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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昭芸向来很有分寸,怎么会给阮十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穆清野轻按眉心,短促地深吸了口气,试图将阮十八的提问敷衍过去,“不用了。”
礼金、讲究、见面礼,这都是人类的文化。婚恋嫁娶,礼仪流程,相爱的人白首相伴终老,无论哪一条,都和妖怪阮十八沾不上边。
再说了,退到最后一步,哪里轮得到阮十八送他一个alpha礼金?
想到这里,穆清野恍然忆起,在这段日子里,他似乎不再未雨绸缪设想未来的每一种发展可能,也并没有抽出空闲时间去思考阮十八的妖怪身份。
只在分化热的第二天从阮十八那里得知了妖怪的存在后,他便没有再深挖下去,如此大的事情,竟真的被三言两语就揭过了,这真的是他会做出的决策吗?
昭芸的话句句不离“以后”,可妖怪真的会在人类社会中拥有“以后”吗?
“能化形的妖怪与人类共存”明明对人类来说是如此惊骇的消息,可他却自欺地闭口不言,甚至连心腹都无法信过,不敢增添一分暴露阮十八身份的可能性,妄图瞒天过海。
他甚至还答应阮十八,往后对阮十八坦诚自己。
穆清野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朝阮十八投去一瞥。
刚刚从他口中得到承诺的阮十八正轻快地哼着断续的小调,笑眯眯地回复了昭芸的微信,又元气满满地指挥着触手收拾行李,准备过两日与他一同前往拍摄地。
穆清野眸光复杂闪烁。
他在害怕什么?
他竟然在害怕“未来”的到来,害怕阮十八的妖怪身份会暴露,害怕阮十八可能因为妖怪身份而遭遇的任何事情,更害怕阮十八某一天会从他的“未来”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和阮十八,他们两个,到底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那怎么办呢?忽地,穆清野心底的一根弦发出了崩裂的脆响,寒意将他一点点吞噬。
——那就把他们两个变成一样的,或者捆成无法分离的一体。
“我要把我的书都带上。”
“功课不能落下,周经纪人还要定时考核我呢。”一旁的阮十八不知穆清野心中千万思绪,口中嘟嘟囔囔,“对了,得给爹娘写信,告诉他们我要换地址了。”
“给海域环境保护组织的汇款这两天要提前寄出去。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阮十八猛地回身,眼巴巴地盯着穆清野,求助道:“老板,我们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啊?”
第一次作为“助理”、“贴身保镖”、“生活管家”正式实战上岗,明明箱子已经塞的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阮十八却还是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疑惑的目光落在穆清野的身上,待看清对方的一瞬间,阮十八倏然愣住了。
穆清野的状态不太对劲。
他很少见到对方如此姿态,目光虚空地凝在半空中,双唇因为用力紧抿而泛白,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梦魇,长睫迟缓地颤动,虚无的眸光晃啊晃,晃到了他的身上,却像是锁定目标,目光由虚转实,愈加幽暗深沉。
穆清野突然开口唤他,咬字一顿一顿,“阮、十八。”
与其说是“唤”,不如说是“试探寻找”。
身体比思绪反应更快,阮十八匆匆快走几步,伸手急切地抓住了穆清野的小臂,就连触手们都猛地冒了出来贴在穆清野的身上,“咕叽咕叽”发出焦急关爱声。
“老板。”
阮十八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清野?怎么了?”
穆先生身上的信息素气味在不停地发生变化,如同封闭斗兽场内的困兽一般冲撞,寻求一个突破口可以得以解脱,而面前的alpha眼白也隐隐逼出了蔓延血丝,嗓间喉结困难吞咽滑动。
这种征兆,似乎有些熟悉。
阮十八眨了眨眼,迟疑地在记忆中翻出了周铭的叮嘱。
情绪动作失控,信息素□□,失去理智和意识是alpha处于发热期前期及期内的典型表现,而越是,穆先生的发热期最早也要再过一二个月……难道,是假性分化热反应?!可无缘无故,没有外界刺激性因素,清野怎么会失控陷入假性分化热反应?
“清野?!”
