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傅吟惜望了眼空无一人的后街, 慢慢收回视线,嗓音低缓道:“云珠,日后要改口了, 莫再叫我王妃。”
云珠后知后觉,抿了抿嘴巴,点头道:“嗯,姑娘,奴婢记着了。”
“走吧, 先离开这里。”傅吟惜转身朝前走去。
云珠见状, 立刻跟上。
“姑娘想好去哪儿了?”
傅吟惜微垂下眼,说:“最起码不能回将军府, 外公那儿也不好去打扰, 旁的亲戚则不可尽信,沈家……清清是我的好友,但我不能让沈将军为难。”
云珠听下来, 欲哭无泪道:“那,那我们还能去哪儿啊?”
傅吟惜脚步一顿, 突然想到一处, 迟疑道:“或许我们可以去那儿看看。”
云珠不明所以, 但没有多问,安静地跟上前。
半个多时辰后,傅吟惜站在城东一处较为僻静的宅院前停下。
云珠转头看向东侧距离宅院极近的私塾,问道:“姑娘, 我们这是要找顾公子帮忙吗?”
傅吟惜点点头,走到门前, 抬手叩响门扉。
门内有家仆守院, 因此敲门声才响起一下, 里面就传来一道轻声的询问。
“这么晚了,是谁,找什么人?”
傅吟惜顿了顿,温声回道:“我是你家公子的朋友,劳烦你进去传个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朋友?”家仆话里有些犹豫,“是我家公子什么朋友?”
傅吟惜沉吟片刻,又道:“你只要说这个朋友的兄长正在北地经商,你家公子应当能够明白。”
里面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行吧,你在外头等一等。”
傅吟惜一喜,忙道:“多谢。”
门内响起渐远的脚步声,期间周遭一片寂静,直到一刻钟光景后,有人快步走了回来。
傅吟惜正想问是不是已经帮她传过话,没等她张嘴,面前的大门却忽然“咯吱”一声低响,露出了一条细缝。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就见门内缓缓露出一张如玉温柔的面孔。
“……允哥哥?”傅吟惜一愣。
顾卿允虽已有所猜测,可没想到真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傅吟惜,他一步踏出门外,温润的眉眼中露出些许的困惑与不解:“小惜,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吟惜见到熟悉的人,自王府出来心中便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有些无奈道:“三言两语只怕说不清楚。”
“你们先进来,”顾卿允让开位置,又转头吩咐家仆说,“今夜之事不可外传,好好将门看好。”
“是!”
傅吟惜跟着顾卿允往宅子里走,穿过大堂与一个小花园,来到一处院落。
“虽然你没有开口,但我想今夜你也只能先在此歇下了。”
顾卿允推开一扇门,示意身边的小厮将屋里的灯点上,继而回头看向门边站着的傅吟惜,说:“如何?”
傅吟惜嗅着淡淡的檀木香气,那是一种屋子空置太久才会有的干净又朴素的味道,虽然有些陌生,但却莫名让她心神安定,她嗯了一声道:“谢谢允哥哥。”
“与我还需要如此客气吗?”顾卿允勾了勾唇,“来吧,先进来坐下。”
傅吟惜和云珠往里走,顾卿允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二人手中提着的包袱,他没有立刻询问,反而让小厮先带着云珠将行李放下。
等两个人走远一些,他才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问道:“现在可以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为何大半夜的跑出来?”
傅吟惜其实有些难以启齿,可以说这世上除了沈清清与云珠外,她几乎没有任何与人分享感情的习惯,便是爹娘兄长真正了解的也只是寥寥无几。在他们跟前,她更多是报喜不报忧。
顾卿允深知她的性子,也不着急,一边让人烧水煮茶,一边慢慢等她开口。
大概正是在这种没有任何压力,轻松随意的氛围下,傅吟惜虽踌躇不定,但最后还是缓缓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从紫毫笔到今日在太极殿外看见的一切,包括裴衍之的有意隐瞒以及她的伤心失意,全部一一道尽。
顾卿允一直安静地听着,双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等傅吟惜说完,他还特意等她缓了缓心绪才淡淡开口:“小惜,这婚事是你当初好不容易求来的,你如今当真要问也不问便自行离开吗?”
他说着,似又怕她误会他的意思,接着道:“我并非替那个人说话,只是,你既还在意他,为何不确认后再决定是走是留?”
傅吟惜默了默,摇头说:“倘若过去我与他相爱,或许我会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感情放下自尊去问个清楚,但我们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有我在意他。如今既见到他与另一人这般亲近,以他的性子,那人想来在他心中地位不低,我又何苦自讨没趣去要解释,徒惹伤心吗?”
顾卿允多少有些意外:“你们成婚也有些时日了,他对你总归是该有些感情吧?”
“旁人或许相处着能生出感情,可他的心是冷的,是硬的,我看不透也捂不热。”傅吟惜苦笑着,“说起来也是我自己心存侥幸,奚鸢的事早就在点点滴滴之中有过痕迹,可我偏偏没放在心上。他将她保护得这般滴水不漏,便是眼下他否认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也是不信的。”
她曾经数次在裴衍之面前谈起奚鸢,他有那么多机会坦白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可他没有,甚至还曾警告她不要与奚鸢往来。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毕竟后宫中人,谁都不会简单,他害怕她应对不来奚鸢这样的人也能理解。但如今想起,或许,他只是不想她去奚鸢面前惹人家心烦,毕竟他们如今是夫妻,若奚鸢与他真有什么,那她不就是夺人所好的恶人?
傅吟惜嘴边的笑意更甚,可眼中却满是自嘲与可悲。
顾卿允满眼心疼地看着她,曾经那么自信明媚的将军府千金,不过短短数月,心思便如此消极低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不愿去求证也没事,为了这段感情,你做得已经足够多,现在……是该你好好休息的时候了,忘掉那个人,忘掉与他有关的事。”
傅吟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下巴轻点,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了,你这样从王府假死离开,将军那里可有想过怎么交代?”
傅吟惜一顿,像是早有考虑过一般很快回道:“我想先等一段时日,待到这整件事淡去再找机会联系爹娘。而且那个人如今忙着先帝丧礼,后边又要行登基大典,前朝后宫都需要他操心,想来,也不会将太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顾卿允不置可否,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也好,你爹娘那里我会留意着,这段时间你便在此住下。我这个地方没别的好处,就是清净隐秘,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人找到此处。”
傅吟惜朝他感激一笑:“谢谢允哥哥。”
顾卿允定定看她一眼,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长大不少,明明样子和小时候也没有太大差别,可眉眼之间却已然多了好些心事。
翌日,日上三竿,傅吟惜却倦得不愿从床榻上起来,倒不是困乏,只是懒懒得不想动身子。
她的枕侧放着一枝青玉管紫毫笔,辗转反侧时,不免顿住多看几眼。
傅吟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裴衍之对她的欺瞒,好教她早日能将他忘记。
忘记裴衍之。
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她的左心口便阵阵抽疼。
从十岁那年的冬天起,她就将裴衍之记在了心上,八年来,从本能的好感一点点化为少女情窦初开,她的眼中就再没有第二人。
忘掉裴衍之,忘掉这个刻在她心头八年之久的男人,无异于直接拿一把刀从她心上剜去一块肉。
那种疼,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让她想要放声痛哭,却又因剧痛骤然失声,她只能蜷缩起身子,摁着心口的位置,企图阻止疼痛扩散……
“小惜醒了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云珠开口回道:“姑娘还未醒。”
“昨日发生太多事,她再多睡一会儿也好,对了,等小惜醒后,记得让她来前院一趟,我有些事要与她说。”
“是,顾公子。”
傅吟惜缩在衾被中,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屋外再次一片寂静。
她没有再躺下去,掀起衾被,从床上走了下去。
“云珠。”她轻轻喊道。
房门很快被推开,云珠几步走了进来,问道:“姑娘,你睡醒了?”
傅吟惜嗯了一声:“方才是允哥哥来找我?”
“是,顾公子说让姑娘醒了去找他一趟,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云珠走到她身后,对着前头的镜台比了比,问道,“姑娘,今日想要梳个什么发髻?”
傅吟惜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本能地走到了镜台前坐下。她摇摇头,说:“不必了,替我随意拢一个低髻吧。”
“啊,哦。”云珠也看出她兴致不大,因此没有强求什么。
简单收拾一番,傅吟惜便离开卧房去了前院。
顾卿允见她过来,有些意外,问道:“怎么这么快醒了,可有用过早膳?”
傅吟惜有些迟疑,回道:“还未,允哥哥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
“即便有事相谈,那也不能忘了用膳,”顾卿允转头看向身侧的小厮,吩咐道,“让人将早膳送过来。”
小厮很快离开,傅吟惜道了声谢,又问:“允哥哥想说的事是什么?”
顾卿允见她追问,索性直接道:“是与翊王府昨日傍晚那一场火有关的事。”他说完便紧盯着对面人看,傅吟惜面上很平静,但放在桌上微微攥紧的手还是暴露了她此刻不安的内心。
“王府的火昨夜里便全部扑灭,同时整个翊王府也被人团团围了起来,看那架势,应当只有新帝能够做到了。”
傅吟惜听见“新帝”二字,心中一滞,缓了片刻后才问:“围王府?这是为何?”
“原因不知,但目前看来翊王府守卫极为森严,几乎不得出.入。”顾卿允淡淡说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或许也应该让你知晓。”
“什么?”
顾卿允道:“今早我路过将军府时,隐约间发现有奇怪的视线,如果我没有猜错,新帝或许派了人在暗中盯着将军府。我想,那个人,很可能已经猜到你是故意利用大火离开王府的。”
傅吟惜听得眉心微拧,她有些意外,毕竟这才过去一晚,即便裴衍之有所怀疑,也不可能会这么快行动。但她转念又一想,裴衍之是什么人,心思复杂,城府颇深,如此迅速的反应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管他如何猜测,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只要我不出现,那翊王妃这个人便切切实实地已经丧身火海。”傅吟惜稳住心神,镇定道。
顾卿允点点头:“话虽没错,但……我总觉得那个人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他很可能还会有所行动,比如将搜查的范围扩大至整个燕京城。”
傅吟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回道:“不,这般兴师动众,并不符合他的风格,况且他也不会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小惜……”顾卿允想告诉她不要这般看清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
难道他要说宫里那个人未必不会因为她做这些事?这对小惜而言,除了多一份困扰外,没有任何帮助。
幸而这个时候早膳送了过来,顾卿允索性扯开话题,让她先用膳-
是夜,太辰宫。
“回禀陛下,府里所有下人都已经接受审问,目前为止,还无人在昨日傍晚到子时之间见过王妃还有她身边的云珠丫头。”
内侍立在大殿之上,语气多少有些虚。
裴衍之后背抵在椅背上,右手摁着额穴轻轻揉.捏,一夜未眠,再加上今天一整日操持丧礼,他的眼下已然泛着些许青色。
听完内侍的话,原本低沉的脸色愈发黑得能拧出水。
“出去!”他哑着嗓子喝道。
内侍心里一抖,不敢久留,赶忙躬身退出去,谁知刚跑到门边,迎面又撞上另一位主子。
“太、太妃娘娘!”
奚鸢看着内侍仓皇的脸,不由抬眸朝着殿内那道身影望去。
“退下吧。”她低低地说着,而后走进殿内。
内侍如蒙大赦,如飞一般跑下了台阶。
崇林意外奚鸢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太辰宫,恭敬地唤了一声,也好提醒宝椅上垂头坐着的男人。
果然,听到声响,裴衍之才缓缓抬头。他看着几步之外站着的人,眉心一拧,便开口:“崇林,将椅子搬过来。”
奚鸢制止住崇林,说:“不必麻烦,我说几句话便走。”
裴衍之沉默地看着她,神色间的疲累无从遮掩。
“王妃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本想过来问问情况,但方才那人……想来结果并不太好。”奚鸢目光里带着点担忧之意,“我知道我这么说或许没有任何作用,但我想王妃心善,上苍总是愿意多眷顾一些。就像上次围猎,王妃安然度过,这一回也同样如此。”
裴衍之无意识拧起的眉微微舒展开来,看着她浅浅隆起的小腹,语气总算有所和缓:“姐姐所言……甚是,但这些事不该由姐姐操心,如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安心养胎才对。”
奚鸢莞尔一笑:“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只是你也一样,忙完了事情记得休息。我可是听说你昨晚一夜未眠,加上今日又忙了一天,再这么下去,身体该吃不消了。”
裴衍之一顿,到底还是松口应下:“知道了,过会儿我便去休息。”
奚鸢满意离开,一边崇林暗自感叹,果然还是这位主子的话有用。
“陛下,可是现在歇息?”崇林问道。
“嗯。”
裴衍之洗漱后躺在龙榻上,陌生的床榻让他即便身心困乏,也一时无法轻易入眠。
一闭上眼,那道熟悉的紫色身影便浮现在脑海里。可他没有任何抗拒,甚至无意识得放任自己继续想着。
他担心的其实并不仅仅是傅吟惜失踪,而是在她失踪的背后,她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这一场大火只是她离开王府的障眼法,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这段时日相处得并不差,他甚至还答应她,她会是他唯一的妻子。
这个念头并非是成婚开始便有,他是慢慢,一点点地接受了她的存在。直至今日,当发现她突然不见,心里会如此烦躁。
他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但他清楚,它并不排斥。
还有,那日她似乎换了士兵的打扮,她进宫了?可为什么不去找他?
各种疑惑与不解压得裴衍之第一次觉得喘不过气。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但当他独自躺在这张冰冷的床榻上时,他忽然下意识朝床里侧的位置看了眼,原本,这里应该还躺着一个人-
次日一早,傅桓征与温容玉进宫面见裴衍之。
一进大殿,多年气势凌厉的大将军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臣想问一句,臣的女儿吟惜如今身在何处,还有,前日于太极殿前,陛下与先帝后妃搂抱在一起,又是何意?臣希望陛下能给臣,还有臣的女儿一个交代!”
一连串话问下来,大殿内忽而一片静默。
裴衍之抬手让殿中侍人退下,开口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将军问的第二个问题,朕可以回答。不瞒将军,朕与奚太妃确实是旧识,先帝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临终前托付朕照顾奚太妃与其腹中孩子。这件事,将军若是不信,或许可以同许相求证。”
傅桓征半信半疑,温容玉则皱眉道:“若只是旧识,她为何要在那个时候与陛下抱在一起?”
“这件事确实不妥,但那是奚太妃因先帝崩逝伤心过度,情不自禁抱住朕的,等她回过神,我们也便立刻放开了手。”
裴衍之答得很是坦然,饶是傅桓征提前想了数种质问的法子,也一时无法继续。
温容玉心里记着傅吟惜,索性不再纠结奚鸢的问题,问道:“陛下,据说翊王府突然被重兵把守,这是为何,惜儿呢,惜儿在何处?”
裴衍之脸色微变,在傅桓征与温容玉质问他时,他同时也在观察他们二人。他需要判断出傅吟惜突然失踪是不是与他们有关,今天这一出质问的戏码,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刻意安排。
他心里期待是后者,然而在良久沉默后,他只看见了温容玉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担忧。
“陛下,惜儿到底怎么了?”
裴衍之无法隐瞒,他或许可以将王府失火一事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让傅家知道,但如果他想找到傅吟惜,必然要采取更大的动作,到那时,纸终究包不住火。
“……前日王府主院走水,吟惜她,不见了。”
傅桓征和温容玉皆是一怔,前者更是不可置信地问:“什么叫不见了?”
裴衍之闭了闭眼,沉声道:“大火起来后,没有人见到吟惜出来,她,她可能……”
话未说尽,温容玉便突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容玉!”
裴衍之目光一紧,立刻对着殿外喊道:“快传徐熙!”-
傅吟惜这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心里悬着一个石头,上不去下不来,哪怕入夜前云珠点了助眠的水沉香,也还是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她才稍微有些困意,小睡了一会儿。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傅吟惜起了床,刚用完早膳,院子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清、清清?”她又惊又喜地望着来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沈清清微红着眼,几步跑到她跟前,将她一把抱住。
“你吓死我了,吟惜……”
傅吟惜猜到什么,连忙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问道:“是不是裴衍之公布了我的‘死讯’?”
沈清清说不出话,但靠在她肩膀的脑袋却拼命点着。
“……”
傅吟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才不过三日,那个人就接受了她的“死亡”。
看来顾卿允之前的猜测都错了,他哪里会继续找她。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她轻声安慰着,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清清闻言,总算从她肩上抬起头,哑声道:“如今朝中上下都知道了翊王府失火,王妃不见了的事,包括……你爹娘。”
傅吟惜一窒,即便已经有过设想,可这一刻听见,心里仍旧有些发堵。
“我,我爹娘他们……如何?”
“今日我便是想去看望他们的,但在半路突然撞见顾大哥,这才知道原来你并没有出事,还好好地在顾大哥的别院。”沈清清又哭又笑的,全然没了平日沉稳内敛的模样。
“对不起,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无法与你说。”
沈清清闻言,抿唇道:“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太极殿外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傅吟惜沉默了一瞬,又想起正事,急问道:“对了,我爹娘他们没出事吧,我娘她虽然一直没什么病痛,可身子骨一向比较弱,我好担心……”
“你莫急,有伯父在,伯母一定没事。”沈清清思忖片刻,说道,“这样吧,我原本也是要去看望他们的,倒不如由我给你们传消息。”
傅吟惜一愣:“这样,可行吗?”
沈清清刚要点头,顾卿允便突然从外面走来。
“此法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为何?”沈清清问道。
顾卿允看了眼二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傅吟惜身上,道:“我方才去外面打听了,宫里那个人并没有就此放弃搜查你的踪迹,今日一早,燕京城几条长街上的客栈酒楼都被搜查,虽都没有明说为了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因为你。”
“此外,他明明怀疑你没有死,可对朝堂上下却只说没将你从火中救出,尤其是面对你爹娘,他也没有透露自己的真正打算。你觉得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傅吟惜心下一沉,裴衍之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他,他在利用我爹娘,逼我主动现身?”
