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傅吟惜几人采买回来已近午时, 院中静悄悄的,除了些微的风声,没有半点动静。
“咦, 夏公子他们呢?”阿丁张望了两眼,有些意外。
傅吟惜也觉得奇怪,不过她倒不是想着夏晏,而是这个时辰,她卧房的门竟还紧紧闭着。
“阿丁, 你先替我拿着, 我进去看看云珠。”
“哦,好。”
傅吟惜与顾卿允示意了一眼, 提步便朝着卧房走去, 但还未等她走到,屋门就“咯吱”一声,自己从里头打了开来。
“云珠, 你醒了。”她名上明显一喜,松了口气, 她并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只是这院中除了云珠外, 留下的两人皆是男子,再加上此刻诡异的安静,她……一时之间便多想了。
云珠也高兴地出门相迎,还恭敬地对着顾卿允施了个礼。
傅吟惜上下打量着她, 问道:“是一直睡到现在吗,还困不困?”
云珠摇摇头, 笑道:“我大概辰时末刻便醒了, 半点也不困。”
“那你怎么还将自己关在屋里, 对了……”傅吟惜转头看了眼夏晏的卧房,回头问道:“你醒来后可见过这宅子里的另外两个人?”
“姑娘是说那位长得十分俊朗英气的公子,边上还有位小厮称其为什么少主的?”
傅吟惜也没有工夫去纠正她的称谓,点点头道:“正是他们,你可知他们去了哪儿?”
云珠回道:“之前见他们在院子里谈事,但没过多久就出门了,看着有些匆忙……”
话未说尽,就在这时,院子口传来两道脚步声,紧接着一声熟悉的轻唤从身后响起——
“昔弟顾兄都已经回来了?”
傅吟惜一顿,转头循声望去。
夏晏与元宝正从院外走进,两个人神色倒是没有太多异样,只是元宝手里却提着一个并不算小的包袱。
“夏兄这是去哪儿了?”傅吟惜开口问道。
夏晏走近后便站定在她面前不远处,闻言转头看向一旁的石桌,说:“我们去那边坐着谈吧。”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对方竟还要认真地坐下相谈。傅吟惜本能地抿了抿唇,与顾卿允对视一眼,点下了头。
“请。”夏晏抬手,请姿谦逊而有礼。
坐下后,傅吟惜越发觉得怪异,但没等她想明白,对面的男人便主动道:“你们是决定明日夜里离开虞安镇,离开广城,对吗?”
顾卿允轻嗯一声:“是。”
夏晏的神色并未因这个回答有太大变化,傅吟惜瞥了她一眼,不由问道:“怎么了,此事是哪里有问题吗?”
夏晏沉默半晌,在二人注目下终是答道:“我怀疑有人在这间宅子外盯梢。”
“盯梢?”傅吟惜微惊,“怎么可能,我们方才回来并未瞧见什么可疑的人啊。”
“他们很是隐蔽,若非我实在太熟悉这种被人盯着的感受,只怕连,我也觉察不出。”
傅吟惜听得脸色低沉,她忙看向顾卿允,语意不明地说:“会不会是……”她没有挑明,但顾卿允却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示意她暂时先别提起。
夏晏注意到二人之间极细微的交流,但他并没有指出,只是继续说道:“我想,这几个人怕是对名剑山庄存着觊觎之心的人,或许是我的行踪暴露,将他们引到了这里。”
“你的意思是外面盯梢的人是冲着你来的?”傅吟惜问。
“抱歉,我还无法确定,但我方才带着元宝出门,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在跟着我们。”
“所以你们才找机会出门?”
夏晏微微颔首:“顺便也给你们办了一些必需之物,行走江湖,我也算是有些经验,只不过若是可以,你们明日离开时,不如让我与元宝先走,将那些不知是好是坏的,躲在暗处的人暂时先吸引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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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2 章
夏晏主意已定, 傅吟惜等人即便想说什么,但却因为不懂其间问题严重性,也不好反驳。商议片刻, 几人终是定下了离开虞安镇的计划。
之后半日,元宝独自一人守在大门附近,其余人则开始收拾行装。
此次离开虽有些匆忙,但因着早有准备,所以即便看着仓促, 傅吟惜心中却也并没有太多不安与忐忑。
时间匆匆, 很快来到第二日傍晚,夕阳西斜。
“姑娘, 阿丁说让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过会儿就要启程出发了。”
傅吟惜正在屋里整理最后的一点衣物,便听得云珠从外头走进喊她出去,她转过头看向她, 招手示意她过来。
“姑娘,上午不是都已经收拾好了吗?”云珠走近, 作势要帮着收拾行李。
傅吟惜止住了她, 摇摇头说:“是收拾好了, 只不过突然想起有几本书落下,需要重新规整规整。”
云珠哦了一声,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动作。
“原本还想带你在广城逛一逛,再不济, 也得将这个虞安镇走一走,没想到离开得这般着急。”傅吟惜一边收拾着, 一边颇为遗憾地说道。
云珠眨眨眼, 说:“没关系, 不是之后还要去徐州与杭州吗,这么多地方,足够姑娘带着我逛了。”
云珠虽然很多事都不太懂,但好在性子乐观开朗,傅吟惜抿唇笑笑:“说的也是。”
两个人很快将最后一点行李收拾完,一出门,外头的天色几乎半黑。
这九月的天,黑得明显比往日要早。
顾卿允与夏晏都在隔壁待着,见傅吟惜过来,便招呼她一同吃昨日买的糕点。
“都收拾妥当了吗?”顾卿允替她倒上茶,语气温柔地问。
“嗯。”
“那你再歇一会儿,大概过半个时辰,我们便出发。”
即便早有准备,可当再次听见这话,傅吟惜还是有些微的感慨,她点点头,像是转移注意力一般看向夏晏:“待会儿你们从正门离开?”
“是,那些人若是冲着我们来,一定会跟着我们离开,而你们从后门离去,正好也离镇口更近一些。”
这是昨日便商议好的计划,夏晏显然没有要改的意思。
“可倘若那些人真的是针对你们,你与元宝就两个人,如何应付,倒不如与我们一起从后门悄悄离开。”傅吟惜劝道。
夏晏沉默一瞬,仍是摇摇头:“不,我不能让你们陷入危险的境地,况且你也不要小瞧元宝,他虽是我的小厮,但功夫并不算差,依照昨日他所观察到的,那些暗中盯梢的人至多七八个,我们能够应对。”
若说还有什么是傅吟惜放心不下的,便只有夏晏二人的安危,虽说他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月,但期间相处出的情谊却并不虚假,她已然将他们当作朋友,可同时她也多少了解了夏晏的脾性,他这个江湖人独来独往惯了,更是不愿让她们这些局外人牵扯进他们的私事私仇之中。
傅吟惜无话可以反驳,最后只能以茶代酒,几个人举杯共饮。
“此去一路,诸位定要万事当心,待夏晏将凶杀命案一事处理完,便回去江南请你们到名剑山庄做客。”
“夏兄亦然,万事当心。”
简单填饱肚子,众人终于启程。
阿丁已经将马车停在后门,傅吟惜等人一过去便直接上马车出发,而另一边,夏晏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从大门走出,身后跟着元宝,手里只简单地提着一个包袱。
“元宝,咱们走吧。”
“啪”一声,夏晏将扇子合上,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元宝紧跟其后,面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但余光却慢慢往边上瞥去。
“别看,”夏晏像是有所察觉,低声迅速说了句,而后马鞭一挥,朝前冲去,“走!”
元宝不敢耽搁,也赶忙追上前。
起初,夏晏是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那些跟着他们的人不知何时竟往反方向走开,明显得连行迹暴露似乎都已经无所谓。
“少主,怎么了?”见夏晏停下,元宝不由问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夏晏问。
元宝多少有些紧张,一时间没察觉到什么,摇了摇头看向他:“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过那些人似乎没有追上来。”
夏晏沉吟一瞬,语气低沉道:“他们的确没有追上来,这些人往后门的方向去了。”
“少主的意思是说——”元宝一惊。
“没错,”夏晏一拉缰绳,猛地一下掉转方向,“这些人是冲着昔弟他们去的,我们得马上过去。”
夏晏说完,马便立刻冲了出去,元宝“欸”了一声,也来不及反对或是什么,只能选择跟上去-
虞安镇南边的小路上,马蹄声嘚嘚嘚,夹杂着水声地敲着泥泞的路面,幽静的夜一下子被打破。
“姑娘,冷不冷?”云珠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拿座板下的包袱。
傅吟惜摆摆手示意她别动,道:“没事,不冷。”
昨夜里下了点小雨,今日又是一直到下午才开太阳,这秋夜不免显得微凉。
一直沉默的顾卿允转头看向她,道:“你与云珠都披件外衫在身上吧,这一路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若是生病,买药也不方便,莫要冷着伤了风寒。”
傅吟惜抿抿唇,没再拒绝,与云珠一道去伸手取包袱,但正当她拿出外袍准备披上,马车外又有几道马蹄声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耳畔。
她弯着腰贴向车厢,那杂乱的嘚嘚声便渐渐清晰,她一怔,忙抬起头:“允哥哥,我似乎听到后边有人在追赶。”
她用“追赶”二字,是因为那声音愈渐得急促,剧烈……而且不断在靠近。
顾卿允眉头一锁,伸手便将一侧窗帘掀开,显然他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外头的阿丁也适时开口喊道:“公子,我们后边是不是有人?”
傅吟惜就要探头去看,然而她才起了个身要贴近窗子,马车便忽然一抖,而后整辆马车便开始东扭西拐。
“阿丁,怎么了?!”她大喊道。
“公子,姑娘,不好了,左后侧的轮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话音落下,马车又是明显一震,傅吟惜整个身子弹了起来,但幸好很快被顾卿允紧紧拉住,而她也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云珠抱住。
“阿丁,能将马车停下吗?”顾卿允大声问道。
“我在尝试!”
阿丁急急喊着,但傅吟惜却感觉到马车跑得越来越快。
她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后边追来的人……是谁?
正当她以为他们这辆马车唯有整个掀翻才有可能停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边响起——
“昔弟,顾兄,你们如何?!”
“夏晏?”傅吟惜微讶,喜悦也从心头渐渐泛上,不管如何,起码他们不会莫名其妙惨死在野外了。
她不知夏晏到底是怎么做的,只听得“嘭”一声巨响,马车一下子从急速狂奔缓了下来,摇摇晃晃地一点点停下。
“公子,你们没事吧?!”阿丁掀开帘子朝里头探看,即便夜色昏暗,却依旧能感受到他面上的焦急。
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弹起,傅吟惜几乎被顾卿允完完全全护在身前,她摇摇头:“我没事,允哥哥,云珠,你们怎么样?”
