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善:“娘,我不喜与人应酬,你知道吧?”
张氏两只手端着大碗肉汤,烫得指腹红涨发颤,额上冒汗:“知道,知道了。”
叶善这才慢慢的笑了,一挥手。
张氏撒腿就跑,到了院子偷偷将碗放下,快速的吹气摸耳朵,谁知还没出院子,也不知是太烫,还是什么原因,脚踝一软,摔倒在地,两大碗肉块全洒地上了。
张氏又惊又怕,与拐角处只剩半条命的大黄对视一眼,忽然破口大骂:“你这条死狗!都怪你!你作甚么躲在那吓我!都是你!死狗!”
张氏骂骂咧咧,嘴里朝着大黄骂,眼神却惊恐的瞄向厨房的方向。
隔壁陈寡妇听着这一叠声的骂,心里叹了口气,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张婆子嘛。
隔壁灯火通明,家里乌漆麻黑,满院子都是浓的散不去的肉香味,陈寡妇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盯着儿子看,忽然道:“勋哥儿,明日娘去镇上将绣品卖了,也称几斤肉给你补补。”她愧对儿子。
勋哥儿拉了拉她的手:“娘,您不是一直教育勋儿不妒不骄不卑不亢吗?娘不必羡慕隔壁过上了好日子,勋儿会好好长大,将来也让娘过上好日子。”
*
“算了,人干事就别难为狗了。”叶善立在廊下,静静的看张氏表演了半天,方才开腔,不轻不重道:“再盛两碗吧。”
张氏如蒙大赦,好在叶善买的肉足够多,张氏也确实下手狠辣,煮了满满一大盆。这次她长了心,还没开始盛,就先找了块方正木板端在手里。
张氏出去了,过了会,隔壁传来说话声,陈寡妇大概是被拦住了,隔着篱笆墙大声说:“大妹子!你真是太客气了!不知该怎么谢你好了!”声调里满满的笑意,让人听在耳里也跟着心生欢喜。
张氏去而复返,叶善和梅梅已经在吃了。
张氏瞪了梅梅一眼,没敢立刻坐下吃饭,站在边上陪笑,说:“熟肉我都送过去啦,碗也拿回来了,陈氏非要过来道谢,被我拦住了,她家……”
“那也送过去。”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根,愣了下,足足五十斤的粮食呢!他们家这次统共也没买多少米,打点癞子的身后事才花了多少,凭什么给陈寡妇这么多啊!张氏的抠门毛病又犯了,犹犹豫豫的舍不得。
叶善:“怎么了?”
这一低声询问如同催命符咒,张氏哪还敢说半个“不”字,暗恨陈寡妇会拍马屁,当即不甘落后的陪笑两声,一矮身将大米抗在肩头,试了几下愣是没站起来。别说五十斤不轻,她好吃懒做这么多年,上山摘个野菜都嫌累着脚。
张氏偷偷给梅梅使了几个眼色,小蹄子翅膀硬了哈,竟然装作没看见,只一双眼睛巴巴的黏在叶善身上。
张氏暗恨,一个比一个会讨好巴结。
张氏不甘示弱,竭力表现,力争后来居上。因此,她一弯腰,大喝一声,一副力拔山兮的架势,然而,只听嗞啦一声响。
张氏脸色一变,梅梅反应快,一眼瞅到她奶奶半拉屁.股露在外面了。
张氏到嘴的脏话差点出口,又生生止住。正不知所措间,叶善起身了,拎起麻袋一角,一提一放,就架张氏肩头上了。
张氏猛得一沉。
“别动,”叶善不悦:“再不快点,今晚别吃了。”
张氏正饿着呢,一听这话顿时就有力气了,一咬牙,也不管漏风的屁.股了,东摇西晃的朝门口踉踉跄跄走去。
隔壁母子二人正吃肉呢,陈寡妇不由想起丈夫还在那会儿,虽然辛苦了点,但隔个几天肉还是能吃得起,吃着吃着就淌起了眼泪。
张氏出了自个家大门就叫唤上了,陈寡妇不明所以,迎出门来,张氏一步都懒得多走,将粮食摔在地上,语气非常不好,足可以称得上凶狠了,压低声音道:“给你家的!”
陈寡妇愣住了。
张氏更气:“发什么呆!这是粮食,还能是□□不成!”
陈寡妇更不解了。
张氏气得更狠,推了她一把:“赶紧的,抗回去啊,难不成还要我帮忙?就没见过做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的!白给你娘俩肉吃白给饭吃,你还嫌不够?”
陈寡妇听明白了,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呀?”
