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余樵刚一只脚踏上车, 胳膊就被杨叔猛力扯住,他踉跄两步撞到杨叔肩上。
杨叔满脸不可置信,央求着警察, “警察同志,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余樵他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他不可能去做那些违法的事情,他都已经保送了!全省就那么几个名额, 他都考上了!”
“您是他的监护人吗?”站在车门边的警察耐心劝说,“您先松手, 有什么事我们也得把人带回警局再说,现在情况还没有定论,涉及到多位未成年人和其他违禁品,我们也不便在这里多说。”
杨叔越听心里越没底,靠警察嘴里的这几个词拼凑了个歪七扭八的概要,语气更加着急,转向余樵, 冲他动手,“你到底干什么了?!是不是认识了什么社会上的坏朋友啊!”
被警察眼疾手快拦下, 拉扯了一步,巴掌打歪了刚好从余樵的侧脸划过。
手指无意戳到他的眼睛,眼底现场红了一道血丝, 余樵吃痛地闭上了双眼。
他倔强又冷静地回了句, “没有。”
“什么没有?!警察都找上门了,你是不是缺钱啊?你缺钱要跟我说啊!”杨叔此刻慌乱无章, 急得身上发抖, 又想动手, “你这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啊!高三就剩这么几个月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范师傅见状,最怕巷子口出现警察,唯恐连累戏院口碑,赶忙上前阻止杨叔,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杨你别瞎动手!让余樵先跟警察去,有什么事我们积极配合就是!”
“就是,余樵肯定没事的,一定是误会了!”人群里有人冒声。
梅汀也站过去,躲在范师傅身后,小声帮腔,“余樵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他是个好孩子……”
“行了,走吧,就别在我们面前教训孩子了,年轻人难免受不了金钱的诱惑。”警察敲了敲车门,手搭在车上,等人进去的姿势,把所有人的讨论声截断,“散了吧,余樵有什么情况警方自然会按合理流程通知你们。”
越走越近,陈子夜已经听了个大概。
警察隐约透露这桩事跟钱有关,陈子夜恍惚间联想起这段时间总是晚归的余樵,她没有了想法,也没有情绪,像是整个人在水中沉溺,有知觉的只有突然一滴冰凉的雨落在眉心。
“这个给您!”
陈子夜目光还投在警车上,没有来得及转过身,直接将手上的唱片递到梁季禾的面前,他双手都提着年货,根本无暇去接,甚至没有等到他张口回应,陈子夜已经在他眼前冲了出去。
只几秒,唱片落地,溅起青石板上的低洼水花。
她慌乱的步伐也落在一角,透明塑料瞬间裂开,踩碎了暧昧。
手指攥紧塑料袋,拧在一起的劣质手感和由心抵达至手指的僵冷,让梁季禾此刻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他甚至不用细数,也能看清她奔赴另一个人时,用了多少步。
就像人失望的时候,世界约好一起沉默。
刚好,巷子口的红绿灯,转红。
—
警车上,没有人说话,只有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警察依然谈笑风生,他问余樵是不是高三,劝他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等上了大学就解放了,别小看这几个月,千里之堤,往往就崩溃在最后一刻。
“你呢?都是高三?”警察见两个孩子低着头一脸沉重,主动聊几句。
陈子夜抬头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摇摇头说,“我不是。”
“哦……”警察想起她刚刚仓惶跑过来的情形,说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坚定地请求带她一起去警局,顺着问她,“所以他赚钱主要是为了给你?”
“嗯……”应该是。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撒谎没有意义,原本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预想过今天的情况,余樵轻轻动唇,眼睛还停在车玻璃上,相比陈子夜,他的神情冷静的多,“跟她没有关系。”
警察一脸了然的样子,笑着吓唬他们:“你们才多大啊,法网可容不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陈子夜笑不出来,少有这样辩驳的勇气,不愿意再给余樵带来任何负面的说法,“不是的,余樵是个好学生,他有理想,有前途,我们不是恋人关系,也从没有做过任何不合礼节的事情,他是为了帮我。”
被她这个文绉绉的说法逗笑,开车的警察笑着往车后镜里看了一眼,被女孩子正经郑重的表情说服,跟旁边的同事开玩笑说,“私自倒卖散烟在老城区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你少吓唬他们了。”
“那不一样!他一个高三学生跑去KTV高价倒卖散烟,这要是我儿子,我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说完还不忘瞟了陈子夜一眼,“再怎么血气方刚,高三就这么几个月都熬不过去了?”
