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定透支,躺会儿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极点基地的安娜给万铱检查完,轻松地给出结论,然后站起身就要走。
“可是她没醒。”仇衍说。
“无限定透支是这样的。”安娜是个急性子,虽然已经三十五岁,女儿也五岁了,依旧总是火急火燎的。
她挪了半步,忽然回忆起自己上司西奥·迪阿尔对这位的态度,重新耐住性子,解释了两句:
“我们有位同事,为了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赶到机场,也无限定透支了,喏,在隔壁躺着呢。”
“现在对无限定透支没什么有用的治疗方法,接下来别让她再用无限定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安娜垂眉看了万铱一眼,她穿了身淡绿色的大衣,颜色淡雅清新,好看是好看,但十分容易脏。
不过这一眼望过去,好像没看见什么明显的泥污。
也难怪,这位就差给自己肋骨来一刀,把人藏进去,怎么会让她的衣服蹭到任何灰尘呢。
“我这边的治疗已经结束了,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医院那边给她输点葡萄糖。”
仇衍其实是知道这些的,但关心则乱,人在慌乱不安的时候,总会怀疑自己,而更愿意诉诸权威,这些话要从专业的医者口中说出来,才能让他信服。
“不过。”安娜站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边脸颊,提醒道:“你脸上的伤再不去清理,小心留疤。”
仇衍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不过注意力明显还聚集在万铱身上:“我待会儿去上点药。”
安娜:“现在小姑娘还是挺在意男人长相的。”
仇衍立刻抬起头,问:“您现在能给我治疗吗?”
安娜啼笑皆非,点点头,向仇衍伸出手,柔和又温暖的白色光点从她指尖跃出,靠近仇衍的脸颊,然后像雪融化在水中那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安娜治完,忽然又想起件事,懊悔道:“唉,该留张诊疗照片的,这么明显又狰狞的伤口,可讨人疼呢。”
她说话很快,不过十几秒钟就已经把往事追忆了一遍:“我爱人当年追求我的时候,为了去看球赛,骗我说加班,我们当时都差点分手了。后来他来求我原谅的时候,把腿摔断了,我看他那个可怜的样子,一时心软,才原谅他的。”
安娜离开之后,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寂静之中。
这片寂静维持了好一会儿,万铱才慢慢睁开眼睛。
有人给她掖过被子,被子柔软地包裹着她,很舒服。
外界涌来的舒适,和骨子里往外冒的疲乏,正在共同把她拉回深沉漆黑的睡眠中去。
但是万铱强打精神。
她浑身无力,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方才吃力地发出一声简短又模糊的气音。
窗户前的模糊人影立刻走近,俯下身子来看她:“感觉怎么样?”
万铱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累。”
她眼前现在所有东西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影子,她好像隔着许多重玻璃,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无限定透支……就像是预支了一小部分死亡。
“放心休息吧。”那人说:“不要紧的。”
万铱闭着眼睛,感觉好了一点,没有再试图睁开眼睛,直接问道:“大家怎么样?”
“谁?”
“衍哥……志刚、黄毛他们。”
那人顿了一下:“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万铱顺着他的话语去思考辨认,才恍然察觉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衍哥?”
仇衍:“是我。”
因为她第一个说出的名字是自己,他的情绪明显地扬了起来,嘴角都噙着笑意。
“他们俩在看医生——心理医生的事故后常规疏导,别担心。大家都没事,没有死亡、没有重伤。”
医院内外都乱成一团,外面是许多闻讯而来的媒体,里面是跑来跑去的医护。
因为经历过高空失压,许多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和碰撞伤。
除了皮肉伤之外,医院还组织了大规模的心理医生,在一对一给大家做心理辅导。
不过仇衍觉得这些孩子并没有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她们脸上的神情很兴奋,好像只是在游乐场坐了一次高空过山车。
万铱又挣扎着问:“林师兄呢?”
