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华看着五弟那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就觉得还是别为难他了,干脆直接问当事人。
苏元华无辜地耸耸肩,示意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神算,基本操作而已,无需大惊小怪。
都上辈子的事嘛,她记得清楚着呢,再说还有个来路不明的系统帮忙,装神弄鬼好使得很。
不过自家哥哥好糊弄,他们从小让着自己都养成习惯了,但外头人却不好说服。
苏元华目测了下目前进度,坑还很浅,也就两三米深的样子吧,离水位线也没差多远了。
苏元华看看不约而同停下劳作,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村民,好脾气地一摆手,提高声音说道:
“大家伙听我说一句,二大队是二大队,他们不行不等于我们也不行,咱们一大队年年被公社评为先进集体,凭的可不就是这股事事不服输的劲头?是男人就别说自己不行!
我把话撂在这了,咱们大队打井的位置是我定下的,我负全责!要是最后打不出水,耗费的人工我自己掏腰包兜上,你们的工分我给出,绝对不会叫大家伙吃亏。
这样行吗?大家伙再坚持坚持,胜利就在眼前了,不要耽误了春耕!
要是秋收不理想,粮食减产严重,交不齐公粮不说,还要问国家伸手要救济粮,给国家添负担,我就问问大家伙,谁有那个脸?反正我没有。
我苏元华坚决不肯给国家拖后腿添负担,有了困难想办法解决,新社会的人民永不认输!”
苏新华听了她这不伦不类的演讲,心说几天没见,小堂妹学得机灵了,脸皮也变厚了。不过小堂妹的场子他做大哥的一定得帮忙给撑住了!
于是他第一个大声响应:
“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不怕困难永不服输!我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坚决完成春耕任务,不当救济户不朝国家干伸手!不就是缺水么,打井!
五米不够打十米,十米不够打二十米,打穿地球引大西洋的水来浇地,与天斗其乐无穷!”
苏国华无奈推推眼镜纠正亲哥:
“海水不能浇地。”
苏新华嘿嘿笑着跟他说小话:
“那不顺嘴一说么,要不就说打到地球对面抢老美的水?”
苏元华听得翻个白眼,这都哪跟哪啊。
不过自家哥哥一如既往地无脑护她,这感觉真是不赖。
一听苏元华这话,社员们动摇的心思暂时被安抚下来。
社员们心都不坏,不过是不想白出力没结果,更别说还被强扣下一顶拖国家后腿偷懒吃救济粮的帽子,这谁扛得住哇?
这会儿有人跳出来说这事她给负全责,打井成不成都有人包工分兜底,那还顶什么牛?干呗。
反正大队长家不穷,能供得起自家闺女胡闹。在场这么些人全都听得真真的,不怕他苏盛泉过后不认账。
这么简单的账压根不用多费脑筋就能算清楚,社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很快抡起家伙什儿继续干活。
只是没了先前那种热火朝天的气氛,连二大队的热闹都没多少心思讨论,说不好下一个挖井失败白费工的例子就是他们自己个儿,大哥不笑二哥。
“你们几个小孩儿别跑,过来。”
苏元华见村民们的劳动积极性勉强保持下来,提起的心放下大半,虚虚抹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转而扬声喊住一帮漫山遍野乱跑的猴孩子。
得把这群小猢狲拘住了,不能再放他们到处乱跑乱嚷,动摇军心。
“你要干啥?我们可不怕你!”
领头的小小子约莫六七岁,也没上学去,身上一件烂袄子脏得瞧不出原本模样,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没洗干净,鼻子底下两管绿鼻涕都快淌过河了。
苏元华被埋汰得不行,舍不得糟践自己洗得香喷喷的花手绢,干脆从地上薅起一把干草,按着小家伙后脖颈子硬给擤了个干净。
“想不想挣工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们三四个孩子凑一起,总能差不离当一个大人使吧?不偷懒的话,一人一天算仨工分,怎么样,干不干?”
苏元华指着团结协作的苏新华三个给孩子们当示范,诱之以利动之以情:
“干一天能挣仨工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其他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哪有这机会,说出去多有面子!
你们爹妈没少骂你们成天就知道吃和玩吧?这回知道你们学好了,懂得自觉干活挣工分了,肯定得往死里夸你们。说不定心情一好,还要奖励你们一双新鞋子,给你们买糖吃呢!”