“正是,所以我们绝不能因为担心伯父伯母而自乱阵脚。”
傅吟惜有些痛苦地拧眉,说:“可如果因为我,娘亲她病倒怎么办,我不能让她出事……”
沈清清暗自思忖着,道:“还是由我去一趟傅家吧,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慎之又慎,并且除了告知你还活着以外,什么也不会透露的。”
顾卿允沉默片刻:“也好,但再之后你也不要再过来这里,只当做不知便罢。”
“好。”
沈清清从顾卿允别院离开,并没有立刻去看望傅桓征与温容玉,而是先回了一趟家中。然而她一回去,莲玉便跑了过来,急道:“姑娘,你可回来了,你可知道方才宫里来人询问你的去向。”
“宫里?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奴婢说你去了傅家,那人便离开了。”
沈清清一惊,事情果然如顾卿允所料,裴衍之的确在盯着沈家,只是她没想到他们来的这般快。
等等,莲玉说自己去了傅家,若她迟迟不去,那会不会让宫里那人生疑?
“快,立刻备轿,我要再去一趟傅家。”
沈清清一路催着轿夫赶去傅家,一下轿,她也不等莲玉,立刻进了大门。
她早已是傅家的熟客,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主院。
喜鹊正在卧房外守着,见她过来,有些意外:“清姑娘?”
“夫人是在屋里吗?”沈清清直接问道。
“啊,是,还有将军也在。”
沈清清神色一松,道:“我来探望夫人。”
喜鹊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温容玉一直很喜欢这位沈家姑娘,侧身让开:“姑娘请进。”
沈清清走进屋中,立刻感觉到了里面低沉悲伤的气氛。
“伯父,伯母。”
她轻轻启唇。
温容玉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虚弱,傅桓征坐在床侧,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二人听到动静皆停下了动作,温容玉没力气转过头,傅桓征倒是迅速地看了过来,意外道:“清清,你怎么过来了?”
沈清清几步走到床榻边,先是施了个礼:“清清知道伯母病倒,所以前来探望。”
“你有心了,你伯母她……是心病啊。”傅桓征横刀立马多年,却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力不从心。
沈清清看出他眼底的伤痛,又见温容玉红着眼睛靠在其怀中,忍不住便道:“伯父伯母,其实吟惜她……”
“陛下!”
喜鹊惊讶的声音赫然将话头打断,沈清清心口猛地一跳,怎么回事,裴衍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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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 章
喜鹊惊呼一声后, 房门便立刻被人从外头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让本就安静的内室一下子气氛低沉起来。
傅桓征面不改色地扶着温容玉躺下, 把瓷碗一放,起身看向来人。
“臣傅桓征参见陛下。”
脊背微弓,双手作揖,不慌不忙。
沈清清原本还有些心虚与紧张,见到傅桓征如此, 也不免定下心来, 站起身迎着面,恭敬地福了福身:“臣女沈清清参见陛下。”
裴衍之锐利的双眸在室内匆匆一扫, 最后落在傅桓征身上, 道:“傅将军不必多礼,朕今日过来只是想探望夫人一眼罢了。”
说完,视线又缓缓看向傅桓征身后侧站着的沈清清, 他似是回想了下,而后才启唇:“沈姑娘怎么也在此处?”
沈清清被突然点名, 眼皮子一跳, 垂眸回道:“臣女得知将军夫人身子不适, 遂前来看望。”
“哦?”裴衍之眸光微沉,“那倒是正巧碰上了。”
沈清清唇角抿着弯了弯,没有再出声回话。
裴衍之也不在意,长腿一迈, 作势要朝床榻走去。
“陛下!”傅桓征一步拦在跟前,嗓音浑厚低沉, “陛下还是不要再靠近了, 否则过了病气, 将军府上下五十一口人皆难辞其咎。”
裴衍之能感觉到傅桓征对自己的排斥,即便面上恭敬,可话里话外早没有了当初他与傅吟惜成婚后岳丈对女婿的亲近。
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从有记忆伊始,他的亲缘便十分浅薄,但面前这人是傅吟惜的父亲,只要想到这一点,他便无法随意处之。
只是,即便他现在想要改变什么,傅吟惜不在,这一切就都是枉然。
“……朕从宫里带来一些珍品补药,已经让人送去库房,此外,还吩咐了徐熙每日来将军府替夫人诊脉,之后若还有什么缺的,让他禀上来便是。”
裴衍之没再继续往前,停在原地不紧不慢地说着。
傅桓征听完微微一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谢恩回道:“陛下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应当早些回宫才是。”
闻言,裴衍之也没再久留,颔首道:“那朕下次再来探望。”
他低低说完,转身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清清,那目光过去得极快,可沈清清却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自己身上掠过。
裴衍之一出屋子便立刻对蒋照吩咐道:“继续盯着傅家和沈家,尤其是沈家那个女儿。”
“是!”
屋子里久久沉默,最后还是沈清清先从后背冒冷汗的后怕中回过神来。
她没有立刻开口,反而快步走到门边叮嘱喜鹊守好门,又亲自将门合上。
傅桓征见她行色匆匆,不由奇怪道:“清清,你……这是做什么?”
沈清清回到床榻边,神色紧张又严肃,压低声量道:“伯父,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您与伯母说。”
“什么事这般要紧?”傅桓征不由地也认真起来。
沈清清缓了缓,道:“其实,吟惜她还好好活着……”
“什么,你确定?!”
傅桓征一惊,连床榻上迷迷糊糊昏睡着的温容玉也似乎听见什么,挣扎着睁开眼,欲要说话。
沈清清赶忙上前安抚,说:“伯母您别急,听我说。吟惜她现在在顾大哥那儿,一切安好,她让我过来,也是想对你们说一声道歉,是她太过任性,让你们为她担心伤心。”
“这些都不要紧,但是她,她为什么要躲起来?”温容玉语气虚弱,但还是问出了口。
沈清清默了一下,道:“吟惜说有些事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她忽然想通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强求不来,她主动离开,也是想保留一份自尊和体面。”
温容玉听得云里雾里,摇着头说:“她是想离开陛下身边吗?是受委屈了?可就算想离开,为什么不找爹娘商量呢……”
温容玉不明白傅吟惜的选择,但意外的是傅桓征却渐渐平静下来,面上的急色与震惊都消失殆尽。
“罢了,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与骄傲很正常,这些事不便与我们说,我们也无法强求。”他安抚着自己的妻子,淡淡道,“如今既然确定她平安无事,我们也该放下心来。”
温容玉虽也渐渐冷静,可还是红着眼,哽咽道:“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纵容她与陛下接触的,从她最开始生出心思时,我就应该狠心斩断她的那些念头!”
“这不是你的错,在这件事上严格来说谁都没有错。惜儿喜欢他,他的能力魄力我们也是有目共睹,如今他登上皇位,不也证明惜儿的眼光吗?
“至于惜儿是否与他在一起,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她喜欢,我们能支持她,她如今想离开,却也是好事,入宫有什么好,当皇后又有什么好,我们惜儿平平安安,做一个普通人就已经足够。”
傅桓征极少夸赞裴衍之,如今虽是为了安抚温容玉,可每一个字却也出自真心。
沈清清也附和着傅桓征,还立刻说起傅吟惜之后的打算,转移温容玉的注意力。
“日后我也会找机会给伯父伯母还有吟惜传话,你们不必担心。不过为了不让陛下发现,伯父伯母或许还得继续伪装伤心。”
傅桓征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又过一日,裴衍之果真如顾卿允所预料一般开始在燕京城内搜查傅吟惜的踪迹。当然,城内百姓并不清楚搜的是什么,只当是先帝突然崩逝,新君恐有人趁机作乱,特意戒严。
甚至,负责搜查的禁军连厉王府也没有落下,里里外外几乎是将整座王府翻了一遍。
厉王对此自是不满,然而禁军却道,先帝废后谋逆,陛下担心厉王与其勾结,特此严查府中人事。堵得裴琅谌根本无从反抗。
三日后。
傅吟惜照旧坐在窗边睡榻上看书,不经意一抬眼,便见顾卿允不疾不徐地从院外走来。
一进屋,他便开口:“我见了你二哥。”
傅吟惜一顿,放下书便从榻上起身。
她走到外间,看了眼桌边顾卿允的神色,大概猜到什么,问:“二哥他……是说了什么?”
顾卿允示意她坐下,倒了杯茶到她手边,而后才道:“是有关宫里那个人的事,你想听吗?”
裴衍之?
傅吟惜有些意外,依照傅凌的脾气,他应该不会让她有机会知道裴衍之的近况才对,怎么还会主动和顾卿允说。
出于好奇,她犹豫着点点头。
顾卿允似是斟酌了一番,道:“我怕转达错误,就尽量用你二哥的口吻吧。”
“嗯?”
傅吟惜心下愈发诧异:“到底是什么?”
“咳,”顾卿允清了清嗓子,“听说这几日来宫里那个人忙得都没有时间歇息,即位数日,合眼的时间恐怕还没有六个时辰。”
这话似乎是在陈述事实,可傅吟惜却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她当然知道这不是顾卿允的风格,正如他自己说的,这是在学傅凌的口吻。
傅吟惜这下是知道为什么傅凌愿意提起裴衍之的事了。
“除了忙着先帝丧礼,这几日朝堂上下还有很大一部分厉王党在为厉王求情。虽说新帝已经灵前即位,大局暂定,但这群人显然没有放弃那点心思,借着先帝崩逝,新帝需要人辅助为由,一直在推介厉王复出。据说光是每日送到太辰宫的奏折都比新帝这几日休息的时间要长。”
顾卿允学着傅凌的口吻,但多少是有些不同的,而且似乎太过刻意,语调反而有些奇怪。但即便如此,傅吟惜却越听越认真。
她是想笑的,毕竟裴衍之让她伤心,她当然也会“恶毒”地希望对方不快乐。可不知为何,听着听着,她又渐渐觉得可悲起来。
裴衍之似乎一直是一个人,不管是被苛待的皇子,还是不受宠的王爷,他身边除了几个忠仆外,再没有谁能时刻陪伴。
在计划成功前,她其实设想过裴衍之即位后会面对什么。
朝堂中部分大臣的刁难,剩下几个兄弟对皇位的觊觎,以及百姓对新帝的期待。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够相伴他度过这一切难题,可谁想,在他顺利即位后,她竟会选择主动离开。
她相信世事无常,也相信人心易变,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变的人会是她。
虽然这或许更像是一个迟到的改变,她的离开不过是从岔路走回到了正轨。
顾卿允还在继续说,等她回过神,正好听见他道:“这些日子来,有关新帝与先帝后妃的传闻在前朝后宫传开,各种猜测甚嚣尘上,甚至……”
听到裴衍之与奚鸢有关的事,傅吟惜第一次开口打断:“甚至什么?”
“甚至,”顾卿允一顿,似乎也有些难以开口,“有人怀疑那后妃腹中尚未出事的孩子是,是新帝的。”
傅吟惜一怔,还是觉得有些可笑:“这,不可能。”
这后宫传的话果然多是造谣。
顾卿允倒是没有评断,他只是如实地继续转述傅凌的话。
“这个传言前后出现并没有多久,当天夜里新帝便处理了三个内侍,据说都被拔去了舌头。”
傅吟惜下意识蹙了蹙眉,倒不是觉得残忍,只是她意外做出如此处理的人是裴衍之。
是因为奚鸢吗,他不想让她遭受旁人非议。
毕竟历朝历代中,子继父妾并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对于男人而言这甚至是“风流韵事”,如若真有什么难听的话,那多是女人去承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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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3 章
顾卿允看着傅吟惜忽然垂下眼, 神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心里便约莫猜到什么,他温声道:“新帝即位, 也需做些什么树立威信,朝堂那些有异心的人他尚且动不得,但若是连传谣言之人都不加以惩戒,日后想要收服人心只怕更难。他是一位帝王,不管何事, 都是多方面考虑才会做出决定。”
傅吟惜听出这是宽慰她的话, 愣了下,不由勾起唇角:“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我也不会再为此胡乱猜想。”
顾卿允这才放下心来:“还要继续听吗?”
傅吟惜想到他适才别扭地学着傅凌的口吻, 摇摇头淡笑说:“不了,这些事说起来也与我无关,即便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起初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所有有关裴衍之的消息, 可现在看来,她仍会受其干扰, 既是如此, 那她便主动避免去了解这些与他有关的事。
顾卿允自然是认同她的选择, 在此之后即便从傅凌那里听到些什么,他也没再对傅吟惜提起-
忘记一个刻在心底八年的人并非易事,傅吟惜试着做一些事让自己分心,但却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致, 再加上无法出门,人也就越发沉默起来。
云珠见着她如此, 便拉着她逛花园, 可即便顾卿允这儿的园子也足够别致有趣, 逛了两三日,仍是渐觉乏味。
傅吟惜不乐意动了,最后还是习惯待在屋里看书。
以往她最爱看那些坊间话本,可现下也没有多少兴趣,反倒看起了顾卿允不知哪里搜罗来的书册,有一些甚至还是孤本。
顾卿允见她对这些传记诗话感兴趣,便又从顾家老宅搬来他游历时带回的杂记,有的是前人写的,有的则是他自己沿路所记。
傅吟惜本就对他的经历好奇,当下便起了兴致,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看着那些书,注意力这才真正有所转移。
在此之前,即便她在做别的事,脑海里也时常容易浮现有关裴衍之的画面。
有他认真地吃完味道并不算好的开胃羹,有他们一同乘马车,而她则靠在他肩头睡觉,有他紧张她的手伤,亲自给她上药,还有两个人相拥缠绵时他眼中隐忍却又不断升起的欲.望……
但不管她回想起什么,最后的最后,眼前的画面都会是太极殿外他和另一个女子相拥在一起。
傅吟惜厌烦自己一遍遍地回忆这些,因此当发现顾卿允的书能让她转移注意力时,她毫不犹豫地投入其中,甚至有时宁愿不用膳也不愿停下。
她生怕一旦暂停,那些她不愿想起的事就会一股脑回涌。
这天一早,傅吟惜坐在花园凉亭中看书,看到一处有关江南古迹的记载,不由地便入了迷。
云珠端着新沏好的茶和糕点过来,下意识说道:“姑娘,尝一尝云酥坊买的糕点吧,今儿早膳你都没吃多少,过会儿怕是要饿了。”
她说完,凉亭里一片沉默,倚在美人靠上的傅吟惜连头都没抬,压根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她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傅吟惜看得也很入神,但她只要说话,多少也是会给些回应的,眼下怎的像是没听见一般?
云珠脚步轻轻地走过去,弯下腰,探向傅吟惜手里的杂记。
这本杂记并非都是文字记载,每一页上都有简约的墨画,也许只有寥寥几笔,却时常能把文字所描绘的景象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
“哇,这个地方好像仙境。”云珠瞪大眼细细看着,忍不住惊叹。
傅吟惜这才发现身边有人,倒是没有吓着,反倒因云珠的话唇畔微弯,说:“你也觉得这里很美?”
“当然,”云珠点点头,“虽说燕京也有好看的山水,可还是没有这画上的绮丽秀美。”
傅吟惜听着她的话,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念头。
这时,顾卿允恰好从院外走进,见主仆二人都在亭子里待着,便径直往这边走来。一进亭中,他先扫了眼桌上分毫未动的糕点,道:“你不是最喜欢云酥坊的点心吗,怎的没动?”
傅吟惜拿着书走过去,说:“待会儿再吃,允哥哥,你先坐下,我有事想要问你。”
“这般神秘?”顾卿允虚虚挑了个眉,没有犹豫便坐了下去。
傅吟惜也不想浪费时间,等他坐定,直接问道:“先前允哥哥不是说还要去外头游历吗,打算何时出门?”
顾卿允一愣,笑说:“怎么,是这段时日见我太多,烦我了?”
“没有!”傅吟惜忙摇头否认,解释道,“是我也想跟着出去走走,所以问问允哥哥是否还打算离开。”
“你,是想同我一起出门远游?”
傅吟惜抿着唇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可不可以……”
顾卿允见她语气小心翼翼起来,眼神不由愈发温柔,道:“我确实有打算继续出门游历,原本计划是在六月下旬,但眼下你在这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暂时搁置了此事。不过,你既也想离开,那或许此事仍可按原计划进行。”
“只是,”他微微一顿,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你真的决定要同我一起走吗?”
傅吟惜默了一瞬,点点头:“我已经决定。”
她说着,又缓缓将杂记放到桌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令人惊叹的山水之画,道:“这段时间,我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白日里我能读书写字,尚且能暂时忘记,可一旦入夜,却还是不免被与他有关的梦境纠缠。我不想承认自己无能,但忘记他确实没有想象中的轻易。
“我想离开这里,并不是觉得离他远些就能忘得更快,而是外面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陌生且新奇的,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风光说不定能将我心中的郁结解开,而我一旦想通这一切,忘记他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困难。”
傅吟惜说完,摩挲纸面的手指已经攥紧成小拳,像是在为自己这一番话鼓气。
顾卿允静静地听着,最后只问她:“你决定好了吗?”
傅吟惜没有犹豫地点下头。
“那你想去哪里?”
“其实我也不知,不过方才我与云珠都觉得江南景色极美,也许可以去那边?”
顾卿允扫了眼她手下压着的杂记,微微勾唇,温声道:“好,那我们就去江南。”-
虽说已经定下去江南远游的计划,但因为多了傅吟惜和云珠两个人,顾卿允还是没有着急离开。然而,正当他一面安排行程,一面准备出门行装时,整个燕京城的搜查行动越发频繁起来。
到了最后,即便他们已经可以离开,却也因为城中不分昼夜的巡查而一再推迟启程的时间。
“如今朝堂上下皆知皇帝在寻你,不少人对此都颇有微词,认为其中花费人力太多,只不过你毕竟是皇帝的正妻,即便这些人心中不满,却也没有直接上奏劝谏的。”
顾卿允转达着傅凌的话,一贯温和的面上,眉心微微蹙着,“按照如今这般情势,燕京城只怕还要再戒严一个多月。”
傅吟惜心中也逐渐烦躁起来,她不明白裴衍之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寻她,若是她站在他的位置,眼下皇位已得,不喜欢的人又自动消失在眼前,应当是再得意不过,压根不会派人出去寻。
“再这么下去,莫说去江南,便是这间宅子我都出不得。”
顾卿允垂眸思忖着什么,突然,他神色一变,抬眼道:“如今搜查不断,无非是皇帝认为你还活着,倘若我们有法子让他以为你已经丧身于大火之中,或许他就会放弃继续寻你。”
傅吟惜一怔:“话虽如此,可王府大火过去这么久,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这件事,也许得找你二哥帮忙。”-
先帝下葬过后第二天,正逢吉日,大楚新帝登基。
大典结束后,裴衍之回到太辰宫,方更衣换下衮冕礼服准备去批奏章,禁军统领杨巍匆匆从殿外走进来。
“陛下,臣……有事要禀。”
“何事。”裴衍之没有抬头,视线淡淡扫着手里的奏章。
杨巍拱手而立,面上多少有些迟疑。
裴衍之见没有声音,不由蹙眉抬眼看去:“到底何事?”