张氏也想知道为什么呀!如果可以,她是一粒米都不想给,旁人死活与她何干!不过这理由必须她来给,因为里头那位不想同外人应酬。
“以前,”张氏别别扭扭道:“是我不对,现在我儿子发达了,送你点粮食当作补偿。行吧,就这么着吧,你要感恩戴德,要磕头谢我,就在这磕吧。”
张氏再次愣住。
勋哥儿稚嫩的声音在他娘身后响起:“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陈寡妇为了儿子,狠了很心:“婶子,这米我们不能要,您拿回去吧。”
张氏气了个仰倒,又在黑暗中寻觅勋哥儿,凶神恶煞:“你个屎孩子懂什么!就你毛病多,三个字还不识一个,就乱用大道理。”
陈寡妇护崽子,面上已是不悦,不愿与张氏争论,作势要关门。梅梅恰在这时跑了出来,“婶子,婶子,”她小小的人儿挤进门口,“我家送你家米没别的意思,昨儿个我家没米,不也直接从你家米缸拿米了吗?我家大娘子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这话说的很大声,似乎是专门冲着勋哥儿说的,还很得意,“婶子,你就收下吧,我家也不喜欢欠人情,邻里之间互帮互助那是自然本分,往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婶子的地方。”
陈寡妇一直知道梅梅乖巧,却从不知道她这么会说话,明明一直以来都是畏畏缩缩,宛若惊弓之鸟,时常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今次倒叫她大开了眼界。
勋哥儿也在这时抬了头,大为意外。
然而此情此景,却是容不得张氏母子感慨意外的,张氏心里怕叶善责怪她办不好事,抱住粮食就往陈寡妇门里推,虽然说出的话仍不讨人喜欢:“给你们的就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读书人的事,你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带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大的娃儿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活命才是要紧!命都没了,那说的天花乱坠的气节还算个屁啊!”
张氏自内向外将陈寡妇家院门一带,“两清了啊,我家不欠你家的了!”然后又快速跑回家,在梅梅进门后将房门一带,从内插上。
张氏回过头正打算小声教训她一番,哪知小兔崽子跑得贼快,一溜影又蹿回去了。张氏捂住咕咕叫的肚子,心里不确定待会能不能吃上饭,刚好看到之前掉在地上的肉,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捡起一个拍拍上面的灰,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面吃还一面骂大黄:“死狗!肉好吃吧?啊!你吃啊!吃不死你!”
大黄:“?”这地上的……我能吃?
张氏回了厨房,叶善已经吃饱了,也不知在拾掇什么。张氏站了站,寻思着要不要上手帮忙。叶善头都没回:“赶紧吃饭,晚上还有事要做。”
张氏大喜,呸呸两声吐掉嘴里刚吃进去的灰,抱起锅碗,大口大嚼起来。
却说另一边,陈寡妇看着面前的一大袋粮食,要说不欢喜那是不可能,幸福的都快跳起来了好嘛。她静静的站了会,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些,才自言自语般说道:“难道一直以来是我误会张婆子了?她实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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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一吃完就将碗筷给洗了,锅也刷了,还剩的大肉块用盆装了,放在盛满水的缸里用水凉着。
张氏打着饱嗝,好爽阿,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接连吃过饱饭了,还是好肉好菜。
她忽然觉得,就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虽然那女人很可怕,但她要是学梅梅陈寡妇她们那样会拍马屁,日子也会过的很舒坦。
她舒服的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就想睡,张氏剔着牙眯着眼昏昏欲睡。
叶善从屋内出来,肩上挂一摞粗麻绳,手里提一柄锋利斧子。肩膀一滑,麻绳掉落在手上,朝她一扔:“跟我走!”
张氏一见那斧子,心内一阵哀嚎:“娘呀!”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叶善走出几步,见她没跟上,倒是梅梅小跑着追上,黏在她身后。
叶善:“你留下,看家。”
梅梅不愿意,她刚才那么勤快的刷碗扫地就是看出叶善打算出门,她再也不要在家里苦苦等待了,她十分怕她不要她。
不过梅梅也不敢违逆她,在看到张氏面色惨白的软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时候,飞奔回去,将粗麻绳抗在自己肩头,以行动表示自己比张氏能干。
叶善挑了下眉。
张氏不想死,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她竭力劝说道:“是哦,带上她吧,小丫头片子可能干了!比我这老婆子还能干!”
梅梅也终于鼓起勇气,小拳头握住,颤声道:“大娘子,让我去吧,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
叶善安静了会,转身朝屋内走去,就在梅梅惴惴不安之时,一双鹿皮小靴子扔在她面前。
“穿上,走。”叶善再不废话,率先打开屋后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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