“没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答道,不过顾卿允的声音却有些低哑。
傅吟惜察觉到不对,赶忙坐起,回头去看他:“允哥哥,你到底有没有事?”
顾卿允还未回答,夏晏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你们快出来,这些人是冲着你们来的!”
傅吟惜闻言,一下想到了元宝说的宅子外盯梢的人。
难道这些人并非夏晏的仇家,而是来寻他们的?可他们在青州人生地不熟,也从无与人结仇的经历,除非……
傅吟惜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她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不可能啊,那个人不会这么快发现她还活着,更不可能这么快追到这里!
傅吟惜几乎是被人推着走出车厢的,她无意识地回头朝马车一瞥,这才后知后觉明了马车是如何停下的,这马车已经没有“马”,空留车厢与下边四个车轮。
“愣着做什么,快走,后边那几个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夏晏喊着,也顺手拉起傅吟惜。
傅吟惜回过神,人已经被牵着往一侧草丛里跑去,她回头去看云珠,见她也安然无恙才放心迈开步子。
“夏兄,你们为何会回来?”她终于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夏晏很快答道:“我们才出门就察觉到了不对,那些人并非是盯着我们,而是冲你们来的。”
果然!
傅吟惜咬着牙,死命往前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去往哪里,只是凭着本能,还有被人牵着的力,不断朝前而去。
“昔弟!”
突然,一声呼喊将她从自己封闭的知觉中喊醒。
傅吟惜回神看向四周,一切都十分陌生,陌生的灌木丛,陌生的林子,陌生的月色,而身边除了夏晏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
“允哥哥呢,云珠还有阿丁呢……”
她低低念着,语气愈渐着急。
“你先不要担心,刚才这一路太过慌乱,大家只是跑散了而已。”夏晏一把按住她的肩,并未特意指出她特殊的称谓。
傅吟惜摇摇头:“不行,我得回去找他们……”
如若那些追赶的人的确是那个人派来的,那么只有她在,顾卿允他们才可能保住性命。
“我不会让你回去自投罗网的,”夏晏牢牢按住她,“你也得相信顾兄还有元宝,他们可以保护你的丫鬟。”
“丫鬟……”傅吟惜一愣,望向夏晏的眼神中闪着些许无措的光。
夏晏叹出口气,拉着人在一旁大树底下坐着,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你男子的身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但就在刚才你一声‘允哥哥’,哪怕我再迟疑,我心中的也有了答案,况且那位云珠姑娘与你太过亲密,而你们二人之间又明显没有男女之情……”
傅吟惜不由地垂眼,轻咳一声:“我,我不是有意欺骗,抱歉。”
“你无需道歉,人在江湖中行走,多少都有各自的情非得已与不得不为,我既然一直没有拆穿,便不会因为此事对你不满。”夏晏说得坦荡,没有半分虚伪。
傅吟惜抿了抿唇:“我,我确实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这理由我无法言说。”
“昔弟……”夏晏一顿,改口道,“或者,我也叫你小昔吧?”
傅吟惜面上微赧,抬眸道:“其实我说的名字也是假的,我叫……傅吟惜,吟是吟诵的吟,惜字则是珍惜的惜。”
夏晏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笑道:“好吧,小惜,那我们现在也算是真正认识了。”
傅吟惜还是有些尴尬,可此刻除了点头,她也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夏晏垂眸定定地望着她片刻,低声道:“小惜,我并非有意要去打听你的过去,只是今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那些追你们的人下手没有半分留情,若是我晚到半刻,即便他们不动手,那失控的马车也会让你们重伤甚至……”
他没说出那个字,可傅吟惜却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若再让马车跑一段路,等待他们的只有翻出马车,至于结果是死是活,只怕唯有看天意了。
“那些人对你们势在必得,只怕见不着人会在这附近一直搜查,你若是不与我说清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你。”
夏晏这话也带着深意。
他们即便相处十数日,可到底是萍水相逢,尤其他们还刻意瞒着许多事,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如果他们是恶人,是官府抓捕的逃犯……夏晏没有任何责任去帮他们。
傅吟惜心中迟疑,她并非不信任夏晏,而是她不知该如何去说。
周围一时静默,夏晏定定地望着她,最后还是叹口气:“罢了,若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必勉强自己,其实你与顾兄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清楚。”
傅吟惜听他这么说,心下愈发愧疚,别人如此信任自己,甚至不惜性命也要帮她,可她却连真实身份都隐瞒着。明明她曾经最向往的是坦荡,没有任何嫌隙的交往,与友相处,更应当是推心置腹,以诚相待,如今她却做不到这一点。
“我,”她动了动嘴唇,垂着眼眸试着开口,“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件事实在太复杂,复杂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结果是不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夏晏微蹙的眉缓缓舒展开,他淡淡一笑道:“其实我并非真的要求你说清一切,只是你若是想说,我会更高兴一些。”
傅吟惜一愣,抬眼看他:“难道你不是担心我是什么坏人之类的吗?”
他方才的语气就是这个意思啊。
夏晏轻笑道:“就当我是在试探你吧,毕竟我也怕傅吟惜仍旧不是你的真实姓名。”
傅吟惜微顿,她没想到一贯直来直往的夏晏也会拐着弯做这样的事,她不由跟着一笑:“好吧,那我算是被你诈出来了。”
“好了,之前所有一并抵消,我们现在就算是正式认识,如何?”
傅吟惜看着他,点点头:“好。”
夏晏眼中盛着笑意,一同靠到身后的树上,说:“虽然你不用说清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但你方才说的咎由自取,是何意?”
傅吟惜嘴边的笑容一滞,缓了缓才道:“我之前刻意瞒着姓名,甚至女扮男装生活,便是因为在躲一个人,一个我自己招惹的人。”
夏晏也是心细之人,一听这语气,问道:“是你喜欢的人?”
傅吟惜转头看他,有些意外:“你倒是敏锐。”
“你这是瞧不起我?”夏晏笑笑,“虽然我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是什么样,但身边见的却不少,我爹娘当年的感情在江南也算是轰动一时。”
傅吟惜不由想起话本里江湖侠客与侠女之间酣畅淋漓的爱,一时间对夏晏爹娘之间的故事也生出了点兴趣,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轻咳一声,承认道:“是,那个人确实是我喜欢过的人,但也只是喜欢过。”
夏晏眸光微闪:“也就是说,你现在心里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傅吟惜顿了顿,点点头:“一个甚至不惜下死手来追杀我的人,我还应该想着他吗?”
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方才她第一时间没有想起裴衍之,皆是因为她觉得即便他发现了自己假死离开的事,也断不会为此要她的命,可当她下了马车,看着那几近散架的车厢,她只觉自己十分可笑。
裴衍之是有多恨她,竟派了这么多人,不远千里追杀她。
夏晏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纠结半晌,只道:“你不必伤心,起码这一次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傅吟惜听出他话里的安慰,笑道:“我没有伤心,我在很早的时候就不会因他伤心了,我只是觉得可笑,为过去的自己感到可笑。”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来了青州,之后你不是还打算去江南吗,这是你的心愿,你该去完成,至于那个人……我想我能帮你甩掉他。”夏晏的语气十分认真。
这话若是旁人说,傅吟惜只会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可夏晏说出口,她便知道他能做到,但他能帮她是一回事,他该不该帮她是另一回事。
如果裴衍之只是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又或者只是普通的权贵之家,她或许会求助于别人,可裴衍之不是,他是这整个大楚的帝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个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又如何真的能抵抗皇室。
况且,正如夏晏不愿牵连他们一样,她也不想将他牵扯进自己的事中,她一个人死也便罢,如何能赔得起夏晏的命。
“夏兄,”不知沉默多久,傅吟惜还是开了口,“这件事只怕只有我自己能够面对。”
夏晏蹙起眉,靠在树上的背缓缓直起,道:“面对什么,那个人是想你死。”
“……”傅吟惜咬了咬唇,“就算这样,也该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你……”
夏晏还欲要说些什么,可才吐出一个字,他便立刻察觉到不对,他脸色一变,赶忙拉着傅吟惜弯下.身子。
“怎么了?”傅吟惜一惊,听话地矮下.身,用着极轻的声音问道。
“嘘,莫要说话,有人在附近。”
夏晏说完,压着傅吟惜的手又稍稍用了些力,两个人的身子便又往下去了几分。
傅吟惜大气不敢出,因为她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而且还在逐渐靠近。
“快,那边去看看!”
“这边去两个人,这边两个,还有那边……”
渐渐的,杂草树叶摩擦的声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犹如催命符一般的喝声。
“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发现这里,我们得换个地方躲避。”夏晏忽然低声开口。
傅吟惜怎会不知这个道理,方才来时她便有观察过附近的情况,除了几棵大树能够遮挡,只要有人靠近,必然能够发现他们躲藏在这里。
“可怎么走?”她问。
夏晏稍稍挺直身子,探头迅速看了眼后低下.身道:“他们现在还没过来这边搜查,应该是剩下的人还没赶到,我们就趁这个时间间隙从西侧走出去,看看那边有没有更好的躲藏位置。”
傅吟惜没有任何异议,点点头当作应声。
夏晏见此,便一点点带着她往西侧挪去,周围虽有杂草勉强遮挡,可到底没有太大用处,唯一掩藏自己的方式便是尽可能贴在地面。
“嘶……”
大概走出几步,傅吟惜忽然停下动作,右手捂住了额头。
“怎么了?”夏晏听到声响回过身来。
傅吟惜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方才一绺碎发落下,她怕影响视野便伸手去拂,哪想指尖一碰到额头便立刻传来钻心般的疼。
“我,我额头好像撞到了。”她轻声说着,想来唯一的可能便只能是在马车上撞到的。
“我没事,继续走吧。”没等夏晏说什么,她就立刻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
夏晏有些犹豫,但眼下这个时候任何犹豫都是在浪费时间,他咬了咬牙道:“你再忍忍,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我给你看看伤。”
傅吟惜轻嗯一声算作答应。
两个人继续往前,但这一回夏晏明显动作缓慢许多,甚至没走几步便要回头看一眼傅吟惜,像是怕她突然疼得起不来,落在后边。
傅吟惜虽时时警惕,可她到底没有武功内力,耳朵也听不出太远太轻的声音,而唯一能够细致分辨各种动静的夏晏却又因为分心顾着傅吟惜,全然少了几分细致,等到前头出现火光的那一刻,俩人已经来不及再找别的退路。
“出来吧。”一道低沉冰冷,自带着一股矜贵之气的声音从二人前方淡淡传来。
傅吟惜垂着脑袋,整个人僵硬着没有任何动作,她没想到那个人会出现,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一刻,她直觉后背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微凉的秋风拂过,可她却全然感受不到。
“出来。”又一声响起,比之方才一次,这回的声音愈渐冷冽。
傅吟惜忘记了呼吸,她咬着唇,双手紧紧攥起,指节处摩擦在粗粝的石子上,划出了浅浅的血痕。
“傅吟惜,出来!”
