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折扇, 温嘉誉眸中划过一抹幽光,开始将它翻转把玩,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自如, 姿态潇洒,又显出几分纨绔。
舞女退下后,整个场子却更加喧嚣热闹,像是一锅骤然沸腾的水。
接下来要拍卖的是女奴。
慢悠悠地掀开眼帘, 温嘉誉扫了一眼正被押着往台上走的几个女孩, 唇角的弧度淡了不少, 那双风流的眼此刻趋近于让人生畏的锐利。
以扇隔开身旁美人白皙细嫩的手臂, 无声又淡漠地拒绝了她又一次递来的酒, 男人优雅起身, 准备回楼上的厢房休息。
只是视线流转间, 一个戴着镣铐, 被人粗鲁地推上台, 脚步踉跄,满眼泪水,茫然又无措的少女吸住了他的视线。
她的唇瓣翕动不停, 细弱的声音被周遭的喧闹淹没,但温嘉誉读懂了她反反复复说的两个字。
“救命。”
相比于其她被拍卖的女奴,这个少女无论长相还是身形都更像秦国人。
只除了那一双澄澈好看的蓝眼睛。
折扇轻扣掌心, 如此不到四下,温嘉誉又撩开衣袍坐了回去。
这姑娘多半是被拐来的。
反正正事都办完了, 姑且再做点善事,就当给阿月和两个孩子积福了。
想着,温嘉誉勾了勾唇角,神色有所缓和。
……-
夏天闷热, 苏茗窈胎还没稳,且和嘉月一样反应大,几乎吃不下东西,身子乏力难受,因而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无法再分出精力照看温嘉澜,盯着那些下人。
于是嘉月便将弟弟暂时接到自己身边。
定北侯府很大,后宅有好几个院子,嘉月直接把温嘉澜安置在紧邻着宁安阁的锦竹园,日后若真有事发生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院子不算很大,但胜在幽静雅致适合静心学习,她安排从宫中来的锦婵打理嘉澜院中的一切事务,其余下人也都是自己人。
温嘉澜比同龄的孩子安静许多,也就只在乔氏出事后哭闹过一阵,温禾承以他们和离分开为由搪塞了过去,也不确定嘉澜到底有没有明白背后的意思。
总之那以后他一直很乖,甚至鲜少在他们面前提及姐姐温嘉清。
嘉月他们对他的一切安排温嘉澜都默默听从,没有多问一句,好像一个没有思想感情,只会动动身体的假人。
傍晚时分,检查过他课业的嘉月合上书,视线落向窗外,眸中多少缠绕了几分愁思。
嘉澜太安静了,对这一切都接受得十分自然,根本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
每每想到他那没有情绪,甚至有些木纳的眉眼她的心便会莫名地悬起来,没法安定。
咬了咬唇瓣,嘉月终究还是起身往外走,准备再去他院子一趟,与他闲谈两句。
只是还不等她走到门口,便和正巧回府的陆凛迎面相遇。
“去哪儿?”
顺势将人揽在怀里,他停下脚步沉声询问,硬朗如刻的脸在残红的晚霞勾勒下透出几分凌厉的肃杀,那凤眸中似乎也有红色时隐时现。
“我想去隔壁的锦竹园看看嘉澜。”
“大嫂如今身子不适,无暇顾及,我便先将他接来身边照看了。”
“等大嫂生产过后,身子恢复好了再将嘉澜送回家里。”
回握住陆凛的手,嘉月抬首看向他,大眼睛里晃动着些担忧,惹人心怜。
抬手摩挲,点点抚平她黛眉间的褶皱,男人对她的决定不置可否,只垂眸深深望了面前的女子一阵,那眼神让她心里越发的慌乱不宁。
“陆凛,怎么了”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与他相握的手微微用力,指腹压着他的指骨,尽管那份坚硬有些硌人,但多少能让嘉月有几分真实的感触。
“不是要去看那小鬼?”
“其它事回来再说。”
陆凛见不得她这么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笑着用粗粝的指腹徐徐摩挲她的后脑勺,有意无意地拨弄两下步摇上垂落的流苏。
清脆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傍晚格外动人,却又有几分莫名的突兀。
“好”
嘉月本想说不去了,可又败在他悍然不动的目光下,便垂下眼帘乖乖地应了一声。
再怎么样嘉澜都只是个孩子,就算生了不好的心思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更何况如今是在温府,他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温嘉清的人。
所以她更在意陆凛的事。
嘉月有预感,这事不仅不好,还很严重。
只是此刻他不愿说,她也不能一直追着问,左不过晚一些而已,毕竟陆凛绝不敢再像过去那样瞒着她了。
夫妻二人牵着手,一高大一娇小,迎着夕阳洒落的金辉并肩去往锦竹园。
步调出奇的一致,也十分和谐。
他们来到温嘉澜的房间时他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拿着筷子准备用晚饭。
见到嘉月和陆凛,那双大眼睛里也没什么情绪,只轻轻放下筷子,要从凳子上下来给他们行礼。
“嘉澜,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守着这么多规矩。”
“侯府的晚膳可还喜欢?”
与陆凛交握的手轻轻收回,嘉月笑着走上前,扶住男孩的肩,又让他坐回去,顺便在他身旁的凳子落座。
陆凛则负手在背后,随意走到不远处的书案前,盯着少年刚练的字看了片刻,凤眸中划过一抹危险的厉色。
“喜欢。”
温嘉澜的双手轻握成拳置于腿上,嗓音稚嫩又平静。
嘉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眉眼间的忧色并没有因为他乖巧的回答淡开多少,反而又浓了几分。
她又问了他些起居方面的问题,叮嘱锦婵照顾好他,而后就同陆凛一起踏着夜色离开了。
二人回到宁安阁时,夜幕已然拉开,屋内的烛火都点了起来,明亮又暖人。
“温嘉月,猜猜你那弟弟今晚练的什么字。”
菜上齐后,陆凛一边拿筷子,一边同嘉月讲话,声音低沉又带着分刻意的神秘,眉眼间不见了刚刚的深邃。
坐他旁边的女子没说话,只慢吞吞地拿起筷子,等他的下句。
她有预感,今晚自己怕是要睡不着觉。
“舐犊之情。”
这四个字一落,嘉月执筷的手骤然软了一下,险些让它们掉落在地,而她眼中也掀起惊忧不安的波澜,久久未曾停歇。
先前在温府查看嘉澜房间时,她和大嫂都没发现他练过这几个字。
想必是被那些婢女处理干净了。
温嘉清竟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来误导年纪尚幼,不知事实全貌,不懂分辨的亲弟弟。
嘉月可以接受嘉澜不喜欢自己,因为她对他也没多少感情,但她绝不允许他被有心人利用,让不喜往是非不明的恨发展。
“嘉澜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事要发生了。”
一桌的美味佳肴嘉月却已经没有一点吃的心思,她将刚握起的筷子又放回去,略显焦急和紧张地看向对面吃得正香的男人,心像被一只手死死拿捏着,紧巴巴的。
父亲一走,原本以他为首的官员们都四分五裂,京城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各方势力相互抱团,效忠帝王的同时又争着往上爬,想要位极人臣,成为第二个温禾承。
陆凛虽是武将,但他如今是秦绥帝面前的红人,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们的仇人也都聚到一处了。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将嘉月拉到腿上坐着,陆凛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筷子夹着菜往嘴里送,神色虽沉静,但眸中一片压抑的漆黑……
“你去哪儿?”
纤细的手轻轻捂着又乱又慌的心口,嘉月颤着声问他。
虽然从没指望过他真的可以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但她真没想到离别会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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