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飞天蚱蜢
055/飞天蚱蜢
好在这节目还没变态到把川尧的手机跟孩子们的一起没收了, 不然他真的要让王之维以死谢罪。
休息的房间里是没有摄像机的,川尧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翻来覆去睡不着, 干脆起来打开电脑找了几个常逛的音乐网站采样。
Emo总是来得特别准时, 当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变换到0:00,孤独感就沿着墙角蔓延, 悄无声息地爬满整个房间。
星星夜灯的微光打在整个天花板上。
可惜月和星都不足以填满内心的空旷。
川尧盯着灯光发呆。
这盏灯算是他在所有带住宿服务的节目里出场频率最高的了。
究竟是喜欢物还是睹物思人不得而知。
愣了几分钟,川尧摘下耳机,调出手机的短信界面。
两个对话框里发送的那些文字他早都背下来了, 可思来想去仍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理由再发几条新的。
我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躲在车库里的跳梁小丑。
既害怕晚一步被别人抢占先机, 又害怕自己的热情换来的是杳无音讯, 各种原因致使自己变得畏手畏脚。
有时候做得晚比没有做还让人无奈。
早该发现的,她身上那些不对劲, 她总是像个易碎品。
他明明可以早点儿做到的,想找到那家福利院对他来说真的不算难。
然而事实是,他的粗心大意和年少稚气让他错过了好几年。
他如今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错了,他要爱情,他不要脸。
但是已经没有人在乎对或错了,对错根本不是重要的事情。
夜里太容易心生烦躁,川尧胡乱抓了抓头发,拿着水杯到客厅里去接水。
灯光从敞开的房门里钻出, 黑暗中的影子被突然的灯光照到,僵在原地。
视线交汇, 川尧也被吓了一跳, 半晌才出声:“Two Dogs?靠, 吓我一跳。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当门神呢?”
“川老师!是你啊!”
李二狗看清是他后目光变得炯炯有神, 拿出匆匆藏到背后的、吃了一半的面包,“你也饿了?来点儿?”
“”
川尧把他的面包推回去,顺手按下开灯按钮,绕过他往饮水机那边走,“不,我不饿,我渴了。”
李二狗跟在他身后,“你可千万别把我偷吃的事儿抖搂出去啊!太丢人了。”
川尧仰头喝着水,视线落到他脸上。
他整个人瘦瘦巴巴的,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倒亮得不行,闪着光似的,期待每一个明天。
“你说话呀川老师!来跟我拉个钩吧,拉完钩就必须遵守诺言,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李二狗伸出没被面包弄油的那只手,翘出小拇指等待着他的回应。
“叫尧哥就行,不用天天喊川老师,怪别扭的。”
川尧用袖子随便擦拭去嘴角的水珠,“拉钩没什么问题,就是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客厅是有24小时摄像机的,我不说出去人家也能拍到,夜间超清的那种。”
李二狗:“”
貌似有点儿道理。
“那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天七点要去教室呢,这半夜被拍到我找借口都不好找。”
“七点?早上七点?”
川尧纳了闷了,“你那么早去教室当公鸡打鸣啊?”
“打什么鸣打鸣,我还下蛋呢!”
李二狗老气横秋地说:“节目组规定的,没办法。诶,想我二狗子一世英名,上学都没起这么早过,年级上下所有老师全拿我没办法,天天除了叫家长没别的方法治我,没料到折在一个小小的节目里。”
川尧失笑:“你这意思还挺自豪呗?”
“那当然,整个年级谁不知道我顽皮狗狗的大名。”
李二狗摆摆手,“诶,不跟你说了,我睡觉去了我。”
川尧小步跟在他身后,“你这个年纪睡得着么?一看你的身高就知道你天天熬夜。”
“诶。”
李二狗叹了口气,“入乡随俗么,大不了数绵羊硬睡。”
“在幼儿园睡午觉你都没这么努力吧?”
川尧调侃,停步在他门前,“行,去吧。”
“你要跟我提幼儿园,我可就不困了。”
“……”
川尧一听李二狗又来劲了,就怕他即刻开始讲他幼儿园风光史的想法,连忙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
打发完晃着水杯里的水,“七点啊脑子没病吧?”
川尧接到的安排是十点上课。
问就是早上起不来,这辈子没起再早过,上辈子吸血鬼蝙蝠侠转世。
你可以质疑一个rapper的私生活,但一定不用质疑他会不会早睡早起。
因为根本不用质疑,健□□活不存在的。
也许有健康的,不过健康圈绝对不包括川尧,他灵活地避开了包围范围,连边缘都不会试探。
节目组跟川尧说得好听,随他怎么高兴怎么来,一切按照他的作息安排,结果转头去为了节目时长折腾没话语权的孩子们。
“行,七点就七点吧。”
川尧嘟囔着往房间里走。
一夜未眠,呵欠连天。
毕竟三点前睡觉比让他写首歌还难,左右一寻思干脆熬鹰不睡了。
到底不是十几岁能通宵包三天宿不带困的年纪,熬了一夜整个人从气色上就萎靡了一大截。
一到教室门口川尧便听见里面传来的歌声:“我是上学 威龙 上学 威 龙——”
“除了上学 都没空 什么 都没空”
这比早读还齐声的合唱给川尧吵得脑瓜子嗡嗡直响,好像谁拿了两双凉拖在他耳边拍。
他绷着脸走进去关掉音响,正打算发个起床气,一回头发现孩子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个黑眼圈爆炸头眼睛都睁不开,纯纯的苦中作乐罢了。
脏辫少年看见川尧进来揉着眼睛问:“尧哥您不是十点才来吗?”
