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唐婥坐在私塾的会客堂里和蔡文姬、蔡贞姬两姐妹商量着流民们的安排。如今庄子中收留的流民远远超出预期,单是卫队已经无法安置所有人了。
而原本的生意之类的,都有专人经营打理,根本不需要这些来路不明的人。
文姬想了想,说道,“原先不是还有荒地,是否可以将那些流民化为佣耕?”虽然秋日也忙碌,但如今有了多余的劳动力,正好可以赶在冬日前垦荒,来年春天就可以耕作了。
唐婥拿来自己封邑的简陋地图,将荒地都画了出来,点点头道,“确实可以再开垦些荒地了,我可以请郡守再划出些乡里,将那些流民安置在那。”这相当于给郡中增加人口了。
“可若是这样,这些人不就不属于君侯了?”稍微年少一些的贞姬皱着眉头道,“君侯救助他们,又费心为他们找寻土地,如此却得不到回报。”她以为汝阳侯只能食万户封邑,封邑范围内的多余人口不属于她的食邑。
唐婥摇摇头,“万户只是虚称,事实上在假父去世后,侯府的封邑被消减到了九千。”
“可如今君侯治下还有万户......”对此毫不了解的贞姬疑惑的问道。
“因为封邑本质上是土地,人口只是附带在土地上的。”唐婥轻笑着解释,“只要在这片土地上耕作,就算是我的食邑。”因为封邑上的人实际上还处在朝廷的管理下,县令是郡守任免,官吏时常来巡视,百姓们依旧要服徭役,只是不再向朝廷缴纳赋税,转而向汝阳侯交粮食财帛而已。
其实先前管理严格时,确实是控制人口,一旦超出封邑原本的人口范围,就会重新划定,不让列侯们壮大。但如今朝局混乱,根本无人再去关心这些事,唐婥算是钻了个空子。
贞姬不知道这些,点点头表示理解,完全没有猜测这是唐婥在糊弄她。对这些稍有了解的文姬倒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毕竟从未读过《汉律》,更不要说复杂的列侯管理制度,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这些杂事不需要唐婥亲自去盯着,她唤来菽,将安排多余的人垦荒的事情安排下去也就算完了。
谁知道菽领了命,却没有想往常一样退下,而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唐婥也。
蔡家两姐妹见此,识趣的告退。她们一离开,菽便迫不及待地说,“少君,司空府来人传话催您尽快动身呢!”
唐婥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问道,“如今几月了?”
“已是九月中旬矣,您的婚期定在十月初。”菽像是猜到唐婥后面要问什么,一并将婚期告诉了她。
毫不掩饰自己完全将婚事忘了的唐婥眨眨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堆积如山的账目和人员表,挥挥手敷衍道,“反正自汝阳到洛阳要路过颍川,倒不如让大父和叔母与我在阳翟相见。”
菽犹豫了一下,见唐婥不似玩笑才领命去离开。
原本以为打发了菽,她就能安静的处理事情,结果还是难逃麻烦的婚礼准备。
因为已经将稻麦收好,而在七月种好的秋胡麻还没有收获,在这个农闲时刻,庄子里的铁炉也燃起了熊熊火焰,铁匠和壮劳力会趁着这个机会修整农具,打造新的工具。
此时的炼钢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即使是农具也由钢打造,而能大量产出钢材则要得益于炒钢技术的出现。中兴时,固体脱碳制钢技术就已经在民间广泛应用,而且即使在农村,冶铸工艺上也已经实行一定程度的规格化。
唐婥曾经看过他们炒钢,虽然肯定不及后世的高炉炼铁产钢效率高,可在有限的条件下,这种方式能流水化产出杂质极少的钢材。
让她原本想要改进炼钢技术的心一下就歇了下来。
在锻造数目上,唐婥又添了些垦荒需要的农具后,就看着武器一行发呆。如今的局势危险,她准备这么多护卫也是为了保护封邑,对外怎么解释都可以,可武器作为实物性证据,如果数量过多可能会引起郡守甚至朝廷的注意。
可按照唐珍的说法,最迟明年初他们就瞒不住圣上,朝中激进者不少,定然会即刻镇压。那也就是说,最迟明年初就会有战乱发生了。
唐婥用手敲击着案几,决定相信自己的叔父,冒险锻造武器。