“说这些干什么,这么爱说教,以后给你调去公共关系科,有你说的。”
“李警官,你拿我说笑呢,要让我调解,就我这个碎嘴子,我能说一宿。”
李警官客气地笑了笑,结束了车上的对话。
陈子夜听得云里雾里,拿眼神问余樵,满是担心,他只是望向她,用口型安慰她说没关系。
一路沉默着快速开到了派出所。
原先说分开做笔录,但碰到李警官倒了杯水回来,吩咐女民警说,“这个小姑娘就不用记录了,她跟KTV这次扫荡行动没什么关联,是跟着余樵来的,你做笔录的时候重点问清楚余樵前后情况。”
“好的,李警官。”
陈子夜刚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又在原处坐下,冲李警官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李警官接受后冲她点点头,端来一杯热水,先问余樵去KTV倒卖散烟的事情,她是否知情。
陈子夜摇摇头。
李警官便不继续深问了,只说他们已经盯住某片区娱乐活动场所很久了,主要是查究违禁品,其他违规违法交易如果撞上了也会一并处理,尤其是碰到未成年人参与其中,更需要严厉打击。
李警官问她,是余樵缺钱,还是她缺钱,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挣钱法子。
刚成年的两个孩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陈子夜神情失望,手指握紧一次性塑料纸杯,低着头看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的眼睫毛,在水面飘飘荡荡,“是我需要钱,我爸爸在老家跟人做生意,失败了,欠了同乡其他人很多钱。”
她胡乱地摇了下头,想在脑海中摈弃这件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一直在戏院待着。”
“嗯,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下吧,《烟草专卖许可证管理办法》对这类行为都是有明确界定的,除了依法获批生产和批发烟草许可证的企业外,任何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都不能通过线下、线下的信息网络形式进行兜售。不过念在余樵是初次犯错,又有校方求情担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责任。”
李警官告诫说,“不过也还是要高度重视!学生就去做学生该做的事情!”
“知道……谢谢您。”陈子夜皱紧眉头,神色丝毫没有减去紧张,小声问,“学校也知道了吗……”
“学校能不知道吗?他们不来,我都不知道原来余樵成绩这么好。”李警官惋惜说,“幸好余樵不打算报军校或者国防生,不然这会儿审核是过不去了!”
陈子夜着急问:“啊……那他会留案底吗?会不会影响他读大学?”
“等着吧,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高考总归是不影响参加的。”李警官说完就回了办公室,让她别乱跑,就坐在这里等人出来,按一般情况,今晚校方是能把人领回去的。
陈子夜道谢,今晚警局有很多人和声音,她分不清谁是谁的家长,哪位是余樵的老师。
她听李警官这么说,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
等到给余樵做笔录的女警察走出来,陈子夜赶紧迎上去,想问问情况,却被她拿手上的问询板挡开,“不要急着问啊,家属都等一等,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们,该领走的办手续领走啊。”
陈子夜不敢阻拦,默默退到一边,轻声说了句好。
往她刚走出来的方向看了看,询问室的门已经又重新关上。
女警察径直回了办公室,着急找李警官商量,把余樵的笔录放到他面前,“这孩子今晚放不出去啊。”
“怎么一回事?”李警官停下鼠标,翻了翻眼前的报告,“这一批孩子不都是高价倒卖散烟?”
“余樵成年了。”
“其他人呢?”