“我十点再来你们估计就把这儿拆了。”
川尧疲惫地拎起把椅子坐下,“这么大个教室怎么就你们啊?那一帮子呢?”
虽然他现在看人都是重影的,但不难看出人数明显对不上,少了一帮idol派的孩子们。
有人回答:“不知道,在隔壁教室吧。”
“可能觉得跟不上我们的进度,自卑了,不想自取其辱。”
“他们跟我们本来也不是一圈人么,玩儿不到一起很正常。”
川尧叹息一声,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让他们消除偏见,“Two Dogs,你去隔壁教室把他们叫过来。”
人群里立马有反对的声音:
“就他们?我不跟他们一起上课。”
“是啊他们太假了,蔫儿坏跟明坏能一样么?”
“就是就是,真的玩儿不到一起啊,他们认得清五线谱会玩儿乐器吗?”
“哟,你们还认五线谱呢。”
川尧逗摆他们,“我就这么一个,难道裂开分别跟你们上课啊?”
他伸个懒腰,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继续说:“我昨儿没睡觉,别惹我啊,人老了顶不住,现在气儿不顺得很,谁皮打谁。”
纵然他目前看上去没一点儿威慑力,孩子们却很给面子地没再多话。
当然了,川尧也知道他目前没威慑力。
别说打人,抬手都费劲,整个人跟要死了似的,估计孩子们同样没什么力气多说话。
李二狗拍了拍脸起身,听话地蹿出去传达川尧的意思,不出一会儿就把人喊来了。
两帮子人依旧互相看不顺眼,一拨坐在左半边,一拨坐在右半边。
川尧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两腿往矮桌上一放,用帽子盖上整张脸,“行,人都到齐了是吧,那就开始睡觉吧。”
众人:???
不等孩子们发问,川尧又补充道:“让节目组定个12:00的闹铃啊,耽误我吃饭我要耍大牌的,应该没人不知道我脾气不太好吧?”
然后他就没声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过很快接受了这位不按常规出牌的老师布置的作业,有的把衣服往头上一罩,有的直接双臂重叠趴到桌子上,颇有学校上自习课时没有老师监督的真实状态。
呼吸声逐渐变得统一且均匀。
还有什么是比有空一起睡觉更能加深感情的?
如果有,睡两觉。
*
一起睡了三四天,节目组终于坐不住了,毕竟斥巨资不是为了让川尧换个地方睡觉的。
他们要的是话题度、八卦和热点看点。
于是节目组在5月8号这天给川尧派发了一张任务卡。
——辅导每个孩子写一首送给妈妈的歌。
川尧接到任务后拎着电脑往教室去,还没进门,就听到说话声。
“诶,我想我女朋友了,感觉好久都没见面了,在这边也不能用手机,电脑又上不了微信,我回去该不会成人间的青草地了吧。”
“你可以用企鹅联系你女朋友。”
“这年头谁他妈还用企鹅啊?”
“没事儿,要是你不幸成为人间青草地了你就学学尧哥,写歌diss她。”
川尧:“?”
怪不得他今天起床眼皮子狂跳,在这儿等着呢?
川尧黑着脸进门,“没见你们想妈呢?大孝子们。”
孩子们反驳:“我们都长大了!谁会天天想妈妈呀,又不是妈宝男。”
不知从何时起,长大跟独立联系在一块,仿佛证明自己长大最好的方式就是脱离妈妈的怀抱,远离那个有最初的家的城市。
“长大不长大关你想不想妈什么事儿,你给你妈打个电话你就是妈宝男了?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
川尧照着说话的孩子屁股上来了一脚,“赶紧回你自己座位去。”
随后他把电脑往桌子上一丢,抬手看了看表确认时间,“今天咱们一起做歌。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回去取乐器设备,过时不候。”
话音一落,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往宿舍跑。
一听川尧要带他们做歌肉眼可见的开心。
二十分钟过去,有的抱着电脑有的抱着吉他,最夸张的是有人直接把电子琴搬来了,往课桌上一摆连放手的地方都没有。
一个孩子问:“用哪个软件啊尧哥?”
川尧往椅背上一仰,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冲他们摇了摇,“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法,用手机自带录音软件。”
“?”