第三声,少了一丝冷静,多了几分怒气。
傅吟惜感觉到心头蓦地一下猛烈跳动,整个身子微微一颤。
“小惜,别怕。”夏晏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恐惧,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傅吟惜登时感觉到一道冷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毫无掩饰,一寸寸地像刀子一样在自己身上划过。
“来人,将夫人带过来。”第四次,裴衍之的声音全然没了耐心。
傅吟惜终是没忍住,心头的恐惧最终化作了怒意与愤恨,手心一紧,抬起头来,然而当她以为自己会和裴衍之对上视线时,一道身影却及时挡在了自己跟前。
夏晏从地上站起,将她一整个人挡在了身后,她看不见他是什么神情,只听得他开口道:“这里没有你要的夫人,诸位莫不是认错人了。”
傅吟惜知道这几乎没什么作用,裴衍之既找到了这里,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放过她,可即便知道没有可能,她仍旧存着一丝丝的希望,或许呢……
她还在暗暗祈祷,但紧接着裴衍之的回答让她希望破灭,他道:“傅吟惜,这一圈都是我的人,周围也早已布下了弓箭手,你不想别人拿命给你当靶子吧。”
“……”傅吟惜瞪大了眼,再顾不得心里那些恐惧,一下子站了起来,拉开夏晏,喊道:“不要伤害他!”
她将自己与夏晏换了位置,这一回是她用自己挡在了夏晏身前,而这也让她再一次与裴衍之对上了面,在她以为自己与他此生不复再见后,再一次……对上了面。
夜色昏暗,即便有人把着灯火,可曳曳火光下,裴衍之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但哪怕看不见他到底是何表情,傅吟惜却也知道此时的裴衍之无比的生气、愤怒。
他这些怒气怕是积蓄了好些时日吧,从他发现自己假死离开开始,估计就想着怎么将她这个戏耍他的人千刀万剐。
“你以为挡在他跟前就能护住他?”裴衍之一声冷笑,一瞬间,傅吟惜不觉得眼下是秋天,倒像是身处寒冬腊月,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想怎么样?”她稳住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夏晏并不习惯这样在她身后,他想要护着她,可当他正要有所动作,她的手便立刻伸到了身后,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不要冲动。
夏晏有些懊恼,方才不该停在这里歇息,哪怕不知去向何处,也应该一直不停地往前跑。
裴衍之看不见他们这些小动作,但即便看不着,仅仅是傅吟惜以身挡在别人跟前,他便已止不住地愤怒。
“我想怎么样?”他冷声开口,唇角还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我想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
傅吟惜心下一沉,是啊,她怎会不清楚,面前这个人无非是想要她的命罢了。
身为帝王被一个女子戏弄,说起来,任谁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更何况是一贯骄傲的裴衍之。
傅吟惜咬了咬牙,抬眸与他隔空对望,道:“好,你可以要我的命,但你必须放他走!”
裴衍之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直接气得笑出了声,他刚要说话,谁知傅吟惜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小惜”。
这两个字就像是在本就猛烈旺盛的火堆中又添了一把柴,一下子让裴衍之失去了理智,他沉声质问:“他刚才叫你什么?”
傅吟惜一怔,她对裴衍之太过熟悉,这样的语气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她本能地伸出手臂将夏晏挡住,道:“你管他叫我什么,我已经说了,拿我的命换他的命,我留下,你放他走。”
夏晏还想反驳,但却被傅吟惜生生拦住。
裴衍之这一次看清了他们之间的互相保护,眼中的怒气再放不下,他冷笑一声,讽刺道:“你的命换他的命?傅吟惜,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局势吗,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傅吟惜握紧拳头,裴衍之说得不错,她根本没有与他谈条件的资格,难道夏晏留下,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吗,也不可能,既是如此,又何来一命换一命之说。
今夜,她与夏晏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可傅吟惜又怎么自甘放弃,她闭了闭眼,同样冷笑一声:“是,我们只有两个人,以少胜多却是妄想,但如果穷途末路,谁知道我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知道的,你的命……可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值钱。”
裴衍之脸色倏地一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她:“你想杀我?”
她话里威胁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傅吟惜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曾经她那般爱慕他,看重他,可今日她却说出自己要杀他。只是不论这话有多么令她自己意外,既说出口,便不可能再收回。
“你想要我的命,我为何不能杀你,难道我就该认命?”她轻轻一笑,满眼讽刺。
裴衍之心头又疼又酸,若不是四周昏暗,只怕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此刻的双眼充满血丝,哪怕嘴里说的话再怎么狠厉,眼神中却满是受伤与嫉妒。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傅吟惜身边的人,凭什么能值得她这般维护,甚至让她不惜说出杀他这样的话来?!
裴衍之被妒意冲昏头脑,他红着眼,厉声道:“来人,将夫人身后那个人带走!”
傅吟惜一直在等着裴衍之回应,但没想,他竟直接下令,她再不可能凭嘴上功夫争取时间与机会,只能拿自己尽可能挡在夏晏跟前。
“夏晏,你找机会快走!”她顾不得别的,只能大声喊道。
夏晏又岂是苟且偷生之人,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双目凛然地看向对面站在正中间的那个人:“想要取我的命,也得看你的手下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衍之不想再继续看面前两个人如何互相维护对方,他什么话也没说,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抬。
周围的人似乎早已准备好动手,见裴衍之命令下达,顷刻间朝着夏晏冲去。
傅吟惜心急如焚,一面想要替夏晏拦住气势汹汹而来的人,一面对着裴衍之喊道:“你快叫他们停下!”
夏晏从地上挑起一根树枝接在手中作为兵器,可只是简单挡了几下对方的进攻便毫无悬念地断成了两截。他只能赤手空拳迎着对面的刀剑,但双拳难敌四手,哪怕他功夫高超,却还是在围攻下渐渐落于下风。
傅吟惜一直在替他挡着一部分人的靠近,渐渐的,她便察觉到那些人似乎还有些忌惮她,或许是裴衍之有过旨意,他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去。
想到这里,她索性再次冲到夏晏跟前,替他迎面对上进攻最猛烈的几个人。
长剑在月光下微微一闪,傅吟惜闭了下眼,压根来不及躲闪,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气朝她而来。
“小惜!”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傅吟惜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便听得“铛”一声,一切随之归于静默。
她不敢乱动,过了好久才缓缓睁开眼,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裴衍之,月光与火光映照下的他正满目恐慌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表情?
傅吟惜微怔,而后便被人一把拉转过身。
“小惜,你没事吧?”夏晏一脸急色地将她整个人打量了个遍,确定她没事后才舒出一口气,“你太胡闹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冲到我面前!”
“我……”傅吟惜刚要解释什么,左手却又被一道更大的力拉扯,一下子整个人被往后带去。她惊呼一声,等到再次站定,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裴衍之。
“你……”裴衍之急冲冲地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停住,慌张的面色微变,语气也随之沉下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女英雄吗,以身挡箭,怎么,你……心仪他?”
最后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他控制不了。但与此同时,他却也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这种恐惧不下于方才见着那柄剑朝着傅吟惜刺去……
傅吟惜并不知裴衍之心中所想,她只觉这个人莫不是疯了,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只是她也没必要同他解释,毕竟她现在已有了把握。
裴衍之是想要她死,但绝不是现在,也绝不是这么轻易的死法,她戏耍了他,他自然要好好报复,就这样简单地死掉,怕是太便宜她了。
“放他走。”傅吟惜抬眼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在他皱眉的一瞬,她立刻拔下了头顶的发簪,尖利的一端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傅吟惜?!”裴衍之脸色又唰地一变,嗓音紧绷。
傅吟惜顺势退后半步,握着发簪的手加重了力度,说:“你不想我就这么轻易死掉吧,既然这样,放他走,我……跟你离开。”
作者有话说:
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
? 第 113 章
夜色昏沉, 稀薄的月光被重重树影打碎,让周遭更显黯淡。
夏晏在傅吟惜说完话后欲要上前将她拉走,然而裴衍之却像是预料到他的意图, 一个眼神示意便让周围几个护卫将他层层围住。
“不要动他!”傅吟惜见着护卫动作,下意识回头去看,握着发簪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加重。
裴衍之眸光一深,立马抬手止住了护卫的靠近,他沉着声, 终于松口:“好, 我答应放他走,但你必须先将手里的簪子放下。”
傅吟惜回头看他, 却并未相信, 说:“你先放他走。”
裴衍之眉心微蹙,她对他的不信任以及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维护都让他仅存的耐心渐渐耗尽,可他此刻无法强硬, 那尖利的簪头就这么抵在她脆弱的脖颈,他害怕她会冲动。
别的事他都可以赌, 唯独在傅吟惜身上, 他不敢。
“好, 我会先放他走。”裴衍之低声承诺完,转头看向领头的一个护卫,吩咐道:“你们散开。”
“等等,”傅吟惜出声打断, 而后扫了眼围在夏晏周围的护卫,“不只散开, 你让他们再退远一些。”
裴衍之沉了沉眉, 却并没有说什么, 手微微一抬,示意众人再次退后。
夏晏知道眼下情势对他们极为不利,傅吟惜的决定也不过是为了让他顺利离开,可就这么走,他如何能甘心。
“小惜……”
傅吟惜明白他想说什么,她摇摇头道:“你快走,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办,莫为了我耽搁。”
夏晏犹豫着,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情况,除却眼前的十几个护卫,暗处还藏着不少的弓箭手,若是强带着傅吟惜硬闯,只怕会两败俱伤。
“快走!”傅吟惜再次催促。
夏晏咬了咬牙,抬眼看她,道:“小惜,我会想办法的。”
傅吟惜微微摇头,从裴衍之出现那一刻开始她便明白,这一回只怕再难离开,她只求……不要牵连到旁人。
裴衍之看着两个人视线交错,哪怕看不清到底在传达什么,却还是让他失了耐心,厉声道:“再不走,那便都不要走了。”
傅吟惜一急,忙道:“快走吧!”
夏晏无可奈何,只能握了握拳,一步步往后退去。
傅吟惜不敢放松半刻,不确认他彻底远离视线,她无法放心,但还未等夏晏走出多远,她的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手里的发簪也随之被夺走。
“看够了吧。”裴衍之语气泛酸,一张脸一如夜色一般黑沉。
傅吟惜未有所察觉,目光仍是紧盯着夏晏离去的方向。
裴衍之见她不理会自己,凤眸一眯,再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把将人拦腰抱起。
“你——”傅吟惜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不想让我反悔,就乖乖的别动。”裴衍之冷声说着,脚步越来越大,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傅吟惜抿着嘴唇,她现在已经摸不透他的心思,她不敢保证他是不是真的会后悔。
现在这个距离,夏晏根本走不远,若是现在和他作对,那前面一切便都白费了。
傅吟惜一脸不忿,见裴衍之步子稳妥,也不再将手抓着他,整个人十分僵硬地躺在他怀里。
一路走去,她也不问去哪儿,仿佛前路是死是活与她毫无关系。
裴衍之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平静了下来,走出几步便忍不住开口问:“那个男人是谁?”
