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没开,火烛却晃了一下。
一旁的铜镜亮起,被红纸盖住的镜面上方诡异地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小缩影。
瞧着面貌体型,正是被何以致害了的郅玙。
何以致这时还不熟悉这面镜子,也不知镜子如何运用。而这镜子只在郅玙出现那时晃了一下,之后便不再显示郅玙的身影,只留下微微亮起的镜身提示何以致,房间里的生魂并未离去。
郅玙真的来了!
何以致被吓得心都要从身体里跳出去了。
因为紧张,豆大的汗水顺着何以致的脸庞不断滑落,坐在床上的他身体僵硬得不知怎么移动,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一阵阴风在这时吹起,似有看不到的黑雾紧贴着地面,缓慢地来到了内室,停在了床幔前方。
何以致控制不住自己,顿时打了个冷颤。他敏锐地察觉到左侧有东西贴了过来。
这种感觉极为复杂。
若是要说,大抵可以用阴寒之气紧贴后背来形容。
明明现今是夏日,他却在这闷热的房中感受到了一丝与夏季不太相同的冷。
这种冷不是来自冬夏天气,而是来自胆寒与惧意。
害怕到极点的何以致脸色惨白,想着原文郅玙报复自己的手段,宛如置身冰窖之中,根本无需冰霜解暑,也能在这闷热的日子里被阴冷包围。
如今该怎么办?
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何以致死盯着那面镜子,脑海里涌出了无数话语。
疯狂地辱骂、狼狈的求饶、胆小的躲藏——与以上有关的话在何以致的脑海里快速闪过,最后化作了散不去的怒气。有一瞬间,他恼羞成怒地想着干脆大骂郅玙一顿,傲气的死了算了。
可这样的想法出现没多久,又变成了一句——他还是想活着。
他一点也不想为了郅玙这个人丢掉现在所有的一切!他也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还有,眼下他不只想活着,他还想反杀这个把自己吓得寝食难安的郅玙,绝了对方害他的心思。
可要如何做才能成功?
他实在是不聪明,一时想不清楚,就紧张地紧咬着下唇。等到身后的发丝没有经过风吹却动了一下后,他屏住了呼吸,求生欲迫使不清楚的头脑迅速做出反应。
电光石火间,何以致回想起了原文中的一段剧情。
在原文前期,害郅玙的反派不只有何以致,还有一个叫做庆望的人同样很惹人讨厌。
庆望是清宗的大师兄,表面上看是风度翩翩的君子,其实与郅苏一般都是生性阴毒的人物。据原文所说,郅玙厌恶庆望的心不比厌恶何以致少多少,故而等处理完何以致后,回到清宗的郅玙在报复郅苏之前先把庆望收拾了。
说来不堪,郅玙找庆望的那日,庆望正在床上摆弄自己。
庆望喜好扮作女子,想要依靠在身子魁梧的男子身旁,心里是既羡慕女修可以涂抹胭脂水粉,又觉得男扮女相丢人,不敢把自己的心思暴露,致使压抑过久,脑子多多少少有些问题,私下里的行为也是越发的恶心病态。
也因庆望的喜好不同于常人,他纾解烦躁的时候,通常是靠在下不是靠上,与正常男子不同。
郅玙不了解庆望,不知庆望的喜好,去找他的那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而郅玙受脑内淡情忘爱的限制影响,从小到大都没有正视这方面的事情,即便在过往意外遇见这事,也会在第一时间避开,然后淡忘,对这样的事情并不熟悉。
甚至可以说,这是想要断情绝爱的他永不想触及的领域。
毕竟贪欲大了,人就容易乱心。
所以那时的郅玙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顿时被脑海中避开此事的禁锢影响,忍着恶心,提剑转身离去。
然而事情到此并为结束。
原来生性正直的郅玙在被人暗算数次之后,性格逐渐变得扭曲起来,所以当他看到庆望渴望什么,又害怕什么的时候他改了主意,没有直接杀死庆望,而是如同当年庆望戏耍他一般,一点点折磨庆望,让庆望生不如死。
但不管是恶心还是嘲讽,都不能掩盖庆望因为这事暂时避开了死亡,多活了一段时日的结果。
想到这里,一个古怪的念头闯入了何以致的脑海。满脸是汗的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身体的反应要比心里的计较来得更快。
在床边的镜子越来越红,郅玙的魂魄离自己越来越近时,打定主意的何以致咬了咬牙,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姿势从趴着改成了跪,然后一只手伸进床上堆积的衣物中,微微移动过紧的腰带,露出了被腰带勒出几道浅印的腰腹。
这一瞬间,空气似乎凝固了。
什么冷与不冷,镜子亮与不亮的事都离何以致远去了。
他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
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羞耻的感觉逼得他近乎抬不起头……
知道郅玙在看自己,何以致身上的热意一股脑地冲上头顶,明明羞耻地红了一张脸,眼中含着愤恨露丑的水光,也不肯松开手,仍旧继续摆弄自己。
而他长得好看,看人时总是很凶的那双眼如今委屈的半眯着,就像是被主人骂了的小狗,被雨淋湿的小猫,面上的表情控制得不好,一边有些不服气的怨气,一边又丢不下畏畏缩缩的惧怕,将怕又不愿老实的纠结模样展示的很好。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房间里静得古怪。