“是,是有关……王府失火一案。”
裴衍之眸光瞬间一沉,冷声吐出一个字:“说。”
杨巍不敢再犹豫,垂着头道:“今日一早潜火军的人例行去王府失火处巡查,结果,结果在,在房中床榻边发现了,发现了……”
裴衍之脸色微变,语气不善:“发现什么,还不快说!”
杨巍一急,索性闭着眼脱口道:“发现了部分尸骨!”
“啪”一声,随着杨巍话落,一本奏章摔落在地上。
裴衍之倏地一下起身,脚下一时不稳,“你说什么?!”
杨巍既已开口,自是无需再隐瞒,继续道:“只是一小部分的尸骨,但潜火兵已让仵作确认,那尸骨,确实是出自女子之身……”
裴衍之左掌撑在书案上,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疼,他来不及去细思这是什么感觉,喝道:“将那尸骨呈上来!”
“这,尸骨已经被带去……”
“朕让你将尸骨呈上!”裴衍之厉声打断他的话。
杨巍无法,只好应声退了出去。
裴衍之目光死死盯着殿门,僵着身子久久没有动作。
“陛下……”崇林担忧地看向年轻的帝王,想要宽解什么,却根本找不出说辞。
从王府大火到今日,一直支撑着裴衍之派人搜查傅吟惜踪迹的便是潜火兵没有找到任何尸骨,如今尸骨已经寻到,那傅吟惜还在世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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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4 章
杨巍快马加鞭赶回太辰宫, 手上赫然抱着一个半臂长的赭色木匣子。
“陛下,尸骨在此……”
裴衍之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下颌紧绷着,一言不发。
崇林见状,主动走过去从杨巍手里接过匣子,而后双手捧着,转身往回走。“陛下……”
裴衍之脸色低沉地朝那匣子望去, 即便到了这一刻, 他心底仍是不信。
“打开。”他轻轻启唇,语气平静得反而让殿内侍人心下一颤。
崇林暗吸一口气低声应道, 继而缓缓将匣子打开。
裴衍之的视线紧随着他的动作, 大殿内一片死寂,唯独谁的心跳声愈渐清晰起来……
“停下!”
突然,一声轻喝从书案前响起, 似要阻止崇林的动作,然而崇林来不及反应, 匣子在下一瞬彻底打开。
崇林垂眸一瞥, 脸色刷白,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
裴衍之面色铁青,避无可避之下目光死死地定在那根本辨不出是何物的东西上。
荒唐,仅凭这个便能断定是傅吟惜?
“你就拿这东西敷衍朕?”裴衍之嗓音低沉又带着隐隐的危险气息,“谁告诉你这是王妃的尸骨?”
“陛、陛下, 这是潜火军的……”
“啪——”
裴衍之一掌拍在案桌上,吓得殿上一圈人纷纷跪倒于地。
他冷眼看向杨巍, 语气冰寒:“这不是王妃, 给朕找, 继续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朕带回来!”
裴衍之不相信,那个说好要陪着他登及帝位的人会在他真正君临天下的这一天彻底消失在世间,只要没有看见全部的尸骨,他就绝不会承认她已死。
一时间,于燕京城中搜查的禁军身影不减反增,客栈庄子不论大小,几乎日日都会被搜寻一遍。
傅吟惜虽一次都未出门,可从顾卿允每次回来的神色看,却也知道外面情况并不算太好。
“姑娘,顾公子回来了。”
正出神,云珠突然开口。
傅吟惜顺势从窗边看出去,果真见到顾卿允脚步略显匆忙地走来。她难得见他如此,心下一紧,当即放下书走出了内室。
“允哥哥,外面情况如何?”
他一进屋,她便开口问道。
顾卿允温柔含笑的眼凝着些许沉默,顿了顿才道:“离京的事恐怕还得再往后延。”
“什么?”
“之前你二哥寻到了与你年纪相仿女子的被毁尸骨,也顺利放进王府中被潜火兵找到,按理来说,宫里那个人应该已经得到消息确认你身故,但从现在城中搜查行动看,他似乎仍旧没有放弃寻你。”
傅吟惜微怔,不安道:“莫不是他发现了尸骨是假的?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会顺势怀疑到潜火军以及禁军的人?”
顾卿允听出她话里的急切,安抚道:“我们不必自己吓自己,那尸骨连仵作都能蒙骗过去,宫里那个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认定它是假的。只是按照目前情况看,我们只能暂时留在此地,等你二哥多探听些情况后再考虑何时启程江南。”
“……也只好如此了。”
傅吟惜不解裴衍之在想什么,她拧着眉,心绪有些混乱。
“公子,公子,不好了!”
这时,一道焦急的呼声从屋外传来,几个人转头看去,便见看守大门的一名小厮面色慌乱地跑来。
顾卿允喊住他:“怎么回事?”
小厮擦着额前汗,道:“公子,书院那边来了一群官府的人搜查,看他们的样子,只怕过会儿就要往这边来了!”
“啊!”云珠一惊,下意识拉住傅吟惜的手,“姑娘,那些人定是来抓你的,现在该如何是好?”
傅吟惜无法回答,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她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裴衍之,如今她想通了,终于放弃,可那个人却不放过她,明明他对自己从无信任也从无在意。
眼下,她只期望离开燕京,期望能去外面见一见不同的风景,可谁想,连这一点心愿,裴衍之也要将其扼杀。
他到底想做什么?!
傅吟惜很想,很想冲到他面前质问。
顾卿允感觉到身侧的人情绪起伏不定,仿佛即将烧开的水,尚且平静的表象下,内里心绪却不停翻滚,欲要冲破那名为“冷静”的外壳。
“小惜。”他一时情急,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一如小时候那样握住了她的手。
傅吟惜沉静在痛苦无解的思绪中,猛然听到声音,便像受惊的幼兽一样往后一退。
“小惜!”
“姑娘!”
傅吟惜退到云珠身上,被她扶住,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有些不对。
“我,我怎么了?”
顾卿允脸色不大好,但还是温声道:“你在害怕,小惜。”
傅吟惜抿了抿唇,她知道她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大,但近一个月积累下的郁气总该有一个发泄的出口。
“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小惜,眼下并非绝路,”顾卿允到底年长几岁,性子也沉稳,很快想到什么,说,“这间宅子虽没有什么密室藏身,但后院有一处地窖暂且能够容人,你和云珠在里面应该可以藏住。”
傅吟惜有些迟疑:“这些人在城中四处搜查,只怕经验老道,不会放过地窖这种地方。”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赌一把了。”
顾卿允说罢,转头吩咐小厮带着傅吟惜云珠二人去往后院。
“那你呢?”傅吟惜问道。
“我会去前院等他们,若是可以,我会尽可能避免他们到后院搜查。”
傅吟惜闻言,也知道此刻没有更好的办法,点点头,拉着云珠同小厮离开。
后院地窖原是宅子前主人储放米粮与瓜果之用,在顾卿允买下此处后一直空置,因此只要一打开窖井盖,里面的空荡便一览无余。
傅吟惜环视四周,却并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遮盖过地窖的存在。
“姑娘,快进去吧,外头的人不知何时会过来。”小厮有些紧张地提醒。
傅吟惜微微颔首,刚要扶着梯子下去,脑中却忽然闪过什么,她倏地一下顿住脚步,抬头望着地窖外站着的小厮。
“厨房里可有一些味道比较重的腌菜?”
“腌菜?”小厮一愣,挠挠头道,“应该有吧,但不清楚味道重不重,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吗?”
傅吟惜没有太多时间犹豫,立刻吩咐道:“这样,你速去厨房将所有能找到的腌菜搬到这地窖中,之后若是官府的人搜查到这边,你就这般应对……”
小厮仔细听完,应声后立刻朝着厨房跑去。
傅吟惜见他没了身影,这才同云珠一起躲到地下。
“姑娘,这法子能拦住搜查的人吗?”云珠扶着傅吟惜坐在角落里,语气多少有些担心。
“不管能不能,就像允哥哥说的,也只能赌一把了。”
云珠明白这个道理,她无奈地点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说:“姑娘,你说王……不对,如今是陛下了,陛下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找到你,是,是不是他其实心里有姑娘呢?”
傅吟惜听到这话一愣,继而轻笑出声:“心里有我?倘若他心里真的有我,为什么要隐瞒他与奚妃相识一事,他有无数次机会同我说清,可他都没有,甚至直到最后出兵进宫的计划,也是我无意听到的。如此,是叫心里有我吗,我还不至于这么自作多情。”
明明窖井盖还未合上,可傅吟惜说着却渐渐感觉到胸口滞闷,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云珠自知失言,听了这番话更是心疼地直接抱住她,低低地说道:“姑娘,没关系,陛下不在乎你,是他的损失,我们家姑娘样样都好,是他没有福气。”
傅吟惜心里的悲伤还没完全涌现,便又被这孩子气的话逗笑。
“净会说好听的。”
“才不是好听的,这都是实话,”云珠语气认真起来,说,“人一辈子能遇上几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姑娘对陛下的好,那是奴婢还有主院里的人都有目共睹的,陛下他……就后悔去吧。”
傅吟惜不置可否,弯着唇没有说话。
除却至亲外,真心以待的人确是难得一遇,可不管是谁,真心相付后都是希望有所回应的。她以前觉得自己可以等,可以让裴衍之慢慢喜欢上自己,可如今她却不再这么认为。
当一个人对你刻意有所保留时,哪怕你再怎么努力争取,也永远够不上对方的身影。而这样看不见尽头的等待,无疑代价太大。
傅吟惜只庆幸自己能在进到那个深宫前看透这些,因为一旦她随着裴衍之进宫,那她就会像姨母一般背负其家族的重任,到那时她再想离开几乎没有可能。
思绪又不免飘远,但幸好,那小厮回来的很快。
“姑娘,这已经是厨房能找到的所有腌菜了,全部搬下来吗?”小厮趴在窖口,朝里头轻声喊着。
傅吟惜看不见到底有多少,但还是嗯了一声,说:“都搬下来,然后你即刻离开这里,若官府的人真过来搜查,你再用我说的那个法子。”
“是,小的知道了!”
小厮应了一声,随即叫上人一起将一坛坛腌菜搬到地窖里。
傅吟惜平日的吃食里,也常有将腌菜作为配菜的,但因为量少,因此闻着并没有多大的味,可现在各种品类的腌菜同时堆在一处,让本就呼吸不畅的地窖顿时充斥着酸腐的味道。而且这些味道根本无法流通,就好像是紧贴着你的鼻尖,让你避无可避。
小厮搬完最后一坛子腌菜,面色已是肉眼可见的痛苦,他看着傅吟惜,忍不住屏息问道:“姑娘,你真的受得住吗,这要是被公子知道了,定会责怪小的不懂分寸。”
“你家公子不会的。”
傅吟惜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但她说话的语调却还是尽可能如常:“他知道我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你放心。”
顾卿允从来不是胡乱指责家仆的人,小厮其实也清楚这一点,他点点头,有些犹豫地问:“那,那小的就先上去了,不然若是被官府的人看见,只怕会功亏一篑。”
“嗯,上去吧。”
傅吟惜低低说完,重新回到角落中。
“云珠,你还好吗?”她一坐下便注意到身侧的人没怎么说话。
云珠捂着嘴巴鼻子,圆圆的大眼盛着一汪水:“唔,唔唔。”
若不是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只怕傅吟惜根本听不懂她的意思。
“其实你也可以不跟着下来的,只是我担心以裴衍之的做事风格,官府的人手里恐怕也会有你的画像。”
云珠忙摇摇头,松开了点手指,快速道:“不是的,就算他们认不得奴婢,奴婢也会陪姑娘一起,才不会让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话一说完,她又立刻将手遮上,目光很是坚定。
傅吟惜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云珠似乎总有这样的能力,让人哪怕处在逆境也能忍俊不禁。
她刚要再安慰些什么,却忽然听得头顶传来一阵不快不慢的脚步声,声音有些杂乱,显然不是一两个人。
“嘘。”她忙对着云珠无声地比了比手势,而后贴着墙壁,静静听着上面的动静。
“顾公子这宅子倒是挺大的啊。”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是一道略显粗犷的男声。
“是大是小并不重要,这宅子胜在僻静清静。”是顾卿允。
“嚯哟,是够僻静的,先前我们兄弟几个也去过前头的书院搜查,愣是没瞧见这边还有一处宅子。”
顾卿允嗓音温和,语气却带着点好奇:“在下不爱出门,也是不知最近官府到底在寻什么人,怎的看上去很是严峻的样子,莫不是狱中哪个重要案犯出逃了?”
另一个人顿了顿,显然是有些犹豫的样子,“这……公子就不必管了,我们几个人快点查完,也好回去交差。”
这话一出,傅吟惜稍微松了口气,最起码,他们突然发现这处宅子确实是意外,这些人的态度也只是为了应付公事而已。
“行吧,不过这宅子也差不多走到头了,几位官爷还要继续搜吗?”
“走到头?”那人一笑,“你看看,那儿不是还有一个地方没搜吗。”
傅吟惜瞬间觉得头顶的声音更清晰了些许。
顾卿允道:“这儿啊,不过是处地窖,里头也没什么东西。”
傅吟惜一听,心下一紧,幸而紧接着,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下来,正是之前帮她的那位小厮。
“是啊官爷,这地窖除了一些家里的腌菜,也没什么能查的。”
“腌菜?”对方稍稍一顿,“哪怕里头是空的,那也得开了盖子查,快点吧,别耽误时辰。”
傅吟惜下意识屏气,随后便看见前面的窖井盖被缓缓打开。
“嗬,这什么味儿?!”一道极为嫌弃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有数个人一并抱怨起来。
小厮便道:“几位官爷不是知道吗,这是腌菜啊,腌菜放久了正是这个味。”
“啧,这也太多了点吧,搬出来都麻烦。”
“搬出来?”小厮哎哟一声,求饶一般地喊道,“天爷啊,官爷可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这东西搬来搬去,那不得闻一日?您瞧瞧这些坛子罐子,这要是摔了碰了,味道得留多久?”
“你们吃这么多,还嫌弃味重?”
小厮道:“小的也不瞒几位官爷,我们家公子就是好这一口,什么汤啊面啊的都得放一些腌菜好开胃,而且,别看现在这么闻着味重,吃起来可香呢。”
“你家公子爱吃?”那人似乎是转向了顾卿允,“没看出你好这一口啊。”
傅吟惜心里其实有些紧张,毕竟她还没来得及与顾卿允说起这个法子,但好在他十分聪敏,前头一段对话下来,他很是镇定且迅速地应了句:“人不可貌相,官爷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嘶……也罢也罢,这味道这么重,估计也藏不了什么人。”
“是啊官爷,咱们在外头都有些受不住,里头又怎么可能藏人呢。”小厮趁势附和。
“嗐,算了算了,我看这院子虽大,但也实在太空荡了点,今日就先这样吧,兄弟们,撤!”
顾卿允慢条斯理道:“阿丁,还不快送各位官爷离开。”
被唤作“阿丁”的小厮登时“哎”了声:“几位官爷这边走。”
很快,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头顶走过。
傅吟惜没有立刻出声,直等到窖井盖处投下一道阴影。
“小惜?”是顾卿允的声音,“可以出来了。”
傅吟惜面上一喜,拉着云珠穿过一坛坛的腌菜往外走去,好不容易爬上地面,两个人止不住地开始吸气吐气。
“唔……里头可太难闻了,再待下去,我怕是要窒息了。”云珠迅速跑到一旁树下干呕,可呕了半天并没有吐出什么。
傅吟惜倒是还好,虽然鼻子有些遭罪,但不至于反胃。
“怎么样,有没有缓和一些?”她提着心走过去,小心地轻拍着云珠的背。
“唔,奴婢没,没事,再缓一缓便好了。”
顾卿允适时走上前,语气里有些惊讶又有些后怕:“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阿丁那小子可想不出用腌菜打掩护这样的主意。”
傅吟惜停下手,叹道:“也是一时情急忽然想到罢了,毕竟你说过,眼下这种情况,大不了赌一把。”
索性,她们运气都很好,赌赢了-
虽然加派了更多人手搜查傅吟惜的踪迹,但连着几日过去,裴衍之仍未得到任何线索。
而与此同时,宫内几位先帝后妃,除了萧娥外,均得到妥善安置。温珍儿被册封为皇太妃,入住宁寿宫,虽不是皇太后,但裴衍之给其的却几乎是皇太后的待遇。剩下旁的嫔妃,皆按照历代礼制册封。
萧娥因为被先帝所废,在所有后妃册封结束后送往城外静心尼姑庵出家为尼,无召不得回京。此举,一来是顺应先帝“遗愿”,二来,也是为了掣肘厉王一派,让其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剩下的只有奚鸢。
最初,裴衍之按照礼制册封其为太妃,然而奚鸢自己却十分抗拒这个身份,表明不愿在裴烨恒死后,还与其再有任何牵扯。
裴衍之知她心思,因此并没有强求,甚至在面对前朝后宫诸多不满时,力排众议将奚鸢留在了禧安宫。
如此,众臣便下意识认定这位新帝是要将先皇的妃子纳入自己后宫。
裴衍之没有多做解释,但当一些讨好他的朝臣特意上奏让其直接册封奚鸢时,他却也未曾理睬,让众人一时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天,裴衍之才下朝回宫,刚一进殿,身后便响起一道侍女疾呼的声音。
“陛下,不好了,奚夫人她忽然腹痛晕倒,还请陛下快过去看看吧!”
裴衍之眉头一皱,未有太多犹豫便转身又踏出了大殿,他朝那侍女一瞥,问道:“可请了太医过去?”
“已经请了吴太医过去,此刻应当也在去禧安宫的路上。”
裴衍之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朝禧安宫走去。
禧安宫。
裴衍之到时,太医已经给奚鸢诊过脉,见他到来,没等询问便主动禀道:“陛下,奚夫人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体虚气弱,早起一时没能缓过劲,这才突然晕倒。”
裴衍之扫了眼床榻上双眼微阖的奚鸢,淡淡问道:“可有调理身体的方子?”