仇衍:“已经组织了搜救,极点基地去的,不会有问题的。”
都是好消息,她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万铱感觉自己的意识又要被困乏拖走,只不过这次她可以安心地沉进睡梦中去了。
在放纵自己睡去之前,她最后一次尝试睁开眼睛。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确定,只是想看他一眼。
看完就能放心休息。
但这一眼,给万铱惊得整个人都立刻清醒了。
她陡然睁大眼睛,伸手去摸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这是怎么了?”
仇衍脸上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一眼望去还是触目惊心。
万铱第一次见仇衍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脸十分漂亮,只不过气质太冷漠太乖戾,让人无法生出好感。
她不知道是自己已经习惯看他的脸了,还是那份锐如刀锋的戾气已经消弭,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仇衍凶。
那张脸上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睛,右眼下面的伤口横贯了半张脸颊,可是竟然给人一种奇特的美感。
就像……神像是美的,可是砸碎的神像更美。
万铱哪知道这道伤口的位置是仇衍精心设计过的,她被这种残缺又莫名蕴含着神性的美蛊惑了个正着,一时间心生愧疚,只觉得自己真是过分,竟然会觉得他人的痛苦美丽。
“……没事。”仇衍万万没想到她直接摸了过来,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
“那个可以让领域内的事物维持原样的星币序列无限定者,在第二次拉升飞机的时候,他的无限定能就已经耗尽了。”仇衍解释道:“所以第二次降落的时候,驾驶舱的方向仪表全部是乱的,不受控制了。”
“我只能直接控制飞机的方向,但是毕竟飞机的质量太大、速度又快,精准控制有点难度。”
万铱其实大约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冒险爬到机舱外面去卸掉那两个引擎,让飞机的速度尽可能慢下来。
但是听他再说一遍,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仇衍继续说:“我当时没空和黄毛解释,他不知道,一直在试图拉钢缆,让飞机重新回到控制中。”
万铱此时方才迟钝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小心地抚摸他伤口周围的皮肤,心里陡然一惊,猛地收回手。
仇衍甚至条件反射地往她的方向靠了靠,想去追她缩回去的手。
不过他不像万铱那样,身体和意识有延迟,很快就克制住自己,只是不再提那个名字。
“他力气太大,仪表盘被直接拉坏了,炸开的零件从我脸上划过去,就……”仇衍说到这里,看了万铱一眼:“你别怪他,他也不是故意的。”
万铱默默无语。
仇衍见她不说话,心里微微一沉。
仇衍虽然嘴上说“不怪他”,但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心里很希望万铱怪他。
是的,逻辑上黄毛确实没错。但是她既然醒来后第一个问的是“衍哥”,是不是证明她的心逐渐倒向他了呢?
偏心起来,就不讲什么逻辑,也不讲什么道理。
仇衍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偏心自己。
现在试探结果并不如他意,他自然不会太高兴。
他心里微微叹气,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
万铱打断了他的话:“衍哥,你有事情瞒着我。”
仇衍一顿,只觉得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他知道万铱肯定会问起资安处的事情,会问起他瞒着她什么,问起他隐瞒自己身份到底是为什么。
但或许是方才,她初醒时的呓语给了他太多希望,他以为她会……
至少关心他两句,待会儿再问的。
他心里泛酸,但依旧望向万铱,准备了十足的耐心要和她解释。
万铱躺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坐起来,靠在病床上,见他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决定她自己来主动点破。
“衍哥。”她又叫了他一声:“你脸上的伤口是你自己划的。”
仇衍愣住。
万铱从来没见过这么慌乱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怎么为难自己都编不出一个像样的解释,于是抬眼,示意他凑近到自己面前来。
仇衍靠过来几寸,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
那绺银白色的挑染就在眼前。
但是万铱还嫌不够近。
她继续拉近距离,直到嘴唇停在他耳边,呼吸都能直接拂起他耳后的发丝。
鸳鸯交颈,便是这样的姿势,极其亲密地交缠在一起,耳鬓厮磨、呼吸相闻。
仇衍的耳朵红了。
这是个很有力的证据,让万铱放心大胆、再无阻碍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她声音纤细又柔弱。
“你喜欢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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