“其他未成年人让监护人办手续先领回家了,成年人分情况还在问询,几个学生里面只有余樵是单独去的,还是一中的保送生呢,学校那边也赶过来了,给他做了不少保证。”
李警官没好气地问:“那不是好事?流程合规就让他也回去反省吧。”
“不能够。”女警察往外探了一眼,“您是老警察了,我不瞒您,不知道是KTV老板得罪了人,还是余樵得罪了谁,这件事公安厅刚打来电话,让我们严办,还让通知校方,说……”
“说什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说这个孩子还在慕城大学的保送公示期内,出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有人到教育局举报了,估计要黄。”
李警官面色沉重,问余樵自己怎么说。
女警察拿笔指了指那份笔录,“他那边倒是很坦诚,烟也不是非法途径得到的,是戏院老板平时拿给他叔叔的,都是一些正规赠品,他拿到KTV后门散卖换钱,累计收入不到五千,没有其他利益牵扯,说是自己缺钱。”
李警官叹了口气,“那金额也不少了……”
“可惜了,没想到他成绩这么好,好好的孩子,估计家庭情况也一般,需要挣点钱……”
李警官闭上嘴,不再继续讨论,再惋惜也拧不过这孩子确实犯了错,让女警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等她关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上头是让我们严打这一类行为,不要听风就是雨,正常办就行了。”
女警察理解地点了下头。
关上门出来时,陈子夜还在原地,见没有人像刚刚她出问询室那样拦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
女警察看了她一眼,看出她的无助和担忧,冲她招招手,借一步说话。
陈子夜像是被野火点燃,赶紧凑上去,却只听见女警察对她说,“别等了,回去吧,今晚你是等不到余樵出来了,他得罪了人,这件事不是你一个小女孩能解决的。”
……
—
陈子夜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察局,跟拿着手机进门值班的警察擦身而过。
手机正外放着,声音低沉又急促,像是一种宣告——
中央气象台继续发布寒潮黄色和大风黄色预警信号,受强冷空气影响,我市将出现明显的大风、降温、降雪天气过程,北到东北风,沿海海面最大风力7-8级,阵风9-10级,陆地6-7级,阵风8-9级,预计今晚11时,我市有小雨转中到大雪、局部暴雪的可能,最低气内陆地区气温可降至零下。
“要下暴雪了啊……”陈子夜伸手去接,此刻还只有几滴雨夹雪,落到手上便会融化。
这样却比落雪还冷。
像她心口上开的一刀口子,灌着冷风。
余樵怎么会得罪人,不对,应该是说,余樵能得罪谁。
于公,他只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学生,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于私,他从不轻贱任何学科,连范师傅随手送他的一本戏文都会认真阅读,做满批注;于情,他恪守本分,除了修水管连戏院内室都没进过一次;于理,他不忍心见小姑娘被原生家庭所缚,想在她奋力爬出黑暗时,拉她一把。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到底是得罪了谁。
无非是因为自己。
这个世界是不是不容许普通人过得好一点?
一股有的放矢的怒火突然烧遍了陈子夜的理智,她拿起电话,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拨通。
沉默了很久的忙音。
她再打,直到他接通,陈子夜从未用过这样不客气地语气对他,“您有空接电话了。”
“……”
“我想见您。”
梁季禾淋了雨,胃隐隐作痛,吃了药头发都没擦就闷睡了一会儿,“没这个必要了。”
梁季禾自认底线已经交付,这是从未有过的谈判,明知这样会让结果变得不确认,也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他宁可做个善良的坏人,在成人的世界里斡旋,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爱情蒙尘。
他对感情,有着近乎洁癖的执拗。
“我想见你。”陈子夜更加执拗地重复了一遍,“今晚我一定要见到你。”
梁季禾冷笑了一声,“是什么让你觉得,还能在我这里使性子,是我惯的?”
“是您自己跟十几岁的孩子过不去。”陈子夜咬字很重,“余樵到底碍着您什么事了……”
梁季禾眼里闪过一丝血性,他从床上坐起来,捂住自己的胃,怒火中烧,言语却冷到极致,“说完了吗?”