吴景回道:“有的,只是如今夫人怀着身孕,有很多药不可用,所以即便开方子服药调理,只怕效用也不会太明显。”
“你的意思是必须得等孩子生下才能配合汤药调理身子?”
“是。”
裴衍之顿了顿,轻抬起手:“行了,先退下吧。”
吴景从容告退,内殿中的几个宫人也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一下子,这殿中便只剩下裴衍之与奚鸢二人。
“你醒着。”裴衍之开口,是陈述的语气。
闻言,床上的女人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来。
“……你政事繁忙,其实不必过来。”
裴衍之立在床侧,语气听不出喜怒:“若是不来,我还不知你身体已经这般虚弱。”
奚鸢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只是,只是怀着孩子才会这样。”
“你这么说,是不想让我觉得愧疚?”裴衍之微微拧眉。
奚鸢侧头看向他,突然粲然一笑说:“你我之间,何谈愧疚,不管我做什么,为你,便是为我自己。”
裴衍之不置可否,语气微沉:“可你不该那般冒险,你可知一旦你走错一步被那个人发现,如今这结果便是天差地别。”
“冒险?”奚鸢一愣,“或许吧,可我并不后悔,即便不是为了你,我也会下那个药。
“衍之,你知道的,我有多恨那个人,从我十岁那年起,我便明白他是我的仇人,十五年来,不管在宫里还是宫外,我无时无刻不想啮其骨食其肉。他喜欢我,那正好,我便让他尝尝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即便是说着狠话,可奚鸢的眼中仍旧一片清明,那些恨意她藏在心底,除了在裴烨恒临死前控制不住宣泄出外,她习惯了隐藏。
裴衍之静静听着,眉眼间的冷意逐渐退去,他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负担那些仇恨。”
过去了?
是啊。
奚鸢浅浅勾着唇,说:“如今这天下是你的,我自是不必再背负那些东西,你知道的,当那个人死去,而你顺利即位时,我有多么高兴。”甚至,不管不顾,即便那么多人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冲上前抱住了他。
她的情不自禁,已经压抑太久。
裴衍之微微弯下.身,替她将衾被掖好,说:“好了,你好好休息,等生下腹中孩子,我会让太医给你开方子彻底调理身子。”
“等等,”奚鸢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裴衍之一顿,没有拒绝。
“何事?”
“你坐下,”奚鸢眼中带着温柔的笑,“说起来,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歇下来好好说话了。”
裴衍之“嗯”了一声,抽.回手,再次将衾被掖好:“你的身子受不得风。”
“你还是同小时候一般细心。”奚鸢语气熟稔,神色间似有回忆,“对了,听说你近日还在加派人手寻找傅吟惜?”
裴衍之没想到她会谈起这个,目光微凝:“是。”
奚鸢动了动唇,再开口时多少有些犹豫:“在之前我是非常支持你将她寻到的,那毕竟是你的发妻,并且待你也是极好,可如今潜火兵既已经找到她的尸骨……衍之,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
裴衍之眸光渐冷,薄唇轻启:“姐姐,这些事我自己会考虑。”
奚鸢对他十分了解,看着他的神情便知他心下不悦,她忙解释道:“衍之,我并非与那些人一样因为什么耗费人力而阻止你继续找,我只是……”
她说着,不由自主便伸出手抚上裴衍之垂在床沿的手:“我只是不希望你花了那么多心力,最后却失望收场,我不想你伤心。”
裴衍之垂眸瞥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其抽.了出来,继而起身,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但我足够承担任何结果,所以,只要没看见她的全部尸首,我便会继续找。
“时辰不早,姐姐还是早些休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宫里的人办就行,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多留了。”
“衍……”
奚鸢还想再次喊住他,可这一回,裴衍之却大步离开,没有任何会留下的意思。她望着男人消失的背影,手心虚空地捏了捏,眼中渐渐流露出些许失落。
裴衍之回到太辰宫,刚在案桌边坐下,余光便瞥见了桌角处的红木嵌金云鸟纹笔盒。他将其拿到手中,轻轻打开,沉默地看着里头空荡荡的绒布。
“崇林。”
“小的在。”
裴衍之捏着笔盒转了转,淡淡问道:“进宫后,你可曾在奚夫人那儿见过那支马球场上赢下的笔?”
崇林微愣:“陛下是说王妃赠给陛下的那支?”
“……嗯。”
“似乎,”崇林细思了思,“未曾见过。”
裴衍之目光微沉,拇指摩挲着木盒边沿,动作有着未被察觉的温柔。
正当大殿一片静默时,蒋照突然带着一卷纸张从殿外走进:“陛下,臣有事要禀。”
裴衍之回过神,抬眸看了他一眼,才轻轻将笔盒放回原处,说:“何事?”
“傅家和沈家人每日行踪已经整理完毕,陛下可要现在查看?”
裴衍之瞥了眼他手里的纸张,微微颔首,道:“呈上来吧。”
话落,崇林便立刻走上前将纸张取来。
裴衍之先是粗略地扫了眼,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蒋照答道:“未发现。”
“……”
裴衍之面色稍沉,一次又一次没有结果,让他心里渐生烦躁。
“啪。”
他将纸张轻拍到桌面,抬眼看着前头的人,厉声道:“继续跟,包括与傅家多有往来的人,都要密切盯着。”
蒋照不意外这个吩咐,拱手回道:“是,臣这就去办。”
“……慢着!”
突然,裴衍之的视线在纸张上重新扫过,两条极为相似的信息一时间吸引住了他。
傅凌与顾家人于万香居见面。
沈清清与顾家人于云酥坊意外撞见。
“顾家人……”裴衍之念出声,“这个顾家可是三知书院的顾家?”
蒋照如实点头道:“是。”
“傅凌和沈清清见的可是顾卿允?”
蒋照顿了顿,又点头:“正是。”
裴衍之忽然觉得眼前的迷雾被一只手拨开,眉头一挑,重新吩咐道:“蒋照,即日起,你亲自盯着这个顾卿允,他去了何处,见了谁,还有平日住在哪里,每日都要与朕汇报。”
“……是!臣遵旨!”蒋照从不会多问,得了命令便立刻转头去办。
很快,第二天,裴衍之便收到了部分有关顾卿允的消息。
“你是说他几乎只待在书院和自己的宅子?”
“是的,但臣已经问过负责那一片搜查的人,不管是书院还是私宅,都没有任何王妃的踪影。”
裴衍之并未因这话打退,反而平静道:“如果她真的在这两个地方,她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找见。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即可回禀。”
“是!”
之后连着几日,都会有官府的人到顾卿允私宅搜查,每次傅吟惜都得躲在地窖中,虽次次顺利避过,但久而久之她却也渐渐烦躁起来。
“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异样,故意戏弄我们?”又一次遭到搜查后,傅吟惜忍不住起疑。
顾卿允先是一顿,而后肯定地摇摇头:“我已经去附近的庄子还有书院打听过,这几日不管哪里都是日日被搜查,无一处例外,所以应该不是戏弄,而是……宫里那个人开始着急,试图用这种攻心的方式干扰你的思绪,让你先自己慌张起来。”
傅吟惜闻言,觉得也似乎在理,便索性放平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裴衍之依旧没能从书院与私宅得到有关傅吟惜的消息,书院每日情况几乎是循环往复,而私宅则整日闭门,除了偶尔见顾卿允出门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按理说,如此情势应当没有任何问题,但出于一种莫名的嗅觉本能,裴衍之并未放弃,反而渐渐意识到,如今与自己对抗的人既警惕又耐心,他的“攻心”法并不奏效。
“蒋照,从明日起,不必再对书院以及私宅进行搜查,并且城中所有行动都暂时停下。”裴衍之眸光渐深,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兴奋。
蒋照有些意外,难得地问道:“陛下是不准备继续寻找王妃……”
裴衍之眼皮倏地一抬,勾唇道:“朕只是想换个法子引猎物上钩罢了。”-
傅吟惜正在和云珠准备去往后院地窖,阿丁突然匆匆跑来,喜冲冲道:“姑娘,云珠,你们不必再去地窖躲着了!”
傅吟惜脚下一顿,疑惑道:“什么?”
“你们不必去地窖躲藏了,不仅今日不用,明日后日以后都不用了!”
云珠跟着笑起来,大喊道:“真的吗?怎么会这样?”
阿丁摇摇头,同样顶着一张不解的脸:“具体怎么回事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小的从书院前面几个庄子那儿打听到说,整个燕京城的搜查都停了,大概是官府的人放弃了吧。”
傅吟惜微微怔愣,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
该高兴吗?
当然。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间宅子,离开燕京城,去到更自由的地方。
可她为什么又莫名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这就是你和裴衍之的结局,你和他,永永远远便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一个多月前,她还在因他的一句“你是我唯一的妻”而充满无限的希冀,她幻想着有一天他也能用同样的爱意待自己,可没想,这一天不仅没有等来,反倒她先主动离开了他的身边。
她恍惚的不仅仅是她和裴衍之从此陌路,更是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会走出这一步,与他背道而驰的这一步。
原来,不管什么执念都有放下的一天,无非是想通的时间或早,或晚。
顾卿允也很快得到搜查结束的消息,但他仍旧无比谨慎,一直等到三天后,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情况才终于决定按照原计划启程去江南。
出发前一夜,顾卿允来到傅吟惜房中。
“伯父伯母太过明显,他们无法过来,所以明日来给你送行的只有你二哥和清姑娘。”
傅吟惜明白其中难处,即便裴衍之停止搜查,她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因此她只是点点头,浅笑道:“好,我知道了。”
顾卿允见她如此,不由也扬唇:“离开家,离开燕京,会害怕吗?”
傅吟惜突然有些被问住,但她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摇头:“或许会有一些,但应该不算是害怕,只是……不习惯?不过有你在,我就当是小时候你带着我出门玩,不必害怕。
“再说,”她稍稍一顿,转头看向内室里还在收拾行李的身影,“还有云珠在,有她陪着,我也不会害怕。”
闻言,顾卿允竟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说:“小惜,你真的长大了。”
傅吟惜被他这副所谓“大人”模样逗笑,心说,她何止长大,她都已经嫁过人成过婚,若再想从前那样黏着爹娘兄长,只怕连云珠都要笑话她。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收拾好早些休息,明日寅时我们就要出发离开燕京。”
“嗯。”
翌日寅时初刻,天空仍一片灰暗,四下寂静无声,唯有草丛花坛间偶现几声虫鸣。
傅吟惜与云珠二人女扮男装,很快梳洗结束,从屋里走了出来。
院子里,顾卿允也同样打点好行装,身后只跟着阿丁一人。
“你这回也带人了?”傅吟惜有些意外,毕竟过去几年,顾卿允都是只身一人游云四方。
顾卿允颔首道:“这次我们走得慢些,多个人,路上也好照应,况且之前你不是说阿丁很机灵吗,带上他应该不差。”
话音落下,阿丁便上前半步,对着傅吟惜保证道:“姑娘放心,小的一定会好好保护姑娘你的。”
傅吟惜并不需要谁保护,不过他这么说,她也不好打击人家,只能点点头,淡淡一笑。
“好了,你二哥和清姑娘就在书院外的木桥旁等着,我们尽快过去,同他们告个别。”
告别一词,让傅吟惜不免有些许伤感,但她并未表现出异样,浅笑着跟着离开。
马车从宅子大门一路行到书院外的木桥旁,傅吟惜匆匆下马车,抬眼便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桥尾。
“二哥,清清!”
她跑过去,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对谁说话。
傅凌到底年长几岁,摇摇头打趣道:“怎么,这么久未见,你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傅吟惜红着眼:“不,二哥,我,我其实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说对不起,也想说谢谢。
对不起她一次又一次的任性让他与爹娘担心,也谢谢他们总会在背后无条件地支持她爱护她。
“好了好了,我可不想将你弄哭,要是被娘知道,又得让爹揍我。”傅凌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亲昵不减。
傅吟惜忙抚了抚头顶的束发,小声嘀咕道:“二哥又要把我发髻弄乱。”
“你说什么?”
傅凌刚要拔高声量,傅吟惜便立刻将沈清清拉到身边往另一侧跑去:“我与清清有私话要说,很快。”
沈清清不知傅吟惜想说什么,等两个人走远一些,她便先将自己带的东西拿了出来:“吟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银钱,我知你与顾大哥都不缺钱,可那都是在家中,去了外面,吃穿住行样样离不开钱,你必须得多带些。”
傅吟惜看着手里的小匣子,一打开,有银票,也有一些散碎银两。
“清清……连我二哥都没想到。”
沈清清噗嗤一笑:“他一个武将,哪里能想到这些。”
“是吗?”傅吟惜眉头一挑,“那你为何这么清楚如何在外生活,我记得你也没有怎么离开过燕京城啊。”
沈清清一顿,轻咳一声说:“是,是你大哥信上说的。”
傅吟惜早就猜到些许,只是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莫不是……终于开窍了?
可惜她即将要离开,否则定然要问个清楚。
这时,顾卿允也正好走来,提醒道:“小惜,时辰已经差不多,我们该出发了。”
傅吟惜微怔,定定地看着沈清清,伸手抱住她:“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在外定要保重身子,莫要饿着累着。”
“嗯。”
傅吟惜走回到马车旁,又对着傅凌道:“替我多哄哄娘亲开心,告诉她,我一切安好。”
“知道,快上马车吧。”傅凌走上前扶她上马。
“二哥,保重。”
“你也是,保重。”
傅吟惜不再留恋,回头躬身进了马车中。
夜色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不停歇的马蹄声响。
城门于寅时三刻开启,他们到时,恰逢守将将城门打开。
这个时间段,进出城门的人虽不多,但也并不算少,许多城外的村民会带着新鲜的蔬果进城赶集市贩卖。
傅吟惜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景象,掀着帘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
马车驶过城门,走上城外官道后便开始加速。
“吁——”
突然,马车急急停下。
傅吟惜猝不及防,若不是被顾卿允眼疾手快抓住胳膊,只怕直接脸朝地摔在了车厢里。
“怎,怎么回事?”她心跳有些不稳。
车夫似是回过神来,对着前头喝问:“喂,你们是何人,怎么突然拦道?!”
话音落下,马车外久久无声,然而就在傅吟惜以为是撞鬼,想要亲自揭开车帘看看时,一道熟悉的,曾经几乎刻在她脑海中的声音如暗夜梦魇般缓缓响起——
“傅吟惜,好久不久。”
作者有话说:
我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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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傅吟惜浑身僵硬, 抓着窗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怎么回事,裴衍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 许多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一点点重现,那频繁得像在戏弄般的搜查,却突然毫无预兆地终止,她只以为是裴衍之放弃了,可现在看来……
这竟是一个计?!
紧绷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有不甘, 亦有愤怒。
“小惜,别怕, ”顾卿允神色肃然, 握着傅吟惜胳膊的手稍稍收紧,似在安抚,“你和云珠在里面待着, 我出去与他说话。”
傅吟惜倏地回神,忙一把拉住他:“不行, 他也认得你。”
“他既直接开口喊你的名字, 显然是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也自然知道我的存在。让我出去同他对话,赌一把。”
赌一把,又是赌一把。
傅吟惜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裴衍之逼到次次没有退路可走。
顾卿允示意云珠照顾好自家姑娘, 而后便起身揭开帘子走了出去。
“在下是这辆马车的主人,请问阁下突然拦路, 有何贵干?”顾卿允的语气, 赫然是一副未认出对方的样子。
傅吟惜不由握住云珠的手, 屏着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顾公子,将军府一别,近来可好?”
是裴衍之的声音。
傅吟惜抿起唇瓣,继而听见顾卿允发出些许惊讶的叹声,说:“阁下是……裴四爷?这天色昏暗,倒是一时未认出,实在抱歉。只是,不知四爷拦下我们的马车,是想做什么?”
“顾公子还记得在下便好,意外拦车实属无奈,在下只是……想接回自己的人罢了。”
自己的人,谁是你的人!
傅吟惜皱紧眉头,对这四个字的形容颇为不满。
顾卿允显然也有些意外如此说法,轻笑了下道:“四爷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我这儿何来四爷的人?”
“是吗,”裴衍之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冷静,“那可否请顾公子揭开车帘看一看?”
“四爷,这恐怕不妥吧,难不成今日出城的马车都得经四爷的检查才能过?”
“顾公子,拖延时间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裴衍之根本没有要接顾卿允话的意思,言语之间的强势渐渐没了掩饰。
顾卿允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静默间,傅吟惜的心又紧了紧。
“既然四爷如此坚持,那在下也不愿浪费时间,四爷想看便看。” 顾卿允终于开了口。
傅吟惜心下微诧,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帘子突然被掀起一角。
“马车里是在下的两个弟弟,也藏不住别的人。”
顾卿允一边低低说着,一边用整个身子将门不动声色地挡住,他慢慢拉着帘子,目光定定地看向车厢中的人。
虽然光线仍旧灰暗,可傅吟惜仍从他有力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拼一把,她现在是男装打扮,眼下这个天色又根本看不清人,只要她稳住,不要露怯,或许能瞒过裴衍之。
傅吟惜明白顾卿允的意思,她松开云珠的手,极轻声地说了句:“低下头,不要说话。”
帘帐终是彻底被拉到一侧,车外的光线稍亮,但仍旧无法轻易看清人的面目。
顾卿允立在一边,遥遥对着前方马背上的人,道:“四爷,您可看清楚了,这里只有我的两个弟弟。”
话音落下,傅吟惜瞬间感觉到一道熟悉的,冷锐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种隐隐将被看穿的压迫感霎时让她心口一麻,动弹不得。
“这是,你的弟弟?”
裴衍之这话虽是个问句,可语气里却并没有任何疑惑。
傅吟惜逐渐适应那道带着审视的目光,双眼微垂,没有说话。
“这是自然,裴四爷,在下没有必要骗你。”顾卿允也依旧镇定。
一时间,周遭安静下来,夏夜的风浅浅吹拂,裹挟着些许的热意。
傅吟惜并未因这沉默感到片刻安心,反而愈渐忐忑起来,突然,就在这时,一道不疾不徐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裴衍之没有任何预兆地骑马靠近,锐利的双眸紧紧锁着马车内的人。
顾卿允收紧掌心,试图出声阻止他继续往前:“四爷是否已经检查完,这车内并没有四爷的人。”
“……是吗?”
