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格格正吃着,刚才在门口侍奉的小太监忽然走近了几步,凑到格格耳边耳语。
“什么?皇上她发了好大的脾气?”佟格格眼睛亮晶晶的。“为了什么?”
“听说……听说是在东三所,为着几个下人的事。”小太监一脸踟蹰。“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自小出入皇宫,佟格格总觉得这个皇帝表哥最是性子温和的,对自己小时候胡闹总是予取予求的了,如今竟然能为几个下人生气。
“快备轿子,我要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儿。”佟格格饭也不吃了,就对小太监招呼道。
“这……”小太监偷瞟了一眼章嬷嬷,不敢立刻应下。
“还不去?皇上生气了,我身为嫔妃,自然要行安抚之责。”佟格格说得冠冕堂皇。
章嬷嬷叹息一声,自家格格什么都好,虽然从小养在闺阁中,被她的太后姑母吩咐按着母仪天下的要求严格教养长大,但终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爱热闹的心性难改。如今听说宫里有热闹看,还不第一时间凑过去?
“格格,若皇上真的发了火,您去了,正好引火烧身。您忘了家里大人和夫人的嘱咐了吗,要切记……”章嬷嬷苦口婆心。
“哎呀,知道了,嬷嬷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佟格格见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只好对小太监说:“那你去捎探捎探发声了什么,回来跟我说。”
“这……”章嬷嬷又想出言劝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呢?
“嬷嬷!我这可是关切皇帝,体察圣心!这可也是爹娘在家嘱咐过的。”佟格格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魔法打败魔法。“如果我对皇帝的事一无所知,又怎么讨好皇上呢?”
章嬷嬷哑口无言,只好挥挥手让小太监去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打听了就悄悄地回来,别让皇上看见了。
淑岚额头滴下一滴汗,她实在摸不准眼前这个格格的心性到底如何,一会儿冷着脸,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不过唯一可以庆幸的事,来了件新鲜事转移走了她的注意力,看来一时半会她是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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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玄烨早朝后在佟格格那吃了醋鸡蛋,轿辇便出了永和宫。
梁九功打量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这时候尚早,咱们是去……?”
一般这时候,大抵是去御书房或者是去见大臣的。
玄烨望了望天色,说:“就去看看胤礽和宣琬吧。”
梁九功提高音调吩咐抬轿的太监:“去东三所。”
到了东三所二阿哥的住所,侍奉的嬷嬷见了圣驾来临,连忙下拜。
玄烨却没有下轿的意思,只是免了嬷嬷的礼,问道:“二阿哥呢?”
嬷嬷诚惶诚恐:“二阿哥刚才被乳母抱着喂奶呢,这会应该歇下了。若是皇上要见二阿哥,奴婢即刻叫乳母把二阿哥抱出来。”
玄烨却只是挥了挥手:“不必。让他好好睡吧。”
说罢,便叫轿辇离去了。
梁九功随驾,自然知道玄烨心中所想何事,不由得叹了口气。赫舍利皇后去了两年多了,今年的忌日才过几天,皇帝难免触景伤怀。赫舍里皇后与当今皇上是少年夫妻,感情甚深,她又是因为难产而死,皇上虽然珍惜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却每当见二阿哥总是触及伤心处,来东三所的次数便少之又少了。
因此,虽然平日里小胤礽的待遇是最好的,却也少见父亲几面。还好这孩子还小,只有两岁,并不懂父亲母亲不在身边意味着什么,而服侍他的仆妇皆知他身份特殊,服侍得更加无微不至,倒没让小胤礽觉得有什么不好。
玄烨坐在轿辇上一言不发,梁九功知道他是想起亡妻来,这会最好不要开口说话比较好,便打了个手势,让抬轿的奴才往养心殿去。
啪嚓——!
