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烟起,暮色四合。
山野路难行。
江离踉跄地走在了小路上,一个不慎,衣袖被横在路边的树枝勾住,用力一拽,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干脆把破掉的袖口死死打了个结,以免下次再被绊住脚步。
这么一折腾,耽搁了不少时间。
再一抬头,那一袭白衣已经走在了前头。
小路蜿蜒,杂草丛生。
沈霁云却如履平地,不到片刻,就已经来到了山顶。白衣依旧皎洁,不染丝毫尘埃。
他笔挺地站在山顶,衣袖随风鼓动,有些不确定到底是在等人,还是在看山下的风景。
江离撩开了贴在额间的碎发,有些无奈。
这沈霁云一路上格外地沉默,连搭理都不搭理他一下。
既没说要走,也没有说要一路同行。
难道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人生气了?
可沈霁云一贯一张冷脸,看起来倒也不像是生气了。
江离思来想去,没觉得有哪里说得不对。想不明白,就干脆不再去想,直接加快了脚步,跟着一起登上了山顶。
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凑了上去:“我要去柳城,您与我所行顺路吗?”
沈霁云余光一扫。
江离看起来格外的狼狈,发鬓凌乱,几缕发丝撒落在脸侧,衣衫不整,一抬眼间,满是楚楚可怜。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投来的目光,掩饰一般,抬手擦了擦鼻尖的汗珠。
一路走来,日悬中天,他的皮肤也被晒得通红。
只是这红也不是随意涂抹上去的,而是丹青妙手的鼻尖沾了胭脂红,在画上稍稍留了一笔,便是白里透红、玉骨天成。
沈霁云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说辞,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先一步响了起来:“……是。”
江离的眉眼舒展,微微一笑:“柳城离这儿不近呢。”他的声音软和,“本来我还在担忧,万一路上遇到邪人该怎么办,现在有您在,就什么都不用怕啦。”
沈霁云对上了一双漂亮圆润的眼睛。
江离的眼睛清澈动人,一点微芒点缀,就如同倒影了满池星影。现在里面满是信赖,在望过来的时候,好似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沈霁云一触即离,挪开了目光,生硬地说:“走了。”
江离并不为这冷漠的态度所影响,眉眼弯弯,跟了上去。
树影摇晃,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蹦来蹦去,盯着前方的身影。
清风吹过。
带来零碎的交谈声。
江离语气轻快地问:“您去柳城做什么?”
沈霁云脚步一停。
此行他离开望舒峰,是为了除去执念,突破境界,赴一个百年前的约。
未曾想,这个约定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少年对此毫无印象。
如此一来,约定作废,他应当回太忘宗,再度成为望舒峰上无欲无求的神像,供世人瞻仰。
可如今,他突然不想回去了。
就像是枯寂已久的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再也无法再度恢复往日的冰封死寂。
沈霁云都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也无法回答江离的问题。
更要命的是,他并不擅长说谎,只好用沉默以对。
还好,江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甚至还贴心地找到了一个理由:“您一定是要去柳城办事的吧?”
沈霁云:“……是。”
江离比划了一下:“柳城距离这里有这么——远,我们该怎么去呢?”
沈霁云:“飞舟。”
江离:“哪里有飞舟可以坐?”
沈霁云有问就答:“长明城。”
声音散去。
两人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山野间。
……
于此同时。
秘境中。
徐知白盘膝而坐,周身灵气涌动,以他为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灵气旋涡。而在旋涡中心,逐渐凝聚成了一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小人。
小人通体莹润,同样双足跏趺,手结印于胸前,闭目而视,神圣非常。
在上清宗传承的帮助下,他竟然一跃成为了金丹修士,只要一步,就能跨越成为元婴大能。
只是跨越的步子太大,徐知白一时间无法掌控这股磅礴的力量,正在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元婴小人之中,消化着这一切。
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四周的变动。
空间扭曲了片刻,像是有人拿着刀割开了一条口子,从虚空中探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生得丑陋诡异,以手指为双腿,抵在地上来回走动。
仔细看去,这手并非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条藤蔓组成的,藤蔓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发出虚无重叠的声音。
“我们来迟了。”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种子死了,都怪你,你这个蠢货!”