又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然而下一瞬,裴衍之忽然抬手一挥——
“嗖——”
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子直直冲着车厢内而去。
“啊!”
傅吟惜猝不及防一声惊呼,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原本齐整的束发彻底散乱,披落在肩上。
心脏霎时狂跳起来,傅吟惜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过去,却正正好与马背上那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遥遥一眼,明明看不清神色,却犹如临近身前般充斥着威压。
顾卿允立刻侧身挡在车厢前,一贯温和的嗓音低沉不悦:“四爷这是何意,舍弟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般举动,若是伤到她,在下定不罢休。”
傅吟惜趁此间隙,匆匆抓起长发想要重新束起,谁知她方才抬手,车外那道熟悉的声音便不紧不慢道:“舍弟?傅吟惜,我已经看见你了,还要躲吗?”
傅吟惜心下一沉,哪怕她早有预感这一回她赌不赢,可真当这一刻到来,她还是感觉到了无力与愤怒。
顾卿允仍没有让开身体,裴衍之看着他将傅吟惜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而她默不作声,心里渐生出一股无名火。他未去思索这种感觉为何而来,只是凭着本能,以上.位者的姿态低低开口:“我不喜欢无功而返,顾公子,我以为我们没必要闹得太难看,毕竟……顾家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总得为顾家大大小小的人考虑考虑自己能承受怎样的后果。”
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威胁,顾卿允能听出,傅吟惜自是也能听出。
她脸色骤然一变,裴衍之或许不会真的伤害顾家大小,但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他未必不会对顾卿允下手。
顾卿允帮了她这么多,她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
“裴四爷,你不必……”
傅吟惜听见身前的人欲要开口,连忙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允哥哥!让我……自己来。”
顾卿允一愣,刚想要阻止,却不料傅吟惜已经起身,来到了他身后。
“允哥哥,”她小声说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当然不会有事,那个人只是想带她走,只要她露脸,那么结局注定。
顾卿允清楚这一点,也正是因此,他才不愿让她出来,她的出现,等同于退让。
傅吟惜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可事到如今,保全马车上所有人的性命比她离开更为重要。
顾卿允到底拗不过她,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位置。
跨坐于马背上的裴衍之默默盯着二人之间的交流与细微的动作,那种肉眼可见的亲密,旁人根本无从插.入。他不由沉下眼,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傅吟惜感觉到前方愈发强烈的注视,小手握拳,站直身子立在顾卿允的身侧。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对裴衍之的第一句话,是憋在心底已久的质问。
裴衍之听出其中的不满与气恼,薄唇一抿,道:“我要带你回去。”
“回去?”傅吟惜此刻还算平静,“我不想。”
本以为对面的人会顺势问一句为什么,可谁知他却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淡淡道:“我来带你回去,不管你想不想。”
傅吟惜一滞,目光里满是震惊:“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沟通,直接强绑她回宫?那他何不在前几日便将她从私宅带走,他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行踪。
“我不会和你回去。”她不由又一次重申,目光更加坚定。
裴衍之默了默,稍稍移开视线,在顾卿允身上迅速扫过,道:“你知道你这一句话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他的目光转移没有任何遮掩,再加上这么一句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她,如果她执意不走,顾卿允甚至整个顾家都会受到牵连。
顾家并非官宦之家,家族上下多是文人读书人,若真的被裴衍之记上,只怕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阴私的手段,仅仅是带她离开燕京城这件事,一旦被人知晓,便可以被冠上各种罪名。
傅吟惜这段时间一直在赌,可唯有此事,她不敢,也不能。
“……我答应,跟你走。”沉默良久,傅吟惜终是开了口。
“小惜——”
顾卿允欲要说什么,但很快被她一把制止,她拉住他的手腕,抬眼看向前头马背上的人,冷漠道:“我答应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裴衍之的视线在两个人手间扫过,眉心微微一蹙,并没有立刻答应:“什么条件?”
傅吟惜并不想打哑谜,直接回道:“第一,我跟你离开后,你不能对顾家动手,不能伤害他家任何人。”
裴衍之一默:“好。”
“第二,”傅吟惜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肉,“我要和允哥哥单独说一会儿话。”
裴衍之原想接下来继续答应,可听到这话,到嘴边的“好”字却急转咽了回去,他道:“你们有什么需要说的,可以在我跟前说。”
傅吟惜柳眉轻皱:“你放心,我只说两三句话,很快结束。”她刻意软了语气,也带着一点请求的味道。
裴衍之对她这个语气十分受用,定定地看着她片刻,颔首道:“好,两三句话,我会估好时间。”
傅吟惜匆匆嗯了一声,立刻拉着顾卿允回到车厢内。
“你真的要同他走?”顾卿允先开口问道,温和的声线中带着点急切与担忧。
“是,他话里话外都在威胁我们,我不能让他对顾家下手,只有暂时答应他。”
顾卿允注意到她的用词,顿了顿:“什么叫暂时?”
傅吟惜朝着帘帐的方向瞥了眼,此刻,帘子完全垂落,只要小声,外面的人定然不会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我愿意和他回去,但我也会和他说明白。他并不喜欢我,这次这么执着要将我找到,或许也不过是因为我担了一个他正妻的名分,我会与他说清一切,而后再正大光明地离开。”
顾卿允听完,面色依旧凝重,问道:“你觉得他会答应?”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裴衍之从前便不喜她出现在他身边,成婚后虽有所缓和,可大抵也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如今他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所爱的人,又哪里有理由抓着她不放。
说不定,他这么强硬地要带她走,就是想让她回去,找机会与她和离,然后好名正言顺地给他心底那个人让出位置。
“允哥哥,我可不可以请你再等等我,等我从宫里出来,而后再一起去江南?”傅吟惜不由请求道。
顾卿允默默望着她,叹出口气道:“即便你不说,我眼下也是不会离开的,你这么被带回去,我根本不放心。外面那个人……城府太深,他的手段,比我想象得要狠。”
傅吟惜轻轻一笑,说:“他若是真的够狠,那便直接治我的罪,也好过再与他纠缠。”
“……你真的决定好跟他回去了?”
傅吟惜点点头:“不是你说的吗,赌一把,或许我能和他谈清楚。”
就像当初她与他谈赐婚一事,不也是顺利说服他了吗。
这个时候和当时也没有太大差别,他依旧不喜欢她,只要她能找到和离于他有利的地方,想来,说清并不会太难。
顾卿允见她心意已定,也只好同意:“那你在宫里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会等你出来……”
“吟惜,时间差不多了。”
裴衍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顾卿允的话,虽说语气没有什么异样,可傅吟惜隐隐感觉得出外面的人已经有些许不耐。
“罢了,不说了,”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云珠,我们走吧。”
云珠什么话都没说,也找不到机会说,只能点点头跟着躬身往前走。
傅吟惜掀起帘子,刚要下马车,裴衍之便骑着马走到她跟前,她抬眼看他:“怎么?”
裴衍之扫了眼车厢的方向,伸出手臂,淡淡道:“马车停在城中,这段路我带你走。”
“什么?”傅吟惜一愣,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
然而马背上的人却不再给她琢磨的时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手下使力,直接将她一拉带到了自己身前。
傅吟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马背上,脊背隔着轻薄的衣衫贴在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前。
“你——”她有些羞恼,下意识想要翻身下去,“放我下去,我要和云珠一起。”
“云珠自有人带她,不必你操心。”
说罢,裴衍之直接甩下马鞭,毫不犹豫地策马朝着城门而去。
傅吟惜立刻感觉到耳边生风,温热的夏风拂在面上,让她不由自主垂下了脸。
裴衍之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峰微扬,在意识到什么前便先放慢了速度。
“若是不舒服,可以转过头。”
靠在他身前这句话他未说,他自认为前半句已经足够将后面的意思表达清楚。
傅吟惜没有想那么远,甚至她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仍旧一动不动,硬生生用脸顶着风。
好在马跑得越来越慢,她的不适也只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
一进城,裴衍之安排的马车便在附近的马厩等着,傅吟惜跟着下马,又毫不停歇地直接上了马车。
“云珠呢?”她心里不放心,撩起帘子朝后面看去。
裴衍之紧跟着她坐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疏冷:“蒋照会照顾好她,你不用担心。”
傅吟惜闻言,下一刻便见云珠坐在蒋照的身后,同乘一匹马跑进了城内。她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松手放下车帘,结果一回头,便见裴衍之与她并肩坐着,两个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
这是他们曾经最习惯的坐法,也是傅吟惜自己先强求来的,可眼下,她却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没有考虑太久,傅吟惜便微微起身,沉默地坐到了窗口一侧。
裴衍之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心一拧,启唇道:“你做什么?”
傅吟惜抿了抿唇,神色未变,说:“太闷了,我想坐在窗口透透风。”
她本可以直接说自己不想与他坐在一处,但想了想马车外还有车夫坐着,里头说什么,外头那人都能听着。
她并不愿在这个时候和裴衍之争论什么,平白给人多一笔饭后谈资。
裴衍之听完她的理由,果真没有起疑,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种沉默的相处,傅吟惜是在太过熟悉,以前总觉得并没有什么,寡言的男人也并非无趣,可如今想来,裴衍之或许不是真的寡言,只不过他没有话要与她说罢了。
她不由想到当日在太极殿外看见的那一幕,他与奚鸢可是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傅吟惜胡乱想着,思绪纷飞,等她回过神,马车已然进了皇城,而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明亮。
一刻钟后,马车驶进午门。
傅吟惜本以为按着她的身份,裴衍之会暂时将她安排在凰仪宫或是某个后妃的寝宫,可谁想他却直接将她带去了太辰宫。
这个时间,已近早朝,一进大殿,她便等着裴衍之离开,但等了片刻,他却并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你今日不用上朝?”
裴衍之屏退众人,又示意崇林将殿门关上,而后才回道:“今日休沐,不必早朝。”
傅吟惜看着他这副架势,又听着这回答,心里顿觉不妙。
不过即便她有所预感,可没等她想出应对的法子,裴衍之便先开了口:“说吧,为何不声不响地离开。”
他与她面对面站着,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让她根本无暇去考虑答案。
“我……”
傅吟惜虽已经决定与裴衍之说清楚,可她仍是没有勇气在他面前亲口揭开自己心里的那道疤,她略过太极殿外看到一切,也略过他对她的欺瞒与伪装,最后只轻扯了扯嘴角,说:“我突然发现,我们并不合适。”
裴衍之明显一愣,像是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突然发现不合适?”
“就是……字面意思,我发现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成为夫妻,所以我才决定离开。”
裴衍之见她并非开玩笑,方才还怔愣的眼神渐渐凝起冷意,道:“你在费尽心思嫁给我之后,说发现不适合同我成为夫妻?傅吟惜,你觉得我会相信这话吗?”
这话当然不可信,连傅吟惜自己都觉得荒唐,可话已经出口,收回不可能,唯有尽力补救。
“或许不够准确,我想说的其实是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
“什么意思?”裴衍之沉着声。
“成婚前,我答应你会陪着你夺下皇位,那时我的心意是真的,但真到了你君临天下时,我才发觉我并不喜欢在皇宫里的日子,我无法想象自己一辈子要待在这深宫中,那会消磨我的本性,让我失去自我。
“可你不一样,你一直将皇位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在你的心里,一定无数遍地想象自己登上皇位后的样子。你可以适应这一切,甚至可以做得比先皇更好。
“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也是我说我们并不适合的原因,你……明白了吗?”傅吟惜真假掺半地说着,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这番话。
裴衍之的神色并不太好,眸光幽深,道:“你说的这些,在你请先皇赐婚时,难道没有考虑过?你那么自信地与我谈条件,若我当时突然问起你说的这些,你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傅吟惜,你难道想用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搪塞我?”
傅吟惜心下一沉,她本以为自己态度温和一些,以裴衍之的性子,并不会深究这些事情的真假,毕竟他根本不在乎她,只要不是那么明显地戏弄他,又何必去考虑她这番话是否存着多少真心。
“傅吟惜,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裴衍之再次发问,这意味着他对她先前那些话,根本是一个字都不信。
傅吟惜的耐心渐渐消失,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好吧,我说实话。”
裴衍之眯了眯眸:“说。”
傅吟惜闭了闭眼,在心底吐出一口气,道:“我离开是因为我,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我之前愿意忍受的一切,现在都无法做到。我做不到被困在深宫,连见爹娘都变得奢侈,也做不到日后数十年都要和你的妃子勾心斗角,为了些许的恩宠使劲手段。
“我想到这些我无法接受的事,忽然之间就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喜欢你,可是当初这婚事是我争取来的,我怕提出和离会被人笑话,所以借着假死逃脱。
“这便是我离开的真正原因。”
她一刻不停地说着,一直到最后才稍稍一顿:“在我看来,左右你也不喜欢我,一直以来甚至厌烦我纠缠着你,既然如此,我主动离开,应该是互相解脱的事。我可以找到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而你也终于能摆脱我,何乐不为,不是吗?”
裴衍之的脸色越听越沉,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等到她停下,他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傅吟惜心里莫名一窒,皱眉道:“我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你并不喜欢我,又何必要强留我?当初你答应与我成婚,无非是看重我说的那些条件,而今你已经是大楚的皇帝,要什么,你得不到,此番我主动离开,难道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吗?”
裴衍之眸光冷凝,面色紧绷着,理智上,他认为她说的这些话都没有错,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松不了口,甚至只要听见她说离开,心里的烦躁便怎么也压不下。
“是不是合我的意,我想我应该比你清楚,傅吟惜,我不会放你走的,你绝了这个心思吧。”
这话一说出口,裴衍之顿时觉得心头畅快不少,连着一个月来堆积在胸口的郁气顷刻消散。
傅吟惜脸色一变,刚要再开口说什么时,殿外却突然响起崇林急切的声音——
“陛下,禧安宫的人来报,说奚夫人昏睡不醒,还在发烧,请陛下赶紧过去一趟!”
禧安宫……
傅吟惜一怔,她这段时间刻意不去了解任何有关裴衍之的消息,自然也记不得奚鸢的去向。可即便她未曾打听,但先皇的后妃不是应该按着礼制分配去处吗,方才崇林为什么喊的是“奚夫人”,而且禧安宫……
奚鸢还住在裴衍之的后宫,这是要纳她为妃的意思?
傅吟惜瞬间将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裴衍之见她不再说话,面上难得生出几分犹豫:“你……”
话音才起,傅吟惜却冷冷撇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种明显拒绝交谈的姿态,让裴衍之眸光一暗,这时,崇林在外又一次询问。
“我要去一趟禧安宫,你先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裴衍之匆匆说完,喊了崇林开门,又将杨巍叫到跟前。
“陛下有何吩咐?”
“守着太极殿,替朕看好王妃。”
傅吟惜认得杨巍,这是她二哥的同僚,裴衍之竟然让禁军统领看着她?
裴衍之很快离开,杨巍看了眼傅吟惜,恭敬道:“请王妃娘娘回到殿内。”
“……若我不回呢。”
裴衍之真以为一个禁军统领能守得住她?
傅吟惜冷冷说着,提步踏出了门槛。
“王妃!”杨巍面色一变,赶忙上前想拦。
然而眼前的人是未来皇后,他刚要伸手相阻,却又碍着礼数规矩不敢过分行事,只能隔着半臂的距离,虚虚拦着。
傅吟惜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毫不犹豫地朝他一步步逼近,甚至一路走到了前殿外的玉阶下。
“王妃娘娘莫要再往前了!”杨巍苦不堪言,谁承想他一个保护皇帝的,现在竟干起了最底层侍卫做的事。
傅吟惜根本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杨巍是知道这位王妃的,也清楚这是傅凌的妹妹,原以为傅家女儿的脾气不至于像她二哥一般固执,可没想是他有所低估。
两个人你进我退,一点点朝着宫门而去,眼见着快要碰上宫门门槛,杨巍终于扛不住,竟直接鞠了个大躬,请求道:“王妃娘娘莫要再为难臣下,您再往前,要是被陛下知晓,只怕臣下脖子上的脑袋不保啊!”
傅吟惜被他夸张的姿势震住,不得不停下脚步。
其实她心里清楚,裴衍之不大可能会因为这么件事要了一个禁军统领的脑袋,但在人命面前,她总是忍不住会多想,尤其是如今她已渐渐无法看明白身为皇帝的裴衍之,她不敢保证他真的不会动手。
“我可以回去,但我有个条件。”傅吟惜说着,心里却想,她如今是和人说话前都要先谈个条件吗?
这日子走得也太艰难了些。
杨巍见她退让,自然也愿意听从,忙点头应道:“王妃请说。”
傅吟惜看着他垂着的脑袋,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但我不能睡在正殿,所以我要去偏殿待着,可否?”
“偏殿……这,”杨巍有些犹豫,毕竟裴衍之吩咐的是要将王妃好好看守在殿内,这“殿”自然应当指的是正殿,但眼前这人毕竟是他们陛下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这点要求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好,好吧,那臣下送王妃过去。”
傅吟惜无所谓他怎么做,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她提出要去偏殿休息,除了不想回到裴衍之日日待着的地方外,更是因为她的确有些困乏。
昨夜睡得迟,今日起得早,再加上中间发生这么多事,又与裴衍之费尽心神地交谈,她几乎是身心俱疲。
来到偏殿,虽是一片陌生,可她也顾不得太多。
“王妃好生休息,臣下就先告退了。”
杨巍欲要转身离开,傅吟惜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将他一把喊住:“慢着。”
杨巍心下一紧,回头一脸警惕又紧张道:“王妃娘娘还有何吩咐?”
她又那么可怕吗?
傅吟惜撇撇嘴,问道:“没什么吩咐,我只是想问问我的那个婢女云珠现在在何处,没她在身边,我不习惯。”
“云珠?是那个同样一身男子打扮的姑娘吗?”
“正是她。”
杨巍面色一松,回道:“云珠姑娘回来得慢,但应该也很快便到了。”
傅吟惜稍微放下心来,点点头:“那你退下吧。”
“是!”杨巍如蒙大赦,赶忙转身,匆匆离去。
傅吟惜见他离开,这才走到床榻边,想了想,还是直接合衣躺了下去-
裴衍之回来得知傅吟惜去了偏殿休息,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颔首,很自然地转道去了偏殿。
一进去,他便见傅吟惜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虽是合衣而眠,可似乎并不影响她睡得深沉。
有这么累吗?