阮十八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一边试图唤起穆清野的理智,触手代替双手搀扶穆清野的身体,让对方不要乱动,指尖下垂,触到alpha痉挛前探的指节后,一点点包裹在掌心。
假性分化热反应不能用抑制剂,只能靠alpha自身从混沌中清醒。
灼热的目光凝落在身上,像是沙漠中饥饿干渴跋涉千里终于望见了绿洲羊群的孤狼,穆清野的鼻梁皱成细纹不停嗅闻,尖尖的alpha犬齿也露出了出来。
似乎嗅到了至尊美味,他强硬地凑近阮十八,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愈加浓郁。檀乌木海盐信息素发出了结合的信号,强势地寸寸掠夺稀薄的空气。
然而alpha的结合信号并没有得到回应,它无法找到载体,没有o信息素回应它。
饶是力大无穷的阮十八都有些几乎控制不住怀中的穆清野,对方在不停地挣扎,凝望的目光更加火热,甚至染上了渴慕贪意,嗓间低哑地挤出细细的吸气声。
“老板、清野。”
阮十八无措地吸了吸鼻子,只能低声重复穆清野的名字,“穆清野。”
为什么……穆先生像是对他有很大反应的样子?
他的伪装身份是beta,beta的信息素明明不能对alpha和o起抚.慰作用,可现下,他溢出的信息素似乎却对穆清野起了激化的反向功能,让对方更狂躁了!
一心只想让穆清野好受一点,阮十八见对方如此难受,那股难受的窒息感仿佛感同身受,他的眼圈越来越红,禁锢着穆清野的触手也悄然松了力。
浑身冒着热气的alpha扑到了他的身上,一双往日冷淡恹恹的墨眸红的吓人。
触手们软塌塌地缠了一圈又一圈,“咕叽咕叽”发出抽泣的声响,像是安慰一般,软软尖端轻轻拍打着穆清野的背部,给予他依靠和安全感。
阮十八的指节也缓慢地换挪到了失去理智的alpha的腰上,一点点扣紧。
没了阮十八的钳制,穆清野的双手终于得以搭上阮十八的肩,用力到陷出红痕,他埋首到阮十八的颈窝不停地嗅闻,鼻尖在皮肤上蹭磨,打出热乎乎的湿气。
温润柔和,如初露清泉的淡淡甘甜beta信息素一点点将无法相融的alpha信息素包裹在其中,像是阮十八拥抱穆清野一样,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阮十八笨拙地在穆清野的耳边轻哄,“乖哦,乖哦。不难受,我们不难受。”
小一也伴着哄声在穆清野背部有节奏地拍打,甚至像摇篮一样晃动着。
阮十八便闷声带着鼻音,也抱着穆清野,顺着小一的节奏晃来晃去,一边晃,一边低声责怪“假性分化热反应”是个坏蛋,只会欺负alpha。
海洋容纳万物,而beta信息素的包裹逐渐抚平了alpha信息素的狂躁。
掐陷在阮十八双肩的指节一点点卸力,连同着alpha被压抑、被抛失的理智一同缓缓回归本体。
空气中的檀乌木海盐信息素变得平缓,沾了他一身,阮十八敏锐地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他半眯着杏眸,小心地试探道,“老板?”
怀中的alpha依然埋首,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
阮十八不死心,继续嘟囔,“清野?”
alpha依然不动如山,但阮十八总觉得对方似乎抖了一下,难道是错觉吗?
没有得到反馈,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好了,阮十八只得抱着穆清野继续晃,下巴搭在肩上,松散地歪着头,口中细细碎碎地念叨着,想要将对方从假性发热期的折磨中唤醒。
“人类好辛苦啊,alpha和o也好辛苦……”
虽然不懂为什么即使这样,相较于beta人类还是比较偏爱alpha和o,阮十八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宁愿穆清野不要遭受如此折磨。
在alpha和o一生,只要没有找到可以匹配标记的对象,这种失控就无法停止,直至寻求到灵魂伴侣,爱会成为最后的解药,成为解脱痛苦的救赎。
阮十八本喋喋不休的双唇忽地哑声。
所以,眼前的alpha,也会找到属于他的o吧?
总是笑嘻嘻弯着眼眸的八爪鱼妖怪难得地撇下了唇角,一个字儿也不想再说了,从鼻腔中发了几声哼声,才不情不愿地含糊着,“要是……”
——要是那一天到来了,穆清野还需要他吗?
话未说完,一声短促的“嗷——”响起。
像是知晓阮十八即将说出的话是什么,搭在他双肩上本已松开的双手再度骤然握紧,埋首在颈窝的毛绒绒脑袋也抬了起来,穆清野扬起下巴,侧首,精准地咬上了阮十八的侧颈。
用力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齿印,尖尖的alpha犬牙更是落下了独有的咬痕。
哪怕是刚才最为暴戾失控之时,穆清野也只是用尖牙轻轻在他的皮肤上划拉,阮十八一时吃痛,却还是抱着对方,慌张道,“老板,老板,你还难受吗?”