川尧忽略掉他们震惊的眼神,“上午作词,下午编曲,我帮你们混音,晚上一起上外面支个烧烤架搞个露天KTV检查作业。”
“好耶!”
“这么好玩的吗!”
“照着命题写还是自由发挥?”
川尧转身往白板上写下题目:《My mom》
“不用写一整首,写一段verse就行。”
对于从小听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和《鲁冰花》长大的孩子们来说,这不算个很难的命题,甚至可以算得上简单。
大家看到题目后,立刻干劲满满地开始奋笔疾书,一个个笔尖恨不得磨出火花来。
写得快的不出十分钟就写完了,排着队给川尧检查作业。
没想到平时特别好说话的川尧一到做歌就完全变成了严厉的教导主任:“烂词儿,重写,下一个。”
“我在朋友圈里写下你的辛苦,脑海里回荡着你给我的叮嘱?”
川尧一言难尽地看了YY一眼,“你是不是背过词儿?”
其实underground也是有隐形鄙视链的。
老派的Battle MC看不起用着提前背好的词儿参加battle比赛的rapper。
单是听上去双方的方式就不大能对付。
川尧无疑是前者,YY无疑是后者。
所以面对他的提问,YY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无言。
“别紧张,我不是要批评你的方式,这儿不是underground,你跟我的身份现在也不是Battle MC。”
川尧宽慰完,顺便把他写词的纸还给他,“我只是想告诉你用这种方式写出来的词儿没营养,你妈能不能看到你朋友圈都是另一回事。拿回去重写吧,我想要的是有意义的东西。”
“没感情,重写。”
“没内涵,重写。”
“你自己念念顺畅吗?重写。”
一连打回去四五个,排在他们身后的衬衣少年有点儿害怕了,攥着纸的手指已然发白,纸角都被他捏出印子了。
他正想着干脆直接扭头回去重写,比被嫌弃一通好得多,结果身还没转,川尧招手喊他过去。
他踌躇了片刻,咬着牙哆哆嗦嗦地给川尧递上歌词,连抬头去看川尧的表情都不太敢。
“不至于,我又不吃人,顶多说话难听点儿。”
川尧边说边看歌词,渐渐的,蹙起来的眉头舒展开来,视线越往下嘴角扬得越高。
待他看完,把纸好好放回衬衣少年的手里,“可以,这版不用改了,去想个beat的大致调吧,不会乐器找他们会乐器的帮你。”
衬衣少年瞪大眼睛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似乎为再让他确定一次这个不太真实的事实。
川尧如他所愿,抬起手敲了敲身后的白板,“你们没方向的可以看看白一的词儿,他的东西在我眼里就是满分,按着这个标准写我就能给pass卡。”
此话一出立马有几个孩子耐不住好奇心,跑到白一身边探脖子看他的歌词。
可是……众口难调。
一个孩子疑惑:“他这整篇都没提过妈妈啊,尧哥你这不公平。”
另一个同样疑惑:“就是就是,有的押韵都衔接不上,强押也行?”
川尧无所谓地低下头,按了几下连接着电脑的MIDI键盘:“你们要是想听快嘴和跳押就回家看网络综艺去,没必要在我这儿受委屈。”
找茬的纷纷闭上嘴,不过明显脸上还是不服气的。
川尧叹了口气,原本准备强硬地说他的标准就是评判标准,但一寻思都年轻气盛,小矛盾累积起来只能成为大矛盾。
终究是把强硬的话咽了下去,换成:“我从来没说我的命题歌里一定要提妈妈两个字。感情这玩意儿不是刻意写出来的,是藏在字里行间的。”
是的,白一的歌词里从头至尾,妈妈两个字全用‘她’来代替,甚至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上叫一声妈妈。
因为他是单亲家庭。
他的歌词里讲: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听人说她年轻时候美得像幅画。
他的歌词里写: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吧,没人甘心抛下自己的孩子嘛。
有的仅仅是一个少年的自问自答。
困惑的情绪布满整张白纸。
还有‘等我一飞冲天让她看到,这是我的儿子她跟别人这样说道’的美好愿望。
作者有话说:
歌:法老的上学威龙
今天不是我迟到!我睡着了自动定时居然没有准时发,可恶
? 56、雾之刃
056/雾之刃
川尧一手撑着脸, 一手按着鼠标:“可能今天受到我严厉批评的你们心里充满了怨念,不服气凭什么我把你们写的东西随口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告诉你们凭什么。凭我能坐在这里,但是你们不能;凭我的演出票一抢而空, 但是你们无人问津;凭我一发歌就上热搜歌曲评论区奔10w+去, 但是你们没有人听。”
“之前我教你们,要永远把自己的东西当成最牛b的。今天我教你们, 你不是全世界。”
“世界是残酷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川尧说, “你呕心沥血写的东西有且只有在你自己眼里价值千金万两,你要是非问我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因为市场就是这样。”
而且相比于从前, 这个市场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虽然仍算不上主流,可听众群体已经算超大幅度增加了。
“你们迟早得面对要求你把词儿改到面目全非的甲方, 迟早因为节目组的规定往纹身上涂遮瑕膏,迟早要唱着你认为一点儿营养都没有的广告歌。”
川尧的表情和语气过于严肃,没人会把这幅样子跟没脸没皮联系在一起。
脏辫少年站起来,“我难道不能拒绝么?不喜欢拒绝就好了呀。”
他的想法总是这么天真,不过这种天真也代表着他虽然脾气冲,但是非常单纯。
“可以啊。”
川尧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漫不经心地说:“前提是你不想赚钱,你不怕得罪人被封杀, 你不怕有人到处败坏你的名声给你穿小鞋,你不怕一辈子被埋没在地下。”
“我之所以今天这么不留情面, 原因是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们只会听到比我讲话更难听的, 比起反抗不如提前学会接受。”
“等你真正走起来, 你才有资格掌握话语权。就像今天我让你们做的这首歌, 如果你做得不好听,写的词儿不好,你觉得节目组为什么不把你剪掉?降低收视率做慈善吗?”
