墙,而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怪物的一部分。
他甚至都没办法看到对方的全貌!
深海时见鲸拼命地继续迈动双腿,无论是跟上逆行军,还是转头往回跑,都必须动起来,跑起来!
可偏偏他的双脚被化成实形的恐惧钉在地上,颤栗的肌肉把他打回到虚弱的游戏主播,根本无法使上力气。
停住不动的下场,只可能是被逃窜的生物撞飞,或者更糟糕——被那些魔物大军压成肉饼!
看着那不知道是什么怪物高高抬起的巨脚即将落下来,光是周边带动的劲风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深海时见鲸想到进入游戏以来的实触感,浑身发冷,整张脸都白了。
深海时见鲸:“……要死,我该不会开局就挂了吧。”
关键时刻,爱钱爱美人追上来,从低处前扑推倒他,两人一起摔到旁边,堪堪避开那肉山一样的巨魔。
爱钱爱美人:“大哥,你真的是高玩吗?悠着点行不行?”
深海时见鲸:“我不是,但他们肯定是!所以我才想跟着他们……”
随着深海时见鲸伸手一指,只见前方稍远处的一群人正在那三个人的率领下使出各种手段:
有的身手敏捷躲闪走位,有的开始使用新手武器尝试攻击,还有的在结对组团包围小只些的魔物……就像是提前做功课一一实验研究似的,一个比一个谨慎小心。
不过。
这远远比不上那些玩家们在危急时刻临阵发挥的神通:
有的直接倒在地上试图装死蒙混过去,有的用新手武器在地上挖洞埋住自己,还有的已经手脚并用地爬树,甚至有扑倒四肢生物背上想要顺带偷渡的……
深海时见鲸发现自己指的方向微歪,连忙收回来。
十万个名额对于更庞大的想要玩到《幻世界》的总基数而言,太少太少。
可真正在同一个场景里塞进十万人,又太多了!
即便光这一个地图场景,就宽阔得令人心惊,但是在逐渐逼近的黑暗灾厄之中,一切的崩塌殆尽,就像是跑毒圈一样,安全范围缩得越来越窄,把所有人都变相聚集到一起了。
而他们必须亡命奔波,才能活下来……
问题是,他们真的能活命吗?
设定里的万灵之森,原本就是用来毁灭的!
而首批公测玩家一落地就在这么高难度的副本里,没有等级没有技能,甚至都没有像样的装备,难道不就是为了杀光所有人?
还是说,只能直接现杀怪物来爆装备和经验升级?
所以那群特殊的玩家才会往黑暗之门的方向跑?
可他们只是普通人,又没有攻略,连存活都困难,怎么才能度过这种末日级别的大灾难?
深海时见鲸非常干脆地拉出自己的好友列表,给那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的三个人接连发出三条。
深海时见鲸:“兄弟救命!”
真的发送出去的时候,他都不由苦笑:“还真的能用啊。半透明界面,全息触屏输入,倒挺方便的……”
下一刻,深海时见鲸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我兄弟死了!”
爱钱爱美人:“啊?”被他这一惊一乍吓得不轻。
深海时见鲸:“……我好友列表里的头像灰了。”
这是一句常见到可以用在无数个网络场合里的对话,这指代社交软件下线,被拉黑删好友,还有游戏里不在线或者死亡。
但当虚拟突破现实,变得如此真实,灰掉的头像反倒变成诅咒一般,透露出背后的死亡阴影。
深海时见鲸:“……又灰了一个……全灰了!”他声音低下来,在大地的震动和坍塌中微不可闻,更是眨眼就淹没在轰然砸下的碎片里。
爱钱爱美人蜷缩得小小一只,抱紧手臂和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但是听不听,都无所谓了。
连苍穹和土地都在黑暗的力量下崩裂,再多的人类,也不过是无数个渺小的集合体,又怎么可能改变一同毁灭的命运。
绝望就如那迅速蔓延到这片大陆的黑色阴影一样,笼罩了人们的心头。
那孕育之种,万物之源,黑暗世界的主宰——尼尔古斯特。
祂来了!
深海时见鲸看过不下二十遍那支v视频的魔神登场片段,他倒不是冲着尼尔古斯特那张诡艳的容貌和美色,而是惊叹于效果强大的极致演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很清楚没有人能在尼尔古斯特降临后,翻手覆掌之间活下来。
那可是一个超脱意象概念的魔神!