忽然传来的一声杯碟碎裂声让玄烨在怀念的思绪中猛然惊醒。
“怎么回事?”玄烨沉声问。
梁九功看着自家主子阴沉得快滴出水的脸,低声回道:“禀皇上,那是大公主的住所。”
玄烨想起这个大公主,如今在宫中已养了五年了。当初宫里的法师们说了,宫里阴气重,所以嫔妃们的孩子们都难将养。要从择一个儿女双全的圆满之家里挑个养女养在宫里,才能带来福气。他虽是半信半疑,但终究有了个克子克妻的疑影在心里。也倒真的认真在众亲王的府邸中相看了许久,终于挑中了恭亲王福晋生的女儿。法师相看了,也说这孩子是强命,日后是多福多寿的,要好生养着,便可让后面的孩子平安降生。
他向院子里望了望,倒是与刚才在二阿哥那见到的景象大相径庭。并未有宫女和嬷嬷穿行侍奉,也不见有人时时打扫。连皇帝的轿辇到了门口,都无人发觉,更无人通传。
玄烨表情沉静无波,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不必通传。而日日跟随在皇帝面前的梁九功却只觉得冷汗直冒,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似乎要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他得提着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以免行差踏错。
玄烨走进门口,便停了脚步,侧耳倾听。院子里在偏房里躲懒的宫女嬷嬷听见了动静,纷纷出门查看,见是皇帝亲临,一个个吓得连忙想要下跪,却被梁九功一个眼刀吓得噤若寒蝉,闭嘴侍立在一边。
只听那房间里不断传来王嬷嬷的声音。
“大公主,奴婢好不容易熬的药汤,你说撒就撒了……”
然后便是压抑着的小女孩的哭声:“嬷嬷,宣琬不是故意的……”
梁九功听得心里一惊,他是在宫里做事做老了的,宫里的奴婢们欺凌不受宠的嫔妃的事也不少,管事的也都见怪不怪。皇帝甚少来东三所查看,公主被怠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次正巧被撞了个正着……他刚想推门进去喝住,伸出的手却被玄烨按住。
他提心吊胆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他只好颤巍巍地收回自己的手,心惊胆战地听着里头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只听里面的王嬷嬷对外面有人听墙角的这件事浑然不觉,似乎被气狠了似的,重手重脚地收拾着碎片,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真不知道我倒了什么霉,被派来伺候你这种主子,不受宠就罢了,还天天这么不听话,要是哪天被皇上嫌弃了,怕是要连我们一块连累了……”
“彭”的一声巨响,门被一脚踹开。
蹲在地上的王嬷嬷一回头,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扎眼的明黄龙袍。
“就是你说,朕的女儿不受宠?”
是,是皇上!
正一肚子怨气捡碎片的嬷嬷吓得魂飞魄散,碎片也顾不上捡了,连忙膝行退了两步,就开始磕头。
“奴婢不知皇上来了,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那王嬷嬷心中暗叹倒霉,心中无比惊惧: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听去了多少?
她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坐在桌边一脸眼泪的大公主,刚准备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大公主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跳下了椅子。
“皇阿玛……”大公主本就惹人疼爱,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蓄满了泪水,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跌跌撞撞地就向着玄烨跑去。
玄烨听见眼前的小人儿啜泣着向自己而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避风港湾,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这一声软软的皇阿玛,也把他的心叫软了几分。
宫里孩子个个早殇,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自己。
他刚刚积蓄的怒气,都在这一声皇阿玛中化为了无有。眼前的小人儿刚才还眼泪汪汪,如今竟抱着自己的大腿,露出一个笑容。
玄烨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问:“告诉皇阿玛,刚才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王嬷嬷连忙接口:“禀皇上,刚才是大公主死活不肯吃药,还摔了药盏……”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抬头时却被皇上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吓得生生地闭了嘴。
“住口!皇上和大公主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梁九功呵斥。
宣琬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嬷嬷,正巧碰上王嬷嬷望过来的眼神,她像是极害怕似的浑身一抖,紧紧地抿着小嘴,抱着玄烨大腿的手抱得更紧了一些。
玄烨一看便心中明白了:当着自己的面公主都惧怕这嬷嬷到如此地步,这后宫奴大欺主的风气不知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小时候是在皇祖母的膝下精心呵护长大,自然没有奴才敢欺负他。但他想起自己幼年时鳌拜肆意摆弄朝政,拿捏自己的场景,自己与大公主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想到此处,他看地上跪着的嬷嬷只觉得更加可憎。
梁九功见状,连忙上前扶着皇上往旁边的榻上坐,一边吩咐旁边刚刚赶来,战战兢兢的李嬷嬷:“愣着干嘛,给皇上倒茶。”
李嬷嬷听了这话,如得特赦:“是,奴婢这就去给万岁爷烧水。”
梁九功听了,冷汗便流了下来:“你们是怎么伺候公主的,不时时预备着热水,要喝一口茶,反而要去现烧?”
那李嬷嬷楞在原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玄烨坐在榻上,把小姑娘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边用眼神扫射着下面跪了一地,两股战战的嬷嬷们,一边问:“宣琬,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这些嬷嬷,有没有欺负你?”
小祖宗!可千万别说出去啊!王嬷嬷心里疯狂祈祷。
“不是的,皇阿玛,嬷嬷们没有欺负我。”小姑娘虽然眼睛还红肿着,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王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果然,她平时没有白教,公主总归不敢多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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