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三国]落子不悔 > 11、第 11 章
    混乱,也代表着机会。


    可,看到已经非常艰难的百姓,她从内心深处就抗拒着这样的时代到来。并非不想在更自由的社会生活,可如果代价是无数的生命,那么她宁愿活在这个艰难的时空里。


    总有人探讨着所谓破而后立,用残酷的语气说着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好像为此牺牲的百姓像是路边的野草一样,今日死明日就生。当他们站在历史的外面,冷漠的幻想着其实和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她都感到一阵恶寒。


    曾经她觉得自己可以像书中所言那样慷慨一死,为求真理,求自由不惜此身。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一个怯懦的普通人。


    人只有远离战争和死亡,才更加好战。


    如果礼教可以让如今还活着的百姓继续活下去,那她不介意循规蹈矩的生活下去。毕竟,人死了就真的死了啊!


    可如今,难道忍耐便能解决问题吗?唐婥扪心自问。


    “呵,不过是怯懦的借口罢了。”唐婥厌恶地的自嘲道,然后微笑着从收口袖里摸出半块麦芽糖,偷偷塞给一直蹲在她身前渴望的看着她的稚童,然后轻声道,“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幼童,还是在安慰自己。


    等到了汝南境内,立刻就能感到烟火气。而卫队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唐婥嫌车内实在太闷,也换了男装骑马混在车队里,而护卫们和菽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整个汝阳县的大部分耕地都被唐婥和袁氏瓜分,所以很多人都是他们的佃户佣耕。而如今的世道,做佣耕有主家庇护又不用交税,比做自耕农要安全的多,袁氏四世三公,正是鼎盛的时候,而由于汝阳的带动,整个汝南都看上去比京畿地区有活力。


    唐婥在汝南的治所上蔡城里也经营着很多店铺,一些是继承唐衡的,一些是后来再扩张的。此时的太守是当今圣上刚刚继位时期由尚书郎迁汝南太守的蒋晋,泉陵人,为人宽和忠厚又和整个汝南最大的两个势力,汝阳侯唐衡、袁氏家族没有任何关联,所以一直安稳的坐在太守的位置上。


    唐婥继承假父遗产后,主动替他分担了过半的买官钱,不仅赢得了蒋晋的优待,还换来了她在整个郡的经营自主权——至少她所拥有的店铺不需要再多交两倍的商税了。更不必说她在自己封地里的‘胡闹’,太守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她落脚的地方是她自己的酒家。自从昭帝取消了酒的专卖,又逐渐取消了盐和铁的专卖后,商人们就有条不紊的开始做起这些利润极高的生意。唐婥知道些后世酿酒的方子,因着不想和那些普通人开的酒肆或者小摊争利,所以她都是卖价格高昂的葡萄酒和一些清酒。


    酒家不仅提供酒水饭食,也提供短暂的住宿。所以出门在外,她很少住驿站,都是住自己店。


    “少君,到了。”城里写着‘唐’的锡幡高高挑起,菽远远地就看到了,然后提醒正左顾右盼观察路过百姓的唐婥。能进入自己的地盘显然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唐婥感到安心,她朗声笑了笑然后催马直接冲出了队伍。


    “少君——”菽惊叫了一声,连忙催促车夫跟上。


    上蔡城因为唐婥的建议,将车道和行人道分开,所以即使唐婥如此大胆也不会出现安全问题,只是菽担心一会酒家的人认不出主家,慢待她就不好了。


    唐婥才不理会菽的担忧,她纵马长街,身上的红色轻纱披风被风浪掀起,卷起了一片如朝阳一般的红云,路边商家为招揽客人摆放的鲜花同样被卷起,在她身后飞扬出一片香雾。


    “怎会有女子当街纵马?如此放肆。”有旅人皱着眉头,对旁边的人说。


    “是汝阳侯!”


    眼尖的商家看到唐婥腰上的玉佩,和代表身份的紫绶带惊叫道。


    一旁的行人也停下脚步,看那大胆的少年人。听到商家的惊呼,连忙对着她行礼。有从别郡来的行商向周边的人打听道,“汝阳侯是谁啊?”


    “现今的汝阳侯继承了她假父的爵位,是位女侯爵呢!”身为汝南人,一旁的卖糖糕的小贩骄傲地说,“不过她可以巾帼不让须眉,听说她的封地里最近十年都没有饿死的人呢!就连最低等的仆役都能吃饱。”


    “我听说,汝阳侯替太守付了买官的钱,这才让整个汝南的赋税比别郡低上不少,大家也有闲钱买我这糖糕!”说罢,还不忘招呼客人尝尝自己的吃食。


    “而且汝阳侯还在上蔡有些营生,时不时就有她的私兵围剿周边的土匪,连带着整个上蔡城都受益呢!”