裴衍之轻轻在床沿坐下,心里却不由想到这几日来蒋照带来的有关傅吟惜在顾卿允私宅的回禀。
她这性子,日日待在那小院里,定然是闷极了,也不知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就这么坚决地要躲着他?
裴衍之原本平静的心绪忽然生出些许起伏,他一下想到了不久前傅吟惜对他说的话。
不喜欢他了,什么叫不喜欢?
是因为得到后满足了所有欲.望,便心生冷淡甚至厌恶从而抛弃?
就像……那个人一样,得到了他的母亲,而后无情地舍弃……
裴衍之望着傅吟惜的目光渐渐幽深晦暗起来,紧抿的唇角,还有绷起的胸膛,无一不在表明他在隐忍着什么。
傅吟惜,我最痛恨的便是裴烨恒那样的人,你……绝不可以变成那样。
傅吟惜毫无知觉,她的面色柔和宁静,自重逢以来,这还是他第一见到她这副面孔,与他而言真正熟悉的模样。
裴衍之默默地看了许久,到最后,起伏的心绪重新恢复平静,甚至让人也渐生困意。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没在夜里沉睡过一次,只要殿外传进一点声响,哪怕是银针落地的声音,他都能敏锐地察觉,而后睁眼至天明。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因为身.下的那张床榻曾经被那个人睡过,又或许……是他习惯了夜里有另一道呼吸声在他身旁。
裴衍之察觉到困意,没有太多犹豫,他便也合衣往傅吟惜身侧躺去。
傅吟惜睡得并不是特别死,她只是被梦魇困住,一时间睁不开眼,然而身侧的人才躺下,她却忽然挣脱了梦魇的纠缠,倏地一下惊醒过来。
“……”
傅吟惜望着陌生的床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便突然感觉到身侧熟悉的呼吸声。
她一下转过头,待看见裴衍之的脸,立刻坐起身,匆匆爬下了床。
裴衍之还没来得及睡沉,一阵动静后,他自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是陈述句。
傅吟惜见他一脸坦然,心下不由火起,道:“我在这里睡觉,你过来做什么?”
她的双眉紧紧蹙着,原本清亮明丽的眸中盛着明显的厌恶与排斥。
裴衍之眉心一沉,缓缓从床上坐起,道:“我也过来休息,怎么,不行吗?”
“不行。”傅吟惜没有任何犹豫,“裴衍之,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不喜欢你了,我要求离开。”
裴衍之脸色紧绷,语气低沉道:“我也说过,不可能。”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吟惜不解又气恼,曾经她喜欢他,两个人还有希望一起过下去,如今他们二人两看两相厌,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
“裴衍之,告诉我,你怎么样才会答应放我走。”
裴衍之听着这一遍又一遍的“走”“离开”,额穴便一突一突地发紧,道:“我不会答应。”
傅吟惜僵了僵,突然之间,一个可笑又荒唐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她定定地看向床沿坐着的人,自嘲一般地笑道:“裴衍之,你这么强留我,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她不知自己说这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问出这句话后,心口处仍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是,她在紧张,紧张他的回答,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
裴衍之似是意外她会问这个,神色间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等他反应过来想要立刻回答,可不知怎么,否定的话却卡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长久的沉默让傅吟惜愈发忐忑起来,她甚至不知在她决定离开他后,自己到底更期待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
裴衍之动了动唇,刚要开口时,耳边忽然一遍遍响起傅吟惜的“不喜欢”。
他紧蹙的眉缓缓舒展开,嘴唇翕动:“……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嘣——”
傅吟惜似是听见心底一根紧绷的弦断裂开,呵,她到底在想什么,还能期待裴衍之给出什么答案呢。
“不会喜欢任何人,”她轻笑一声,突然之间像是没了任何来自心底的束缚,“你说的任何人,包括奚鸢吗?”
裴衍之忽然听见第三个人的名字,眉心轻拧:“奚鸢?”
“是啊,奚鸢。”
左右已经开了口,傅吟惜也再没有顾忌,更是无所谓接下来的话是否会蚕食她好不容易留住的自尊。
“你领兵进宫的那日,我也跟来了。”
裴衍之面色未变,显然是知道了这个事。
傅吟惜看着他的反应,也不算意外,接着道:“我也看见了你和奚鸢抱在一起。”
裴衍之怔了怔,眼中渐渐露出了然之色,问道:“你是因为看见这个才决定离开的?”
“……不全是,但我确实在意这一点,毕竟曾经我以为你与她并不熟悉,可事实是你们之间似乎远比我与你亲近。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甚至还提醒过我,让我不要与她有太多接触,怎么,是觉得我会发现你们之间相识?”
裴衍之的神色渐趋平静,道:“我和她的确相识,这一点便是先皇也知晓,至于那日她抱住我,不过是替我能顺利即位而感到高兴罢了。”
“是吗。”
傅吟惜默默听着,在话落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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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6 章
或许, 对于太极殿外发生的事确有片面与误会,可不论真相是什么,背后又有多少缘由, 裴衍之瞒着他与奚鸢的关系已是事实。
傅吟惜不求裴衍之能立刻回应她的感情,一直以来,她都说自己可以等,但既然他们是夫妻,彼此间便应该有最基本的信任。裴衍之不信任她, 这才是她最为失望, 且最终让她想要离开的原因。
他不曾将她视为自己人,而如今, 她也无法再相信他。
裴衍之以为说清后, 一切都会回到过去的模样,可傅吟惜的神色却并未如他预料的那般,看向他的眼里甚至没有了往日那样即使不笑也自带着的欢喜之色。
“即便这是事实, 你也接受不了?”他低声开口。
傅吟惜一顿,摇摇头:“我能接受, 但我还是不愿意留下。”大概是不想再被问原因, 说完这话, 她便紧接着开口:“之前是我太过执着,总以为感情可以争取,但成婚以来,很多事都是我在主动, 我进一步,你不退便已算是好的, 可我想要的真的是这样勉强来的感情吗?”
“不, ”她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想要再继续勉强,那样的结果只会是我消磨完感情身心俱疲,而你依旧只会说一句‘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何必呢,我宁愿就此停下。”
随着她话落,裴衍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冷静去判断什么样的选择对他而言最为妥当,可只要一想到傅吟惜说这么多只为离开他时,他脑中所有思绪便只化作了三个字——不可能。
“我不会让你离开。”他说。
傅吟惜面上的平静在裴衍之一次又一次否决下逐渐崩裂,她忍了又忍,手心紧握着道:“为什么,你既不喜欢我,凭什么不让我走?”
“为什么?”裴衍之沉下眼,语气冷凝,“我曾说过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这话是我的承诺,而你当时也应了这话,既是如此,你便不该毁诺。”
“呵,这个所谓的承诺不过是你退让后给我的一个安慰,你无法回应我的感情,所以用它来敷衍我,怎么,难道你还想用一个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的后位困住我?”
傅吟惜的语气带着点嘲讽的意味,听得裴衍之脸色渐渐低沉起来。
此刻的傅吟惜油盐不进,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绕到她要离开这件事上,他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被她就这么带着走。
“你想离开,可以。”裴衍之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傅吟惜还想着该怎么与他谈判,哪知他竟会来这么一句,她有些猝不及防,顿了下才反问:“你……当真同意我离开?”
裴衍之抬眼看着她,神色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疏离冷然:“是,我同意你离开,但在此之前,你也应该了解自己离开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果然,面前这个人怎么可能突然态度大转变。
傅吟惜绷着一张脸,道:“你想说什么?”
裴衍之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潜火兵曾调查过王府走水的起因,呈上来的卷宗上写着,是人为纵火引起。这事,想来你应该很清楚。”
傅吟惜抿起唇瓣,心里有些不大确定裴衍之提起此事的目的。
“不知道你可曾了解过大楚律法,上面明确规定了对故意纵火者的刑罚,你假死离开,可你的爹娘兄长却不能舍家与你一同离去。你说,若是此事的卷宗流传出去,朝堂内外本就对傅家不满的人可会趁机挑事刁难?”
“假使你认为你的爹娘兄长能够应对这些蓄意挑事之辈,那有关你放火私逃王府一事呢,我是否可以认定他们在包庇你,明知你的行踪却隐瞒不报,此罪……可不轻。”
傅吟惜听得怔愣,她怎么也没想到裴衍之竟会拿爹娘还有二哥来威胁她。
“傅家帮了你那么多,你便是这样对待自己臣下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质疑的目光里还带着隐约的痛恨与愤怒。
裴衍之看惯了傅吟惜面对他时眼中的爱慕与欢喜,此刻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下意识地错眼避开,嗓音紧绷道:“我只是在给你分析利弊罢了,我带你回来的事不久就会传遍前朝后宫,你觉得有心人不会去想这一个多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想要保护傅家,唯一的办法便是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让那些人想要开口也须得忌惮。”
傅吟惜紧咬着唇,姣好的脸蛋上满是不忿。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裴衍之稍稍退让一步。
傅吟惜闻言,忍不住冷笑出声:“考虑?你说出这番话后,我还能有考虑的余地吗,除了接受你的安排,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护住傅家?”
裴衍之薄唇紧抿,半晌后道:“所以,你答应了?”
“……我有条件。”
傅吟惜知道自己必须冷静,眼前这个人从来不是容易对付的主,更何况如今的他已是一国之君,想要做什么,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裴衍之见她松口,倒也变得好说话起来:“什么条件?”
“第一,我不要留在太辰宫。”傅吟惜很快说道。
裴衍之先是默了默,而后颔首:“好,虽然封后大典还需要等一些时日,但你可以先住进凰仪宫。”
“不,我也不会去凰仪宫,”傅吟惜嗓音微冷,“听说温太妃如今在宁寿宫,她那里应当有空置的寝殿,我想去她那儿。”
“宁寿宫?”裴衍之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满。
“温太妃是我的姨母,我既已经进宫,自然应该去看看她。”
“那也不必住在宁寿宫。”
傅吟惜平静道:“留在太辰宫不合礼制,而我未册封,入住凰仪宫也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去宁寿宫,陪伴姨母的名义,却也说得过去。”
裴衍之沉默良久,像是在思考其中利弊。
“好,我可以答应,但我需要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保护安危?
这一听便是个借口。
傅吟惜并不准备拆穿,只要能暂时避开裴衍之每日待的地方,即便时刻被人盯着,她也愿意。
“随你。”她道。
事情定下,傅吟惜便迫不及待要离开太辰宫,裴衍之心里生出莫名的不满,但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只能冷这张脸,点头同意。
傅吟惜是离开太辰宫时才知道裴衍之派来“保护”她的人是谁。
“王妃娘娘。”杨巍抱拳行了个礼,语气比之前所见时要镇定许多。
傅吟惜无所谓这个盯着自己的人是谁,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问道:“云珠呢,你不是说她很快会到。”
“云珠姑娘已经在宫外候着。”
傅吟惜心里最后一个石头落下,她快步朝着宫门走去,刚踏出门槛,就见云珠一脸拘谨地站在宫墙之下。
“云珠!”
“姑娘!”
两个人同时开口,云珠两步跑到她跟前来,道:“姑娘,你没事吧?”
傅吟惜瞥了眼后面跟着的杨巍,他虽不说话,可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某人的眼线,因此她只是摇摇头,模糊道:“还好,没出什么事。”
云珠对自家姑娘也甚为熟悉,听她这种含糊其辞的语气,便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刻。
“那便好,那……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傅吟惜转头看向杨巍,说:“我们这是要去宁寿宫,就有劳杨统领带路了。”
杨巍走上前,抬手敬道:“王妃言重,这边走。”
宁寿宫虽是皇太妃居所,但比起之前的永萃宫还是要偏僻不少,从花园绕出去,又走了近一刻多钟的时间才见到宁寿宫大门。
宫门外的侍卫没见过傅吟惜,但因着一旁杨巍领路,也只是例行问话便将她们放了进去。
傅吟惜一路走到主殿外,还没来及走上台阶,便见春迎端着茶水从殿内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对上,春迎立刻惊喜地喊出了声:“王妃!”
这外头一喊,殿内的人立马听见了动静,紧接着,一道软软糯糯的呼唤从里头传了出来——
“阿姐!”
裴瑜安迈着小短腿,匆匆从殿内跑了出来,那架势几乎是直冲着台阶跑来。
傅吟惜神色一紧,赶忙几步上前,弯腰将她抱住:“安安,你跑那么快作甚?”
“呜呜……阿姐,你好久没来看安安了。”一个多月未见,裴瑜安咬字又清晰了几分。
傅吟惜轻抚着她的小髻,抱歉道:“是阿姐太忙,但现在我不是来了吗。”
“那阿姐可以陪安安久一些吗?”
傅吟惜刚要回答她这稚嫩的问题,耳边便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继而,一声低唤传来:“吟惜。”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有力,傅吟惜抬头看去,双眼一下子红了起来:“……姨母。”
温珍儿细长的眉微微蹙着,眼中也生出些许的波动:“你这可真是要吓死姨母啊,你可知这段时间来,我们有多么担心吗?”
春迎立在一旁,适时地开口:“王妃,您不知道,太妃她日日在为您祈福,知道陛下还在寻你,她便知您一定还在人世。”
傅吟惜鼻尖发酸,松开安安,站起身朝着温珍儿福了福身:“姨母,是吟惜又一次任性了。”
温珍儿一听这话,便知道其中多有缘由,拉着她进殿,示意春迎带着安安离开,又让秋露与云珠守在殿外。
“杨统领,本宫要与王妃说些体己话,你在殿外等着便是。”
杨巍也知自己不可能跟着进去,只好遵命退下。
一时之间,殿内便只剩下傅吟惜与温珍儿二人。
傅吟惜将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捡着重要的部分一一道尽,又苦笑自己今日只差一步便能彻底离开。
温珍儿听着,有时虽不认同,可却也无法再去责怪什么。
“事已至此,你真的决定留在宫中了吗?”
傅吟惜一顿,抿着唇摇了摇头:“不,我留下,只是权宜之计。”
作者有话说:
啊哈没错,还会离开,毕竟还得先让姓裴的认清感情,这样子再走,更刺激……
明天会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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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话音落下, 殿内有片刻的寂静无声。
温珍儿面上渐显惊色,压低声音问道:“你既进了宫,封后也不过是近些时日的事, 待到你住进凰仪宫,还何谈离开,你当真能舍下你爹娘?”
傅吟惜明白温珍儿的顾虑,她扯了扯嘴角,说:“我……不会住进凰仪宫。”
“这是何意?”温珍儿一愣, “你是陛下发妻, 新帝即位,你理所应当会被册立为后。”
“我会尽可能拖延册封的时间, 只要封后大典未进行, 我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后。”
一旦真的坐上皇后的位置,对傅吟惜而言,再想离开便真成了妄想, 她绝不愿就此困在这深宫中,成为一个需要依靠帝王恩宠才能活的人。只是这次离开, 她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她需要太辰宫里的那个人立下誓言, 绝不会伤害傅家,以及敬国公府的所有人。
温珍儿见她神色愈渐坚定,不由道:“还是因为奚鸢的存在吗?这段时间我也多方打听过奚鸢的身份,但一直未能有什么结果,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与陛下之间渊源不浅。可男人与女人之间也确实并非只有那种关系,你若只是因此介意, 或许可以问清再做决定。”
傅吟惜默了默:“奚鸢的事不过是引子, 我和……之间不仅仅是因为她。”
“哎……”温珍儿叹了口气, “姨母是看不明白你的心思了,不过你若是想要知道奚鸢和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许有个人能给你回答。”
傅吟惜虽有些抵触去了解这些,但听到这话还是下意识地问道:“谁?”
温珍儿看着她,目光定定:“是废后。”
“废后?”
“是,从我得来的消息看,陛下与奚鸢应是年少时相识,那个时间点,陛下仍住在凰仪宫内。”
傅吟惜皱了皱眉:“可是我听闻废后已经被带到城外尼姑庵,怎么,难道还未过去?”
温珍儿似是想起什么,轻笑一声:“说是得了暑热,愣是将离宫的时间拖到现在,陛下昨儿个已经下了旨意,最迟三日后将她送走。”
萧娥是先帝亲口废的,即便萧家想保,却也无暇顾及,他们如今只能丢卒保车,放弃萧娥,与郑国公府一起争取让裴琅谌早日回到朝堂。
而没了萧家为倚靠,萧娥根本无力反抗自己离宫的命运,称病拖延也不过是最后挣扎罢了。
“总之,你自己考虑,倘若想问个清楚,姨母可以安排你见废后一面。”
傅吟惜这一回没有立刻回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之后,温珍儿又同她说了近日来朝堂中的情势,聊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裴瑜安跑来敲大殿的门才不得不停下。
傅吟惜转而又陪着安安写字玩闹,待用完午膳才去了温珍儿给她安排的揽翠阁。
云珠简单归置了下屋子,等一切妥当走下楼,就见傅吟惜正靠在凉亭的阑干边,出神地望着前头碧绿的池水。
“姑娘。”她小步走过去,轻声唤道。
傅吟惜听到声音,侧头看来,转瞬之间,原本沉静的眼中抹上了些许浅笑:“都收拾好了?”
云珠看出她笑容有些勉强,担心地问道:“姑娘是在烦心何事?”
傅吟惜一愣,没想到现在她的伪装连云珠也瞒不过了。
“没,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去见一个人。”
“姑娘这是要见谁?”云珠有些疑惑。
傅吟惜犹豫了下,淡淡道:“一位……或许能解开我其中一个心结的人。”
她的确不是因为奚鸢而坚决地要离开这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奚鸢和裴衍之的过去是她心中一个无法化解的郁结。
她十岁的时候重新认识了裴衍之,自以为对他无比熟悉,可谁想在她看不见触不及的地方,他的身边或许还有另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情谊即便与男女之情无关,但却也足以让她嫉妒。
是,嫉妒,她不愿承认这种卑劣的情绪,更不愿日后活在患得患失与猜忌怀疑之中,所以她必须在她还能维持理智之时抽.身离去。只是当温珍儿提出让她去问清楚时,她却也意识到自己内心或许还存着一丝丝执念,更何况清醒的离开似乎比茫无所知的逃避要洒脱。
一直到入夜,傅吟惜依旧没能打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冷宫见萧娥,她躺在黑暗中,虽闭着眼,却根本毫无困意。就在她又一次翻转身子,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声响,像是……
门扉被人推开的动静。
傅吟惜神色一紧,整个人立刻紧绷起来,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
宁寿宫难不成还有贼人?