如果那也是真的——
真正到了这一刻,深海时见鲸甚至都鼓不起勇气抬头看一秒,直视那魔神之眼。
但是在闭眼前,深海时见鲸最后看了一下好友列表,他想要关闭界面。
然后,他猛地一震。
地震、天火、怪物入侵,到处都在震动倒塌,而他的震惊根本微不足道,但深海时见鲸还是抬手,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深海时见鲸:“……额,我兄弟的头像又亮了。”
他都不知道是自己惊吓到出了幻觉,还是《幻世界》的系统出错了,但是很快,三条回复发送过来。
【林诚耀】:“救不了的。认了吧,早死早超生……反正,就当成一个游戏!”
【韩立松】:“尽量撑久一点,能不死最好,死得越晚奖励越多。”
【李平】:“死boss手里,命更值钱。”
深海时见鲸:“……”
爱钱爱美人却突然爬起来,拔出了自己的木剑。那把剑都快有她三分之二的身高了。
深海时见鲸:“……你干什么?”
爱钱爱美人:“你不是说看到兄弟的头像灰掉又亮了吗,不管是死了再复活,还是下线又上线,都说明这游戏是真能处啊!那还苟什么?和那些征召雇佣的一起冲就完事!
反正这么待着也是死,还不如——”
爱钱爱美人说得太快了,甚至有些胡言乱语。原本就急躁的性格压抑到极点终于还是爆发出来。
深海时见鲸还来不及阻止,就看那娇小的身影吼出一声“尼尔美人,爷来了!”,然后眨眼就被一块翻飞的山体碎片击中,在空中四分五裂。
这时候,深海时见鲸才知道。
原来人的肉身,是这样裂开的。
竟然比撕裂的天空和塌陷的大地,碎得还要彻底。
手臂从肩头扯开,掉落三四根手指以及更多的指头碎屑,大腿和膝盖断裂,露出骨头和组织截面……
电影里总是会一闪而过的炸开血腥镜头,突然放慢好几倍,清晰地呈现出每一个细节。
深海时见鲸感觉眼皮发烫,随即他意识到,那是飞溅出来的血,滴落在他眼睛上。
他的心脏骤然一停,连同身体都被固定,一动不动。
但他还是阻止不了自己一点点抬起眼。
其实深海时见鲸根本没有动,他也不敢动,是他身下的地面在剧震中翻飞、掀起,连带着把他也一起抛到了高空。
深海时见鲸宁愿闭上眼睛,可他已经没有力气闭合眼皮,透过眼角膜未干的红色血液,他看到了……
看到了一轮血月,看到了一幕深夜,最终,看到了一只眼睛。
他看到了尼尔古斯特。
那离他无限得遥远,即便穿过屏幕进入游戏,也根本抵达不了尽头,那又离得无限近,只需要抬起手指轻轻一点,就能瞬间穿透这具脆弱的身体。
一刹那间,深海时见鲸的大脑突然空白,又陷入瞬黑。
他只能感觉自己凌空,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方,高到可以俯瞰整个幻世界大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袋晕眩至极,眼冒金星。
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看到大陆底下竟然是一块嶙峋凸起的诡异尖角。
而再往上,在那高天之上的气层外,又是一片更加奇怪的混沌黑暗。
无尽的黑暗,把魔神的光彩都一并吞噬,让尼尔古斯特那苍白到病态的肤色,艳丽的十字星红眼,以及那卷曲发丝遮挡下的更多双诡异眼睛,都变得暗淡无光。
在那看不见光的漆黑中,却并非平静一片,而是像在涌动着什么似的,时不时地摆动、起伏,就仿佛——是活着的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
他已经无法想象,无法思考,恐惧和黑暗一同淹没了他,把他往下拖拽,直至沉入底部。
“啊!”
一阵让大脑和心脏同时作痛的颤栗袭来,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深海时见鲸猛地翻身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是最后一次一样,用力、拼命地吸气、吐气。
等一下。
他不是死了吗?
幻世界不是毁灭了吗?
然后,他听到了一道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年轻,清柔。
“冒险者,感谢你应召唤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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