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信息素
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长久生活在别人的梦中,毕竟这可是别人的梦,谁知道会存在怎样的危险。而想要让梦境中止,必须得让做梦的人醒来。
如果做梦的人已经死了呢?或许,需要让对方在梦里再死一次。
这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几乎看不到操作的可能性,单枪匹马刺杀虫母的那位英雄,是联邦第一位3s精神力的天赋者,卡珊德拉再孱弱,也还有无数守卫保护在祂身边。
江辰星揉了揉额头,一时间想不出可以尝试的途径。
静默观察着他的王虫又露出笑来,祂走上前,亲昵地搂住了江辰星的肩膀,声音黏黏糊糊说道:“哥哥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
江辰星冷漠撇开对方的手,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的喧哗声,眨眼间,这吵闹的声音就变得更大更清晰,好像一个巨大的工厂,慢慢启动了全部机器,机械的轰鸣由弱到强,用要震碎耳膜的力气拼命嘶鸣。
随着声音的靠近,外面的月亮黯淡下来,直到一丝光芒都无。
王虫十分熟练地点亮了屋里的灯,这是一盏从天花板上用绳子掉下来的简陋吊灯,没有装饰,只有一个椭圆形的灯泡,灯泡中灌注了不明的液体,而光就是由这液体发出来,泛着莹莹幽绿。
灯泡点亮后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江辰星下意识嗅了嗅,回过神,要往窗外看去,却被走过来的王虫用手捂住了眼睛:“哥哥,小心一点。”
他顿了一下,拉开王虫的手,打开窗帘,用自己的眼睛看向窗外。
……是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
不是印象中为了更有利飞行,做成流线型的常规外形,而是更近乎一艘可以在海上行驶的帆船。
这遮住月亮挂在空中的巨大姿态,就算是落在水面上,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配。
和怪异造型风格匹配的,是缝缝补补,用各种新旧金属材料补了一次又一次的坑洼外壳,上面好像小朋友搭积木,支棱出数个小小的房间。
远远看去,隐约能看到有人在里面走动,甚至还有人正支开那种老式的外开窗户,把刚洗的衣服晾出来。
伴随着机器轰鸣的声音,有人声传来,断断续续的乐曲在其中夹杂,偶尔还能听到一声亢奋的大叫。
江辰星想不通,这样的一艘飞船,如何在诡谲多变的太空环境行驶。
王虫凑在他身边,看着窗外,发出惊喜一样的喟叹:“又见面了。”
江辰星转头看过去,露出询问表情:“这是什么?”
王虫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江辰星,声音欢快道:“哥哥,这就是地下城啊。”
*
在梦中睡觉,很难睡得安稳。
江辰星又做了梦中梦,依然是坐在肉山前大快朵颐,不过这次吃饱后他没有很快醒来,而是场景一变,再一次看到了那张明信片,用星光一样斑斓的颜料印制的巨大帆船,另一面是已经消失在钟表缝隙中,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3063.1.13。
下一瞬,他好像回到了学校,正在翻开虫族认识课的书本,以α开头,但看不清具体编号的虫母,被描述为巨型蜂王,能力暂不明,死亡的时间是……
突然,江辰星被惊醒,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嘶鸣,像夏日里尖叫的蝉,把所有人都从梦中叫醒。
江辰星从地上爬起来,拨开挡在面前的鳞翅——是的,最终他还是选择侧躺在地上睡觉,虽然过大的翅膀让他翻身都困难。
王虫选择了树枝,祂倒是能很好的适应倒挂在树枝上睡觉的方式,长长蝶翼垂下来,恰好把躺在地上的江辰星整个笼罩。
一觉醒来,往往会感到饥饿难耐的江辰星,第一次体会到饱腹的快乐,可惜这奇怪的饱腹感来自不确切的梦中梦,让愉悦的感受打了折扣。
他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夜里停泊的“地下城”仍挂在天边,不过那喧嚣的热闹光景已经消失,住在里面的人大概有着昼夜颠倒的生理习惯,到了早上反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声音。
伴随着尖锐的蝉鸣,无数胶囊状的小房子里往外涌出了密密麻麻的虫族。
一只有着黑色外壳的甲虫,从江辰星的窗外缓缓走过,祂仍是虫族的模样,有着三对节足,却似人类一样靠纤细的后足站立,因为庞大身体不协调的重量,祂不得不用上两对后足来保持稳定,导致中间的那对节足长到有些异常。
这可能是为了能更好的利用最前方一对节足上,异变出类人指节的一双“手”。
细伶伶的手指随着情绪变化,和抖动的触须、鞘翅同一频率震颤着,看来拥有智慧的虫族,也很喜欢人类这最灵活有用的人体工具。
王虫从树枝上悄无声息落下来,走到江辰星身边,牛皮糖一样贴到他身上,冰冷的蝶翼碰撞在一起,和他柔软腔调截然不同:“哥哥,我们也该出去工作了。”
作为“工虫”,在未知的梦中,循规蹈矩一点,应该不是坏事。
江辰星没有反对,在房间里迅速清洗了一下,和王虫一起走出房门,混进了工虫们的工作大军中。
*
兵虫在周围巡逻监管,工虫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无需开口,鞘翅的震动、无形蔓延的信息素,就能让这些非人的物种完成极为迅速便捷的交流。
像江辰星和王虫这样拟态出人类外形的虫族也不是没有,只是大多数看起来十分潦草,五官基本没长出正确的样子,很多“人”的鼻子就是两个外露的孔洞,下面是一张没有嘴唇的、獠牙外露的口器,甚至有些个体的复眼还出现了异常转化,覆盖了一头一脸,莫名在每个空洞中出现了不断颤动着瞳仁,十足的毛骨悚然。
忽然,工虫们停下了脚步,鞘翅震动声顷刻消失,突如其来的静默中,像倒下的浪潮一般,祂们迅速趴在了地上。
无需王虫提醒,江辰星乖觉地蹲在了地上。
他慢慢发现,周围的工虫冰冷的目光一点点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外来的?”
