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被郅玙困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踢动双腿。可那郅玙脚下像是生了根,不管何以致如何挣动,他都纹丝不动。
何以致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害不害怕,满脑子都是如何挣脱。
没过多久,郅玙被他不配合的动作闹出了火气,烦躁地将他按在树上,一只手压着他的左脸,一只手抓住他宽松的左领口,眼睛逐渐红了起来。
“哒”的一声,何以致乱动的手打掉了郅玙身上的一把短刀。
在那刀鞘接触到地面带起灰尘的同时,粗糙的树皮磨蹭过何以致的脸,留下一片突兀的红。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右侧的脸火辣辣的刺痛,心里为此是又气又怕。
然而直至此刻他都没有信郅玙嘴里的话,只觉得郅玙这是在找借口报复自己。
郅玙跟他讲不通,就想先找到证据。
只要找到了郅苏放在他身上的祸端,他自然会老实闭嘴。
打定主意,郅玙垂下眼帘,扯过何以致,大手按住何以致的肩膀上下搜查几次。
期间何以致气得又踹了郅玙几脚。可不管怎么做,他瘦弱的胳膊抵过去的时候都像是撒娇一般,只会以自身的羸弱衬托出郅玙的强悍。
说句难听的,如今的他离了郅玙的搀扶,只能凌乱地倒在一侧。
经此之后,明白过来自己与郅玙实力的差距,何以致第一次懂了过去的自己有多作死。终于懂了如果不是顾虑太多,郅玙想要报复他根本就不是难事……
为此,一向自以为是的大少爷终于老实了一些。
等郅玙不找了,一言不发的他这才委屈地抬起头,好似在用眼神控诉郅玙的暴/行。
这时,他那头卷发乱得像是鸟窝一般,英俊到极致的面容不似以往那般迷人,反而因为主人家生气,不自觉地鼓起,显出几分幼稚可笑。
然而就是这副算不得好看的样子,却让郅玙紧皱的眉松开了一些。
不过这时的郅玙还没找到郅苏留在何以致身上的祸端。
说来也巧,正在郅玙思考郅苏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时,何以致见郅玙分神,忽地抬腿踢了郅玙一脚,让郅玙回想起了方才郅苏给何以致捡起鞋子的事情。
察觉到这点,郅玙沉着一张脸,抬起了何以致的腿,顺着腿弯摸到脚踝,一把扯下何以致的鞋子。
果不其然,他在鞋底看到了一道红光。
只是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就在他拿起鞋子的那一刻,红光离开了鞋底,直接没入了他的手臂。
他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比起针对何以致,这红光更像是针对他的……
而他最近正要升境,正处于修为不稳身子疲乏的时候,因此没能立刻挡住这诡异的红光。
偏生今日祸不单行。
就在他刚按住手腕,还没来得及查看手臂里进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被何以致一脚踹在了胸口,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直至此时何以致才想起一件事。
何以致一边惊惧地盯着被他踹开的郅玙,一边摸向脖子上的项链。紧接着一道金光闪过,金色的叶子脱离他的手心飞向郅玙,将郅玙打飞数米。
与此同时,躲在一旁的人影抬起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手指一动。一道相同的光从另一侧飞来,配合着何以致的动作,把身受重伤的郅玙推到悬崖之下。
而这时何以致并不知道,郅玙早前为了救郅苏受了不轻的伤,根本经不住这一下。
何以致也是糊涂,他的怀里其实一直带着何欢给他的护身法宝,这件事天玄府上下全都知道,只是他顺风顺水的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用过这件防身的武器,就把这件事忘了,只当金叶是条普通的项链带着,没能在郅玙按住自己之前想起来。
被打下山崖的郅玙无力御剑,只能抓住横在绝壁上的一棵歪脖树。不曾想手臂上的红光在这时亮起,慢慢吸走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
正当郅玙向上挣扎的时候,何以致站到了边缘处,探头看了过来。
山顶上的他衣摆飘飘,虽然衣衫不整,但比起狼狈求生的郅玙还是要好上很多。
而感受到了何以致的目光,下方的郅玙抬起了头。
何以致见他看来,先是转着眼睛把山崖下的绝景收入眼中,接着茫然地歪过头。
片刻后,何以致眼中的茫然又被恶意取代了。
他似乎动了什么坏心眼。
但很奇怪。郅玙本来紧皱的眉因为他凶恶的表情慢慢松开了。
郅玙不是看不懂何以致眼中的情绪,他松开眉头不是因为自己要得救了,而是他并不意外何以致等下会做的事,甚至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在说——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郅玙的那双黑眸里似乎沉淀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好像是第一日认识何以致一样,眼神里充满了冷漠刻薄的光。
何以致被他的眼神弄得很不舒服,可他与郅玙敌对太久,根本没信郅玙方才的话,只以为郅玙是在羞辱自己。所以,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何以致当着郅玙的面抬起手,一把斩断了那棵郅玙紧紧抓住的树,恶声恶气地说:“再怎么说我方才也算是帮了你,你却如此对我!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自己慢慢往回爬吧!”