说完,川尧继续戴上耳机混音。
大概10:30左右,他的面前排起长队。
让他吃惊的是孩子们大部分都拿着好几张纸,他们不只写了一版歌词。
他们真的听进去了川尧的话,并且有好好表达自己的态度——倘若遇到要求多的甲方,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次几乎是全体过关,川尧认真帮最后一个改完歌词时恰好十二点一刻。
“行,吃饭去吧。”
川尧跟着他们一起到食堂,忽然感觉王之维接的这个活儿好像还挺不错的。
“尧哥,让我尝尝你的呗。”李二狗说。
“?”川尧用勺子戳着盘子,“别人碗里的香啊?”
“对啊。”李二狗直勾勾盯着他的饭,“我看你的比较香。”
“……”
吃过午饭,下午的任务是编曲。
川尧安排会玩儿乐器的孩子们帮助不会玩儿乐器的孩子们确定大致的调,最后他来做beat。
看着互帮互助一片祥和的景象,他表情欣慰得如同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对了,有人需要back up的话记得提醒我一声。”
就说一起睡觉有用吧。
嘱咐完川尧找了张纸,他抽空用上午的时间做了首remix的beat,但是歌词还没空写。
作为老师总要做个表率的。
而且如果他把他的这首歌作为收尾,点明前面有几首歌,那么节目组就没办法把孩子们的歌剪掉了,最坏最坏也能保留一部分。
闷头写了半个小时,才后知后觉居然没人来打扰他?
川尧两手扒在桌子两侧问:“你们beat做得怎么样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么安静如鸡?”
李二狗昂首挺胸地回答:“我们都做完了尧哥,看你在忙懒得喊你。”?
懒得喊他?
那他们找谁弄的?总不能人人都会做beat吧?都他妈天才少年啊?
不过很快,川尧看到一个红发少女的座位旁围了不少人。
她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没任何感情地重复:“下一个。”
刚刚排到她面前的人拽着一个会弹吉他的人凑近录音,录好主旋律之后再由红发少女用软件调整,添加鼓点采样。
“是要这种感觉吗?”
红发少女按下播放键,伸了个懒腰。
“对对对,就是这种!太牛逼了天使姐姐,你是我的神!”
红发少女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别吹彩虹屁了,一会儿帮你发尧哥邮箱里,下一个。”
好家伙。
原来是天才少女啊。
川尧起身走过去,“可以啊小姑娘。”
红发少女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我叫Angel,忘了可以直接问的。”
“我肯定知道你的名字啊,但是我只叫我女朋友Angel。”
不是川尧忘了她叫什么,而是人家户口本上的名字就叫许天使,中文名和英文名都是天使。
许天使:“那你女朋友呢?”
“”
得嘞,有才华的人就是连说话底气都足一点儿。
川尧迅速转移话题,“谁的beat发我邮箱里了现在可以过来排队了啊,先抓紧时间录个demo。”
这一下午进行得异常顺利,当然也有节目组的功劳,在选择这帮孩子时真的给他找了一群rapper而不是一群reader。
意外之喜是那帮idol派的孩子们唱得同样不错,两拨人几乎不分伯仲。
哦,现在不该说两拨人了,有过一起做歌的共患难经历之后,他们已经能打成一片了。
毕竟川尧短暂地扮演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手机里的那些demo川尧准备以后收录进Mixtape里,用自己的影响力使他们被更多的人听到。
教室里的孩子们差不多都录完demo去玩儿了许天使才讪讪地走到川尧面前,抠手指抠了半天,愣是没憋出来一个字。
“哟,小丫头还有两幅面孔呢哈。”
诶,没办法,他就知道他的颜值老少通吃,“觉得我长得帅可以直说,害什么羞。”
“呵呵。”
许天使回以他一声冷笑,“不好意思,我不是因为你害羞,而是因为我感觉我的歌不好听。”
哦,小丑竟是他自己。
川尧点开邮箱里的最后一首beat,听了一会儿点评:“挺好的啊。”
许天使摇头,“我不是说beat。”
川尧用白板笔抵着太阳穴,回忆着她的词儿,印象里写得很有个性,完全独树一帜的表达,极具个人风格。
“我觉着词儿也不错啊?”