“嘟嘟嘟——”
梁季禾直接挂了电话,他烦躁地将手机丢到床上,重新躺下去,手背盖在眼睛上。
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听室内有声响,林叔在外敲门,问他是不是醒了,让他把胃药吃了再睡。
梁季禾本想说不吃,但又闷着一口气,打开门,道了谢,他捏紧玻璃杯,看到两粒并排放着的药丸,眉眼之间藏满不乐意,“非得吃两粒么……”
“得按说明书上的吃。”
林叔照顾他近二十年,最知悉他是如何一个人从死到生走一遭的,他父亲命丧监狱,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死于商业战争,梁季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连吃饭都是他一口一口硬喂进去的。
林叔不懂如何开导,也不知道如何收拾他父亲留下来的残局,只跟他说,“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较劲。”
年幼时的梁季禾比如今的性格冷淡得多,他点点头,看着几夜睡不好的林叔,突然说,“谢谢。”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竟能说出,“我不该跟您较劲,不该跟我自己较劲,我该跟置梁家于死地的人没完。”
林叔想到这,满是心疼,好脾气地哄着他,“吃了药就好了,有什么事别自己都藏心里。”
“嗯……”梁季禾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宽慰林叔,“我知道。”
林叔当然知道他这样的神情是有事,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嗯,那我先忙去了,您有事再喊我。”
“好。”梁季禾看着他有些清瘦苍老的背影,突然心里不忍,轻声喊住他,“林叔,帮我煮个粥吧。”
林叔欣喜于色,立刻说好,主动说院里的花开得也很好,一点都不像冬天,等他去摘几片放粥里一起煮。梁季禾点点头,关了门,脸色又沉下来,重新拿过被粗暴对待过的手机。
喊陈池羽帮他查一下余樵,戏院收发室那个余樵。
陈池羽接电话时正在梁韵家门口,压根进不去,正准备撒泼打滚,听到梁季禾的需求突然冷静下来,保持敏锐,立刻想拒绝,“我今天没空,我要搞定你姐,她要把我女儿带到国外去。”
“你尽快。”
“你都不关心我的死活吗?!”
“不关心。”
“我不!我反正我没空,我可太了解你了,你这个人吧,心情好的时候,容易把人搞破产,心情差的时候,更容易把人搞破产,我不跟你掰扯,我得准备准备,打算几分钟后一头撞死在你姐家门前!”
“哦。”梁季禾看了下时间,无视他的话,“尽快发我邮箱,这是公事。”
“狗屁公事!不就是为了你的那个小姑娘!我要死了你还……”
梁季禾不留情面挂了电话,“不是我的”卡在喉咙里,不愿意提这事情。
—
陈子夜找到陈池羽时,已经盲目瞎找了两个多小时。
她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地方,甚至是百度上的梁氏集团的办公地址,都打车去了一遍。
尽管路上带着伞,却还是难免打湿了一身,有些地方半干,有些地方还沾着水,尤其是头发,一时半会儿吹不干,还是沈时亦欲言又止,最终告诉她陈池羽有一间酒吧。
放下吹风机,陈子夜立刻打车赶过去。
陈池羽刚被梁韵赶出家门,甚至看见她带着自己女儿,跟别的陌生男人有说有笑吃着饭,也是憋着一肚子火回到了酒吧,听说有人找,猛力把眼前的酒杯一推,“让她去死,别烦我。”
“她说,她叫陈子夜,是范师傅的徒弟。”
“我管她谁徒弟。”陈池羽没喝高,纯粹是心情作祟。
听到陈子夜的名字反应了一下,才叫停waiter,“等一下,你把她带过来。”
陈子夜说明来意,忽然对他道歉,“陈老师,我知道问您要梁先生的私人住址非常不合适,但是我真的有急事需要找他面谈,事关我一位好朋友的安危和前途,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好朋友……
陈池羽想起梁季禾那通电话,但他没问是不是余樵,只是微微一笑,对她说,不太方便。
陈子夜觉得有求于人必须先坦诚,欲言又止只会带来信任的隔阂,于是陈子夜从头到尾将事情转述了一番,没有做任何添油加醋,说完连她自己都沉默起来。
“你觉得……是梁季禾在刻意为难余樵?”
“不是吗……”陈子夜失望的眼神落下,“余樵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是个很上进的学生。”
“这个我不在意,其实我比较好奇,梁季禾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子夜沉默着,没有回答。
陈池羽笑容减少了一些,举着酒杯看,像在品味,“梁季禾这个人,他想跟一个人动手,是不可能让你猜到是他的,何况,他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余樵消失,能让你心服口服,要用早就用了,他是个极其聪明,也极其骄傲的人,居高临下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屑做,说到底……你不信任他。”
“我看过他生气的样子……”
“换谁谁不生气啊。”陈池羽实话实说,“有意图接近他的,没意图单纯爱他的,都不要太多,他跟很多人不一样,他父母的感情非常亲密,他知道举案齐眉的婚姻是什么模样,所以他不可能为任何事情将就。”
陈池羽多年来极其热衷梁季禾的八卦,甚至愿意付费打听。
他引导着陈子夜说,“算了,再说破就没意思了,我就问你,是不是特别讨厌这个人!”
陈子夜没有回答,但身体很诚实地摇摇头。
“那你喜欢他吗?”
