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万幸的是, 虽然傻的方向不同,但这个魔修同样脑子不灵光,他不懂收势, 那姜鹤就刚好借这一招,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并指抹向招潮, 剑影分身,每一道都泛着粼粼蓝光,像是微风吹皱的水面, 如真似幻, 二十二道剑影, 不分真假。
招不在鲜,好用就行。
她身子微微前倾,额边汗湿的头发贴着脸颊,蓝光映着眼瞳, 竟然显出了几分鬼魅之姿,剑影随着挥手的动作向着魔修飞去,团团围住。
它们不断转动, 连成一片,看得久了,不免有眼花缭乱之感。
只要劈碎了一道,另一道马上填上空缺,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挡着去路。
姜鹤也是下了血本, 二十二道剑影,耗去了她大部分的灵力, 不是这么好尽数消去的。
趁此机会, 她果断地抓住沈行云手腕, 向他一点头:“走了!”
她有心让沈行云省点力气,毕竟现下天不时地不利的,他灵力聚起非常缓慢,不如让自己带着他走一段。
两手交叠时,姜鹤察觉到沈行云身上一震,但是好歹没有甩开她。
“我方向感有点差,你记着路啊。”她百忙之中,抽空嘱咐道。
如果是之前,她当然会好好的斟酌前进道路,并且注意隐藏灵气,免得像个探照灯似的吸引一堆飞蝇,但现在,最麻烦的大苍蝇就在身后,自然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行云短促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反客为主,回握住她的手。
姜鹤忙得不可开交,当然没有在意这个小动作。
她带着沈行云,贴着地面穿行,就像是一只水面飞掠的鸟雀,轻灵得不可思议,两边的景色飞驰而过,瞬息间就只给那魔修剩了个遥遥背影。
但是被困在剑阵中的魔修,显然不想轻易放弃新奇的猎物。
他凝望着两人逃走的方向,张开手臂。
魔气在此刻无光的环境中,就只剩下浓烈得仿佛实质的红色,魔修将它们源源不断地吸纳入体内,在胸腔正中凝实压缩,形成了一颗赤红的球体。
直至再不能填进分毫,魔气形成的球体到达了极限,他一声高亢的吼叫。
这个赤红的小球,就如同爆炸一般,从极为凝实的一点,向着姜鹤和沈行云的方向,迸射开。
在魔修收纳魔气之时,姜鹤便直觉不好,她本来是心无旁骛地往前飞驰,后颈间却仿佛有冷风在吹,汗毛竖立,回头一看,正见那颗小球物极必反爆发的前一刻。
——空气弹?这也行?!
她转瞬间便明白了魔修的意图,但是没有时间多想了,只能凭着本能行动,右脚借力,下意识地压着沈行云往另一边侧身倾倒,想要避开这道冲击。
爆裂的魔气袭来,就像是无法阻挡的巨大海啸。
姜鹤极限的闪避动作帮了忙,让冲击而来的魔气炸弹落空了一部分,这部分继续一往无前地向着旷野扫荡,摧毁了道路上的所有东西,连土地都平白被刮掉了一尺。
而剩下的一小半,却避无可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姜鹤身上。
那瞬间,姜鹤只觉得火焰从身体内部燃烧起来,痛到了极点,反而有一瞬间毫无感觉,只有冷汗瞬间涌出,浸透了衣服。
她本来是带着沈行云稍作避让,现在倒下去,却没有了再起来的力量。
“姜鹤!”
这个声音,仿佛是被掐着喉咙发出的,听起来都不像沈行云了。
接住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但现在姜鹤已经被重新袭来的疼痛感碾碎,完全无从发觉。
她现在的状况很糟糕,他们却不能在这里停下。
魔修还在剑网中,有一半的剑影已经被打碎,时间不多了。
“快走。”
姜鹤闭着眼睛,眉毛紧紧地皱着,气若游丝地开口。
沈行云懂她的意思。
魔修还在咆哮着,像是在呼唤敌人前来对决,但像之前的招数,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使一次。
沈行云横抱起姜鹤,连一眼都没有回头看,径直往前方疾驰。
“跑不动了就把我丢下,你先走。”姜鹤俯在沈行云的肩头,额上的汗水沾湿了沈行云的脖子,说话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你在开什么玩笑!”沈行云咬牙切齿。
“嘿嘿,”姜鹤忍着满身痛楚,贱嗖嗖地一笑,“确实是开玩笑。”
沈行云的眼尾泛着微红,像是被火燎烧到了一角。
姜鹤知道,这是被气的。
她要让沈行云知晓,自己好端端的,所以别担心,别愤怒,最重要的是,别做出错误的选择。
未来是一片迷雾,过去是无尽阴影,而沈行云
他是不想成魔的。
这是姜鹤唯一确定的事。
因为当年的随手施为,他心心念念要成一个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既然自己一路走来的事实已经证明,书中的故事可以被改变,所以为什么不更具野心一点呢?
