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到夕阳沉没无影,客厅里的窗帘自动拉起。机械在轮轴中滑过,绕出一圈嗡嗡的蜂鸣声,与通讯等待的单调“嘟——嘟——”,一同掉落在即将到来的寒夜里。
白见俞语气冷淡:“是我。”
那头男声一顿。
再响起时,已然换了种口吻。他哼笑出声:“哦,大忙人呀,难得难得。”
变声器也掩抑不了话里的夹枪带棒,总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白见俞并不理会,单刀直入主题:“说吧,联系我做什么。”
低烧使他浑身乏力,背后虚汗直冒,垂在珊瑚绒毛毯外的手臂,冷白的手腕上浮现出一寸薄红。就好像某些鲜红的生命力伺机待发,即将冲破壁障,迸溅而出似的。
可他嗓音中,因病气而无形中绵软下来的部分好像突然消失了,声线森冷锋利,如寒芒照射下出鞘的利刃。
无形的戒备在他身旁升起,柔软的毛毯是盔甲,摇晃的秋千有如战旗。
白见俞态度如此,男声倒也不生气,自顾自说:“次级关口的布置被钟皑破坏了。”
“原定的计划不是这样。”白见俞漠然道,“自己没办好的事,要我给你收尾?”
“哦呀,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男声毫不在意地笑出来,“就像钟皑一样——当初谁能知道你真能攀上他呢?”
寂静的频道中,电流音沙沙炸响。几秒后,白见俞短促而讥讽地笑了一声:“太抬举我了。”
“这怎么能算抬举,”男声也同样笑出来,“我们可都对你寄予厚望呢。”
他声音阴沉又甜腻,如攀附而上的、通体花纹的毒蛇,所到之处,一路留下冰冷而滑凉的痕迹。
“毕竟连阡星上死去的三支小队,”满怀恶意的声音道,“可是在用性命为你铺路那。”
“……”
刹那间白见俞瞳孔微缩,嘴唇抿作直线!
可他出口语调却依然很稳,似乎对此不以为意:“难道这不是你该做的?”
——无人知晓的角落,他毯子下的另一只手却用力死握成拳。
指甲深深地卡进肉里,一圈锥骨连心的疼。持续跳动的痛觉里,他面色愈发紧绷,侧脸在白光下,呈现出玉石般刀削斧刻的冰冷质地。
“不是你派的杀手?”他冷冷反问,“不然你养着他们做什么,慈善吗?”
男声好像刚刚才恍然大悟似的,做作地哦了一声:“好像也对。”
“我倒是也清楚得很,”他说,“这些人总归是要做些什么的——可换位思考回来,你难道不也是如此么?准备都进行这么久了,总不能因为一个钟皑功亏一篑吧。”
低烧、晕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负面的状态,白见俞隐约有些反胃。话语像冰冷的黏液流过领口,恶心而无法摆脱。
“只此一次。”他冷淡地开口,“之后一笔勾销。”
那端男声达成了想要的结果,满意地说:“一笔勾销。”
不等白见俞再说什么,他自己就识趣地挂断了通讯。
那之后,白见俞又在沙发上待了很久。
毯子再也无法维持温度,天色已晚,窗帘阻挡不住的寒意静静弥散开去,白见俞无意识打了一个寒颤,才看到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的花园、兰草和秋千,好像都长出了眼睛,无声凝视着他。
走过客厅时,他刻意避开了窗帘后的落地窗。
低烧仍在无时不刻彰示着它的存在,脚尖落地,还没穿鞋,他先感受到一种排山倒海的不适。
踩在地上宛如站上甲板,地面变成海浪,忽高忽低地上下波动。他踉跄了一下,撑着立柜,终于来到厨房。
箱门打开,门后的小灯自动亮起,暖黄的光线滑过脸颊,这才勉强为他镀上一层血色。冷雾扩散弥漫,白见俞注视着缭绕中洁白的铁箱,伸手将它提了出来。
那是安在协会门口递给他的,本来没打算用。
等待药液解冻回温时,他转身回客厅拿了小药箱。
药箱依然摆在高高的玻璃柜上,只是这次跳起时,却不会再有一则通讯莽莽撞撞地亮在身前。他将棉球与酒精一字排开,又点开莫文的通讯卡。
通讯框里,还保留着白见俞打招呼说不去的草稿,他一字一字地将它们删空了。
【明天的有慈善晚宴,】他重新敲下,【方便早点来接吗?】
莫文深夜接到讯息,嘴角一抽。
白见俞发的是留言,他清楚莫文的养生作息,本意大概是想让他早上起来看到的。
问题是他现在根本没睡啊?
他瞟了一眼身边的通讯影像,认命地回复道:【你这两天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直接推掉?】
敲下这行字时,他都能想象到身旁的影像中,钟皑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药液的回温还要等上一会,白见俞趴在桌上,忽然感觉到光脑震了一下。
莫文居然立刻回复了,他瞥了一眼,打字:【不用。】
“……”
莫文战战兢兢地把通讯框拉到钟皑眼前。
钟皑果然面色严肃,看完后,他说:“你直接把我的通讯转接给他。”
经历过次级星塞的跌宕起伏,钟皑已经熬了快一天一夜,神色依然奕奕,只有眉间压着轻微的倦意。
身后的背景显示他在星舰上,不知要前往哪里。
“帝星不安全,”钟皑表情凝重,“我亲自同他说。”
那端的莫文忽然挂来一个通讯,白见俞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着急,还是顺手接了。
白色的虚线在空中飞速流转组合,排出了钟皑的脸。
通讯从莫文那端转接过去,钟皑眼前的影像闪烁着虚幻一下,很快看见了白见俞的影子。
他坐在厨房的吧台前,转身去够冰箱门。冰箱距离他身下的高脚椅还有点远,这使他上身紧绷,从指尖到腰部拉出一个流畅的弧度。
青年的身躯柔软修长,在暖黄的光照下,淌出微亮的光泽。
那一帘光芒好像有什么魔法似的,钟皑原本来势汹汹,要说的话却一下子卡在了舌尖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呼吸都是凝滞的,片刻后,才掩饰地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这时他才注意到吧台上排开的酒精与棉签,小药箱整齐地放在那里,箱盖上还躺着一支针管。刚从冷藏室取出,管壁还攀着新鲜的雾气。
军队经手的案件中里,这种来历不明的注射器总与毒|品脱不开干系,钟皑大脑里的那根弦登时嗡的一声,险些没当场崩断了!
他立刻厉声问:“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白见俞回头看了一眼。
不期然见到钟皑,白见俞愣了一下,身体在那一刻失去重心。幸好脚尖抵住踏板,这才没从高脚椅上摔下来。
他撑着冰箱门借力坐回原位,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语,细品之下,还有点无奈的意思,径自拿起酒精棉球,擦过手臂。
湿润的皮肤上,淡青色的血管更加明显,钟皑又急又气却无计可施,大声道:“白见俞!”
他焦急地重复问题,“注射器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白见俞已经倒置针管,缓缓推出了里面的空气,棉球划过一道白色弧线,落在垃圾桶里。
一滴透明的液体从针尖冒出来,他才终于看了钟皑一眼。
那一瞬间白见俞投掷而来的眼神奇怪无比,似乎钟皑说的是生活中最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小事,好比他有一天突然指着自己的房子问那是谁家一样,无语又无奈。
钟皑这才稍稍回过味,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想岔了——
白见俞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针管,这才疑惑地出声。
“怎么,”他的声音里还有一丝不解,“你没打过抑制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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