这荒唐的猜测方一闪而过,外间的脚步声便朝着床榻而来,傅吟惜数着步子,在来人碰上床榻的一瞬间,她立刻抱起腰上的薄被重重地朝着黑影甩去。
她手边没有任何一件能伤人的利器,只能借着薄被让其暂时失去视野,好让她能尽快退离到更宽阔的位置。
傅吟惜预设好路线,结果刚准备起身跳下床榻,面前便突然多出一条胳膊,一把圈住了她的腰,将她直接抱回到床里侧。
两个人贴近的瞬间,傅吟惜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身上的戒备顷刻瓦解,却也在瞬间让她伸出手将身前的人一把推开。
“裴衍之?!”
她还是不习惯喊他陛下,不过幸好,他也没因这么一个称呼治她的罪。
裴衍之被推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站稳,甚至在傅吟惜没有开口时直接掀起薄被一角,上了床。
“你,你做什么?”傅吟惜一时震惊。
裴衍之平静地躺在床外侧的位置,语气淡淡道:“睡觉。”
傅吟惜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入梦,她道:“我记得太辰宫不在这里。”
裴衍之不为所动,在短暂沉默后甚至连口都没有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或许是听出她话里强忍的不耐与愤怒,裴衍之终于动了动身子,转过头看向黑暗中的她,说:“我答应你让你留在宁寿宫,但从未说我不会过来,你若是没有失忆,应该记得我们仍是夫妻。”
他并非一早便想好要来宁寿宫找她,只是当太辰宫寝殿所有烛灯熄灭,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入睡。
一时间,他想起了白日里躺在傅吟惜身侧时的感觉,那片刻的安宁与沉静让他本能地从太辰宫来到这里。
傅吟惜并不知裴衍之心中所想,她后背抵在冰凉的墙面,那紧紧蜷缩起的双腿俨然是将面前的人当作什么猛鬼野兽般对待。
她十分清楚自己现在说什么,裴衍之都有理由应对,因此在沉默片刻后,她索性什么话也不说,直接退到床尾,慢慢地往外爬去。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要去哪儿?”裴衍之忽然开口。
傅吟惜咬了咬唇,愤恨道:“你既要留这里,我离开便是。”
她想用这话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并不想与他共处一室,可谁知裴衍之却很是淡定地说道:“我过来时并未刻意回避宫人,你此刻出去,明日一早便会有人传言你我不和,届时,你觉得旁人会如何看待傅家?”
傅吟惜一怔,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温珍儿今日才同她说过,眼下朝中虽还有一部分人对裴衍之存有异心,但绝大多数却还是早早收起旁的心思,开始效忠于他。
而这些人中,自然又有一小部分人后悔过去没能早点站在裴衍之这边,与他攀上关系,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儿的,更是眼热傅家如今的地位。
原本前段时日才听闻未来的皇后,也即是她,于王府大火中丧身,正想着是一个上.位的好时机,却不料“死”去的人又突然回来,并且还被皇帝带回了宫中。
知晓先前城中各种戒严与搜查的人当然会去追根究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旦被他们查清,这些存有私心的人自是不会错过找傅家麻烦的机会,除非,她依旧担着新帝正妻,未来皇后的这个身份。
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人心生忌惮。
傅吟惜只能暂时压下离开这间屋子的冲动,但她仍是不愿与裴衍之睡在一处,想了想,她索性抱了薄被去到对面的藤榻上。
裴衍之这下无法阻拦,盯着她的背影,眸光低沉。
傅吟惜察觉到这强烈的视线,皱了皱眉,卷着薄被便转过身。
翻身的动作带着刻意的夸张,前一刻还有些不悦的裴衍之不由地因着动静勾起了唇角。
也罢,虽未同榻,但似乎待在一个室内也足以让他平静入眠。
翌日,裴衍之早早起身离开了揽翠阁,傅吟惜没有半点察觉,直到云珠来唤,她才悠悠转醒。
“陛下上朝前说让姑娘过会儿去太辰宫用早膳。”
正梳着发髻,云珠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傅吟惜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珠见此,只好再说一遍。
傅吟惜觉得有些好笑,裴衍之这是哪里养出的习惯,明明以前在王府他也不曾次次都与她一同用膳。
“安安昨日让我陪她一起用早膳,我已经应了她,不好失信。”
她知道,如果她有心去太辰宫,只要与温珍儿解释一声,安安那里并不是什么问题,可她不愿,自然也不会去多此一举。
温珍儿并不清楚裴衍之要与傅吟惜一同用膳的事,见她过来,立刻高兴地传了膳。
这边裴衍之下朝回太辰宫,刚想问崇林傅吟惜可有过来,殿外便匆匆跑来一人,磕绊着禀道:“陛下,王妃一早已经在宁寿宫用了早膳,所,所以,就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失策失策,没能加更成功,明天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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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大殿中有一瞬间的死寂, 进来的侍卫通禀完便低下了头,凌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教他如何也不敢再抬起。
“杨巍让你过来的。”
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的一句话, 可每一个字里似乎都透着不可忽视的威压。侍卫暗自镇定地抬手回道:“是,是杨统领吩咐的。”
裴衍之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如此情况放在以往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当初成婚后,傅吟惜甚至要求他即便不回去用膳也要派人先行通传, 可如今, 饶是他特意约好一起用膳,她却也不愿出现。
“王妃知道朕会在太辰宫等她吗?”忍了又忍, 还是问出这句话。
这下侍卫的脑袋压得更低了些, 支吾道:“知,知道,应是知道的。”
“……”
裴衍之下颌紧绷着, 那脸色仿佛藏着暗涛汹涌的水面,虽还平静着, 可却隐隐透出几分危险-
傅吟惜并没有多少胃口, 她满脑子都在纠结要不要去见萧娥, 以至于一顿早膳下来,根本没有怎么动筷。
温珍儿劝她再多吃一些,但她还是没能生出多少食欲,到最后, 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姨母待会儿便安排人带你去冷宫,问个清楚, 你也不必再为此劳心费神。”
傅吟惜以为自己会拒绝, 可实际上在听到这话后, 她心里却兀自松了口气。
杨巍得知傅吟惜要去冷宫见废后,立刻先拦了人,道:“请王妃留下再等等,容臣下先去请示陛下,再护送王妃过去。”
傅吟惜瞥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淡淡道:“你去吧,不过我没工夫等你。”说罢,她便直接抬手将身前拦住自己的胳膊拂开,因着杨巍不敢放肆,她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便顺利走了过去。
杨巍暗道不好,只能先暂时吩咐一旁宫门的侍卫,让其去太辰宫通禀,自己则紧跟在傅吟惜身后,一同朝着冷宫走去。
冷宫的位置极为偏僻,即便时值季夏,但只要一靠近宫殿附近,便立刻能感觉到明显的空荡与冰冷,让人没由来地心底发寒。
“姑娘,仔细脚下。”云珠小声提醒着,搀着傅吟惜走过一处僻静的,铺满灰白卵石的小道。
冷宫大门外立着左右四个侍卫看守,左边一人瞧见她们,上下打量后立刻迎上前来,恭敬道:“卑职参见王妃娘娘。”
傅吟惜朝他看去,说:“我要进去见个人,不知可否带路?”
“王妃客气,温太妃已经提前吩咐,卑职这就领王妃进去。”
傅吟惜微微颔首,稍提起裙裾,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虽说这冷宫并非一人独住,但因着萧娥曾是皇后的身份,她所在的寝殿仍是其间最大的一处。
“王妃娘娘,废后便在里头,不知王妃是想单独见面,还是让卑职跟着?”
这在冷宫待久的人多少都有些神志不清,萧娥显然也不例外。
傅吟惜听出其话中深意,但还是摇摇头,说:“不必,你和杨统领留在殿外便好。”
杨巍一听,赶忙回道:“王妃,还是让臣下陪同吧?”
“杨统领,我如今已到冷宫,若是陛下怪罪,你不管跟不跟都没有差别,倘若你是顾虑我的安危,那也大可不必,应付废后,我一个人足以。”
傅吟惜几句话说完,冷宫侍卫便立刻替她将殿门推开,她朝着云珠瞥了眼,两个人一并朝里走去。
寝殿内,视线昏暗,比之外面的清冷又多了几分凄凉与死寂。
傅吟惜停在殿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内殿跑出来,来人的模样隐约有些面熟,赫然是废后身边的一个婢女。
“你……翊王妃?!”她一脸惊讶地顿在原地,目光之间带着点警惕。
傅吟惜没在意她的称谓,只是淡淡道:“你家主子呢?”
婢女皱起眉头:“你想做什么,我们娘娘虽身在后宫,可也是厉王生母,先帝的正妻,你莫想趁此害我们家娘娘。”
云珠哼了一声,道:“是你们自己害人害多了吧,见着个人就觉得要迫害你家娘娘……哦不对,是废后。”
“你——”婢女面上羞愤,抬手指着云珠道,“你一个贱婢竟敢对皇后娘娘无……”
“啪!”
“礼”字还没说出口,傅吟惜便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眸光冰冷道:“放干净自己的嘴,再有下次便不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婢女似乎是被打懵了,愣在那儿,眼中满是惊恐。
“带我见废后。”傅吟惜也懒得废话。
婢女这回没再敢趾高气扬,捂着脸转身往里走。
傅吟惜刚要跟上前,就听得云珠在身后小声地问:“姑娘,这巴掌打得手疼吗?”
语气十分认真,隐约还带着点紧张,傅吟惜差点没绷住乐出声,捏了捏右手手心,摇头道:“还好。”
云珠哦了一声:“那就好,不过下次……还是让奴婢自己来吧,不必劳姑娘动手。”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
傅吟惜忍俊不禁,说:“还想着下次被人欺负啊。”
“……”云珠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什么,晃晃脑袋道,“那,那还是不要有这种机会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已然来到内殿一张床榻前。
“皇后娘娘,有人来了。”
婢女走到床头轻声低唤,可连唤两声衾被下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傅吟惜皱眉看去,便见床上那人是侧身背对她们躺着的。
她并非奇怪萧娥的睡姿,而是若她真的睡着,她的婢女应该知晓,只怕会直接以此为由不让她们进来,并且绝不会像现在一般一遍遍地唤着萧娥。
眼下这样,应当只有一个可能。
“娘娘是夜里没有睡好吗?”傅吟惜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冷宫确实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白日进来便已浑身不适,若是入了夜,只怕什么妖鬼邪祟都会出来吧。”
床榻上的背影明显一僵,而一旁的婢女也意识到什么,立刻噤了声面色惶然。
萧娥显然早已听见傅吟惜的声音,她并不想见她,因此在她们进来前便先一步背过身装睡。婢女未明其意,只能一遍遍喊着。
傅吟惜侧眸朝床头方凳一瞥,上面放着托案,几乎不见多少油水的早膳正摆在里头,还未动过分毫。她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再次开口:“我的时间很是富裕,足以等娘娘睡醒,只是不知娘娘饿着肚子,到底能不能耗得过我。”
随着话落,一动不动的萧娥突然转过身,目光愤恨地瞪视向她:“傅吟惜,你还想做什么?”
“娘娘别急,我今日来并非是想为难你,怎么说,你也是长辈,不是吗?”傅吟惜的确不喜萧娥,但还不至于做一些落井下石的事。
萧娥面上满是不信,但她却也不怵,冷着脸,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
到底曾是世家之女,一国之后,即便处在冷宫这种不把人当人的地方,一举一动间仍旧带着无法掩盖的从容之气,当然,除开最开始看向她时激烈的反应。
“你到底来做什么,说吧。”萧娥稳定下情绪,只是眼神中还是藏着明显的不忿。
傅吟惜转头看向床头立着的婢女,后者会意,有些不安地看向萧娥。
萧娥冷笑一声:“你退下吧,谅她一个小妮子也不敢对本宫做什么。”
“……是。”
傅吟惜也无所谓萧娥对她的称呼,待婢女退出去,她便不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问:“裴衍之和奚鸢相识,此事你应该清楚吧?”
萧娥面上先是一愣,继而轻笑了下:“原是来打听奚鸢的事啊,怎么,你与裴衍之成婚数月,竟不知他与奚鸢早就相识?”
傅吟惜来此之前便知萧娥会因这事对自己冷嘲热讽,她不怒反笑:“夫妻之间谁还没个秘密呢,娘娘不也是瞒着先帝的病情,害得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吗?”
萧娥闻言,脸色果然一变:“……傅吟惜,今日是你来求本宫,你这么个态度,就不怕本宫什么也不说,直接带着所有秘密离宫吗?”
“娘娘怕是误会了,我来这里不是求你,而是……你必须要说。”傅吟惜脸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说道。
“呵,嘴巴长在本宫身上,难不成你还能逼我开口?”
傅吟惜抿唇淡笑了下,说:“我不会逼你,只是今日我过来冷宫一事并未刻意瞒着陛下,若你不说,那等陛下问起你答了什么,我就只好凭着自己的想象回答,到时他一个不高兴,只怕娘娘离宫的时间又得提前一些了。”
萧娥气息立刻急促起来:“荒唐,他自己定下的时间,还能出尔反尔?”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于万人之上,不过是废后离宫的事,难不成还得请礼部择期商定?”
萧娥脸色一沉,她一再拖延时间,便是等着自己的儿子能早日从厉王府解禁,而后想法将她救出冷宫。对她而言,多拖一日是一日,多拖一时便是一时,她好不容易称病拖到现在,怎么能前功尽弃。
傅吟惜见她脸色斗转急变,便知她已断出利弊,道:“现在你能说了吗?”
萧娥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深吸几口气后,闭了闭眼,说:“你就这么问,本宫如何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那便先说说奚鸢的来历吧。”
从眼下所能打听到的消息看,奚鸢是很早便进宫与裴衍之相识,可温珍儿曾经也提过,奚鸢是两年前才正式被先帝带回宫中,这期间曲折显然是与奚鸢的身份有关。
萧娥在傅吟惜开口后便像是陷进了什么回忆中,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世人皆道奚鸢不过是先帝从民间带回的一个孤女,没有家世,甚至连字都不识几个,可事实上这燕京城中才情能超过她的女子绝没有三个。”
傅吟惜有些意外,旁人称赞奚鸢倒也没什么,连对她恨之入骨的萧娥都这么夸,显然奚鸢此人确有才华。
“她并非真的来自民间?”她问道。
“当然,”萧娥冷笑一声,“说起来,你对她的亲生父亲应该也不陌生。”
“谁?”
萧娥似是又想起什么,眼中笑意更甚:“你还记不记得数月前自己在马球场上赢下的那一支笔?”
傅吟惜心里微滞,柳眉渐渐凝起。
“看来你还记得,没错,那支笔的前主人便是奚鸢的亲生父亲!”
虽已经有所准备,可真当萧娥肯定了她心中猜测,傅吟惜仍旧感觉到喉间些许苦涩。
原来她当初千辛万苦争来的,只是想要裴衍之得偿所愿的彩头,竟是他原本要为奚鸢争取的礼物。
她难得看见他为了什么奋力争取,原以为他只是心有偏好,或是真的对那支笔背后的意义极为看重,却不想他只是在愿另一个人的心愿。
那支笔算是奚鸢父亲的遗物,拿它安慰奚鸢,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礼物。也难怪,当她将笔赠给他后,他会不顾后果,转头又送给奚鸢。
如此心意,这般看重,她一个外人如何能插.的进去。
傅吟惜突然好奇,那时的自己在裴衍之眼里是否十分可笑——一个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甚至还因为互赠礼物而心下欢喜的自己,是不是就像戏本里滑稽的丑角……
“所以她,”傅吟惜再次开口,可喉间却有些发堵,“她并非姓奚?”
裴烨恒的太子太傅,姓谢。
“当然,奚鸢不过是她的名字罢了。”
怪不得连温珍儿都没有察觉奚鸢的身份有异,原是略去了姓氏。
傅吟惜顿了顿,继续问道:“那她和……陛下又是如何相识的?”
作者有话说:
多了一点……明天再多一点……最近码字速度有点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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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9 章
似是一早料到她会接着问这个, 萧娥的面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道:“他们啊,说起来也是颇有缘分。”
傅吟惜未有所动,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追问,只是目光极为平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萧娥见她如此反应,顿觉无趣,笑意微敛:“当年谢太傅意外离世, 其妻哀痛欲绝, 缠绵病榻不过一个月便随太傅而去,那会儿奚鸢应是十……十一二岁的光景, 本是说好送到青州, 却突然被先帝暗中接到宫里。”
说到此,萧娥的目光暗了暗,继续道:“奚鸢进宫本是秘密, 再加上她一直在凰仪宫,五六年来根本无人察觉她的存在。当然, 除了……”她顿了顿, 抬眼看着傅吟惜, “除了那个贱婢的儿子。”
虽未指名道姓,可傅吟惜仍旧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皱了皱眉:“你就算用再难听的字眼说他,他还是大楚的皇帝, 是能左右你生死的那个人,这些话除了让自己心里一时愉快, 有何益处。”
她淡定地说出这番话, 话落的瞬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沉稳不少,按着从前她听见这些难听的话,即便不能动手,也是要冷嘲热讽回怼几句的。
“大楚的皇帝?他也配?!不过是先帝一时糊涂,听信奸人谗言罢了!”萧娥冷哼一声,但并没有要继续深言的意思,语气一转,才接着道,“总之,奚鸢在凰仪宫那几年几乎都是和那贱种作伴,先帝赏给她的东西,她转头偷偷送到他院里,可惜这些事瞒得过先帝,却瞒不过本宫,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别想碰。”
傅吟惜自动滤去那些难听的字眼,脑海里模糊地出现一幅画面,正是奚鸢拿着一些糕点吃食站在裴衍之的对面。
虽是想象,可想来当年便是这般情状,两个人在如此一来一往间,渐渐相熟起来。
“既然奚鸢十多岁便进了宫,又为何会在两年前被先帝从宫外带回?”过了片刻,傅吟惜才再次问道。
萧娥略显憔悴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讽意,她抬眼看来,说:“她如何回宫?那得先问她是怎么离的宫。
“当初她在凰仪宫待了五六年,才及笄不久便勾得先帝神魂颠倒,这样的人,本宫怎么可能放心将她放在身边。那个时候的奚鸢尚且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我有意偷偷送她出宫,不仅没有闹,反而还主动配合。
“虽然她失踪后,先帝大发雷霆,但本宫是皇后,随意寻个理由应付,先帝也不好惩罚什么。只是当时本宫以为奚鸢会就此远离燕京,可谁想,她竟在暗中打探京中消息,知道先帝要去江南,便先行暗中谋划,好让自己与先帝重遇。”
萧娥说着说着,语气里的恨意与愤怒逐渐隐藏不住,她几近咬牙道:“这个贱人在宫外不知哪里学来的勾人本事,一副清高的样子反倒引得先帝不舍得碰她。要说她一直如此,本宫倒也佩服她,可狐狸总要露面,让先帝独宠她一人才是她真正目的。
“她的野心可真是完美地藏在她那张面皮子下,本宫只恨自己最开始没下狠手,让她几乎一步登天!”