    “汝阳侯是侯爵,出行应有仪仗随侍吗?”行商显然是读过些书,他掏钱买了几两糖糕,继续打听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也很少来上蔡,听说是常年住在在自己的庄子里。少有的几次来,都是骑马。”小贩犹豫着说,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侯爵还有仪仗,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拦住已经转身要走的行商道,“你要是想去雒阳,可以稍等几天,汝阳侯的商队过几天也要去雒阳,跟着可以安全些。”


    行商连忙回身鞠躬,感谢小贩的嘱咐。


    街边对她的谈论唐婥是不在意的,无非就是她身为女子继承爵位,或者听起来像个贵族怎么纵马之类的。可能是因为消息的传播效率不高,百姓也不关注朝政,与雒阳不同,这里的人倒是不太传她的假父是宦官这种事。


    至于那些知道她出身的世家们,也不与百姓交流,以至于在汝南,她反而像是个普通的贵族一般,出门不会被异样的眼光注视。而且没有长辈盯着,她也放肆了很多。


    翻身下马,唐婥随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然后将防尘的轻纱披风解下来。菽也是担心则乱,她身上带着表示身份的紫绶,整个汝南现在就她一个侯爵,怎么可能人有认错呢?


    管事看到唐婥的打扮,立刻躬身上前,“少君,休息的院子已经安排好了,奴这就给您领路。”


    唐婥将披风递给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把账本给我,我去上面坐坐。”在快上楼梯的时候转身对跟着自己的管事说,“等菽他们到了,你将大父府里来的护卫安顿好。”


    “唯,唯。”管事连忙躬身退下。


    唐婥为骑马方便,一身男装,再加上时人喜好柔弱似女的美男子,所以她不说话的时候还能装一下少年。手拢在身前,宽大的袖子刚好盖住绶带玉印,一路上楼倒是没有引起什么侧目。


    随便找了个靠窗的隐蔽位置坐下,立刻有女奴膝行端来蜜水。


    唐婥微微点头,示意她退下后,就依着窗边看着外面的人。今年又是旱年,但从唐珍的言语里得知,因为农人的互助政策(1)得当,大部分地方并没有出现大范围的饥荒,就算是有饥荒的地方,当地豪绅通过土地兼并和施粥的方式,也保下不少人口。


    唐婥叹了口气,“一个完整的社会体系,其实并不需要皇帝多有能力,只要他不作妖就行。”百姓在常年的与自然灾害的斗争中,已经学会了如何自保。至于那些士族关心的宦官当政,前途不明之类的事情,对百姓们影响并不大。


    在宦官手底下干农活,和在贵族手底下干农活,没有差距。


    可是,她却渴求更多。难道这就是穿越的惩罚吗?空有想法和半吊子的能力,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心性。明明内心已经被这个时代压抑的枯萎,灵魂却依旧躁动不安。她痛苦的来源,全然来自自己,幼年时期意识到回到过去,便自傲到觉得自己比旁人更加通透和智慧,可在经历了在现代根本不可能体会的威胁——比如皇权,比如生存,又不愿接受现实,一味的逃避。


    她一边抿着蜜水,一边冷酷的刨析自己。可即使这样清醒,唐婥也不知道怎么改变现状。


    自遇见蔡文姬后,她就在思考是否把如今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告诉唐珍,一直犹豫到现在,如今倒是下了决心。唐婥去信给唐珍将自己的一路所见所闻和担忧尽数告诉了他。她虽然有些人手,但毕竟不及唐珍,就算她想自己做后续也会面临怎么禀报,怎么取信朝廷的问题。


    要知道,女子能继承的只是爵位和财富,而政治地位并不在继承之列。所以,全权交给唐珍才能更大程度上保护可能会被卷入战乱的百姓。


    “少君,这些是这些日子的账目。”管事将账本拿了过来,然后安静地跪坐于旁边,随时准备回答唐婥的疑问。


    唐婥信手翻看了一下,如今粮贵,酒自然也不便宜。十年前,她和张氏学着管账的时候,酒一斗是18钱,而如今已经涨到了30钱左右(2)。如今的利润已经很难包住成本,这还是唐婥很少卖普通的酒,大部分都是昂贵的葡萄酒的情况。


    “近来粮价如何?”她皱着眉头,如果真的会乱起来,还是多存些粮食比较好,若是粮价合理可能还要再买点。


    “穗比登丰,粟斛三十。(3)”管事熟练的说,虽然他只是一个酒家的管事,但经常要关注粮食收成来确定酿酒的数目,唐婥突然问起来也不算紧张。


    夕阳从窗棂中射过来,给唐婥的手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雾。她纤细到骨节分明的手紧绷着,将记账的竹简一一卷好,然后轻声打发了管事。她的手不像现在那些贵女一样,洁白柔软又有些肉感,因为常年骑射练剑的缘故,纤细又有力,甚至常年带着骨做的扳指,随时准备拉弓。


    只是因为去雒阳,才将平时的装扮都卸下来,装作一个平庸的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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