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背地里暗潮涌动,吞入了大批军火的帝星,依旧度过了一个无波无浪的黄昏。
交晃而过的碎光里,安的脸庞掠影般划过眼前,还是那双无辜又懵懂的眼睛,黑白分明地望着他,魔咒般重复:“……你不知道吗?”
白见俞喟然,心想:自然是不知道的。
男性o的热潮期本来就不太稳定,间隔期从三个月到六个月不等。而葬礼以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原有的生活节奏与步调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每一天都陷于新的物事中,疲于应付。
这种时候,谁还能分出心神来关注自己呢?
即使在前几次,白见俞也是惯于用抑制剂应付的。
无色、透明的液体,液面轻轻摇晃,在管壁撞出涟漪。从冷藏柜里取出时,缭绕的冷气会迅速凝成水雾,攀附在针筒上。
这冷意仿佛某种状态的代名词,意味着绝对的冷静、理智与放松,推入血管时,所有沸腾与咆哮的躁动都在瞬时间摧枯拉朽地平静下来。
不再受本能的管控,这会让他觉得,他短暂地属于他自己。
——可这种惯例却被钟皑打断了。
他是不可抗的天灾,来势汹汹地闯入生活,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于是腐朽的墨规陈矩溃不成军:不仅是他的世界,就连白见俞本人,都在某段时间被钟皑短暂地裹挟进去,而最为讽刺的是,这段困局的起初,居然是他自己开门相迎的。
还是在帝影的时候,白见俞第一次找上钟皑,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理智的人。
做事极富目的性,条理分明,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年的帝星防卫战,他紧急联合地面防卫部队,硬抗联邦前锋。因高能粒子暴的辐射,帝星的大气剧烈动荡,险象环生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主场优势。
钟皑诱敌深入,一路降到云区,才有条不紊地下令反击。飞梭神出鬼没,每出现一次,都带来的一架敌机的坠落,长此以往,从数据上看,击落的敌人其实并不多,但在心理上却是毁灭性的。
他隐没于乌暗相接的云层里,冷静而严密地计算着,每一架飞梭的用处都被他放大到极致,天边卷云相连、绵延不绝,脚下一望无际的云团里电闪雷鸣,他在空旷而拥挤的天幕上,以不足五十架的飞梭,生造出大军压境的气场,如点光投射的巨大阴影,无声而可怖地覆盖在联邦每一个人的心上。
最后,钟皑驾驶的飞梭以自杀式的速度冲向联邦。
联邦前锋早已溃不成军,防线几近崩溃,而他长驱直入、畅通无阻。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即将撞上联邦母舰,同归于尽时,他却轻巧地拉高机头,从表面轻轻擦过。
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如同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没有人预料到他的行动,所有飞梭偃旗息鼓,直到钟皑回到阵营,联邦的星舰才在他身后轰然爆炸!
——一次极漂亮的心理战。
如果说,少年钟皑的成名在于最大化每一架飞梭的价值,不做无谓的工作;那他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呢?
正如人前人后的误会一样,明明解释清楚才是最立竿见影的手段,可他偏偏忘记了这么做。
连同秋千、早餐和薄荷糖一起,本质上都是毫无价值也毫无意义的事。
假如白见俞是个坏人,接近钟皑,其实是别有目的呢?
不说名誉受损,如果他有心昧下钟家的信物,对他都将是一次不可估量的损失。
可现在那个空间钮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白见俞锁骨,和那几次解释的机会,一起被钟皑遗忘了。
甚至连白见俞都忘了。
安的抑制剂,与不期而至的热潮,平地而起的惊雷,才把他从这种错乱而微妙的状态里彻底惊醒。
愈加紧密的亲近如温水煮青蛙,置身其中,完全意识不到问题。
只有走过协会一趟,回到外人的视角,才能发现一切失控到了什么地步。
从o保护协会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安的话久违地点醒了他,那些沉睡在身体里,随血液流淌的本能也一下子全活了起来,幽灵般游走于四肢百骸,无时不刻不在清晰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白见俞沉在这种微妙的亢奋中,忽冷忽热,裹着毯子蜷在后座里,意识昏沉,直到回到私宅,医疗机器人亮起红光。
他在低烧。
这是典型的热潮期来临的前兆,是身体内部悄然传递的、隐秘的警告。白见俞只在初次进入青春期时经历过,但随着微凉的抑制剂推入血管,发热便很快消退下去,就如水滴融化于汹涌的浪潮中,转眼不见了踪影。
但它又从未真正完全地消弭过,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潜伏在血管与细胞的丛林,深埋在他的身体里,等待卷土重来的时刻。
不久之前,为了短时间提高匹配度,他和钟皑之间是有临时标记的。
又出于符合假死状态的考量,再没有加强过。
现在后遗症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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