不过这些东西就不用写在纸上了,她想着明日亲自去一趟冶铁工地。一边想,一边写信给商队管事写信,让他今年多采购些铁矿。其实官营铁矿的开采地距离汝阳不远,就在舞阳县。一般商队都是在那里直接买成品,如今盐铁官营的政令早就取消,但铁矿开采却依旧由国家主持。
这主要是因为建武二年的时候,当时的长沙郡太守卫飒发现当地耒阳县有矿藏,附近郡的百姓争相开采,却引来奸盗屠戮百姓占领矿山,所以请命将开矿权再次收归,只是将冶铁锻造贩卖之类的后续步骤开放。
这个规定一直到现在依旧在使用,因为能给郡中带来大量收益,所以郡中若有矿藏绝对是郡守重点看管的对象,郡中守备的武器也在附近锻造。而为了节省运输成本,大部分铁匠商人都会选择在矿藏附近锻造成品,直接加工农具再销往各地,进而形成完整的产业链。
这些人自然不锻造兵器,各家用的刀剑都是专门请人打造的。若是数量过多,自然会引起关注。
唐婥挠挠头,正想着如果被发现怎么和郡守交代的时候,吴姆在外面叩门。唐婥随口让她进来,没想到她竟然带着一堆人抱着各式各样的布料,首饰挤进了唐婥本就面积不大的屋子。
她不好奢侈,大部分财产都拿去经商或者帮扶百姓,要么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侯府面积本来就不大,堪堪达到侯爵的标准,卧室更是小,只能满足基本的生活所需而已。如今至少十来位绑袖高髻的侍女,抬着大量一看就非常沉的布匹直接就挤占了屋子一半的空间。
“吴姆,这是作甚?”唐婥将笔挂起,匆忙将身前的竹简,行纸收好,然后站起身问道。
“自然是给少君量身,配首饰了!”吴姆微笑着说,脸上喜气洋洋说着。
“礼为纯衣纁袡立于南,有什么好打扮的?”她倒是不以为意,纯衣纁袡的意思就是,在婚礼中新妇的礼服为浅绛色衣缘的黑色丝制深衣,这是不能改变的,虽然首饰并无要求,不过脑袋只有一个,她再有钱也不能带很多啊,有什么好挑的。
“少君您总得亲自挑一下衣缘的纹饰吧?”吴姆觉得自己的少君对此事实在散漫,连忙示意侍女们将布匹打开供她挑选。此时的衣服都是印花,只有祭天祷文或是非常重要的经书才会绣于锦缎。所以吴姆口中的纹饰,也不过是衣缘上用不同颜色层层印出的繁复纹样而已。
唐婥叹了口气,走到侍女之间,从饕餮纹挑到蟠螭纹,又从凤鸟纹选到回旋纹,看得人头昏眼花,索性直接问缝纫的妇人,“新妇们大多喜欢什么纹样?”
这些绣娘的领头也是第一次为女性侯爵制婚服,礼制上也并无参照,只能硬着头皮说,“民妇并未给您这样的贵人做过婚服,只是贵女们大多喜欢凤鸟纹和谷纹。听闻郡主、县主们也喜欢呢!”
“那就凤鸟纹吧。”唐婥已经没有耐心了,直接从绣娘提出的两个纹饰里选了一个。公主、郡主、县主的称呼其实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在此时更代表着一种规程——结婚的规程。皇帝的女儿之所以叫公主,是因为依照‘天子嫁女子于诸侯,必使诸侯同姓者主之’的礼制,她的婚礼由公这个爵位的人做主,所以叫公主。此时的郡主、县主也不是单独的称谓,她们同样是帝女,这只是郡公主、县公主的简称。
妇人随口说的显然是推销之词,一般人肯定是不能用的,不过唐婥也不太在乎。按照习俗,婚礼的服饰本就会比新妇的身份高一级,也算是求个吉利,平民结婚都可以穿士的深衣,而她本就是侯爵,再高一级就可以用公爵的礼服,也就是说只要不用皇帝专属的十二章纹,她用什么都不会僭越(1)。
挑好了花纹,几名侍女们就拿着尺矩上前围着唐婥开始量身,领头的妇人在一旁记着她的身高腿长,肩宽腰围之类的,另一些则捧着各种金银头饰,玉组环佩,香囊珠钗之类的让唐婥挑选。
“这些都是荀家先前送来的礼物,司空府女君特地命人送来给您挑呢!”吴姆笑着说,脸上尽是赞赏,“荀家诚意颇足,看上去很是看重少君。”
唐婥双手打开,方便侍女们量她的臂长,偏头看着那些夺目的首饰,随口点了几个看着眼熟的,心想这下总能放过她了。结果吴姆挥侍女将首饰捧下去后,又上来一批新侍女。
看着她们手上深浅不一的红色,唐婥感到了一阵绝望。
她还没结婚呢,可能就要因为挑婚礼的物品累死在汝阳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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