许天使接着摇头,“我也不是说词儿。”
“”
川尧迷惑了:“那你说的是?”
许天使:“Power,我的唱腔缺少力量。”
“哦,那正常啊。”
这几乎是所有女rapper都苦恼的事情。
实际上比起男rapper的数量,女rapper在圈子里的确算不上多。
许天使略微烦躁:“我没问你正不正常,我是问你该怎么办,怎么解决。”
川尧认真地寻思了片刻,说出一个丝毫不跟认真沾边的提议:“去趟泰国?做个声带手术?”
许天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哎,逗你呢。”经过几句玩笑话她现在正常多了。
川尧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rapper都有自己独特的flow和腔调,谁规定flow一定要凶狠得像要上去咬人一样啊?就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唱不了硬的唱柔的呗,你这编曲天才难不成还能做不出适合自己唱腔的beat?你压根儿不用苦恼如何去贴合beat,多此一举,你完全有让beat贴合你的能力么。”
听到自己的天分被夸奖,许天使顿生几分骄傲,“那倒也是。”
川尧冲她晃了晃手机,“行,那开始录?”
“Ok.”许天使此时完全反客为主了,“Drop the beat.”
“把我当DJ了这是?”
“对啊,怎样。”
“得,乐意为你效劳好吧。”
*
一天的时光过得飞快,好像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里就是这样的,根本无心关注时间的流逝。
节目组听闻川尧弄了首新歌出来,那是他提什么要求答应什么,又是搬烧烤架买新鲜食材又是保证只要唱得好肯定不会剪掉。
问题川尧是谁啊,随便来个人跟他加起来都是8000个心眼子,只多不少。
当下导演肯定答应得爽快,等录制完毕结好账那又是两码子事儿了。
“这样吧,反正这期节目是母亲节主题,过了日子就没意义了,你们干脆用节目组账号开直播,后续再把写歌编曲过程剪一期就行了。”
川尧说完指指腕表,“赶巧了,这不正好提前一个小时预热么,来得及。”
导演:没办法,他实在是太红了。
露天KTV直播就这样在他的威逼利诱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里开始了。
上半场一个个还都挺高兴的,到下半场白一唱的时候全部偷摸抹着眼泪,集体想妈妈。
诚然川尧知道白一歌词写得感情充沛,但没料到他轻声唱出来的歌后劲儿这么足,这么有感染力。
像有人拿把小刀子用刀尖一下一下往心窝子里戳,果然作词这事儿多少跟个人经历挂点儿钩。
在为时几十分钟的歌声停止前,川尧忽然莫名紧张。
不是紧张他的最后一首歌,是紧张他想让一个人听到这首歌,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想。
在起哄和催促中,川尧匆匆起身,用冰冷的指尖在短信框里编辑了四个字:「听我唱歌。」
按下发送键后他连忙扔掉手机,好似那部手机是团火,多拿一秒都烫手。
走到场地中心的那几步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图穷匕见的成败在此一举。
接过孩子传递的麦克风,川尧的手依然在发抖,“唱之前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这首《My mom》是remix版,混了几句Beyond乐队的《真的爱你》。我妈妈喜欢黄家驹,受了她影响的我也喜欢,所以我给她清唱了两句,奈何rapper不会唱hook,只得添加音效作掩饰。”
川尧耸耸肩,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逗得孩子们破涕为笑。
“第一段verse是想对我妈妈许静尧女士说的话,第二段verse是”
他顿了顿,“代入了一个朋友的角色,个人猜测的她想对她妈妈说的话,第三段verse是写给所有妈妈的话。”
“说完了,咱们开始吧。”
孩子们的脸上充满期待,看向他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bulingbuling的小星星。
“纵使啰嗦始终关注,不懂珍惜太内疚”
这句歌词的音质像是从cd机里传出来的,没有伴奏。
随后跟了一段老旧电视机里发出来的滋啦声,接着逐渐加入带着鼓点的音乐。
“Hello my mom 先跟你打个招呼”
“然后shout out to你二十多年来的照顾”
“你从小教育我没伞的孩子要学会跑步”
“可那时我才三岁 尚且没有学会走路”
“后来我上了小学 一点都不听话”
“老师全都摇头说我不是好好学习那一挂”
“我仍记得那天你听完之后特别的生气”
“大声告诉他们我的儿子不需要有出息”
“我从前叛逆顽皮 经常去校外打架”
“你看着我的伤口叹气到最后也没有骂”
“我因为早恋被我爸爸按在门外毒打”
“你护着我说孩子小再想想其他办法”
“我离家出走砸了手机没接到你的电话”
“你在雨中哭着祈祷回来吧孩子所有事情都怪妈妈”-
“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生活总是这样一天比一天更无趣”
“我在街上看见许多爸妈正对着孩子教育”
“我时常思考 为什么他们不要我呢”
“这世界这么大 为什么没人回答我呢”
“我羡慕那些一个个被接走的小孩”
“我只能在沉默中 一步步走向高台”
“站在十八层 我听见蝉鸣的指指点点”
“坠入天堂里 连上帝都对我挑挑拣拣”
“或许 我是一件易碎品”
“等你摔碎 或把我抱紧”
