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叫穆千玄, 也不叫楼厌。


    穆千玄是师父师母所赐,背后酝酿着一个惊天的骗局,而楼厌二字承载着太多的仇恨, 活得辛苦。


    他叫陆弦之,这才是他的本名。他苦心孤诣筹划三年, 亲手“杀”死了穆千玄和楼厌, 留下了陆弦之。


    抱着布偶娃娃跳下悬崖的陆弦之, 把斩春剑丢进崖底, 从悬崖中央的洞穴里穿过去, 爬了上去。


    他举起手中的布偶娃娃,肖似初夏的娃娃,眼角弯弯, 笑容清甜。


    陆弦之将娃娃贴紧脸颊, 闭上双目。过了会儿, 他带着娃娃向着乱葬岗走去


    树木参天, 漏下零星月光。


    这里就是陆弦之前世死去的地方,每一阵风声, 每一块残碑,每一声鸟啼, 每一缕鬼火,他都再熟悉不过。


    三年来,两世的记忆逐渐融合, 直至今日——他前世死去的日子,两世的时间线完全重合, 穆千玄成了楼厌, 楼厌变回穆千玄。


    陆弦之吞下鬼医留给他的闭息丸,握着他曾给初夏做的布偶娃娃, 躺进棺木里。


    朔风道:“主上就再没别的话要属下带给初姑娘?”


    陆弦之阖上双目。


    “要是初姑娘不来呢?”


    陆弦之下了死命令,除了初夏,谁也不许将他从地底下挖出来。


    三年来,初夏一次都没有回来看他。他派出的眼线日日夜夜轮番守在初夏的屋外,保护着她的同时,观摩着她的一举一动,再将她的日常绘画成图,送到他的手中。


    临到头来,他带进棺木的,不是举世无双的珍宝,也不是人人争抢的典籍,而是这些毫不起眼的画册,和一个破旧的布偶娃娃。


    “她会来找我的。”陆弦之枕着画册,长睫平静地垂下,灯笼的光晕照出他安详的睡颜。怀里的布偶娃娃,亲昵地贴着他的心口,似是与他相拥着。


    陆弦之一向算无遗策,他既然如此说,朔风便信了。他草草将陆弦之埋了,马不停蹄地去找初夏。


    被厚土掩埋的地底一片寂静。


    陆弦之曾无数次幻想过地狱的情景,约莫就是这样,没有爱,没有恨,与世隔绝,不见天日,躯壳无声无息被黑暗蚕食,灵魂在看不到头的光阴里腐朽。


    直到他隐隐听到了哭泣声。


    初夏推开棺盖,伏在他怀中嚎啕大哭。那些眼泪是大旱过后久违的甘霖,落在他寸草不生的心底,滋生出万物蓬勃的春天。


    而本该死去的陆弦之,在这一刻重获新生。


    他说:“我叫陆弦之。”


    初夏泪中带笑,说:“很高兴重新认识你,陆弦之陆公子。”


    *


    陆弦之带着初夏和萧毓,去了一座远在海外的荒岛。


    这些年来累积的财富和收藏的典籍,都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耗费三年的时间,这座荒岛在他的开垦下,变作了一处桃红柳绿的世外桃源。


    他还将楚绣绣与陆承的尸骨挖了出来,合葬在岛上。


    初夏先前隐居时养的小狗与鸡鸭,甚至连院子里种的桃树,也一并迁徙到岛上,过上了新生活。


    怕初夏住的不习惯,他们两个的院子一比一复制出竹苑的景观,初夏住在这里,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要是在岛上住的无聊了,他会带着初夏和萧毓婉周游天下,去初夏从未去过的地方,看他们此前未曾涉猎过的风景。


    初夏大多时候还是愿意留在小岛上的。


    天晴的时候,就去沙滩上捡捡贝壳,抓抓鱼,下大雨了,两人就窝在竹苑里,趴在窗台前,看着竹海摇曳。


    两人在岛上平静的生活了半年。


    前几日,安插在各地的探子,将斩春剑重出江湖的消息送到岛上。


    斩春剑陪伴陆弦之二十多年,陆弦之对它有着极深的感情,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出岛,把斩春剑拿回来。


    大船在海上航行两日,抵达海岸。


    夕辉铺满海面,和煦的暖风卷起白色浪涛。陆弦之拍拍趴在怀里熟睡的初夏:“夏夏,到了。”


    “到、到了?”初夏双眼迷蒙,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唇角上扬,是未尽的喜悦。


    “梦见了什么,这么高兴?”