话音刚落,郅玙利落地松开了手,深深地看了何以致一眼,下坠的身影慢慢并入了下方的风景之中。
何以致想得简单,以为就这种断崖不用多久郅玙就能飞上来。而他刚才骂少了,觉得还不够解气,就掐着何欢给自己的金叶子蹲在断崖前等郅玙,打算趁郅玙不注意,偷袭郅玙一下。
只是他瞪着眼睛,蹲着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郅玙。
直到此刻,他不灵光的小脑袋才想起来,如果郅玙能御剑,郅玙就不会抓着那棵树……
慢慢地,他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疑惑,从疑惑变成了不安。
之后,兽潮来了两次,郅玙都没有出现。
何以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担心有人看到他把郅玙打下去的那一幕,为此在寻不到郅玙的第二日病得起不来床。
何以致病的严重,来的又急,让不知内情的何欢火的嘴上起了几个泡,连忙找了最好的医修过来给他看诊,最后得出来的不过是急火攻心。心病拖着身体的旧疾,这才一病不起。
而何以致早前身子很好,与何欢身量相似,只是在选副身的时候出了乱子,这才留下了病根,让何欢夫妇十分忧心。
而不知是不是病得厉害,何以致昏迷的时候,手抬了几下,好似在胡乱地抓着什么东西。
何欢看着心疼,一天都没有好脸色,就连身边的红人霍隼在他那里也得了几句训斥,与一句滚。
在被赶出营帐之后,霍隼悠然地看向远处。而他的对面正站在一群正在拖拽妖兽尸体,以及处理周围血痕的小弟子。
趁着何欢没心思注意自己,也趁着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瓜分兽潮收获时,霍隼抬脚往清宗走去。
这时的清宗因为郅玙的消失乱了起来。
即便郅环的人把断崖翻了个底朝天,他们也没有找到郅玙的身影。
本次妖兽潮出现的地方偏远,来到这里的修士不是很了解这里的地貌,也不知附近都有什么凶兽。加上断崖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郅玙又受了伤,谁也不敢肯定掉下去的郅玙如今是活着,还是死了。
单看郅玙放在悬崖上的长剑,所有人都觉得郅玙死了的可能更大。毕竟剑是修士的第二条命,郅玙的黑剑还在崖顶,如果他没事,他早就召回自己的本命剑了……
而郅玙失踪前一直与何以致在一起。这事即便让傻子去想,傻子都知道郅玙的消失与何以致脱不了干系。
郅玙再不好,也是郅环的亲儿子。
郅环因为郅玙的消失,两鬓生出不少白发,苦于何以致在之后病了,何欢火气不小,没敢上前询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把气撒在寻找不到郅玙的弟子身上,日日训斥。
“你瞧瞧,骂得多起劲。”
一只素白的手拿着一本书,慢悠悠地翻看着。
身着里衣的郅苏披散着一头长发,靠坐在床榻左侧,一脸温柔地说:“如果郅玙看到父亲如此着急,想来心里会很开心,只可惜他太蠢了,看不到这一幕了,如此一想,我还真是有些同情他。”
他这话说完,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霍隼笑眯眯地对他说:“瞧你说的,如果他不蠢,如果他真的看到了这一幕越发努力的讨郅环欢心,你这个清宗宗主之位能不能坐得稳谁能说得准?你可别忘了,郅玙再不好,到底也是正妻徐氏所出,背后是鬼修大宗,而你的生母,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妓子,如何与他相争。”
霍隼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可郅苏却没有任何怒意,只道:“说到出身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有讥讽我的闲暇,还不如多多想想如何吞掉天玄府。”
“吞掉天玄府并不难,不过需要多熬几年。只要捏住何以致,就相当于掐住了何欢夫妇。而上界轻易不与下界联系,即便日后梦若来人,只要有何以致这个傀儡在,总能搪塞过去。”
“敢骗梦若境主的人很难找到,你还真是胆大妄为。”郅苏听到这里也觉得很有道理,但他很好奇,“你害郅玙这招是凶招,如果郅玙没信我的话,如果郅玙不愿意救何以致、不上当,这步棋你又要怎么下?”