“我没见过我的妈妈 你想笑就笑吧”
“我受不了再没日没夜拼命装作潇洒”
“我说妈妈 你真的有那么的讨厌我吗”
“我说妈妈 干脆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我明明就他妈的什么都没做错啊”-
“你甚至不愿叫她一声妈妈”
“因为她也没有做到一路陪着你长大”
“你记得她的叮嘱 记得她的辛苦”
“却只敢在看不见的地方感谢你的父母”
“其实问题的重点 与爱不爱无关”
“有些矫情话 说出口就变得很一般”
“可病句不能影响你对她的情感”
“你忘不了她在医院里面痛苦生产时的呼喊”
“但有时你用别再管我简简单单扎着她的心”
“也偶尔你用脏话接二连三证明你跟她不亲”
“她没说话 只是抽泣着从你身边经过”
“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全部是妈妈的错”
“Hey mom,你也曾是个美丽的姑娘”
“Hey mom,你不要再假装那么坚强”
“Hey mom,我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
“Hey mom,最后我决定为你写一首歌”
“Hey lover,别再拘泥那些迷惘的过往”
“日子还很长 你会成为最最漂亮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明月西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 20瓶;25814729、四鞠 1瓶;
? 57、琴蕾
057/琴蕾
倘若川尧感谢的是所有前女友, 那么谢慕意该感谢的就是网络大数据。
在预热的那一个小时里,无数个app早早开始多方联动推送,隔几分钟一条, 卷生卷死。
好似谁家慢了就是火烧完眉毛都不知道着急的大傻逼。
谢慕意深深意识到了什么TMD叫TMD惊喜, 咱也不知道多大个腕儿动不动搞这么大的动静。
上了微博才知道,原来起因是向来不用这类社交软件的许静尧用工作室账号转发了节目组的宣传【听说你也好奇川尧想对妈妈说的话?】, 并评论了一条:「他那张嘴能有什么说的?说出来的是可以播的吗?」
结果工作室的账号就被冲了。
运营工作室账号的工作人员连忙补发了一条:「前一条属于许女士个人行为,请勿上升本工作室账号。」
评论区一堆「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我满地找shit吃」、「工作人员喜当妈, 平白无故多出来个好大儿」、「偶像已经是个大人了,行为独自买单哈哈哈」和「偶像亲自下场说请勿上升打工人」。
这年头, 亲妈评论儿子都得寻思寻思。
还好谢慕意是无畏先锋, 尊崇着‘只要我比任何人都会骂人,我就不会挨骂’的先进理念。
她在看与不看之间纠结了一会儿, 想也知道川尧那副德行怎么带孩子,没把人带偏纯属家长烧的高香足够多。
但最终她没挨过病毒式的弹窗提醒,毕竟放一只猪在风口上都能飞起来,何况这放的是比猪稍微帅一点儿的川尧。
怪就怪隔壁装修太吵,程方看谢慕意最近没睡好,包揽下大部分店里的活儿,催着她早点回家休息,黑眼圈都快挂到上巴了。
“就当解个闷吧。”
她这样说服自己。
点开直播前谢慕意与养母通了个电话, 养母笑着说:“衣服很好看,下次不要买了, 省点儿钱, 妈妈真的什么都不缺。”
“妈妈, 节日快乐, 我爱您。”
其实谢慕意觉得自己没做什么,或者说做得还不够。
她不过是把从前养母经常给她买的那些牌子也给养母买了一遍,在网上看到适合爸爸妈妈的东西也全给他们买一份儿。
果然人都逃不过有钱了便懒得思索实用性问题。
“孩子,妈妈也爱你。”
养母说:“妈妈一直有几件事情很自责,有时候我在想啊,我怎么在你六岁时才遇见你,我要是早点儿遇见你就好了,那样我们意意就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童年。”
“还有你小时候,妈妈怕你年纪小,管不住钱,怕你大手大脚的被坏人盯上,所以给你给得少了。当时妈妈没想过,以为还是我小时候那会儿呢,几百块钱就够花”
“我们意意一定很辛苦吧,也不敢跟爸爸妈妈开口,是妈妈想得少了,工作太忙从来不去学校接你,认为只要有能力多赚钱送你上好的学校就行。”
所以才会在她上了大学之后愈加想补偿她。
父母的关注点总是跟孩子不大一样,很难达成共识。
多数时间都是词不达意,或是一句“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爸/妈,我全都是为了你好,我这么拼命全都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
兴许方式同样不是那么正确,有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有的打有的骂,但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哪儿有那么多经验。
“虽然爸爸妈妈跟你不常见面,可爸爸妈妈是爱你的,我们从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你知道吗,妈妈见你的第一面就感觉你这孩子跟我有缘份,这辈子就是你了,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敞开了心扉,可能因为从今年开始养父养母的生意才没有那么忙,才有机会闲下来谈谈心。
“你爸啊,他比我还害羞呢,每次我让他跟你说两句他都嫌弃,说总给你打电话干嘛,耽误你的事业。可他其实特别在乎你,每次我打电话都竖起耳朵听呢”
“胡说什么呢!”
