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魔境(五)
巨大的藤蔓砸在地上, 穿云裂石,连带着劈倒了好几棵树木。
但这些都与姜鹤无关。
她被圈在这个坚实的胸膛下,稳稳护住, 飞溅的土块在耳边簌簌落地,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这人右手被树枝和布条固定住, 无法弯曲,勉强撑着地面,不过一会儿便失了力气, 肩膀倾斜, 上臂伤处压在地上。看上去就很痛, 但他不声不响。
而另一只手,环在姜鹤胸前,分隔着泥土,没让她扑倒在地。
紧贴着姜鹤后背的身体温度更高, 甚至让她觉得有点发烫,此刻胸腔震动,传来一阵咳嗽声。
还有鲜血的味道。
“现在是白天, 我们有火,它不会过来。”
沈行云努力压抑着喉咙的痒意,说完这句话,便忍不住呼吸急促。
他又要咳嗽了。
姜鹤叹气:“真会逞能,疼不死你。”
说完,她右手向后, 勾住这人的肩膀,然后直接一个反身, 将对方压在身下。
这下子, 两人可就正脸相对了。
姜鹤的长发从耳边垂落, 丝丝缕缕地扫在沈行云的脸上。他的嘴边还带着一点未拭去的血沫,脸色微微发红,也不知是火光映的,还是刚才给累的。
藤蔓一击之下,发现人不见了,又分裂成无数的小枝条,四处游走,来到六象两仪阵外、火光之内,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犹犹豫豫,不敢向前。
果真如沈行云所说,藤蔓畏火。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道。
沈行云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先让我起来。”
这个动作,姜鹤竟然体味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她后知后觉地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手对手、腰对腰,把人家扑倒在地,姿势确实有点生猛,很有点强逼良家妇男的意思。
姜鹤尴尬一笑,率先起身,然后使了股巧劲,托着沈行云站起来。
既然这藤蔓不占天时地利,她的六象两仪阵也是质量顶呱呱,那此时的情况就算不上很危急。
她很有闲心,打算先把情况捋清楚。
“这边来。”姜鹤朝着沈行云招招手。
两个人又围着火堆坐下。
沈行云刚刚一番激烈动作,牵动了伤处,走路的样子都很迟缓,休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这个东西,我之前遇到过。”他先回答了姜鹤的问题,“有植物的地方它都能长,很难根除,我们还得想办法出去。”
姜鹤看了一眼阵法外的藤蔓,通体漆黑,不断蠕动,像是数不尽的软体虫子。
这个联想让人鸡皮疙瘩。
她晃晃脑袋,将刚刚的画面甩出去,“火堆不管用吗?或者烧了它们怎么样?”
“火和光只能阻挡一时,而且现在是白天,”沈行云说道,“夜晚到来后,魔气更盛,再多的火也不够。”
“哦?”姜鹤抬头,指着天上一轮弯钩似的黑色月亮,“我还以为现在就是晚上了,这不是月亮?”
“魔境的黑夜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会变得很冷。”沈行云缓了口气,“这里面,十五日为一朝,十五日为一夕。”
“那还有多久天黑?”
“少则两三个时辰,多则还有一两日。”
他中途失去意识的时间无法计量,所以给不了准确答案。
看来还得抓紧时间。
姜鹤有点苦恼:山丘以外都有植被,藤蔓各处盘踞,他们不就只能往里走吗?
看来这不公平的命运是非得让他们走剧情了。
“唉——”她仰天长叹,然后歪着脑袋把沈行云看了又看,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肯定是早醒了,要不然哪能反应这么快?这不过这家伙醒了还装睡,真古怪。姜鹤腹诽。
沈行云没有回答,他捡起之前被姜鹤搁置在地上的树枝,将两边的柴火往中间刨动了几下,让火焰烧得更旺些。
从姜鹤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被包裹着的眼睛,和露出来的一小半侧脸,线条紧绷着,表情十分冷淡。
她有点想念之前那个眼睛里水汪汪的沈行云了。
“哦——”姜鹤握拳拍掌,一脸恍然大悟,“是不是早醒了,但是一想到昨天的事,就不愿意面对现实?”
“昨天有什么事?”沈行云低着头,语气淡淡。
还不承认?