“……”陈子夜觉得她算是病急乱投医找错人了,从陈池羽这种擅长应付人际关系的人嘴里想套出私人信息,简直比登天还难,她起身想礼貌地先走,被陈池羽又问到心上,“你就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想……”陈子夜如实说,“但是我觉得没有人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也许我是欣赏,不是喜欢。”
“那好办,我教你分辨——”陈池羽把酒杯推到她眼前,“我不是灌你酒啊,你把这个干了。”
“……酒后吐真言没有用。”陈子夜催促说,“我真的有急事想找他,能不能拜托您告诉我一下。”
“你先干了。”
陈子夜沉默了片刻,认定这是交换,她仰头就把一杯烈酒喝完。
“好了吗……”
陈池羽并没有作弄她的意思,他凑过去,保持礼貌地距离,趁她喉咙和心口火烧火燎的时候说,“我教你啊,你要是分不清是不是喜欢他,你就想想,如果是第一次上床,跟他做,是不是就发现还挺愿意的……”
“……”
是这样吗……
几句话像是滚烫的热水,烫到陈子夜的脸上,她居然顺着陈池羽的话在想……
猛然醒过来,她无处咳嗽,拼命咽了几口桌面上的矿泉水。
“我、我走了!您不告诉我就算了……”
陈子夜要走,被陈池羽放肆的笑声打乱,他喊来司机,让他飞速把陈小姐送去梁季禾的家。
—
司机只送她到别墅区外,保安认识陈池羽的车牌,允许车开进去,但司机停在一处收窄的花道前,跟陈子夜说,“陈小姐,梁先生的家就在花道尽头,您得自己走过去,车开不进去。”
“好……”
伞落在陈池羽的酒吧里,她伸手挡在头上,跟司机道谢,顺着小路往前跑,胃里一阵翻涌。
等到门口,她站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和身体状态。
她按响门铃,很快有林叔开门,他先是一怔,很快恢复得体客气地面容,跟陈子夜问好。想着应该是梁季禾邀请来的,不然她也进不来小区,便领着她往里走,在玄关处替她打开新拖鞋。
“谁允许你来的?”
陈子夜正弓着腰换鞋,猛然抬头看人,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伸手趴在他的胳膊上借力,“我自己来的……你别怪林叔,他不知道我是自己来的……”
梁季禾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用力抽了出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陈池羽干的好事。
陈子夜刚刚站稳,被他突然猛力一带,差点整个人撞到他身上,慌乱地说:“对不起……”
“刚刚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想,应该是我搞错了。”梁季禾转身上楼,她看了林叔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跟上,但是林叔冲她笑了笑,没有阻止,准备继续回厨房清洗刚摘的鲜花。
陈子夜借着酒劲,直接跟着他往上走。
梁季禾回了自己房间,门没关,陈子夜进去时,他已经从洗手间出来,手里多了一条热毛巾,他直接朝她怀里一扔,“擦干净再进我房间。”
“哦……”陈子夜闻言,真的就乖巧地又退了几步,一边擦自己的头发,一边偷偷探了他一眼。
她把沾着水的羽绒服外套也脱了,放在门边。
静默了片刻,才调整呼吸,在门口轻轻说:“我能进来吗……”
梁季禾没有抬头看她,眼神停留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他穿着黑灰色宽松家居服,身前露出没系的两条松紧带,戴正他的金丝眼镜,不用开口,陈子夜也能感知到他此刻的低气压。
“我进来了……”
陈子夜步伐很轻,走过去,手撑在桌边,低着头问他,“您能不能跟我聊一聊?”