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他竟开始对没有声音感到不满,甚至因为窝火紧张,生出了骂郅玙的冲动。最后为了克制住惯性辱骂对方的冲动,他咬了一下舌头,没让任何声音从自己的嘴里流出。
他就这样直着腰、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又不愿承认的孩子,生疏的、怯生生的样子表现出主人家并不适应如今疏解自己的丑态,甚至有些茫然不懂,看上去有些呆。
平心而论,一般人故作丑态必然可笑难堪,好在他外貌出挑,卷起的头发凌乱地拥着好看的脸,无端透出几分蛊惑人心的艳色。加上凶狠傲气的脸上带着几分要哭不哭的羞愤,让人看了只想作弄他一番,并并不会因此反胃不适。
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一幅充满灵气的漂亮画卷。他那眼尾上挑的美目微微眯起,轻率地将水光留在眼眶之中,无措地咬住了下唇……
期间,身子绷得太紧,他羞得手和脖子都红了。而他麦色的肌肤因为红润的光显得格外有吸引力,瞧着就像是一块即将化了的糖,充满了甜蜜黏腻的香气。
很显然,眼下的窘态是他之前不曾有,也不能立刻适应的。直至这时他才懂得庆望那两下子他根本比不了……
而他弄不懂出丑的最快方式,因为不得要领,又急又气,自觉丢人,就忍不住委屈地打量着自己的发尾、裤子上的褶皱。
还有,何以致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直视自己的不足和短处。
身量矮小的人手小,脚小,哪里都不大,也很自卑自己不如其他男子高大。而不管出身如何尊贵,他也脱离不了俗套,存过男子之间的攀比心,只是这些攀比心在自己不似寻常男子那般有分量后,被打击得溃不成军,让他更加厌恶自己身上那小小的一切,总怕旁人看到他的身体,嘲笑他拿不出手的男子汉气概,导致这些年来他虽是无恶不作,却没有去过青楼,收过美妾。
因此,对于出丑,他不是一般的生疏。以往春困一到,就是吃药压下,与郅玙一样,对此都是毫不了解。
还有,矮小的身躯带来的秘密他本是打算带入棺材里的,纵然屏奴在伺候他的时候不笑不嫌弃,还安慰他大多数的男子都是这般大小,他也知道自己比起一般人要少了很多气魄,为此经常愤恨地盯着屏奴高大的身形,恨不得咬下对方身上的肉。
而屏奴性格古怪,被他责骂总会很开心,让他心里这口气完全没出去。
而如今,他将自己的秘密展露给了自己宿敌,这份认知让他更是抬不起头。
自尊受挫的他是越来越恨郅玙了。但他怕郅玙看出自己的心思,就一边生气地想要变脸,又一边控制自己,一腔火气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脏话,活像是出丑不当,心里起了火气。
骂人那时,一滴泪正好挂在他的眼角,轻吻睫毛,凑巧落下。
之后还没等他看明白什么,一旁的镜子忽地暗了下去。
跪在床尾的他猛地抬起头,顾不得不适,颓废且意外地瘫坐在床上,一头雾水却十分庆幸地想着——对方还真的走了?
真的……就这样走了?
说不清道不明。
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瞬间包围了何以致,很快冲散了心里方才的愤恨羞耻。
这间房还是那么静。
屋内摆件丝毫未变,一旁铜镜黯淡无光,与之前何以致在何欢宝库里看到的一样。而种种迹象都在无声说着,今夜的事情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
坐在床上的何以致唔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揉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压制住不稳的心境,与自己说眼下没有高兴的空闲,要好好算一算如今的处境。
毫无疑问,眼下郅玙想他死。如果道歉求饶能够让他继续活下去,他也不是不愿意做,毕竟他是傲气,但他的傲气也没有命重要。只是这些念想在脑袋里转了几次,又被他否定了。
否定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何以致要尊严爱面子,而是何以致知道,这些话说了,郅玙只会去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隐了身的事,到时别说活着,没准死前还要被郅玙拷问一番。
……这样可是得不偿失。
而何以致品了品方才郅玙离去的意思,回忆着原文内容,不算聪明的大脑只抓住了两点。
一、郅玙现在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自己断情的事;
二、参考庆望,如果他演出很惨很狼狈的模样,郅玙就会暂时不取他的性命,只会以他的不幸愉悦自身,得到等同于复仇的快意。
如此一来,何以致完全可以利用郅玙的这个心理,给自己安排点磨难搪塞郅玙。而安排的磨难都是假的,演出来的事不能给何以致带来什么打击,反而会给他一种再次戏耍郅玙的高兴心思。如此一来他不止能活下去,还能看郅玙自以为报了仇的得意蠢相!
想到这事,何以致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不免得意,心说这件事只有他才能想出来。
眼下整个天玄府里,再也找不出比他还聪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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