“……”
怀里的人依旧沉默。
裴衍之视线朝下一瞥,才发现她竟一直闭着眼,这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让他即便想自欺欺人也无从忽视。
“你知道的,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能查到。”
傅吟惜丝毫不意外他的话,甚至在他说完,嘴角还泛起一抹冷笑:“是啊,既是如此你去查了便是,还问我做什么,多此一举吗?”
裴衍之眉头一蹙,这种轻慢的语气,哪怕是当初他们在皇宫闹得最不愉快时,他都未曾从她口中听过,而今……她却说得这般自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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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4 章
眼见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裴衍之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头,他怕一人一言,到最后伤的还是彼此的感情, 有些事到底如何,他并不急于这一刻知晓,来日方长。
而他不语,傅吟惜自然也不再开口,小脸紧绷着, 一路无言地被抱到了一辆停在狭窄小道的马车前。
“爷, 回客栈吗?”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傅吟惜怔了怔侧眸看去, 就见崇林匆匆从小道另一头快走过来。
那个方向……
傅吟惜心里一沉,但面上却不敢泄露半点情绪,只听得裴衍之低嗯一声, 而后沉默地将她抱到了马车内。她原以为上了马车,他便会将她放下, 可谁想他却全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双臂仍旧稳稳地将她困在怀里。
车内座板本就逼仄, 两人身体相贴,即便隔着布料也无法隔绝彼此的气息。傅吟惜蹙着眉,挣扎着要下去:“现在可以让我下来了吧。”
语气里的抗拒没有半点掩饰,裴衍之心里一滞, 手下便无意识地松了一下,怀里的人趁着这个间隙, 顺势从他腿上爬了下来。
傅吟惜匆匆坐到最远的位置, 侧着身贴在车厢木板上, 一副避而远之的模样。
裴衍之眉心微拧:“坐那么远做什么?”
傅吟惜没有答话,因着稍稍远离了裴衍之,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大脑终于开始思考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裴衍之不喜欢,也不习惯她这样的沉默,他本想强制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可转念一想却又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或许……
“你既不愿说话,那我也不勉强,你好好睡一会儿,等到了客栈我再叫你。”他温和地说着,看似善解人意,可心里却有了自己的计较。
傅吟惜并未有所察觉,闭了眼,双手环胸地靠在门边假意休憩。
乡野间的小路并不好走,虽然车夫走得缓慢,但这一路还是少不了颠簸。傅吟惜的脑袋时不时碰撞两下,她也不敢挪动,一来是不想让裴衍之知道自己醒着,二来,即便是疼,眼下她也得忍着。
傅吟惜暗暗咬着牙,甚至希望车夫能够走快些,好教她早些结束这种痛苦。
这时,马车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原本只是浅浅的颠簸,这回却小半个车身歪扭了一下,傅吟惜毫无防备,整个人便朝着前头倒去。
她的位置就在门边,眼见着要撞出车帘外,身后一个大力急急将她拉回到了车内。
“可有伤着?”一道关切的话语响起,傅吟惜惊魂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坐回到了裴衍之身侧。
她顿了顿,本能地打掉了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裴衍之一愣,被打开的手在半空中僵滞了片刻才缓缓放下,他垂眼看向她,再次问道:“有没有撞到?”
语气比方才那一句要生硬一些,但里头的担心与关切似乎没有减少。
傅吟惜觉得这样的裴衍之有些陌生,让她无法弄懂他到底要做些什么,要她死吗,那又为何还要担心她有没有撞伤?
裴衍之见她沉默许久,以为她是受了伤不好意思开口,眸光一紧,倾身便要自己去探看。
傅吟惜余光里见着某人靠近,赶忙回神,急匆匆再次往边上一退,嘴上轻声喊道:“不要碰我!”
话落一刻,车内有瞬间的死寂。
裴衍之停下动作,目光沉沉地望着紧贴在窗边的女人,他们之间……有些事有些话绝非是回避便能逃过的,他原想等回到客栈让她好好休息后再谈,可如今她这般抗拒,已经叫他再忍耐不下。
“傅吟惜,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沉声发问。
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比如她为什么欺骗,为什么要喝避子药,为什么宁愿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要离开他身边……但话到嘴边,他却还是问了最根本的问题。
哪怕他再不愿承认,可被一个人爱慕着和被一个人讨厌着,两种感觉天差地别,他岂能不知。
如今的傅吟惜对他,再没有过去的满眼欢喜与向往,举止言行间未余冷漠与拒绝。
为什么,他想问为什么。
傅吟惜感受到来自对方无声的威压,那种即便没有靠近却不断逼近的气息,让她大脑一时无法思考。
可她的沉默并没办法代替回答,裴衍之闭了闭眼再次问道:“在宫里的那段日子,你说你与我和解,都是假的,对吗?”她不回答,他便换一个方式。
傅吟惜双手撑在座板上,掌心一点点收拢,攥紧成拳。
她不可能一直闭口不答,况且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退路,哪怕是死,也总该在死前剪断那些纠缠在她与裴衍之之间的丝线。
“……是。”短暂沉默后,傅吟惜终是开了口。
裴衍之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冷峻的面庞生出几分僵滞,他看着她,凸.起的喉结轻滚了滚:“为什么?”
为什么要欺骗。
傅吟惜紧了紧手心,指尖死死地抵在掌心处,回道:“因为不这样,我找不到机会离开。”
裴衍之的眼中没有太多意外,他哑声道:“所以从你妥协说留在宫里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天。”
“是。”
没有任何犹豫的一个回答。
“你不想留在宫中,是觉得受了约束,不喜欢皇宫内的各种规矩?”裴衍之再问,他希望这个回答是肯定的,如此,他可以想办法解决。
傅吟惜抬眼看向他,默了一瞬才答道:“是,我不喜欢宫里大大小小的规矩,连去哪里都需要时刻被人盯着……”
裴衍之心里蓦地一松,面上生出些许喜悦来,可就在他准备说这些都可以解决时,窗边的人却接着说道:“但这些琐碎并非完全不可以忍受,从我嫁给你的那天开始,我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后来我接受不了只是因为,因为再无人值得我去忍受。”
无人值得……
话里的意思十分明了,聪明如裴衍之又怎么会不懂,可他不信,又或者说不敢相信。他微微一顿,轻笑了笑,像是听了件好笑的事,说:“怎么会不值得,在王府也好,在皇宫也罢,我并没有改变。”
傅吟惜听完,竟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连点着脑袋,道:“是啊,你从未改变,所以我变了。”
从始至终,裴衍之确实没有变过,一开始他不喜欢她,哪怕是入了宫也依旧,他没有变,他只是将“永远不可能爱上她”这件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她眼前,而她看明白了,想通了,所以不想再继续做那个可笑的痴心人了。
裴衍之听着她的笑,这久违的笑声,竟是在这种时刻,她几乎是用着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了他最不想接受的一件事。
她变了,她唯一变的就是那颗心。
“傅吟惜,”裴衍之沉声开口,“我不相信短短几个月你就能忘了自己对我的感情,你只是在生我的气,气我当初对你隐瞒了奚鸢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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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5 章
再次听见谢奚鸢的名字, 傅吟惜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了那日在玉清宫太清池旁发生的一切。
当刺客意外出现,裴衍之首先护着的还是他口中所谓的姐姐。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甚至在事情发生时她都没有分出过半点心神去纠结这些, 可没想到待一切尘埃落定,她竟会第一时间记起。或许对于这段还未开始便结束的感情,她多少是带着不甘的,但即使不甘,她却也清楚如今的选择才是对的。
一段感情若化作执念, 固执地不肯放手, 只会让人变得可怕以及……可悲,傅吟惜并不愿意如此。
裴衍之还在等着她回答, 她回过神抬眼看去, 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我并没有在生气,谢奚鸢与你之间到底如何我也已经不在意了。”
裴衍之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那一瞬不瞬的视线仿佛是想要看穿她所有的心绪, 他摇摇头说:“不,你在撒谎, 你仍在介意奚鸢。”
傅吟惜被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刺激到, 秀眉一蹙, 冷声开口:“裴衍之,你这么坚持认为我介意她是为了什么,难道我承认介意你就会将她送出宫去?”