沈行云想要像个人一样的活着,那自己就帮他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我现在觉得,这搞不好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什么?来哪里?”沈行云尽量接着话,好让姜鹤继续往下说,“别睡过去,姜鹤。”
没有关系,你叫醒我就好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来到你身边。”
然后,便陷入黑暗中。
*
贴着自己胸口的纤细身躯,心脏在其中咚咚跳动着,沈行云不敢停下来查看姜鹤的状况,只能用尽全身体力气向着前方飞驰。
什么伤口什么灵力,他已经完全不想了。
直至本来就新生不久的灵力完全耗空,差点一头栽在地上,才停下来。
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魔境的内层,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魔修没有追上,或许是丢失了追寻方向,或是被别的东西缠住了手脚。
很幸运,他们没有在逃亡的路上招惹到新的敌人。
沈行云放松双臂的力道,小心翼翼地看着姜鹤的脸色,他失了分寸,用力太过,若是平常,姜鹤该叫起疼来了。
姜鹤皱着眉头,无声无息,身体软绵绵的,透着冰寒。
沈行云向来是个不动如山的,可这一回竟难得的手忙脚乱起来。他原本是一手搂着姜鹤的腰一手搂着她的腿弯,现在席地而坐,又觉得这个姿势或许会使得姜鹤难受,赶忙将双手距离拉开,让她尽可能舒展地倚靠在自己怀中。
但姜鹤不觉得拥挤,她埋着脸,蜷起双腿,把自己缩成一团。
沈行云只好用力地拢住她,像是要把自己弯成一株倾盖之树。
他贴着她的额头,小声地叫着姜鹤的名字。
没有回应。
沈行云将重新聚集起来的一点灵力化作一缕细线,探入姜鹤体内,顺着筋脉流转,她的身体内部有海浪一般横冲直撞地力量,爆裂得如同火焰。
对此沈行云不陌生,这是魔气入体。
*
“姜鹤,姜鹤”
有人在叫她。
是沈行云的声音。
姜鹤断断续续地想。
但是她太忙了,完全抽不出力气去回应。
顺着经脉奔淌的魔气是火焰,把每一滴血液都烧到沸腾,她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抵御体内的魔气上。
她觉得自己都要被一把火烤到干涸了,却又从每一丝骨头缝里透出寒冷。
她的灵魂一半将要燃烧殆尽,另一半却又瑟瑟发抖。
意识模糊中,她感觉自己正拼命地蜷缩身体,像一个婴孩,遵循本能,贴着后背的温暖之处。
那是沈行云的胸口,其中藏着一颗魔种。
真难受。
姜鹤的思维游离。
这就是魔气入体的感觉吗?那沈行云沈行云体内的魔种肯定早已苏醒,要不然不会像之前这样轻松。
不想让我知道这家伙,不诚实。
她慢吞吞地想着。
有个东西动作轻柔地摸上自己的后背,她能感觉到那是一只手掌,手心仿佛握着碳一般,火热的手掌。
这只手掌隔着一层衣衫,贴在自己背上,摸到哪儿,哪儿就舒服一些,就好像将体内作乱的魔气吸走了。
但是它的动作是这样的小心翼翼,犹犹豫豫,让姜鹤心急火燎。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她真想冲沈行云大吼,干脆点儿,摸就摸了,别害羞,不找你负责。
但是她说不出来。
她只能遵循本能,迎上去,像一只八爪鱼,贴在这人的身体上,追逐着那只手掌。
从肩胛,到背脊,再到腰,一寸一寸,碾过肌肤、血肉、筋脉、骨节,所到之处,血液重新流动,骨头不再疼得嘶嘶作响,灵气终于能够从深处渗出,缓缓滋养这具身躯。
苦痛散去。
而后,那只手掌略过她的鼻尖,将被汗湿的头发别在耳后,然后小心地抚过她的脸颊。
有点粗糙的,带着铁锈味的手掌。
这个人总是这样,带着尘土与鲜血的味道。
而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对这个味道感到熟悉了。
熟悉到觉得安心。
是什么时候,这个名字开始变重的呢?
或许是第一次回到过去开始。
在长曲河畔,见到小小的沈行云时,其实是有那么一瞬间,姜鹤想过:要不要杀了他?
趁着灾难还只是一个幼嫩的萌芽,没有力量的幼儿,干净利落地了结他的生命,那么这样一来,或许就能救到许许多多的人。
姜鹤从来不敢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一开始,她总是避免和这个世上的人接触,因为人和人只要一靠近,就会产生联系,有了联系,就会有感情。
那么这个世界的人对她来说,就将不再是黑白文字,而是自己身边实实在在的伙伴,他们死掉,姜鹤不能无动于衷。
而她投身于这个必定遭受浩劫的世界,又没有足以抗衡命运的力量,所以只好离群索居。
杀掉沈行云的念头是如此的具有诱惑力。
她找到沈行云栖居的小草屋,那个提前终结灾难的念头只是飘飘摇摇了一小会儿,在打开门时,便转瞬消失了。
沈行云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和母亲相互依偎,在这个世间挣扎求存的孩子。
以未来的罪过,审判此时的人,是不对的。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沈行云从三个字,变成了一个人。
她在长曲河畔与魔修对峙,就算是没有任务,她也会试着这样做。拥有力量的人,不能只当旁观者。
否则,后悔会在多年后袭来,让人夜不能寐。
所以她救了长曲河畔的村人,顺带也救了沈行云,或许这能够小小的改变他的命运,但姜鹤其实也不太奢望这个,沈行云的人生很长,而这一天,只不过是瀚海中的一滴水,转瞬间就会消弭无迹。
直到第二次回到过去。
亲耳听见沈行云说出,‘你说的事,我都记得,都做到了’的那一刻,姜鹤觉得自己心中五味陈杂。
五百年前的那一天,对于沈行云来说,不是一滴水。
是一片礁石,一处岛屿,永远地改变了他海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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