    “我梦见了盛初夏。”


    “嗯?”初夏早已将自己是穿越来的这件事,告诉了陆弦之,陆弦之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在我的世界里活得很开心,让我不要担心,她会好好照顾我妈妈的。”初夏抱住他的胳膊,一起下了船,边走边与他说着梦里的事。


    拍卖斩春剑的是个叫万宝堂的江湖组织,世人眼里的盛初夏和穆千玄都已是个死人,两人不便以真面目出现,就请了易容高手,将他们面貌稍加掩饰。


    易容过后的初夏成了个俏丽的妇人,陆弦之也改头换面,俨然一位正气凛然的大侠,他们两个借的身份是江湖上一对有名的侠侣,刚下楼,就有个萝卜大的小孩跑过来,扯着他们的衣角喊:“爹爹,娘亲。”


    初夏看陆弦之。


    陆弦之瞪朔风。


    朔风心虚地垂下脑袋。


    这个小孩是他们易容的那对侠侣的孩子,为免撞上正主,他们暗中把正主迷晕了,关在一间屋子里。小孩是与他们分开关的,醒来后吵闹不休,原是几个人哄着,不小心叫他跑了出来。


    大庭广众下,自己的娃不好不认,初夏拍了下小孩的头,说:“乖啦,娘亲带你去买好吃的。”


    小孩子最是抵抗不了零嘴的诱惑,屁颠屁颠跟着初夏出了门,身后还有个怨念极深的陆弦之,以及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朔风。


    小孩子好哄,两根糖葫芦,就哄得他不闹了。初夏没生过小孩,也没带过小孩,牵着他的手,被他一口一口叫着“娘亲”,新鲜感十足。


    一路上,朔风都在默默承受着陆弦之的眼刀。他们两个迟迟不要孩子,是还没过够两人生活,这次出海,陆弦之更是想趁机与初夏多多相处,补足那三年的缺憾。半路上杀出个小屁孩,陆弦之忍着没发火,简直破天荒。


    初夏带着萝卜头,逛了一上午,美其名曰与孩子培养感情,被忽略大半天的陆弦之,委婉地告诉初夏,他饿了。


    刚好,前面有个摊子在卖汤圆,初夏说:“去吃饭吧。”


    陆弦之与初夏坐在一起,朔风有眼色地带着那半大的娃娃去前面看杂耍。


    “二位要点什么?”老板生意不多,亲自来招呼。


    “来碗汤圆。”初夏说。


    “二位稍等。”


    一碗热滚滚的汤圆,片刻就端上了桌。初夏拿勺子一按,压出黑芝麻馅儿,她用筷子沾了点,放入口中试了试。


    不过分甜腻,味道刚刚好,她舀起那颗汤圆,送入陆弦之的口中。


    陆弦之尝到心上人亲手喂的汤圆,一扫眉目间的阴翳,整个人由阴转晴,春风拂面。


    “你呀,就像这碗里的汤圆,看着是白的,咬开是黑的,尝起来是……”初夏嘀咕着,想说,尝着容易烫舌头。


    那厢,陆弦之目光扫了过来。


    初夏改口:“甜的。”


    陆弦之是穆千玄和楼厌的结合体,无论哪一个,初夏都玩不过,更别提融合了两世记忆,既是楼厌也是穆千玄,一肚子坏水的陆弦之了。别看他平日里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初夏没少在他手上吃亏。


    “是吗?”果然,话音刚落,陆弦之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我觉得这个结论草率了些,你应该尝一口。”


    “尝过了,是甜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是甜的。”


    陆弦之笑得十分开心。


    晚上,万宝阁的拍卖会顺利举行,陆弦之以十万两的高价拍下斩春剑。人刚迈出万宝阁,朔风就带着人去了趟万宝阁,搬回这十万两。


    天一亮,大船载满岛上所需物资,带着陆弦之与初夏回家。


    风平浪静,大船在碧波的推动下,航行了一日。


    天黑后,星辰漫天,点点银辉齐齐闪烁,初夏与陆弦之并肩躺在船头的甲板上,十指交握。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有些星星其实很久以前就已经陨落,它们的光到达人间需要千年的时间。”初夏轻声开口,“所以,我们看到的它,是千年以前的它。”


    就像初夏初初打开这本书时,看到光芒万丈的穆千玄,其实早已暗无声息地陨落了。


    陆弦之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


    “对我来说,你就是千年前的那颗遥远的星星,但我很幸运,来到了星辰陨落前的时空。”初夏依偎进他的怀中,“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穿越,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为阻止星星陨落而来的。”


    陆弦之拥住了她,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那么从今往后,这颗星辰只为你存在。”


    一直。


    永远。


    直到时间的尽头。


    “夏夏,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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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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