裴衍之一顿,低声回道:“她如今怀着身孕, 这偌大燕京也没有一个她的家人,她无处可去, 若你真的介意, 我可以……”
“裴衍之, ”傅吟惜冷不丁打断他的话,“我并不介意,我不介意谢奚鸢留在宫里,也不介意你是不是要封她为妃,从我下定决心离开皇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对这些便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裴衍之将要说的话收了回去,薄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紧绷着,一时间周身散着冷意。
车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傅吟惜侧着身靠在窗边,哪怕是和裴衍之坐在同一侧,她却也尽可能地远离他的身侧,以至于两人之间明明只隔了一个人的位置,却看起来像是隔着天涯海角。
傅吟惜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没有半点遮掩,但即便有些不自在,她也宁愿如此,总好过再与他说些什么。
奔逃了大半夜,她已经很累了,再耗费心神应付裴衍之,简直是让她身心俱疲。
车内安静下来,车夫似乎有所察觉,慢慢地走得加快了些。
也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傅吟惜都忍不住开始打盹,终于车外传来了崇林的声音。
“爷,客栈到了。”
话音落下,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傅吟惜脑袋抵在窗侧,一直等到马车不再走动才唰地一下睁开眼,她没有去问裴衍之是不是要下车,清醒的一瞬间她就直接站起身,弯着脊背上前掀起了车帘。
崇林见着她先出来,面上颇为意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臂要去扶她,但傅吟惜似是有所预料,动作极快地避开了他的手。
“我自己走。”
她对崇林本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可他毕竟是裴衍之的人,她若是软下态度,就好像是对裴衍之妥协一般。
崇林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退开,这个时候车内另一个人终于发话——
“都退下吧。”
傅吟惜听着声音就在自己头顶,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着的热气紧紧贴在自己背上,这种极近的距离让她眉头一皱,见崇林让开位置便迫不及待地从车辕处跳了下去。
裴衍之紧跟着走了下去,他原想上前相扶,但还没伸手,对方便像是有所察觉,先一步让开身子站到了一旁。
“……进去吧。”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淡淡说了三个字便往客栈里头走去。
傅吟惜转头看过去,客栈里外皆烛火通明,显然是一早便遣散了所有人,此时能见着的都是那些穿着暗色劲装的护卫。
“夫人,请。”崇林在身后小声提醒。
傅吟惜垂了垂眼,既已经被裴衍之抓到,那么这客栈是不是被他的人包围又有什么区别,她总归是逃不了的。她不再多想,提步朝着里头走去。
裴衍之停在楼道口处,见她走进才转身继续往楼上走,看模样是特意在那儿等着她过去。
傅吟惜用余光扫了眼四周,客栈大堂果真没有一个人,连小二跑堂的都见不着一个。她抿了抿唇,心里谈不上太多失落,眉眼一垂继续往前。
走到客栈二楼,又穿过一条小道,裴衍之这才在一间屋子外停下。
傅吟惜在距离三步之远的位置停住,她看着他,眉头蹙着,也不说话,但眼睛里想表达的意思却很是明显。
裴衍之回头看了一眼,薄唇翕动:“今晚你便宿在这里,与我一道。”
他特意加了后边四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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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6 章
傅吟惜僵在原地, 愣怔片刻后转身便要走,跟在其身后的崇林察觉到她的意图,二话不说便挡在了走道的出口处。
“这里楼上楼下皆是我的人, 你即便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裴衍之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傅吟惜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肉,重重一闭眼回过身朝他看去,道:“我要单独的一间卧房。”
其实她知道以眼下的情势她根本没有资格提出条件,可哪怕无用, 她还是冲动地开了口。果不其然, 在听见她这句话后,门边的人无声地勾了勾唇, 说:“别的屋子也都住了人, 你觉得除了我之外谁敢留你。”
他说着,视线又朝她身后扫了一眼,道:“时辰已经不早, 你不进来,这里谁都不能休息。”
这□□裸的威胁, 偏偏傅吟惜最忍受不了这点, 莫说她不愿自己与裴衍之的事被人像看热闹一样听去, 即便她不在意这点,她也不想让别的人因为自己平白丢了休息的时间。更何况就算她现在故意作对留在外面,裴衍之也定能想出法子让她进去,区别无非是自己走还是被他强硬地带进去。
傅吟惜抿着唇, 思索再三还是迈出了步子。
她想,自己主动进去起码不会太过被动。
从裴衍之身侧走过, 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不敢走慢半步, 强忍着不适继续往里走。
“咔哒。”
房门在她走进后,应声合上,紧接着裴衍之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之前在马车上谈的事其实并没有结束,傅吟惜有预感裴衍之还会继续这个话题,她不愿再过多纠结这些,也反感再去谈谢奚鸢的存在与否,于是在身后的人开口前,她先一步转过身道:“你将我抓来想要做什么,带回燕京治罪还是就地正法,你不必再浪费时间,有什么便直接说罢。”
裴衍之听到这话,唇线几乎抿成了直线,语气微沉道:“你觉得我带你回来是想罚你?”
“难道不是吗?”傅吟惜撇开眼,视线正好能从一侧的窗子缝隙里望出去,客栈楼下的街道上时不时走过几个模样相似的青年,那便是今日负责追她的护卫。
裴衍之察觉到她的视线,顿了顿意识到什么,他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道:“这些人负责你我的安危,你是觉得他们夜里值守是为了防止你离开?”
“负责我的安危?”傅吟惜像是听了个笑话,“你让这些人不要命一般地追着我,害的我们的马车被毁,若非有人相助,我早不知摔到那乡野间的何处,你说他们是在负责我的安危,有这些人护着,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你说什么?”裴衍之眉头一皱,眼中有厉色闪过,“什么叫马车被毁?”
傅吟惜看着他的脸色,只觉得好笑,道:“你还想装糊涂,还是你想说这些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没有分寸?我太清楚你身边的这些人了,他们一向听从你的命令,若非你有所示意,他们不敢下死手追赶,那车里可不只我一人,还有无辜的性命!”
裴衍之抿唇沉默,一张脸阴寒得似是能拧出水,他看着傅吟惜,语气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下过命令要你性命,我若真想你死,何至于将你带到这里?”
傅吟惜并没有因这话缓和脸色,垂着眼,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
裴衍之望着她没有再解释,他清楚一旦她在心底给他定了罪,哪怕他解释再多也是无用。
“今晚的事我会查清楚,明日一早会给你交代。”
傅吟惜冷冷道:“不必。”
她并不需要这个交代,她要的只是离开。
裴衍之似是看懂了她的心思,语气一沉道:“不管你想不想知道,我都会给你答复,但在此之前,我也有事需要你同我解释。”
傅吟惜想到马车上的谈话,略显烦躁道:“你就算再问我几遍,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不喜欢皇宫,也不愿意为了你去勉强自己,在宫里我假意顺从你,全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离开。”
她一连串说完,也顾不得裴衍之听了是否会发怒,惹怒他将他激走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裴衍之确实生气,这些事哪怕心中早已清楚明了,再亲耳听一遍还是能感觉到被欺骗的气恼以及心口传来的阵阵钝痛,他静默片刻,缓了好久才轻声道:“不,我并非要问这个。”
傅吟惜皱眉看他,似有不解。
裴衍之回望着她,那些话在喉间翻滚数遍,终是缓缓吐了出来:“我在秀水殿发现了一件东西,不知道你熟不熟悉。”
“……什么?”
傅吟惜听见秀水殿三个字时都已经觉得有些遥远,更不可能记起在那儿能有什么东西,然而当裴衍之从怀中将东西取出,露出了那略带折痕的一角时,她一下便想起了什么。
? 第 117 章
裴衍之的指尖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纸张不知被折叠过几次,展开时那纵横交错的折痕仿佛印在上头。
傅吟惜还来不及惊讶这东西为何会在裴衍之手中,面前的男人便将纸张缓缓翻转, 那写着字的一面就这么落入她的眼中。
“这是你留下的,是什么?”裴衍之问道,语气不轻不淡,却又与平日有些不同,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傅吟惜的视线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错开, 缓缓看向裴衍之的脸, 她不信他拿到这件东西后没有派人调查,这么问无非是想她亲口解释而已, 可是这又有什么需要解释呢, 事到如今,她早已可以坦白。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又何必再同我确认。”她轻声说着, 乌黑的眸子毫不避退地望着他:“那个时候我早就打算离开燕京,这个药方不过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
“意外?”裴衍之心里一痛, 声音也不由地拔高些许, “假使那次我们真有了孩子, 在你眼中他仅仅是个意外?!”
“不是意外是什么?”傅吟惜同样扬声道,“难道在你看见这药方之前有想过你我之间会有个孩子?”
裴衍之一默,凤目微阖后缓缓睁开,嗓音低哑道:“我确实从未想过, 甚至在南山围猎前我从不知自己会有一日娶妻成家,是你, 是你用尽心思向裴烨恒要了那一道婚旨, 也是你亲口承诺今后每一个团圆的日子都会陪着我, 可现在先离开的是谁?”
傅吟惜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那日自己对裴衍之说这些话时的情形,当初她说的这些都是真心实意,但听的人呢,她还记得那时裴衍之漠然疏离的反应,若非她一再地安慰自己,她早已放弃,而今裴衍之又凭什么拿这些她曾说过的话来指责她?
裴衍之看着她,却并没有发现她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绪,继续说道:“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会有孩子,在发现这个药方后我想过,我想象过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她将来会是与你一般明媚张扬的小公主,她会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但当我幻想着这一切,清醒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可笑,这个孩子连出生的可能都已被扼杀,又何谈长得什么模样。”
傅吟惜听着听着便笑了,她抬头看向他,眼中不知何时带了点水意,道:“扼杀这个孩子出生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裴衍之。你在发现这个药方前从未考虑过会有孩子,而我,我在我们成婚之时便已经想过那个孩子会叫什么名字,可成婚那日我们什么也没发生……我为什么要服用避子药,是因为你我远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孩子的爹娘,我不想也不愿让这个孩子走你的路,亦或者……裴琅谌的路。”
裴衍之从未出生便不得裴烨恒的喜爱,这皆是因为他的父皇待其母没有任何感情,裴琅谌虽生来尊贵,享受着萧娥极致的宠爱,可对于先帝而言,或许他的地位远不如谢奚鸢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而这也是因为萧娥不得先帝喜欢。
她傅吟惜的孩子,绝不可以像他们这般,生来便带着缺失。
裴衍之愣怔片刻,终是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皱着眉,沉声问道:“你凭什么觉得这个孩子会走我和裴琅谌的路……”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傅吟惜望着他,二人视线交汇,“你对我又没有什么感情,日后你若是遇上心仪的女子,保不齐便将她宠成第二个谢奚鸢,那时我的孩子会如何,难不成也要与我一般,痴痴地盼着你有一日能喜欢上自己?”
“裴衍之,你之前说我介意谢奚鸢的存在,是,我确实是介意,但你知道吗,我真正介意的并非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所意味着的,今后你的后宫所有女子。”
傅吟惜说到这里,竟觉得心里头那莫名压着她的大石头被击碎了,她说得越发畅快:“你便当我善妒吧,我做不到与别的女子一同分享你,也不愿自己有一日会变成萧娥那般,不是在对付后宫别的妃子,就是在对付那些妃子的子女,那样太可悲了。”
裴衍之复杂的神色愈渐明朗起来,紧绷的下颌也缓缓放松,他犹豫着开口,道:“你,你方才这话的意思是,是因为你接受不了我那别的妃子……”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你其实是不满奚鸢封妃?”
傅吟惜皱眉看着他,她怎么忽然觉得他有些开心?
“我说了,我针对的并非是谢奚鸢。”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那些可能成为后宫嫔妃的人,但你是不是忘了,我从未说过要纳别的人,奚鸢的事也只不过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待她生下孩子,我会想法子重新安置她的。”裴衍之匆匆说着,像是在表达什么决心。
这副模样对傅吟惜而言有些陌生,裴衍之何曾对她这般追着解释过,即便是当初她被他带进宫里,他对自己说的更多还是威胁,甚至连谢奚鸢的事都是她自己先一步了解到真相……
傅吟惜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面容一如过去她喜爱的模样,眉眼深刻,气质矜贵,但就是有什么似乎变了。
一个猜测在心底若隐若现,傅吟惜下意识否决,可它却愈发顽强地出现,直至化作一道空灵的声音浮现在她脑海中。
“裴衍之,”她皱着眉,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会追到这里?”
过去这么久她一直没有问过,是因为她觉得以裴衍之的脾气,被她又一次欺骗,又一次逃走,恼羞成怒到亲自来抓她,也未必不可能,可现在她忽然有些不确定。
“你觉得为什么?”裴衍之却没有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她。
傅吟惜心里微恼,道:“从谢奚鸢一事后,我便发觉自己从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你,我又如何能知你的心思?”