从上而下散出来的酒味,浓烈到梁季禾眉心一皱,抬眸说:“你一身酒味。”
“嗯……我喝了一满杯酒,我不知道叫什么。”
梁季禾没心情跟她开玩笑,直接进入正题,“我没有那么多耐性陪你玩猫鼠游戏。”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靠近一步。
静盯着,与她对视,吸了几丝酒气,“人也见到了,直接说你的来意。”
“我想求您一件事。”
早在她来之前,陈池羽已经给他发了巨长一段微信,直接劝他不用再查余樵的资料了,跟他之前判断一样,并不值得浪费时间,但陈池羽这个人,怎么可能错过作弄梁季禾的机会。
他没添油加醋是不假,但也没替陈子夜澄清她不信任他这件事。
甚至煽风点火问,是不是他动手让余樵在警察局关着出不来,除了他谁敢指挥公安厅啊。
我都这么想,别说人家小姑娘了,你别跟人家动气,毕竟关的可是她的小情郎……
梁季禾轻蔑地看了一眼陈池羽的长篇大论,越是想让他生气,他就偏不,偏要反着来,但听到陈子夜主动开口时,还是理性燃烧,嘲讽似的问出口:“怎么不见你为了好姐妹求我。”
“观妙……是她有错在先。”
而且您也已经给她找到更好的去处了。
但这句她来不及说,梁季禾已经背过身去。
“哦——”他对着楼下院子里反季节开放的芍药看了一眼,“看来你的处事标准,因人而异。”
“不是……”陈子夜很无措,又一次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看来标准没有变不了的,只有值不值得变。”
陈子夜眼神开始有一点渺茫,缓缓开口说:“我听得懂您的意思……您别这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为观妙求情,是因为她有错在先,我想替余樵求您,是因为这件事因我而起。”
“你替余樵求我什么?求我放过他?”梁季禾语气里带着怒意。
细微之处的差别,陈子夜把话说得更明白,“求您帮帮他,我知道这不是您做的。”
“你不知道。”
梁季禾不愿意回头看她,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你那通电话,什么都说明白了。”
那些指责,误解,不信,都包含在内了。
“我……”陈子夜当即摇头,“是我不好……”
梁季禾淡笑,“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只是因为陈池羽几句话?你有没有想过,陈池羽是谁的人。”
陈子夜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不会的……”
陈池羽只是在敲边鼓,从头到尾都在向着梁季禾……
梁季禾却没有任何要辩解的意思,眼神里满是因为负气而带来的挑衅。
让她不得不信。
陈子夜绝望地说:“您不能一手遮天!”
梁季禾回得漫不经心,“我不需要只手遮天,一把头顶的伞就能让你暗无天日了。”
“您为什么要这样……”陈子夜小声地哭诉,“我们只是个普通人……”
梁季禾冲她复杂的笑了一下,不愿意再计较了,“所以,说到底,你也还是不信任我。”
“……”
她突然发现,相比那晚为自己生气和失控的梁季禾,她更害怕这样平静得有点冷漠的他。耳边突然擦过陈池羽教她的判别是否喜欢一个人的方法,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借着醉意,静静走到他身后。
陈子夜抿了下唇,伸出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
梁季禾呼吸一顿,宽阔结实的后背上突然贴上了一张温热的脸,她小声哽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梁叔叔,拜托你,拜托你,帮帮我吧。”
沉默了良久。
她的手还紧紧圈住自己的腰,梁季禾伸手握住她的手,眼底却只剩沉潭的戮意,他不是,也不该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有这一次,就永远有下一次,那就停在这里。”
陈子夜眼睫颤动,第一次见到她完全陌生的梁季禾,他还是那样温柔地说着话,意思确实冰冷和拒绝,她捏紧他的衣服,不肯松手,心里丝毫想法都没有,她无法应对这样的梁季禾。
或者说,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才是梁季禾对待其他人的姿态。
极致的温柔,带来极致的冷漠,淡而见其巅。
“停在这里……是我们也停在这里的意思吗?”陈子夜不去看他,执拗地说,“您也说过,跟我说话,可能需要直白一些,我不是你身边那些人,我不会揣测,不会谈判,我会听不明白。”
转身看见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只是无声地流淌时,他终究是心软了。
没有给她肯定的结束。
但还是扒了下她的手,想让她松开,“不需要会谈判,你没有筹码。”
陈子夜慌不择路,她仰起头,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心底的困兽,问他:“我呢?我算筹码吗?”
“……”
“您想要我吗?”
梁季禾心里的欲|火被她这句话彻底点着,用力把她推到桌边,他们贴得更近。
陈子夜的腰身撞在桌角,吃痛地嘶了一声,腰被他紧紧禁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知道?梁季禾发现,此刻她正盯着自己嘴唇,这种眼神就是一种真实的信号。
他要疯了。
哑着嗓子,捏紧她的腰问,“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
“……那就做吧。”
如果第一次是你。
作者有话说:
怒写九千字,累脱了,朋友们看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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