傅吟惜听完,隐隐对裴烨恒对奚鸢的觊觎感到不适,除此之外,她也深知过去的这些事由萧娥说出必然会带着私情,可刨除掉那些情绪宣泄的字眼,她却也能够明白很多事。
比如奚鸢一定不可能是为了权利地位回的皇宫,若是她在意这些,当初就不会配合萧娥被送走。
再比如……奚鸢和裴衍之之间的渊源与感情显然比她先前猜测得要深厚。
甚至,奚鸢重新回到皇宫一事,未必与裴衍之无关。
傅吟惜一时出神,萧娥定定看了两眼,突然笑道:“听说先帝的后妃都已经安排好去处,除了奚鸢仍旧留在禧安宫。你说,裴衍之那贱种是不是也被那贱人勾得□□熏心,准备子继父妾啊,若是如此,他们二人莫不是在凰仪宫时便……”
“是不是只有这般臆测能让你心中好受一些?”
傅吟惜本不想与萧娥多言别的,她也想问清奚鸢的事后就转身离开,可萧娥一口一个“贱”字,仍是让她心里渐渐生出不适。
萧娥冷下脸,声音中带着点隐忍怒气后的颤抖:“他们还不配被本宫放在眼里,耗费心神去臆测什么,本宫说的不过是实情!”
“是不是实情,也与你无关了。”再过两日便要被遣送至尼姑庵,逞几句口舌之快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傅吟惜淡淡说着,也懒得继续和她交谈,转身欲要离开。
可谁知,萧娥却突然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痛处,尖着嗓子,扬声喊道:“那个贱种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是他害了先帝!他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天谴!!”
傅吟惜脚下一顿,看来,她方才最后一句话也让萧娥记起自己即将离宫,这会儿是气急败坏了?
她心里想笑,可转过身时,眉眼间却明显透着一丝冷意,她启唇道:“天谴?私以为娘娘才是最了解何为天谴的人吧,您不觉得自己如今的下场便是因果报应得来的吗?”
她说着,也不等床榻上的人开口,复又几步上前:“当年并不是裴衍之生母故意勾引先帝,甚至她自己本身就是受害者,而你贵为皇后,因为无法与先帝起争执,便迁怒加害于她,在之后还苛待她的孩子。
“多年以后你不仅不知悔改,甚至又用同一种招数对付谢奚鸢,只可惜这一次你低估了她在先帝心里的地位,所以你对谢奚鸢做的恶到最后全部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你暗害导致流产的吧,这件事先帝也同样知情,对吗?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再又一次发现你对付谢奚鸢时重罚于你。”
她说这些事时,萧娥的脸色是既惊又怒,显然,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谢奚鸢的第一个孩子确实是萧娥下手害的。
“说白了,如今这一切……”傅吟惜抬眼环视着周围,“皆是你的报应,也即是你口中的天谴。”
“你——”
萧娥双眼顷刻间充斥起血丝瞪向她,起身抬手欲要朝她抓来,“傅吟惜,你给本宫闭嘴,闭嘴!”
云珠在萧娥的手碰到傅吟惜之前便上前挡在了二人之间。
“姑娘,我们还是快走吧,废后她疯了!”
“疯”字落进萧娥耳中,犹如在火中丢下一个爆竹,“嘭”一声,直接将她炸得更加癫狂起来。
“傅吟惜,本宫要让你不得好死!”
杨巍在殿外隐约听见不对,脸色一变当即推开殿门冲了进来,结果刚拐进内殿,抬眼便见身穿一袭紫裙的女人将自己的婢女护在身后,双手一抬又把废后按在了床沿。
“……”
云珠瞥到杨巍的身影,赶忙喊道:“杨统领还愣着作甚,快来帮姑娘啊!”
杨巍这才从惊愣中回神,几步跨上前将萧娥制住,犹豫再三还是在其背上点了两下。
云珠看着突然昏睡过去的萧娥,有些惊喜地看向杨巍,道:“原来杨统领也会点穴啊!”
杨巍:“……”
他看着很弱吗?
傅吟惜感觉到对面人的无语,轻咳一声道:“有劳杨统领了。”
“……王妃言重,这是臣下职业所在。”
杨巍心说,只怕就算他不出现,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也不会出事吧?陛下让他跟在其身边保护,是不是有些多余呢?
傅吟惜并不知杨巍心中所想,虽然她自己也能应付发了疯的萧娥,但有人相助,她自然也心存感激,因此道一声“有劳”并非客套。
将萧娥的婢女喊进来,杨巍这才问道:“王妃可是问完了话,是否要现在回去宁寿宫?”
傅吟惜点点头,她已经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
“回吧。”
三个人原路返回,一进宁寿宫,才走至主殿外的台阶下时,傅吟惜便隐隐觉得周遭氛围有些不对。她未有多想,提着裙裾往上走,甫一走到廊下,抬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殿中。
“……”
傅吟惜皱了皱眉,想要转身离开,但里面的人却也同时看见了她,不轻不重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回来了。”
温珍儿也坐在殿中,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可显然是希望她能进去。
傅吟惜不能让姨母单独留下应付裴衍之,咬了咬唇,提步跨进殿内。
“参见陛下。”她毕恭毕敬地屈膝福身,只当他是皇帝来看。
裴衍之眉心微蹙,一双凤目无声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人。
温珍儿见此,也不愿掺和到年轻人的感情中,随意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主殿。
而皇太妃离开,两侧随侍的宫人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除了云珠。
裴衍之朝她扫了眼,后又淡淡移开,重新看向她身前的女人,道:“你去见萧娥了?”
有杨巍在,傅吟惜本也没觉得能瞒过他,于是她点点头,坦然地应了声:“是。”
裴衍之原想等着她主动说,可她却在回了一个字后便垂下眼,一副不问就不答的样子。
这般情形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曾经问的那人是她,而总是不愿多言的是自己。
那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眼下他却忽然觉得这种被人冷漠对待,甚至无视的滋味太不好受。
裴衍之胸口处有些发堵,他只能匆匆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去见萧娥,说了什么?”
傅吟惜微顿,反问道:“陛下觉得我会说些什么?”
裴衍之并不难猜,在他看来,这段时间傅吟惜的别扭都是因为一件事,而那件事只和一个人有关。
“你去向萧娥打听了奚鸢?”他问。
傅吟惜想过他会猜到,却不想他的反应这么快,是因为他心里也一直有谢奚鸢吗?
“是,我是去打听了她的事,并且也知道了你和她的过去。”
裴衍之面上多少有些不赞同,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萧娥未必不会添油加醋。”
“陛下的顾虑我心中明白,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判断,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陛下大可放心。”
傅吟惜想起什么,又扯了扯嘴角:“况且,即便是问的陛下,难道就能保证听来的都是实话吗?”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也不值得她全然相信。
裴衍之听出深意,眉头轻拧:“奚鸢于我而言,是恩人亦是姐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你只要明白这一点便好。”
傅吟惜一笑:“嗯,明白。”
裴衍之看着她嘴边的笑意,俨然与过去真心实意的笑不同,他目光微凝:“你既打听了奚鸢的事,也应当知道她的过去有多么坎坷,当时我解释太极殿前她抱我的原因,并非是假,只是除却祝贺我即位外,她也是开心……那个人驾崩。”
“我明白,”傅吟惜点点头,“困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等同折磨,那天是先帝崩逝之日,但也是她得以解脱的日子。”
她嘴上说着这话,面上虽浅浅笑着,可心里却忽生出一个可笑的问题。
是不是裴衍之也像谢奚鸢一样痛苦过,俩人成婚虽是经他愿意,可当他们同床共枕时,他是否也有过那么一刻憎恨她,厌恶她?
她很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可不得不承认,她心生胆怯,她害怕过去所有的点滴都被抹杀,不管好与不好。
裴衍之见她突然沉默,眉眼间神色也有些低落,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得了写不长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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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傅吟惜渐渐回神, 抬起眼时藏着心事的目光已然清明如常,道:“没什么。”
三个字,语气平淡得根本没有想要多言的意思。
裴衍之隐隐感觉到傅吟惜面对自己时多了几分生疏, 从前的她即便无事也会“裴衍之裴衍之”地喊他,可现在却总是不言不语,甚至,时常会在他面前分神,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浮现, 裴衍之的脸色也渐趋低沉, 就在殿中气氛变得开始有些奇怪时,裴瑜安突然从殿外跑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面色惊慌的婢女。
“公主!”
前头的小人儿压根没将后边的呼喊听在耳中, 小小的身子直冲着傅吟惜而去。
“阿姐!带安安出去……”裴瑜安兴冲冲地说着,只可惜最后一个“玩”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她的目光就被坐榻上的人勾了去。
“!!!”
傅吟惜刚要答应裴瑜安, 一低头却见她唰地一下躲到了自己身后,圆嘟嘟的小脸蛋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带着点好奇与害怕试探着看向裴衍之。
“皇, 皇兄……”软糯的声音几乎低若蚊蝇。
傅吟惜揽着她的小肩膀, 安抚.性地在她身上拍了拍, 而后抬眸朝裴衍之看去,说:“安安来寻我陪她出去玩,想来不好再多留陛下了。”
裴衍之视线一垂,转而看向那个抱着傅吟惜大腿的女娃, 眉头轻蹙,便想要说“不”。然而还未及他开口, 面前的女人就自顾自地转身要走。
“慢着。”他只能先开口拦下。
傅吟惜一顿, 回头问道:“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
裴衍之想说自己也能陪着一起出去走走,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风格,况且朝中确有诸事需要他定夺,此番过来,本也只是听说她去了冷宫,心下不由有些担心而已,确认她无碍后,理当离开。
“罢了,你们去吧,记得让杨巍跟着。”他淡淡说道。
傅吟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虚虚福了个身便带着裴瑜安离开了主殿。
杨巍果真如裴衍之吩咐的那样一直跟着,不管她们是在宁寿宫的小花园里玩,还是去到外面御花园里逛,他都不远不近地跟着,怎么甩也甩不掉。
要是前几日,傅吟惜或许能强迫自己装作视而不见,可今日方才去过冷宫,她心中本就有些混乱。
她一面感慨谢奚鸢的身世坎坷,一面却又忍不住去猜测裴衍之与她单独相处时会是什么模样。
就这样各种思绪堆在一处,等她再看见裴衍之的眼线跟在自己身后,心情便愈发烦躁。
待到后面,连一心只顾着玩的裴瑜安都察觉到了杨巍紧跟不放的身影,她对他并不熟悉,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身形,本能地有些抵触。
“阿姐,能不能不让他跟着?”裴瑜安伸出小手,拉着傅吟惜弯下腰。
“……他是你皇兄的人,只听你皇兄一个人的话。”
“唔……这样吗?”裴瑜安小脸皱起,小软嗓轻轻道,“皇兄是怕我们走丢吗,可是有春迎跟着,她知道花园里所有路。”
傅吟惜闻言,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用余光朝杨巍瞥了一眼,小声问道:“安安想要甩掉那个人吗?”
裴瑜安眼睛一亮:“想!”
傅吟惜朝她笑笑,站直身子拉着她的小手,对云珠和春迎说:“前面好像就是假山与荷花池,我们过去那边瞧瞧。”
“是。”
两个丫头异口同声地应道,身后的杨巍闻言,立刻跟上前。
走到假山外时,傅吟惜突然顿住脚步,她转头看向最后的杨巍,说:“公主最喜欢在这个假山群里玩捉迷藏,你莫要跟进来了。”
杨巍一愣,便想要劝说:“可是陛下吩咐过臣下务必一步不落地跟……”
“杨统领便是这般死板的吗?”傅吟惜打断他的话,眼里带着点笑意,“公主难得出来玩一次,她不喜你跟在后面,也会阻碍我们游戏,统领就不能成人之美,让公主好好玩一玩?”
或许是她难得给好脸,杨巍回答前还先愣了一下,道:“这,这样的话,那臣下就暂时在这条路上守着……”
傅吟惜嘴角扬起的弧度大了些,说:“多谢杨统领了。”她说完便立刻拉着裴瑜安进了假山,一进去,刚走过一处窄道就回头看向春迎。
“除了方才那个入口,这里可还有别的能离开的路?”她压着声,迅速问道。
春迎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图。
“有的,只是姑娘这是……想甩掉杨统领?”
“嗯,我不喜,安安也不喜,哪怕只能甩掉他一刻两刻的时间也好。”
春迎看向裴瑜安,小公主竟也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不喜,安安不喜!”
春迎无奈,只好走上前几步,说:“姑娘,公主,往这边走。”
傅吟惜牵着裴瑜安,云珠跟在最后,四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另一头走出了假山。
两个入口完全相背,甚至不必担心行踪太过明显被人发现。
“姑娘,出了这条小路就可以离开御花园,我们现在是要回宁寿宫吗?”春迎稍稍停了停,回头问道。
傅吟惜没有立刻答复,反而低头看向裴瑜安:“安安,你想回去了吗?”
裴瑜安还认真考虑了下,说:“回去的话,阿姐会真的陪我玩捉迷藏吗?”
傅吟惜忍俊不禁:“好,陪你玩。”
“那我们快回去吧!”
春迎见状,当即带着人从小路离开了御花园。
四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宁寿宫而去,说说笑笑,比来时要明显热闹些许。傅吟惜沉浸其中,不知不觉便忘了今日去过冷宫一事。
“杨,杨统领?!”
云珠惊讶的声音响起,几个人脚步一停,下意识抬眼看去。
只见宁寿宫大门外,被她们使计留在假山外的杨巍正十分平静地站在那里。
傅吟惜想过他会察觉到不对劲,可谁知对方动作会这般快,她还没到宁寿宫,他便已经早早意识到她不在,甚至连她会选择回到宁寿宫也提前预料,并等在外面。
“王妃娘娘。”杨巍看见人,立马上前相迎,面上的神色没有半点被戏耍的愤怒或是不满,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傅吟惜皱眉看着他,有些生气,也有些不解。她没有理他,直接错过身踏进宫门内。
之后两日,裴衍之都没有出现,杨巍说是政事繁忙,但其实傅吟惜根本就没有过问,甚至还因此稍稍松了口气。
她没有忘记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她必须想出一个毫无纰漏的法子,让裴衍之给她一个承诺,有生之年都不许伤害傅家还有敬国公府所有人。
可如此之诺,她无法保证裴衍之会随意应下,毕竟之前他还试图用顾家人的性命逼她回来。
帝王权术,要么以心服人,要么以势服人,很显然,如今的裴衍之之于她,只能是后者。
本以为裴衍之或许会因此忘记她的存在,可谁知就在第二天夜里,裴衍之突然来到揽翠阁。
本也是要就寝的时辰,他一进门便屏退了云珠,直直朝着内室走来。
傅吟惜正好上了床榻,一见到他过来,立马揽起薄被坐起身。
“你怎么……”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总在夜里过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问题有些怪。
裴衍之见她欲言又止,也没有急着开口,反而直接来到衣架子前更衣,宛如把这卧房当成了他自己的寝殿。
“你今夜还留在这里?”傅吟惜还是没忍住,问出个差不多的话。
裴衍之嗯了一声,动作十分自然地将脱下的外袍挂在衣架子上,而后他转身去到屏风后,没一会儿便从里头传来洗漱的声响。
傅吟惜已经十分困乏,可还是卷了薄被从床榻上走了下去。
裴衍之留宿在此已成定局,她既赶不走他,那便只好同之前那样睡在藤榻上了。
裴衍之从屏风后出来时便见床榻空空,而另一边的藤榻却隆起一个身影。
他皱皱眉,几乎没做犹豫便走上前弯腰欲将人抱回到床上。只是,他的手才触到傅吟惜的胳膊,她便倏地一下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瞪向他。
虽然这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但也比前些时日那样冷淡波澜不惊要看着舒服。
裴衍之轻咳一声站直身,道:“藤榻终究窄小,总是这么睡对身子不好。”
傅吟惜看着他,心道,她难道不知?若不是他来占她的床位,她也不至于沦落到睡藤榻。
裴衍之见榻上的人一脸恼意地转过头,莫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睡床,我睡这里。”
傅吟惜紧闭的眼慢慢睁开,有些怀疑地看向他:“真的?你不后悔?”他如今可是皇帝,若是睡到一半突然不悦想治她无礼的罪,她岂不是有冤无处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衍之倒是神色坦然。
闻言,傅吟惜这才放心地起身,没有半点留恋地上了床榻。
裴衍之见她一躺下便转过身,眉头微微一皱,想起什么,道:“这几日,朝中诸事繁多,你在宁寿宫可还好?”
傅吟惜都已经闭上眼准备入睡,昏昏欲睡间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跳都吓得漏跳一拍。
“……好。”
如果是清醒时,她或许还不愿意回答,但现在,她只想赶紧打发裴衍之,然后睡觉。
“前两天,杨巍同我禀告了一件事。”
“杨巍”二字让傅吟惜清醒了一瞬,这厮禀告了什么?前两天……
她还没想起什么,裴衍之那说不清是怒是喜的语气再次响起:“听说你耍了他,骗他在御花园内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竟是这事。
傅吟惜睁开眼回过身,神色不变道:“我只是忘了他还在而已,毕竟在此之前,我没有这样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经历。”
前一句是解释,后一句却更像是暗讽。
裴衍之也同样面不改色,薄唇一动:“吟惜,你要知道,没有杨巍也会有别人,反而我认为他的脾气会更适合保护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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