那只手似乎拥有着不同的思维,它们围着深坑争吵了起来,谁也说不服不了谁,身影激烈的晃动了起来,冒出缕缕腥臭的黑雾。
过了片刻,争吵声突然停了下来,大手意识到了什么,赤红的眼睛往后一转,死死地盯着正在入定的徐知白。
“香……”
“好香……”
大手在徐知白的周围打转,明明没有表情,却还是看出了一股人性化的贪婪和渴望。
停顿了片刻后,大手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伸出一根藤蔓,轻轻点在了徐知白的额心。
一点黑光一闪而过。
关于恐惧的魔种,种下了。
徐知白对此一无所知,还沉浸在传承的世界里。
而异变早就已经悄然发生。
……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长明城。
在进城的时候,江离闲来无事,听旁人的磕牙。
这段时间,长明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沈家的沈老太爷去世了。
以沈老太爷的年纪,按民间的说法是个喜丧,理应欢欢喜喜地发丧。
但沈家却愁云惨淡,不仅停灵不发丧不说,连在外行商的沈家别支族人都没召回来。
城中人议论纷纷,猜不透沈家的意图。
没出两日,沈家接连有人暴毙。前一息还毫无异样,后一息就了无生息,不得不说是诡异。
其他人都说,是沈家子弟不孝,老太爷回来锁魂了。只有吹锣打鼓,好好地办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才能消除老太爷的怨念。
不知沈家人有没有信了这个说法,真的在暗地里寻找道士佛爷,企图好好送走沈家老太爷的冤魂。
江离听完了,也就当个乐,点评了一句:“真有鬼怪出没?”
转过头,见沈霁云道:“非鬼怪作祟,乃是人祸。”
江离眼瞳一转,轻声问:“这件事,您要管?”
沈霁云颔首。
江离忍不住瞥了一眼。
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沈霁云看起来生人勿进,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没想到……意外的心善。
先救了他,又救了徐知白——虽然也并不需要他救就是了。
现下又要去管沈家人的死活。
看来,剑气锐利,不仅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世。
江离不想多管闲事,不过既然沈霁云要掺和,那浪费点时间也无妨。
进了城以后,沿着青石长街一路走去,就到了沈家。
上次来的时候,沈家门庭若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现下不过时隔数日,檐下挂了两盏白灯笼,大门敞开,实在是萧条冷落。
江离推开了门。
一进到沈宅,沈霁云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去探查什么了,他也不慌,自个儿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
院落间一片死寂。
平日里尽忠职守的仆人都不见了踪影,落叶和纸钱堆了一地都没有人打扫,隐约间飘散出了一股奇怪的恶臭。
江离掩住鼻尖,轻轻抽了一下气,确定这味道是从正厅传来的。
顺着味道过去。
正厅四周无人,里面阴气森森,可以瞧见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死沉沉的棺材。
因为还没下葬的缘故,棺材并没有钉死,而是留了一条缝隙。
恶臭就是从棺材里面传来的。
江离挑眉。
以现下的天气,再加上老太爷去世的时间,不至于会有这般的味道。
他走了过去,想要掀开棺材看一下。
棺材板死沉,还没等他掀开,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慌忙呵斥:“你在这里干什么?”
透过缝隙,江离与沈老太爷对视了片刻,听到了声音,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沈家的老管家。
管家显然还认得江离:“是你……?”
江离眼睫一闪,细声细气地说:“管家。”
小寡夫的身份还在,不过一眨眼间,又成了柔弱可欺的模样。
管家的眉头皱起,生硬地可以夹死苍蝇:“你怎么在这里?”
江离低垂着眼皮:“我孤身一个人来到沈家,受老太爷照顾良多,现在听见外面的传言……”他点到为止,哀恸道,“所以想来给老太爷上柱香。”
管家将信将疑。
现在沈家风云骤起,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不少,小寡夫出现在这里确实可疑。但一想,这个小寡夫在沈家无依无靠,能做出什么坏事?
他松开了眉头,不耐烦地摆手:“和你没什么关系,回你的院子好好待着,别添乱就是了。”
江离温顺地应了下来:“……是。”
他收回了手,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听见身后管家说:“等等。”
江离手扶着墙壁,停了下来。
管家:“这人又是谁?”
江离抬起头,看见一袭白衣出现在面前。
沈霁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管家心生怀疑:“你带外人进沈家来做什么?”他作势就要喊人。
江离:“……”
诚然,以沈霁云的修为,这些沈家人在他面前都是蝼蚁。
但……江离做事是有准则的,能糊弄的,就绝对不动手。
若是用完全的实力碾压,很多事情,都没这么有意思了。
面对管家的质疑,江离脱口而出:“说出来可能不信……”
管家:“嗯?”
江离深情脉脉:“这是我死而复生的亡夫。”
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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