姜鹤来劲儿了。
她这人其实是有点古怪性格在身上的,只是为了保命,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收敛了自己的真性情。
打个比方,她就是那种会在猫猫好不容易舔顺毛后,贱嗖嗖地伸出手,将其一把撸乱的人。
俗称手贱。
如果沈行云还保持着之前迷迷糊糊可怜兮兮的样子,姜鹤恐怕还有点沉浸在复杂情绪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但现在,沈行云恢复正常了——至少更符合姜鹤印象中,那个理应成为‘小宝’和‘师兄’之间的过渡人物,高岭之花初具雏形,但又还没有过于无情。
虽然他的表情未免有些故作冷硬,动作也不够自然。
这也不算大问题,如果是以前,姜鹤本来应当谢天谢地,在双方的共同默契下揭过这一篇。
但天可怜见,不知道是不是剧情脱轨后,姜鹤渐渐忘记了书中沈行云的恐怖之处,懒于伪装,本性回归,心里那股痒痒劲儿开始冒头。
“嚯小朋友,翻脸不认人啊?”她故意做出一脸震惊的表情,“昨天我可又是挖又是抗的,费了好大功夫救你,就不说这些力气活儿了——开支可也不小,我积攒多年的灵石,少说用了百八十块吧。”
“说起来,我精心画的阵,差点被你给搞坏了——你可真不害臊,这么大了还非得人守在身边。”
沈行云没有回答,盯着地面,整个人呈现出低气压状态,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静。
但姜鹤没有被这家伙色令内荏的表面现象所蒙蔽,她眼疾手快,食指毫不留情地戳了对方的耳垂:“你耳朵红啦,不好意思吗?”
虽然面前的沈行云已经三百多岁了,但姜鹤在情感上,总是自然而然地把他往过去那个小孩身上靠。
她潜意识这样想,沈行云也感受到了。
他终于抬起头,面上又带上了点儿红色,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尴尬。
“我不是小孩了。”他一字一句地说。
也对,姜鹤深刻检讨自己的行为,沈行云可比自己还多长了两百年呢——但是!他现在看上去真的就和那时候的小宝没差嘛!
“还不承认?”她笑得意味深长:“不知道是谁昨天哭着喊着叫我不要走”
姜鹤不依不饶地拨动人家的耳垂,话还没说完,一只带着淤青的手就覆住了她的手背,将其牢牢抓住,制止了这戏猫一般的动作。
“我没有哭,”沈行云看着她,眼神十分认真,“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说了两次,看来确实很在意。
“好好好,我的错,”姜鹤忙举手告饶,“看来你还没忘嘛,记得很清楚。”
她的左手还被沈行云抓着,想抽出来,一下,没抽动,再一下,对方抓得更使劲了。
“怎么了,逗你玩呢,还生气呀?”姜鹤好笑。
沈行云顿了一下,终于放开了手。
“总而言之,要离开这里,得早做打算。”他又把话题带了回来。
姜鹤皱眉,上下打量着沈行云:“现在走的话,你身体状况能行么?”转而要换上一副调笑的表情,“要不要我帮你呀?”
“”沈行云声音闷闷地,“不用,没有问题。”
“那行,我们就走吧。”姜鹤拍板定论,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沈行云,脸上带着好奇,“哎对了,你怎么什么也不问啊?”
“问什么?”
“比如说,我是谁,我来干什么,我怎么来的,你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我问你就会说吗?”沈行云将手中的树枝丢入火堆。
“不会。”姜鹤耍了个坏心眼,然后笑眯眯地环抱手臂,准备欣赏久违的小河豚。
结果沈行云毫无生气的意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闻言,他便低下头凝望着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害,孩子长大了,果然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玩了。姜鹤有点遗憾地耸耸肩,然后拍拍手站起来,这回是真的准备动身事宜了。
就在这时,沈行云抬起头,视线穿过篝火,望向姜鹤。
那双眼睛映着火光,闪闪发亮,让姜鹤想起了前一天迷迷糊糊、说着小孩子话的他。
“那我如果什么都不问,你会留下来吗?”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
虽然无论问或不问,姜鹤都会守在他身边,但不得不说,这样子的沈行云,可真乖。
姜鹤很满意。
她挺直腰板果断回答:“肯定的呀,这是我的使命!”
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沈行云紧握着的手心,微不可查地松开几分。
他也随之站了起来,背对姜鹤,整理衣服,活动手腕。
“哎对了,”姜鹤再次唤住他.
沈行云转头,看见少女火光映照下暖融融的脸,此刻正笑得眉眼弯弯。
“姜鹤,我叫姜鹤。”
“这名字,你可得记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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