裴衍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愧色,但他不愿再解释谢奚鸢的事,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哪怕他再多说几次抱歉也于事无补。
“我来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想见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
傅吟惜微怔,脑海中那一道声音又加重了几分,她不喜欢含糊其辞,于是她直接问道:“裴衍之,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喜欢”这个词太过直白露骨,裴衍之难得面上一热,僵着身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傅吟惜对上他带着热意的目光,那是她曾经无比期盼的眼神,她不止一次幻想过有一日裴衍之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说一句“傅吟惜,我心里有你”。可现实是什么,是他一次又一次说“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是他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欺瞒与伪装。
她以为的得偿所愿的欢喜,此刻她却并没有尝到半分,她的心里唯余苦涩。
迟来的回应,到底是来迟了。
“裴衍之,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傅吟惜苦笑一声,没有掩饰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裴衍之心头一窒,这句话是何意他岂能不知。
不抱有期待,不再在意,所以即便得到了,也不会觉得有多么欢喜愉悦。
可他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从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开始,他便不可能对傅吟惜放手,只是谁能够告诉他,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做?
“傅吟惜,我要怎么做你才能……”
“我不知道。”裴衍之才开口,傅吟惜便出声打断,她摇摇头,目光认真道:“或许彼此放过才是最好的,你回燕京,而我继续走我的路。”
裴衍之心下一沉,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傅吟惜,别的事我都可以应你,唯独这个,你想也不要想。”
傅吟惜有些失落,她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说服他,可真当听见“想也不要想”几个字,她还是免不了难过。
她不离开,那么这一切就只会这么僵滞下去。
裴衍之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不想逼得太紧,他要的是傅吟惜一颗完整的心,而非她不甘不愿地跟自己回去。
“时辰太晚了,有什么事等明早再说吧,我们先休息。”他伸手将窗子合上,转身便要去外面喊人备水。
傅吟惜朝床榻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识开口喊道:“等等——”
裴衍之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我想换间屋子。”傅吟惜垂着眼,抿唇说道。
裴衍之只能看见她轻颤的眼睫,他顿了顿,嗓音低沉道:“只有这一间,傅吟惜,只要我还活着,我们便永远都是夫妻,同榻而眠再当然不过。”
傅吟惜眉头一蹙,刚想要反驳什么,面前的男人却不给自己机会,转身便朝着门口走去。她气恼地看着他的背影,听见他吩咐崇林备热水沐浴,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
裴衍之素来爱干净,平日哪怕没有出汗,夜里也都会让人备水沐浴,像今晚这样在乡野间又是追赶又是拉扯动手,即便身上没有沾染到什么脏东西,这出汗肯定是少不了。
他既不愿让她单独睡一间屋子,那就别怪她让他不舒服了。
思及此,傅吟惜毫不犹豫朝着床榻走去,这边脚步一起,另一头裴衍之也刚好吩咐完一切,他回头一看,窗边已经没有了身影,而脚步声正朝着里间而去。
傅吟惜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跟着她,她没有半点犹豫,走到床边只褪了鞋袜便掀了衾被往上爬。
裴衍之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等到她拉起衾被躺下,他才慢悠悠走过去,坐到床沿问道:“是不是累了?”
傅吟惜闭着眼,嗯了一声:“累了,所以也不用洗漱,就这么着吧。”她说完,心里便想道,裴衍之这下应该要走了吧,她连外衣都没有脱下,他怕是如何也忍受不得的。
裴衍之不知傅吟惜正念着什么,他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心下早已不知多么愉悦,若非害怕吓着她,只怕他现在已经同她一样躺进衾被中了。
“好好休息。”他轻声说着,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傅吟惜心里打着鼓,正疑惑裴衍之怎么还不生气离开时,床沿处终于传来咯吱轻响,紧接着挡在自己眼前的黑影消失,脚步声慢慢由近及远慢慢离去。
傅吟惜总算松了口气,她还是没有错估裴衍之的底线,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起码这一晚能够安稳地睡去。
今夜原本是她离开虞安镇的日子,可兜兜转转她却被裴衍之抓了回来,她已许久没有经历这样的惊险意外,先是马车被追被毁,又是在草丛间躲藏奔走,这下才在床榻上躺了没一会儿便被困意侵袭,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裴衍之轻轻合上卧房的门,将崇林叫到了隔壁另一间屋子。
“爷,还有什么事吩咐的吗?”崇林问道。
裴衍之脸色冷沉,说:“今夜负责追踪夫人的人是谁带领的?”
崇林见其脸色不对,心下虽不解,但还是很快回道:“应是蒋照手底下的人。”
裴衍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道:“让蒋照注意这个人的动向,有什么情况立刻禀报。”
“是!”
崇林也很是聪明,一听这话便知今夜是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多问,他的职责只是转告蒋照而已。
“还有,不必准备太多热水,拿一盆水还有巾帕过来就行。”
“啊,是。”
裴衍之嗯了一声,并没有留在这间屋子里,反而踏出门再次去了隔壁。
傅吟惜已然睡得昏沉,呼吸轻浅又平稳,不过大概是还不大习惯这张床榻,哪怕熟睡,整个人却也是不自然的僵着身子,并没有太过放松。
裴衍之靠坐在她身侧,什么也没做,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竟也一点都不觉得无趣或是腻烦。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头轻轻敲响,崇林的声音小声地传了进来:“爷,热水和帕子拿来了。”
“放床头边。”裴衍之一边吩咐,一边伸手将自己的袖口挽上。
“爷?”崇林一愣。
“没你的事了,退下吧。”裴衍之淡淡说着,丝毫不在意对方奇怪的视线,取过巾帕便往水盆伸去。
崇林心下意外,忙垂下脑袋匆匆从屋里退了出去。
裴衍之拧干沾湿的巾帕,动作仔细地朝着傅吟惜的面上拭去,他不善伺候人,但偏偏极为耐心,从她的面颊处一点点往下颌还有额头两侧擦拭。
“唔——”
突然,正当他捏着帕子往傅吟惜额头上碰去时,闭眼沉睡的人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唇齿间还浅浅地溢出一些低语。
裴衍之手下一顿,低头凑近想要听一听她说什么,结果听了好一会儿,来来回回便只有一个字——疼。
疼?
“哪里疼?”裴衍之温声问道。
傅吟惜喊疼不过是本能,又怎么能开口回答,不过耳边突然多出一道声音,她的意识也慢慢回笼一些,她先是感觉到附近有人,而后感觉到面上有些许湿润,等到裴衍之再次发问,她才蓦地一下从睡梦中彻底惊醒。
裴衍之看着忽然瞪大眼睛,一脸慌色的傅吟惜,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哪里疼?”
傅吟惜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似乎一时间想不起面前这人是谁,而自己又为何会与他出现在一处。
裴衍之猜到她有些迷糊,但他不愿硬生生将她喊醒,依旧维持着极轻的声音问道:“吟惜,是哪里疼?”
傅吟惜皱着眉,本能地从衾被下伸出手,指尖朝着额头左侧抚去。
裴衍之顺着她的动作一看,这才注意到她的额间有一片暗色,像是一块淤青。他拧着眉沉思一瞬,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你别动,我去拿些药膏过来。”他柔声说着,放下巾帕便起身往外走。
傅吟惜见着人走远,迷茫的双眼渐渐清晰明朗起来,所有意识在这一刻回笼,她总算记起眼前这一切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她……被裴衍之抓到了。
傅吟惜缓缓从床上爬起,这个时候她也无心去拿什么不洗漱来膈应对方,现在想起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太过幼稚。
裴衍之拿着药进屋时,便见着这一副情景。
傅吟惜靠在床头的位置,双腿屈膝抵在胸前,双臂环着双腿紧紧拥着自己,一张小脸半埋在腿.间,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床前的某一处。
他放慢脚步走过去,将装着药膏的瓷罐轻轻放在床头。
“吟惜,我们先上药。”他轻声说道。
傅吟惜并没有对他视而不见,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说:“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
方才是她忘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陪裴衍之耗,她也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回到燕京。
裴衍之却像是没有听见这话,拿起瓷罐坐在了床沿,道:“先上药,来。”
傅吟惜一点点皱起眉头,如她所想的一般,裴衍之已经开始避而不谈,她心底气恼,瞥了眼瓷罐,侧过头道:“你放在那里吧,我自己会用。”
“不要耍小性子,你这淤青若再不处理,只怕会伤到你的眼睛。”裴衍之看着那一片暗色,心里也有些懊恼,夜里光线昏暗,他竟也没有注意到。
傅吟惜听着这关切的话语,只觉得心烦,她冷声道:“你若是想我尽快处理,那便给我一间单独的卧房,到时我会自己涂药。”
“伤在额头,现在又是夜里,你自己怎么处理?”裴衍之语气一沉,“你即便气我恼我,也不该拿自己的伤做赌。”
他说完便直接打开了瓷罐,指尖在药膏上一抹,伸手便朝她额头而去。
傅吟惜下意识往后一避,情急之下道:“你说你心里有我,便是这样从不在意我的感受吗?”
裴衍之的手僵停在半空,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难道关心你的伤也是错的?还是说……因为关心你的人是我,所以你才如此不情愿?”
“我不想说得那么明白,是你自己逼我的。”傅吟惜面上也紧紧绷着。
即便他亲口说在乎她,可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相信,又或者说她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毕竟他曾说过无数次不会爱上她,如今改口说在乎,谁知是不是一次想抓她回去的手段。
裴衍之心下也有些不悦,他头一次袒露心迹,没有得到同样的回应便罢了,傅吟惜似乎还并不信任他,甚至还将他当仇人一般,如此对待,他如何能接受。
“这药,今日便只有我能替你上。”他冷声说着,嘴角微勾:“说起来,这还是你教会我的,哪怕被拒绝无数次,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心意,对吗?”
傅吟惜面上发烫,这句话就好像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想掩盖的过去,可有人总要一遍遍地提醒。
裴衍之看着她不算太好的脸色,心里不由地有些后悔,她过去的心意怎么能被他当作手段一样用来对付她自己,可话已经说出口,又如何能收回。
“听话,我替你上药。”
一个巴掌再一颗蜜枣?
傅吟惜撇开脸,冷声说:“伤到眼睛也没事,我的身体与陛下无关。”
“什么叫伤到眼睛也没事?”裴衍之原以为自己会气她故意唤自己“陛下”,可听完第一反应,他更不能忍受的还是前头那一句,他气上心头,只好故技重施道:“你不想上药,那你也不想知道你的好丫头还有那位顾公子的去向?”
傅吟惜一怔,忙转头看向他,沉声问道:“你抓了他们?”