苏元华意有所指地一一看过一帮孩子脚上。
打头那野小子的破烂棉鞋尤其刺眼,又黑又大不合脚不说,还破洞,大拇指头都露外头了,里头连双带补丁的袜子都没穿。
“你说真的?给我们记工分?不骗我们?”
领头的男孩子蜷缩着脚指头,被她明晃晃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大着胆子问道。
“骗你们有肉吃吗?我说话算话,一口唾沫一个坑,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做见证。”
苏元华不以为忤,欣赏男孩子的勇气,掷地有声回道。
男孩子眼珠子骨碌碌转,吸一吸又要冒头的鼻涕,突然朝着那头边干活边看热闹的大人喊:
“三爷爷,你听见了没,她说我们小孩儿干活也给工分,一人仨工分,要是她过后不认账,三爷爷得给我们做主!”
杨三爷老当益壮,挥动䦆头满胳膊的疙瘩肉,闻声洪亮应道:
“我听见了。人家说的是,只要你们不偷懒,和我们大人一副一正地跟着干,干一天就给你们一人记仨工分。我给你们做保,不许她过后不认账,不叫你们吃亏。”
男孩子狡黠一笑,一挥手领着一帮孩子呼啦跑近来,仰着头七嘴八舌问苏元华要他们干啥。
苏元华没有压榨童工的意思,就想拘着他们别乱跑乱传话,就算自掏腰包垫上几十个工分也没啥,权当给孩子发口肉吃,算是参与奖。
心里这么想,面上可不能这么说,得照顾孩子们的自尊心,哄得他们高高兴兴的才美。
于是苏元华认真地给他们按大小个排队,分成三个小组,派下拿小篓子抬土、送水分水喝等简单活计,还特地照顾到每组的性别年龄个头等细节,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工分这根胡萝卜吊着,别说生产队的驴了,就算是淘天害地的野小子都老实下来,干起活来比大人还卖力气。
当然,他们力气也十分有限,干一会会儿就累。
每到这时,苏元华就会适时给他们换个轻松点的跑腿活计,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也显得没那么枯燥难捱,还能坚持下去不跑开。
旁边干活的大人瞧得有意思,暗夸苏元华治小孩子有一手,就没见这帮皮小子这么老实过。
本来么,大家伙儿一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还不知道个谁?
就那个领头的梁斌,地主家的狗崽子,家里房子财产被没收,大人全被赶到牛棚劳动改造,没两年全熬不住生病走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小崽子东家讨口吃,西家要块布的,糊弄着长到这么大,野得不得了。
也是梁家没做过多少恶,不是那种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大家伙也不怎么记恨他家,这才睁只眼闭只眼的任这小崽子满村晃荡,自家孩子跟他屁股后头跑也没硬拦着。
说起来这小子不愧是老梁家的种,天生精明嘴甜会玩,满脑子的鬼主意,要不其他孩子服他呢?
可惜孩子命不好,投胎到那么个成分的家庭里,这辈子注定没什么大出息了,长到这么大,大字不识几个,没人操心没人教哇。
想当初老梁家那也是出过秀才的,耕读传家,在他们这片十里八乡的,说一声书香门第都不算吹牛。
梁斌算是没赶上好时候,他要早为人几十年,说不定还是穿金戴银读书做官的小少爷。
就拿他早死的亲爹来说,好家伙,那是啥排场?刚一落生就满乡里挨家挨户送红鸡蛋,洗三那天就大摆流水席,大鱼大肉随便吃,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只要说句吉祥话,随你敞开肚皮吃!
要不说人的这个命啊,真是没法说,这些富贵人儿提前把一辈子的福气都享光了,后半辈子可不就全是坎儿了?
肚里娇惯得过不了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干两天重活就累得爬不起炕来,冬天没有不停火的暖炕睡着,一冬天就冻死好几个,留下个独苗儿看着也不像个有出息的,老梁家算是彻底没落了。
难得大队长家闺女肯发好心拉拔一把,给派活计送工分,对这小崽子来说,跟见着活菩萨也差不离了吧?
没见这皮得没边儿的野小子都豁出命似的干活,也不知道是沙子迷眼了还是累得出汗了,抬袖子擦好几把脸了,抹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跟花猫似的。
说花猫还是美化了,那就活脱一个小要饭的!或者说是见着骨头的野狗,装上尾巴能摇上天去。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儿子会打洞,大队长生的丫头片子这收买人心的手段,那也是不输给她爹。
经过这一遭,只怕是梁斌小子都肯为她卖命了吧?
啧啧,小丫头好深的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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