谢慕意听见他们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实际上她同样在忍着,忍着不要哭出来让他们担心。
“爸爸妈妈,今年过年一起回家吧。”
“好”
挂断电话谢慕意已泣不成声。
不需要用任何词语赘述她现在的心情,哭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擦干眼泪洗干净脸躺进被窝,在又一次接到推送时,谢慕意点进了直播间。
一个梳着脏辫的少年自信地拿着麦克风,和20岁的川尧特别像,一身稚气未脱,永远是昂首挺胸的骄傲姿态。
说怨吧,早就不怎么怨他了。
顶多刚分手那段时间特别厌恶他,到后来,更多的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去关注他的新生活。
人想说服自己时往往不需要多有力的借口,能凑合就行。
比起在别人身上找错,谢慕意这人更习惯每逢深更半夜在自己身上找错。
她偶尔想,如果她是个男的,大概也不会在她这种无聊又拧巴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川尧的火气一向来得快去得快,冷处理通常不超过一宿,第二天起来全当无事发生。
但她不一样,她能在对方装作没事儿时继续冷处理,随便翻篇对她来说挺别扭的,连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都不行。
人的感情多且杂,总得有一种处理不好的。
她的短板很明显是爱情。
他们俩都是正常人,谁也不傻。
正常恋爱哪里会相敬如宾、小心翼翼的。
细数过去,她经常怪自己从没把恋爱当成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始终活在梦里。
屏幕里的脏辫少年唱到最后带上了点儿哭腔,谢慕意却笑了,脑子里满是疑问:川尧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时候呢?想哭却强行憋回去。
她貌似还没见过他哭,他那样的人会哭吗?
几十分钟悄悄流逝,谢慕意已经昏昏欲睡。
被眼泪后劲儿的疲惫感席卷到阖上眼睛,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又让她瞬间清醒。
手机上方的横幅显示:「听我唱歌。」
下方的画面里,她看见他慌忙地把手机撇到地上,像是扔一块烫手的山芋。
在她好奇他唱歌前说的那段话里被代入的那位朋友是不是他新女友的疑问中,川尧幽幽地开嗓。
记忆里的人再次扯着她回到记忆里,回到那个游戏厅,回到那场被黑暗裹挟的大雨。
只是还没等她陪他从那场大雨里走出来,他的腔调忽然变得近乎于咆哮,如同在质问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一般。
周围的场景跟着转换成她走在通往高台的楼梯上,一步一步,离死亡越来越近。
一了百了,她当然想过。
就这样无声地死去,有什么不好?
在她跃下去之前,于妈妈冲上来紧紧抱住她。
于妈妈的手不停抖动,却依旧不肯放手。
“为什么,活着好辛苦,我不想活了院长,你让我去死吧,算我求你了。”谢慕意平静地说,眼珠子直直盯着天空。
那是对生活绝望的她。
封存记忆上的落灰被声音一点点吹干净。
同年龄的女生总是比男生成熟一点儿,放在谢慕意身上同理。
唯一不同的是,她太过于早熟了,所以在遇到川尧前,她才会有那么老成的心态。
那天的事情发生在几岁呢?
四岁还是五岁?
记不清了,什么天气也忘了。
只清楚突然有一年,她开始好奇,栏杆外的同龄人为什么身边总会跟着大人。
那些大人看上去比院长年轻得多,而且她们一人只带一两个孩子,不像院长带一堆孩子。
连续观察了一个星期之后,谢慕意想明白了。
因为那些孩子是他们身边的大人生出来的,而栏杆里的他们并不是院长生的。
她见过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抚摸着肚皮说悄悄话,脸上充满幸福和期待感,院长的肚子从没大起来过。
她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想也知道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么,生她的大人去哪里了呢?
因为什么原因不要她了?不懂事吗?
应该不是的,院长经常夸她是这里最懂事的孩子。
她还很聪明,上课的老师总是这样称赞她。
不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他孩子们多数都有先天性残疾。
什么算好呢?