她记起当时在乡野间崇林从另一个方向跑回,那边应该就是之前他们离开的方向。
“是,我抓了他们。”裴衍之直接承认,说:“所以你若还想见到他们,那便让我上药。”
傅吟惜咬着唇,原来不管裴衍之心里有没有她,他都还是会这样用她在意的人的性命威胁她,如果这便是喜欢,那实在太过可笑。
“……好,我上药,但我要明日便能见到他们。”她索性软了身子靠在床头,嘴角勾起一丝带着轻讽意味的笑。
裴衍之凝着眉,说:“你可以见自己的丫鬟,但顾卿允我不能让你见他。”
“为何?”傅吟惜不解地看向他。
“一个三番两次带走我妻子的人,你说我为何不让你见他。”裴衍之冷冷说道。
“他只是为了帮我,这一切也都是我要求他做的,与他何干?!”
裴衍之凤目微寒,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留他一命,倘若这一切是他教唆,我早已经命人取他性命。”
“你不能伤他!”傅吟惜听得心颤,那一口一个性命,她恨不得现在一口咬在裴衍之的脖颈上。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动他,但你若再想着离开,那么我便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有事。”裴衍之看着傅吟惜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心头阵阵刺痛,却又无法软下语气。
他知道现在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一旦软下语气妥协,等待他的便只能是被傅吟惜舍弃。他如今必须要一次斩断她所有想要离开的念头,让她再不敢一声不吭地消失。
恨便恨吧,总好过被遗忘,被丢弃。
傅吟惜再一次体会到裴衍之手段,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而这一回不可能再让她有机会能拿到另一份免死铁券。
裴衍之最终还是给傅吟惜上了药,等用完药,他便熄了灯与她一同歇下。
一开始傅吟惜还十分不习惯他的靠近,可或许是他之前的威胁太过震慑她,哪怕她身子僵硬,却还是一声不响地躺在了他的怀里。
他心里苦涩,可又无比贪恋这一刻,恨不得能够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中。
傅吟惜几乎一夜未眠,她听着身后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刚想要抽.身离开,环着她的双臂便立刻一紧,如此数次,她最后还是无奈放弃。可即便妥协,她却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困意一来便沉睡,鼻间独属于裴衍之的气息,侵扰得她根本无法闭上眼。
一夜终究会过去,天未亮,傅吟惜便睁着眼,神色清明地望着床顶。
假如裴衍之信守承诺,那她今日应当能够见到云珠,这或许是她眼下唯一的安慰。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突然,一道喑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傅吟惜一怔,却没有回答。
裴衍之目光一沉,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玩笑般地说道:“胳膊都有些麻了。”
傅吟惜朝他一瞥,不冷不淡道:“自作自受罢了。”
“……”裴衍之一顿,缓缓坐起身,轻轻一笑说:“我乐意。”
傅吟惜转过身背着他,没再接话。
“你再继续睡一会儿,等早膳拿来,我再喊你起来。”
傅吟惜还是没有说话。
裴衍之也不觉得尴尬,低头在她发间一吻,起身下了床。
“等等,”正当裴衍之要出门,傅吟惜还是没忍住喊住了他,“云珠什么时候过来?”
裴衍之淡淡一笑,回道:“等你过会儿醒来,她就在了。”
他这么说完,傅吟惜哪里还有心思再睡,等他离开,她便立刻翻身下床,焦急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走动。她不知云珠是被带去了哪里,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到窗边瞧一瞧,看看她是否是从外面过来。
“叩叩。”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
傅吟惜一怔,还以为是云珠,忙小跑过去将门打开。“云珠——”
门外的人一身青竹色锦袍,面貌清隽,手里还拎着一只药箱。
“怎么是你,徐大哥?”傅吟惜有些意外。
徐熙弯了弯唇,温声问道:“我能进来吗?”
傅吟惜一愣,而后才退出一步让开:“请进。”
等到徐熙颔首走近,傅吟惜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迟疑地朝屋外探了两眼,才发现屋外走廊上空无一人。
“爷有过吩咐,所有人都会退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值守。”徐熙似是看出她心里的疑惑,出声解释道。
傅吟惜心下了然,随手将门合上,转身走进屋中。“徐大哥是跟着他一起出的宫?”
“正是。”徐熙将药箱放到桌面,道:“爷说你受了伤,便叫我过来瞧瞧。”
傅吟惜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磕碰到了。”
“不过是磕碰?”徐熙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将她触碰额头的手拿了下来,“你看看自己的手,这上面的血痕甚至都还没处理。”
傅吟惜微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右手四个手指的指节处都布满红痕。
“我,我不记得这里有伤……”
“伤是不算大,但要是处理不好留下疤痕,你呀便后悔去吧。”徐熙无奈地摇摇头,下颌一抬示意她坐下,道:“来,我先替你处理一下。”
傅吟惜嗯了一声,倒也没有拒绝,徐熙见状,颇为意外:“爷还说你可能会拒绝,让我多说些好话,可我见着你还是很听我这大夫的话的。”
傅吟惜一滞,轻咳一声道:“徐大哥莫要打趣,我只是……”
“你不必解释,我心中清楚。”徐熙说着,又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道,“之前避子药的事,爷也已经知晓了。”
听到这三个字,傅吟惜也只是愣了愣,没有太多意外。
“嗯,他拿到药方,肯定是要找人问的,不过……他没有为难你吧?”她说着,面上不由地有些后悔,“这件事我当初应该找人去宫外办的,只是那时的我实在寻不到人帮忙。”
“你不用紧张,爷没有罚我,或许他也知道这件事是你自己自愿的。”
这倒也符合裴衍之的做法,傅吟惜点点头:“那便好。”
说话间,徐熙已经用清水将傅吟惜手上的血痕清理好,而后他拿出一小瓶药粉,说道:“爷可曾与你说过这次出宫是为了什么?”
话落的瞬间,药粉也撒在了傅吟惜伤口处,她暗自吸了口气,摇头道:“没说,我也没有问。”
“爷让我过来替你上药,我想他其实是想借我的口同你说这些事,但你若是不想听,我也不会强求,爷那儿,我会想法子寻个理由搪塞过去。”
傅吟惜皱着眉,等到又一阵疼过去,她才开口:“不,他不是一个那么轻易能够搪塞敷衍的人,徐大哥,你说吧。”
徐熙闻言,也只好点头,道:“爷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同我透露你还活着,我是到了虞安镇才知道这次出宫的另一个目的是你,或者说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寻到你。”
? 第 118 章
“燕京那边到底发生过什么?”
思索再三, 傅吟惜还是选择先问这个,从昨夜里她便觉得奇怪,即便裴衍之在秀水殿发现避子药的方子, 可这又如何能让他想到自己还活着,这期间定然还发生了别的事。
徐熙有些许迟疑,道:“爷并非什么事都同我说,但不久前宫里确实发生过一些事。”
“是什么?”
“你可还记得当初爷赐给傅家的丹书铁券?”
傅吟惜一顿,点点头:“自是记得, 倘若没有这免死承诺, 我也不敢就这么离开。”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 面上有些紧张道:“是不是傅家出事了?”
徐熙见她一脸慌色, 先安抚道:“你莫着急,傅家没有出任何事,我只是听闻爷在离京前曾私下去过一趟傅家, 似乎便是为了那丹书铁券。”
傅吟惜听到前半句已经稍稍放下心来,她想了想, 记起什么, 说:“我记得我离开燕京之前, 那丹书铁券还未到傅家手里。”
“是,所以我猜测爷去傅家便是想要亲自将此铁券送到傅将军手中,但这其中是否发生了别的事,我们都不得而知。”
傅吟惜听明白了徐熙的意思, 眉头一皱:“难道是将军府里有人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消息,让他猜到了我还活着?”
徐熙只是微微点头:“或许如此。”
“那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另一件我倒是比较清楚, ”徐熙缓了缓, 也停下了涂药的动作, 说,“你应当也还记得厉王被禁足于厉王府中吧?”
傅吟惜昨日才在裴衍之跟前提起过裴琅谌,她自然记得。“他怎么了?”
“那日厉王府突生事端,王府下人称厉王昏迷不醒,爷便带着我去了厉王府一趟。原本以为厉王当真病重不起,可到了府里,爷却先屏退了众人,单独与厉王见面。”
傅吟惜眉头一皱:“厉王……是谎称病重?”
徐熙颔首道:“从结果上看,应是如此,且那日我虽在屋外,但却能听见厉王的声音。”
“厉王此举目的为何?”
徐熙摇摇头:“爷与厉王的谈话无第三人得知,不过爷离开时特意安排了一位太医定期过去厉王府,说是为厉王调理身子,但如此一来,若萧家或是郑国公府那边想要派人暗中与厉王联系,却也轻易许多。”
傅吟惜有些意外,道:“裴衍之不该想不到这一点,他这么做……难道是故意的?”
徐熙对此无法妄自断言,只是道:“不管是否故意,爷此举定然有其用意,而且在见过厉王后,爷便很快传旨通知说要微服出宫,这个时间点也颇有些微妙。”
傅吟惜微一沉吟,又问:“哪怕他是刻意给萧家与郑国公府联系上厉王的机会,他离宫也总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吧?”
“这是自然,”徐熙点头道,“不知你可有听闻前段时间江南的几起杀人案?”
傅吟惜一怔,说:“了解过一二,怎么,他这次出宫也是为了此案?”
徐熙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问道:“你是从何知晓此事的?”
傅吟惜自然不能提起夏晏,便道:“是云珠同我说的,她来青州与我汇合,沿途却发现有几处城镇巡查森严,像是在调查什么,便顺路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原是如此……其实爷此行一来便是要将此案调查清楚,所以在出发前已经有暗卫比我们先行一步,其目的自然是要先打点好青州方面的一应事宜。”徐熙说着稍稍一顿,抬眼看向傅吟惜又道:“但就在我发现爷其实还在派人寻你后,我猜测或许那些先行的暗卫里还有一部分人是在暗中跟着云珠的。”
傅吟惜听到此,这才恍然明白裴衍之为何能这么快地寻到自己,青州几城戒严,一来是为了严查凶案犯人,二来恐怕也是想要阻挠云珠赶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一旦云珠与她碰面,她们便会很快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到那时再想将她抓到,只怕又得花费大量时间。
傅吟惜不得不感慨裴衍之的缜密心思,他可以将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放到一处处理,甚至在这两件事之后还有裴琅谌与萧家这个隐患需要顾及。
他如此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当真不怕燕京那边出事?
傅吟惜隐隐猜到裴衍之一定还有别的计划,但仅凭她如今打听到的消息,并无法确定什么。
徐熙替她处理完手上还有额头上的伤,又叮嘱了一些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很快告辞离开。
傅吟惜本想跟着同他出去走走,但谁知他这边一离开,原先守在屋外的护卫便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冒了出来,见她出门抬手就将她拦下。
“……我要出去。”傅吟惜皱着眉头。
护卫低着眉眼,语气恭敬:“夫人莫要让属下为难,还请回屋休息。”
“我在屋里歇了一早上,再歇下去便要病了。”傅吟惜知道这些人只是听命于裴衍之,说再多也是无用,可一想到自己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她还是忍不住要争辩几句。
护卫一脸冷静,再开口连语调都没有变过分毫:“请夫人回屋。”
傅吟惜暗自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你家爷呢,我要见他。”
“回夫人,爷眼下并不在客栈。”
“他去哪儿了?”
