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怜花的表情那样茫然，那样绝望,那样地恳求着自己。
凌有梦心软了,他亏欠王怜花的那么多，而王怜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他实在无法不答应。
……
王怜花就在京城附近找了户农户盘了房院。
凌有梦坐在院子里看着鸡鸭啄食,他一抬头又看见了李寻欢。
大概是真的命不久矣,凌有梦看见李寻欢时心情格外平静，他甚至微微笑了笑道,“你来了？”
李寻欢的视线从凌有梦的脸上一点点移到凌有梦的发上,李寻欢的声音沙哑到凌有梦怀疑李寻欢才是重病之人，而不是他凌有梦。
“又又。”李寻欢的声音甚至令凌有梦有些听不清李寻欢说了些什么,“又又，一个人孤单,哥哥陪着你。”
凌有梦沉默地看着李寻欢，随即，他笑了笑，声音微冷，“我如今这样讨厌你，你还想我死后也要看到你？李寻欢,你还是一点没变。”
“又又。”
凌有梦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道,“李寻欢，不要再说那些让我感到厌烦的话了,你日后做事能稍微地,更多地考虑一下别人愿不愿意可以吗？”
李寻欢垂下眼,显出一种落魄的，悲哀的神色来，他喃喃道，“又又，我都听你的。”
凌有梦又闭上眼。
他的脸色苍白得惊人，在阳光下看过去更像是已经死去一般。
王怜花冷漠的脸出现在窗内，他道，“李寻欢，进来。”
凌有梦微微动了动手指，他没有睁开眼。
睁开眼也会觉得好累。
他慢慢地沉入黑暗之中，好像有人问他，能原谅李寻欢吗？要与李寻欢在一起吗？
他轻轻地笑了笑道，“说不上什么恨意，我原谅他了，但是我不会再与他在一起了。”
那个怪异的声音轻叹了口气，“只有这一次……”
……
凌有梦不知道王怜花和李寻欢谈了什么，之后李寻欢在农家附近搭了一间小木屋。
凌有梦有时候坐在院里，看过去的时候便能看见李寻欢含笑的表情，他默默地转过头来，看着远处的青山。
王怜花翻遍了古籍也没能找出与凌有梦相同的病症，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人，哪里都好的人，怎么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凌有梦看着王怜花的背影，不知如何安慰王怜花。
他接过王怜花递过来的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了，其实他已经尝不出药是不是苦的了，但是王怜花却想方设法地让药不那么苦。
王怜花见他喝完，递来了蜜饯与凌有梦说话，“前些日子遇到沈浪，他与你说了什么？”
凌有梦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他道，“他说他喜欢我。”
听见沈浪说这句话的时候，凌有梦的第一反应就是愕然，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
“只是那个时候，你与李寻欢两情相悦，我不能说。”沈浪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洒脱的笑容，“我喜欢你，不愿打扰你，也不愿伤害你，我本想你与李寻欢那般要好，我可以永远不说出来。”
“除了九死一生地回来，我觉得不该有遗憾，还有便是我怕不说，你便听不到了。”
凌有梦蜷缩了一下小拇指，他轻声道，“你知道了啊？”
沈浪闭上眼，他声音微哑，“又又，真的不行了吗？”
凌有梦笑了笑道，“不要这样，你们这样，我都会觉得难过。”
沈浪勉强克制住心中的哀怮，低声道，“又又，那你如今，想做什么？”
凌有梦微微眨了眨眼道，“我啊……老实说，我想做的事情倒是有些多，但是王怜花想救我。”
沈浪问，“你喜欢王怜花吗？”
凌有梦叹道，“我尊重他，愧对他……但是唯独，我不能喜欢他。”
不能喜欢？为什么不能，是因为自己要不行了吗？
凌有梦垂眸道，“我已经要死了，喜不喜欢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李寻欢呢？”沈浪问。
凌有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吧，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会再与李寻欢在一起了，一个主动放弃我的人……”
“后悔吗？”
“你说的是什么？”
“后悔那个时候回来，后悔与李寻欢在一起吗？”
“不后悔。”凌有梦摇头，“我对自己做的选择，从来不会后悔。”
沈浪低声道，“但是李寻欢后悔，他后悔自己主动出关，后悔自己分明爱你却放弃你。”
凌有梦笑起来，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真的后悔了，他也是真的知错了，但是我不会回头了。”