话到这里,说的竟是些只有郅苏和霍隼知道的秘密。
正如郅玙猜想的那般。
早前郅苏的那番话是故意说给郅玙听的,目的是要郅玙出手检查何以致身上有没有问题。
其实在来这里前,郅苏就与霍隼联手了。
郅苏想除了郅玙这个做什么都比他优秀的眼中钉,霍隼需要他掌握清宗,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定下了残害郅玙的计划。
借着兽潮的事,心狠手辣的两人先是把要暗算郅玙的法器藏在何以致的鞋子下,然后当着郅玙的面说了要害何以致的事,最后再找人暗害自己,把郅玙拉入战局,拖累郅玙,消耗郅玙的心力。
完成了以上的事,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必然会吸引何以致。
何以致头脑简单,一看到郅玙就像是斗鸡一样,不可能不与郅玙起冲突。他们则打算在两人起冲突时借着何以致的手害郅玙,再把害人的帽子扣在什么何以致的头上。
如此一来,掉下山崖郅玙的最恨的会是何以致,他会想他为了何以致受了算计,何以致却背弃了他,绝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何以致则会以为是自己害了郅玙,吞吞吐吐的反应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到自己的身上,利落地背起这个黑锅。
最后这件事成与不成,结仇的都是何以致与郅玙、天玄府与清宗。
但这件事能不能成全看郅玙咬不咬钩。
其实在引诱郅玙上当的陷阱中,他们没有任何有利的诱饵,只看郅玙的善心发不发作。
老实说在树下那时郅苏就看出来了,郅玙怀疑他了,因此他说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心里也不确定郅玙到底会怎么做。
他更没想到,即便是知道这事有问题,郅玙还是出手了。
出手……帮了那一直欺辱自己的何以致?
郅苏想到这里放下书,用右手盖住秀美的脸,低低地笑了:“有趣。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他为什么?”
“你想太多了。”霍隼有意把他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拉走,漠然道,“你兄长最是善良,即便恨何以致,想到杀何以致的法子都会是光明正大,而不是这般不堪。”
郅苏不反驳,他微笑道:“这些事都无所谓了,我只想知道,你河里的食头兽安排好了?”
怕郅玙掉下去不死,他们还在临近的地方放了凶兽。
霍隼坦然地点了点头,听着外面郅环越发暴躁的声音,嘴角上扬,抬起了一旁的茶盏。
郅玙消失,郅环暴怒,何家心虚……这就是眼下的霍隼所求的东西。他无比清楚,等郅玙死了,天玄府和清宗必然结仇,而郅玙不在,郅苏继承清宗会少了一点麻烦,到时天玄府由他暗中掌控,清宗由郅苏掌控,下三界中真正的主人就会从何家变成霍家。
可怜那郅玙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想到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等他们把杀死郅玙的错处推给何以致,逼得何欢不得不压下这件事时,邑珲众人必然会越发不满何家。
毕竟清宗如此强大,掌门之子他们何家也是想杀就杀。
那清宗今日的下场,难免不是其他宗门的下场。
正所谓兔死狐悲。
此事一出,不满何欢的郅环、一直记恨何家的人、以及惧怕何家的人都不会老实,会开始给何家添些乱子。
而乱子多了,他就有了掌控何家的机会。
至于那死了的郅玙……要怪就怪自己心软。
如此蠢笨可笑,也怨不得他们掐着他的善良下手了。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