护卫一顿,道:“属下只负责保护夫人,并不清楚爷到底去了何处。”
傅吟惜默默盯了他片刻,知道他即便清楚什么只怕也早就得了吩咐不会透露只言片语,再问下去反倒浪费她的时间。
思及此,她只能回到屋中,希望裴衍之能够信守承诺,早些让云珠过来,然而她左等右等,一个上午过去,不仅云珠没见着,连裴衍之自己都没有出现。
傅吟惜心里既着急又烦闷,一面牵挂云珠顾卿允,一面又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离开,以至于到了午膳时间,她看着满满一桌自己喜欢的菜肴却无半点胃口,仿佛桌上摆着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一块块灰色硌人的石头。
门外的护卫到点进来准备撤席,见着一桌分毫未动的菜时面上微讶,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同劝说傅吟惜用膳。傅吟惜连头也没有回,靠在窗前,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
护卫无可奈何,也不敢强逼着人用膳,只得退到屋外。
“快去让人通知爷。”其中一人说道。
另一人点头附和:“我这就去!”
……
裴衍之进屋时,桌上的菜早已冰冷,一同窗边背对着他的背影。
“为何不用膳?”他缓缓走近,语气有些不悦。
傅吟惜其实早已经在窗外瞧见他匆匆赶回客栈,可原本还带着怒气的她此刻早已没了质问的力气,她甚至不愿意再与他多说一个字。
裴衍之看着窗边纹丝不动的背影,心里一紧,不由软下语气问道:“是这些菜不符合胃口?”他记得她应该是喜欢吃这些的,他还特意叮嘱了后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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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119 章
屋内有片刻的静默, 就当裴衍之以为傅吟惜依旧缄默不言时,她却忽然开了口,道:“你昨夜答应我会让我见到云珠, 她什么时候能来?”
她的语气低而缓,听不出喜怒。
裴衍之并未因她答非所问而生出恼色,他走到她身侧,伸手将推开的窗子微微合上一些,道:“今日外头风大, 莫要吹得头疼了。”
傅吟惜眼中微暗, 抿唇不语。
裴衍之垂眸见她再次沉默,只好松口道:“我既答应了你, 自是不会反悔, 她今日便会过来。”
傅吟惜听完却没有太多喜色,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窗子重新推开。
裴衍之一怔, 看着她额间已被处理过的伤,轻声劝道:“你若是想开着窗, 那不如去里屋坐着, 对着风吹, 这额上的伤还不知会不会受影响。”
“这点伤算什么,”傅吟惜轻嘲道,“况且我连这屋子都出不去,伤好得慢些又如何, 左右有大把的时间来养。”
裴衍之听得眉头一皱:“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若嫌屋里烦闷, 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傅吟惜一声轻笑, 让他陪着, 那与困在屋里有什么区别,无非一个静着,一个动着。
“你笑什么?”裴衍之心中有些烦躁,他并非不满傅吟惜的态度,而是她如今的反应越来越不在他预料之内了,这与曾经的傅吟惜差别太大。
“怎么,如今四爷连我笑或不笑都要掌控了吗?”傅吟惜冷冷一笑,美目轻斜,带着嘲弄。
裴衍之一时沉默,道:“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傅吟惜无所谓的地耸了耸肩,说:“那便不必问我笑什么,我哭也好笑也罢,都与你无关。”
“傅吟惜!”裴衍之被她这种冷漠的,字字句句透着疏离的语气刺激得心口直疼,“你一定要如此吗?对我冷言冷语难道能让你好过?”
傅吟惜静静看着他片刻,无声勾了勾唇:“不,让我好过,除非我看不见你。”
“……你知道这绝不可能。”裴衍之沉下眼,右手大掌一把扣住了傅吟惜的后脑勺,微微使力,逼着她靠近自己。他顺势一点点矮下.身子,两个人的面颊越贴越近。
傅吟惜感觉到凌人的气势渐渐围拢,她皱着眉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面前的人似是料到了她的意图,在她使劲想要挣脱他的右手时,另一条手臂一下圈在了她的腰处。
“你——”傅吟惜欲要出声斥骂,嘴唇才微微张开,身前一道暗影便压了下来。
“唔……放,裴,裴衍之,放开……”
裴衍之起初只是一时之气,气她一口一个与他无关,不要见他,但真当他吻上她的唇瓣,他便毫无预兆地陷进了情不自禁中。
那熟悉的柔软的双唇,仿佛沾染了什么蛊惑人的蜜糖,让他一经触碰便舍不得放开。他强硬又温柔地撬开她的齿关,不容她退却地攻城略地……
“嘶……”
忽然,一阵剧痛从唇边传来,将所有旖旎暧昧打碎,裴衍之蓦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双晶亮的,却带着恨意的眼。
傅吟惜一把推开身前还在愣怔中的男人,抬手重重擦过那鲜红欲滴,犹如玫瑰绽放般的唇瓣,待手垂落,那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沾着一抹血痕。
“这是第二次了。”她哑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
裴衍之伸出手,拇指指腹在渗着血珠的下唇上一按,那隐约的刺疼让他再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当他听到这句话,一些过去的记忆零碎地在脑海中拼凑在一起。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用强了,玉清宫清凉殿……
傅吟惜一见他略显无措的神情,便知他什么都记得。
“原来不管有没有被你放在心上,都会被这么对待,是我当初看错了。”她以为昨夜他说的那些话,总有几分是真的,可或许他根本不在意她。
裴衍之一僵,立刻沉声否认:“不,不管是这一次还是之前在玉清宫,我对你都……都是喜欢的,我方才只是被你那些话气到了,是我的不对。”
“呵,喜欢吗?”傅吟惜一脸不信,“若你的喜欢便是这样强迫我,那我承受不起。”
“你可以怪我,但你改变不了我心里有你这件事。当初在玉清宫,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只是我从未喜欢过谁,根本不知如何去开口,我原想那天看完戏再同你说,但谁知中间会出现意外,使得我们分离这么久。”
裴衍之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里闪着急切,期盼,还带着点忐忑的光芒。
傅吟惜不愿去回忆玉清宫的一切,她冷冷启唇,毫不犹豫斩断了他那道复杂又动情的目光,她说:“没有刺客那场意外,那天我也已经计划离开。”
“我猜到了。”裴衍之苦笑道:“若你没有离开的计划,你的侍女又怎么敢这么配合你。”
“你既清楚这些,那又何必再来找我,摆脱我不是你曾经一直期待的吗?”
裴衍之皱眉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我现在只想带你回燕京。”
“我不会回去。”傅吟惜没想到话题竟这么绕回来了,她撇开头,语气低沉又冷漠。
裴衍之眼中苦涩,只能硬着语气道:“眼下已没有你选择的机会,等别的事处理完,我们就立刻回去。”
傅吟惜抬眼朝他一瞪,过去即便她喜欢跟在他身边,可一旦他表达不满,她总会暂时退回到一边,但如今的裴衍之却不这样,反而步步紧逼,一步不让。
屋子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正当傅吟惜考虑着到底该怎么应对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敲响。
“爷,夫人,云珠到了。”崇林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进来。
? 第 120 章
“云珠”二字一落进耳中, 傅吟惜蹭的一下便从圆木凳上站了起来,她一把推开身前站着的裴衍之,步子匆匆地往门边走去。
“云珠!”她迅速将门打开, 就见云珠红着双眼站在门外。
“姑娘……”云珠眼前一亮,刚要进门抱傅吟惜,余光便瞥到了一张冷然紧绷的面容,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间,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傅吟惜注意到她的目光, 回头看了眼, 也沉下声道:“我要和云珠单独说话,请你出去。”
裴衍之凌厉的目光扫了眼云珠, 见她吓得垂下眼, 这才缓缓转回到傅吟惜身上,说:“我既然答应她回来伺候你,自然会给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不过你必须先把午膳用了。”
傅吟惜不想同他浪费时间,她还有很多话要与云珠说, 便随意地点头:“好, 只要你离开, 我就会用膳。”
裴衍之见她这么干脆,便知她此时多少带着点敷衍,他原想亲眼看着她用膳,可一想到方才二人之间的僵持, 又不想将她逼的太过,沉思片刻, 他还是颔首道:“半个时辰后我会回来。”
这话中的意思自然是说他会回来检查, 一旦失了信, 以后再想要求什么,只怕他就不会轻易答应了。
傅吟惜撇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裴衍之这才放心离开,而等他一走,傅吟惜便一把将云珠拉进屋中,房门一关,立刻问道:“你与允哥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也会被抓到?”
云珠憋着的情绪犹如洪水倾泻,一下子哭出了声,说:“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当时姑娘被夏公子带走,顾公子不放心就想追着去,可没想到才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了十几个黑衣护卫,顾公子和阿丁同他们缠斗起来,但我们人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顾公子根本抵不住他们,没一会儿我们就被抓起来了。”
“然后呢?你们被抓后是被带到了哪里,是不是就在这间客栈?”
云珠摇摇头,缓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也不知道,我们被抓后就被带上马车,从头至尾都是蒙着眼睛的,下了马车后,我便与顾公子他们分开了,只能听见大概的声音,似乎与我被关的地方不远,至于是不是在这间客栈……”
云珠稍稍一顿,犹豫着说:“我,我不能确定,我记不得昨晚是怎么来的客栈,走过什么路,姑娘,对不起。”
傅吟惜抓着袖子轻轻拭去云珠面上的泪水,嗓音也微微发哑,道:“你同我说什么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与允哥哥还有阿丁也不至于遇上这些事,甚至夏晏他们……”她说着,又意识到此刻不是懊恼愧疚的时候,忙问:“对了,你虽不记得路,但你能感觉到今日被带到我这里走的路远吗?”
云珠稍稍一顿,回忆道:“不是很远,大概一刻钟不到。”
傅吟惜觉得这或许能问出点什么,便又继续道:“那你可能感觉得出自己有没有走过楼梯?”
“有,崇林带我走楼梯时还特意叮嘱我走慢些,脚抬高一些。”云珠这次答得毫不犹豫,说完又很快想起什么,补充道:“但昨晚没有,我记得最多只走过几处台阶。”
傅吟惜眉眼一垂,低声说道:“看来即便你们也被抓到这间客栈,也定然与我隔得很远。”
“那,那怎么办,我们还能见到顾公子和阿丁吗?”
傅吟惜抿了抿唇:“我必须想办法找到他们,哪怕我暂时无法离开,也一定要还他们自由。”
云珠被这话说得有些难过,忍不住就握住了她的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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