“没见过……”
“好单调的颜色,祂好可怜……”
“嘶——我喜欢祂的外壳。”
然而,洞察的视界中,并没有值得警惕的情绪颜色,平静的青灰将整个世界染就,色调统一得让人脊背发寒。
下一瞬,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密集的虫潮中分出了可供一人行走的空隙,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有着相当完美人类拟态的虫族,肩宽腿长,身材高大,从人类的审美角度来说算得上英俊的面孔,背后的膜翅仿佛气势十足的黑色大氅,手臂上留有锯齿状的凶悍爪勾,甚至能隐隐嗅到血腥气味。
从工虫们越发恭敬的姿态中看来,这应该是将虫级别的虫族。
隔着不近的距离,祂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刻,遥遥注视着江辰星。
江辰星骤然意识到了问题——是了,他没有散发出明显的信息素。
就像人类会特别用设备检测虫族信息素一样,在这个所有虫族都肆无忌惮散发着信息素的地方,没有明显气味的他就成了异类。
除了融合虫母刚复生后的短暂时间里,江辰星在自己身上闻到过陌生的气味,后来再一次出现特别明显的异香,是遭遇了卡珊德拉的王虫。
江辰星猜测自己身上其实一直是有气味的,情绪波动越大,气味越明显,如果一点气味都没有,可能祂刚走出家门,首先就会被监工的兵虫发现异常。
但这气息的浓度太稀薄,可能是他和虫母的融合并没有完全完成,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分泌腺,不仅人类的检测设备无法测出,在虫族的群体中,也成了一个很难被忽视的残缺者。
想到这里,江辰星平静下来,伪装正常,是他常年研究的课题。虽然他不会控制分泌腺,但伪造恐惧情绪,逼迫信息素被动发散,他还是可以尝试的。
随着脚步靠近,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江辰星面前,属于虫族的发音器官摩擦出冷冽音调:“其他区的外来者?还是幼虫?”
白翼的蝶族没有说话,祂好像被面前将虫吓住,连头顶的触须都在瑟瑟发抖,随着恐惧的情绪蔓延,微薄的信息素变得甜腻起来。
跪坐在祂旁边的黑翼蝶族小心翼翼地替祂开了口:“将军,这是我的兄长,祂的分泌腺先天性发育缺陷。”
将虫仔细端详了两只只在颜色上有所区别的双胞胎蝶族,没有说话。
祂发达的复眼在形状完美的眼眶中,聚合成漆黑的一整片,看不见一点眼白,随着轻薄但甜腻的信息素蔓延过来,那黑瞳微不可察的轻轻颤动了一下,下一瞬,祂伸出带着爪勾的手,握住了跪坐在地上的白翼蝶族的纤细脖颈,轻而易举的把人举了起来。
蝶族乖顺地迎合了在将虫的力道,祂努力踮起脚,单薄胸膛轻轻起伏,蝶翼垂落在地面上,显得孱弱而无害。
随着姿势的变化,甜腻的气味从蝶族的胸侧源源不断发散出来,将虫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嘶鸣,姿态怪异地凑了上去。
感受到对方冰冷的面孔贴在了自己的胸肋处时,江辰星有些不适地蜷缩了手脚。
虫族没有衣服,拟态为人类时,会用原型自带的鞘翅或膜翅来遮挡关键部位。
江辰星也不例外,他身上有细密的鳞翅覆盖,但大部分皮肤还是敞露在空气中。
他本来的对这身装扮并不在意,都已经脱离现实变成虫族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但是在此刻,冰冷的气息直接打在皮肤上,他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尽管心里很冷静,但被洞察控制着蔓延开来的恐惧情绪,还是让他产生了对应的生理反应,除了信息素的表达,来自人类的一些恐惧特征也显现出来,比如额间的冷汗,就顺着脸颊的弧度,悄无声息落到了把头埋在他怀中的虫族身上。
将虫宽厚的肩膀微微一颤,祂好像从什么惊梦中回过神来,不带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理波动,但江辰星却知道,祂莫名蔓延起来的象征愉悦的橙,忽然急转直下渗入了漆黑。
祂抬头注视着江辰星,看着这个通体银白,没有绚烂颜色,只有腿上有装饰性花纹的柔弱蝶族,不知心里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许久,将虫的情绪转才化为平静的青,威慑信息素也收敛,祂放下了江辰星,大氅一样的翅膀一振,拔地而起飞向了远处。
警戒消除,工虫们窸窸窣窣地聚拢了,江辰星望着那崭新的微弱刻印随将虫的身影飘远。
出乎意料的收获,消减了他对王虫的不满——明明可以事先提醒却什么都不说。
也怪他被这个梦打得措手不及,丧失了警惕性。
江辰星瞥了王虫一眼,面无表情融入了虫潮之中。
王虫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加快步伐跟上了江辰星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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