大概是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吧,不然穆清野怎么会突然咬他呢?阮十八自顾地为对方的行为找好了理由。
回应他的是一句低哑干涩的极低嗓音,“嗯。”
阮十八立刻不觉得刚才那一口痛了。
左一句“我去倒水”,右一句“你去休息”,然而阮十八慌慌张张说了一大堆,怀中的人却始终懒洋洋地靠着他,垂首看不清表情。
既不回话也不松手,阮十八等了半晌,总觉得很是奇怪。
他盯着天花板,老实道:“老板,你不对劲。”
奇怪,真是奇怪。
穆清野怎么不冷着脸甩他一句“不许抱”或者“快松开”呀?
“我在抱着你耶!”
阮十八加重了语气,提醒穆清野,“抱了好久呢!一直抱着!”
阮十八的话像是一种提醒,依靠着他的alpha身体一僵,用力扯开缠绕的触手们,终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甩了句冷冷的“渴”
熟悉的穆清野顿时回来了。
阮十八这才露出了浅笑,弯着杏眸。触手们跟着“咕叽咕叽”欢快地叫,争先恐后地去倒水,倒了七八个杯子,又互相挤着捧到穆清野的面前卖可怜,想让穆清野挑自己的那杯。
背对着他的穆清野坐的很远,背脊挺得笔直,似乎拒绝交流,遥遥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偏过头露出半个侧脸垂着眼眸,红了耳根。
莫名的,阮十八唇边的弧度大了几分。他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靠的越近,便越能感受到对方的僵直。
每靠近一寸,那份觉得穆清野不太对劲的奇异感受似乎也回来了,而不对劲的人由穆清野变为了阮十八。
阮十八的睫毛颤了颤,唇边的笑敛了起来,颇有些无措。
他在穆清野的面前蹲下了,第一次没蹲稳,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
触手们铺了一地,绕着穆清野,像是忠诚的守卫,翻着肚皮,流露出柔软的腹部,尖尖软端悄咪咪地圈着脚踝蹭来蹭去。
“老板。”阮十八结巴道,“你怎么会……”
alpha的假性发热期并不罕见,为了避免祸事,在发热期前,alpha们都会平心静气,修养身心,减少假性发热的概率。
穆清野的情绪向来很稳定,又怎么会突然爆发假性发热期呢?是什么影响了穆清野,打破了他的沉静和淡漠?
阮十八十分不解。
不过,说来倒也巧。
他的初次分化热是由穆清野陪伴才安稳舒适度过的,而这次穆清野的假性发热期,是他守在穆清野的身边。
阮十八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他筑巢时的一幕幕画面,还有第二日清晨,细碎的日光落在穆清野脸上,他抱着对方,缓缓睁眼醒来,风声都是静的,他只能听到穆清野的呼吸声和心跳。
他的初次分化热时,触手舔的穆清野身上沾了一身的黏液。而穆清野在假性发热期回了他一个刻在躯体上的齿痕。
一来一往,他们之间似乎扯平了。
穆清野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俯身伸出手,指尖在他的侧颈齿印处碰了碰,唇齿微张,却什么话都没说。
“咬的不痛。”阮十八急忙含糊地低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穆清野的指尖也轻点着,一点点从齿印处平行后挪,直到落在后颈那处假腺体处,眼神莫名,幽幽地闪着光。
很痒,阮十八憋着笑。
但触手们憋不住,咕咕叽叽地在地面上翻滚着,互相蹭痒,还殷勤地钻到穆清野的手掌下求摸摸,湿哒哒地缩成一团。
穆清野沉默了许久,缓了语气,淡淡咬着字,“咬错了。”
对方的指节还按在他的腺体上摩挲,阮十八的心莫名开始狂跳,似乎是妖怪本能发出危险预警,气血上涌,呼吸凝滞。
阮十八结巴了一瞬,“是咬、错了。”
他是个假beta,还是个妖怪,穆清野咬他,的确是咬错了。
“不过没关系,老板。”
阮十八笨拙地伸手搭在穆清野的膝上,安慰对方,“我不会被标记的,不要担心。”
穆清野眼眸深处隐隐浮现的笑意骤然消退,脸色瞬时发黑,屏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完,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
穆清野的话一派平静,“那可真是恭喜。”
说着恭喜的话,但这语气怎么听都寒意满满,阮十八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紧张地睁圆双眸,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尤其是对方的指节还落在他的后颈上,由点触转成了捏拎。
就像是化成原型被穆清野捏出命脉提在半空中提溜,阮十八和触手们一时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垂下眉眼,alpha犬齿还没有完全缩回,俯视着他。
“以后……”
“以后啊……”
“以后还很长。”穆清野齿间话音一顿,盯着阮十八闪烁的墨眸,一瞬都不放过,语调冷淡,“下次尽量咬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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