沈浪定定地看着凌有梦，他早知凌有梦爱憎分明，如今这一点便越发明显。
……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王怜花去抓药了，便是李寻欢来照顾凌有梦。
凌有梦如今倒是能与李寻欢心平气和地说话。
他瞧着李寻欢小心翼翼，不敢多说的模样，又没忍住笑了一声，他叹道，“你不用这样，我又不是什么易碎的花瓶。”
李寻欢低声道，“我怕自己说错话惹你生气。”
凌有梦的目光落在李寻欢的发上，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根根白发。
凌有梦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他道，“还记着这事呢？”
李寻欢道，“又又，这是我生平做得最错的事情，我永远都忘不了的。”
凌有梦微微笑了笑，他这几日状态极好，白日里基本都是醒着的。
他道，“我已经忘了。”
李寻欢看着凌有梦。
凌有梦低声道，“所有的爱恨，我都忘了。”
李寻欢的目光温柔又哀伤，他道，“忘了好，对身体好。”
凌有梦道，“我当时真的恨过你，但是后来想通了，我想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大概是无法改变你了。”
“你已经改变我了。”李寻欢低声道。
凌有梦笑了笑，又道，“我又想，等我好起来，我就和王怜花去游山玩水，或者出海，做什么都行，气死你。”
“但是转念一想，你这个人主动放弃了我，即便是我做什么，你大概都能找到理由甚至觉得我很幸福很开心。”
李寻欢抿直了嘴角，若是以前的他，确实是如此想的，他会怄，但是他却又会因为凌有梦高兴而一个人咽下去。
“哥哥。”凌有梦的声音轻飘飘的，“如今你可以告诉我，那五年，你们遇到了什么。”
李寻欢如今提起来也觉得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他轻声道，“最开始的信件，是我入关之前给你寄回来的，关外苦寒之地，我们被人截杀，又陷入了迷沙之中……是龙啸云救了我们。”
他把那些事情三言两句地说过去了，凌有梦却能想象到那种艰险，他心中依旧平静。
只是听到龙啸云这个名字时，恍惚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道，“曾经沈浪救过龙啸云，然后他又救了你们，倒算是抵平了。”
李寻欢低声道，“是。”
凌有梦道，“哥哥，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李寻欢扶他躺下，然后给他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出了房间关了门。
床上的青年一动不动，那双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睁开又闭上。
没多久王怜花就回来了，他先进屋看了凌有梦，见他睡着了便出来给凌有梦熬药。
李寻欢站在屋外，给鸡鸭喂了食忽然开口道，“王怜花，我们带又又去江南吧。”
王怜花抬起眼来，沉默地看着李寻欢。
“他想去。”李寻欢低声道。
李寻欢看起来，已经完全接受了凌有梦命不久矣的事实了。
王怜花没说话，他把药熬好进了屋，屋子里都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白发的青年脸色苍白，唇角微弯。
王怜花的手指轻轻拂过凌有梦冰凉的脸，他低声问，“要去江南吗？”
要去江南吗？
凌有梦微微睁开眼。
王怜花轻声问，“没睡着？”
凌有梦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道，“没有……”
“我听见你和哥哥的谈话了。”
“嗯。”王怜花问，“原谅他了？”
“也许就活不久了，不想带爱恨离开了。”凌有梦弯了弯眉眼，“太累了，所以早就原谅他了，只是……”
凌有梦的视线落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的李寻欢身上，他道，“这样就挺好的。”
“又又。”王怜花握住凌有梦的手，他道，“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好不好？”
凌有梦低低笑了一声，他道，“我想去江南。”
他朝踌躇不前的李寻欢招了招手问，“哥哥，你要去还是回李园？”
李寻欢凝视着凌有梦，专注的看了许久才道，“我跟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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