对他们来说死不掉就算好,在勉强算差不多的环境里能吃个半饱就算好。
直到有一天,谢慕意看见栏杆外的一个小孩儿在吃雪糕。
她看着那个小孩儿丢掉的雪糕包装纸飘在空中,看着他身边的大人将给他擦完鼻涕的废纸丢进垃圾桶里,忽地又想明白了。
她跟那些垃圾并无不同,因此会被丢掉,是回收不了的垃圾罢了。
不会被期待的,她的出生不会带给任何人幸福感。
原来院长说未来有人会到这里接他们是个谎言。
怪不得在同伴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具体时间后,院长的目光总躲闪,更加说不出确切的回答。
死亡到底是懦弱还是勇敢的表现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规划。
或许人对活着的希望彻底消散的那一刻起,连潜意识都会帮自己一把。
她很聪明,用热水把脑袋暖热,去找老师说她发烧了。
她隔几天要一次,持续了小半个月,而后等了个合适的机会将留下来的药一口气吃掉。
可惜的是她没有死掉。
短暂的昏迷过去,一醒来她便冲到洗手间止不住地呕吐。
当时她并不想把那些好不容易攒下的药吐出来,可身体反应忍不了。
它在自救。
多可笑啊,意识在帮她,身体却在害怕。
这个方法行不通,她换了另一种。
她开始绝食,连水都强憋着不喝。
然而因为不会刻意浪费粮食的习惯,她不去吃饭的举动很快被老师发现,结局是屁股挨了顿打。
最后一个方法,她清楚这里最高的地方在哪儿。
天很蓝。
她异常平静,眼睛直直盯着天空。
“为什么,活着好辛苦,我不想活了院长,你让我去死吧,算我求你了。”
一向脾气温和的院长哭着扇了她一巴掌。
他们犯错误时老师们通常是打屁股,倒从来不会在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伤疤。
据谢慕意分析,兴许是院长说得那些未来会来接他们的人不一定何时会出现。
可是未来啊,会来吗?
到底是不是谎言呢?
从那一巴掌起,谢慕意心里有了这两个问句的答案。
院长用嘶哑的嗓子吼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根本不明白你拥有完整的身体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你难道看不见那些弟弟妹妹哥哥姐姐们看你的眼神吗!他们还在努力活着,你有什么资格选择放弃?!”
谢慕意捂着火辣辣的脸,怔了好半天。
“于妈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朦胧之间,她才隐约懂得,一具完整的身体已然算是莫大的恩赐。
还有很多人想要完整的双臂,想要行走的双腿,想要去寻找光明。
对那些人来说,她足够幸运。
大抵是命不该绝。
大抵是老天太幽默,喜欢开玩笑。
得了癌症的想活的人,它偏让他们面对恐惧。
对生活绝望想死的人,它偏让他们继续接受折磨。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不想被摆布就先学会顽强,不认命就好了。
从那以后,院长一闲下来便自己带孩子。
院长经常会找谢慕意聊天谈心,怕她仍对死亡执着。
被谢家父母接走的那天,她在跟院长道别的拥抱里凑到院长耳边轻声说:“于妈妈,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想着不对的事情了,我不会让爸爸妈妈担心的,会当个好孩子。”
记忆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被掩埋进时间缝隙。
死都不怕,她怕什么遗忘。
这不是逃避痛苦,而是漠视罢了。
就像有些人刻意暗示自己丢掉心理诱因的相关事件,选择性遗忘。她比他们更勇敢一点儿。
歌声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被自动跳转的带货直播取而代之。
谢慕意被主播卖力的吆喝声扯回到现实,顺手买了几袋小黄车里的无骨鸡爪。
点击确认退出直播后,她给川尧回了一条短信。
「在那段不太愉快时光里,我们两个都有问题。」
睡觉前,谢慕意打开外卖app找到她的店,点了一杯琴蕾。
她经常看的那些有关鸡尾酒的资料里提过这杯酒曾出现在一本书里,书的名字叫作《漫长的告别》,书畅销后连带起了这杯鸡尾酒的销量。
中译某个版本将琴蕾翻译成了螺丝锥子,不过无伤大雅,反正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许多鸡尾酒都不止有一个名字,没人会去深究。
书里写:我不跟你道别。我已经跟你道过别了,那时这么做还有意义。那时它意味着沉痛、孤寂、不可追回。*
究竟是多漫长的告别呢?
谢慕意总是错过重要的东西。
四年前错过一个重要的解释,四年后错过最后一句重要的歌词。
‘Hey lover,别再拘泥那些迷惘的过往。’
除去这句,川尧其实还想唱:跟它们告别,跟它们说去你妈的吧。
当然了,如果能做他的新娘是再好不过的,但就算新郎不是他,他也相信她依旧是最美的新娘。
酒送到了,谢慕意从外卖员的手里接过袋子,拎着放到床头。
喝完一杯酒后她关好灯,笑着对自己说了句“晚安”。
她已经跟它们道过别了,那时这么做还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出自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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