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前世
静谧的夜晚中,更夫锣响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三更——”
常顺海被这声音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靠着身后的柱子站着睡了过去,他忙看向身前那个明黄色身影,看到那人仍在伏案在奏折上批批改改。
那人没回头,却似乎注意到常顺海睡着了,他出声道:“朕都说了,你困了就先去睡。”
常顺海忙道:“奴才不想睡,奴才想陪着皇上。”
被他称作皇上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常顺海看着皇上,心里直犯愁得慌。
皇上去年刚刚亲政,似是为了要向大臣或是百姓证明什么,皇上从亲政后就不分昼夜地伏案工作,小小年纪,眼下愣是熬出了一圈儿青黑。
常顺海是先皇留给小皇帝的贴身太监,他一路看着小皇帝长大,见他这么拼命,总觉得怪心疼的,就在半年前,他好劝歹劝终于让皇上能在三更前上床歇息了,却没想到,隔天发生了那种事,让整个京城动荡了足足半年才终于重新安稳下来,京城恢复平静后,皇上却变得比之前更忙了。
常顺海知道,皇上心里着急恢复京城的繁荣,可那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
他正犯愁应该怎么劝皇上注意龙体,却突然听到皇上低低道:“明日便是秋分了。”
常顺海立刻反应过来皇上在指什么,道:“是,只需几日,反贼黎四九便会当众问斩!以解皇上心头之恨!”
常顺海以为这么说皇上肯定会高兴,可没想到皇上那张俊美的面庞上仍旧看不出表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常顺海的错觉,甚至还更加冰冷了一些。
皇上沉默着将手中毛笔放下:“回宫。”
常顺海应了声是,立刻叫来了人将皇上送回了寝宫,他伺候着皇上洗漱、换了衣服,皇上一直都没说话,等皇上躺到了床上,常顺海轻轻放下纱帘,又点燃一根檀香:“皇上好好休息。”
皇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倒退着脚步准备出门,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时,却突然听到皇上唤他道:“常顺海。”
常顺海立刻停住脚步:“奴才在。”
皇上道:“明日下朝后朕要去一趟天牢。”
顿了顿,皇上像是补充一般说到:“朕有事要问他。”
常顺海一愣,下意识想劝阻,却又知道自家皇上一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这种类似于命令的口吻,通常是怎么都劝不回来了;常顺海道:“奴才明天就去安排。”
“嗯。”
天牢,位于京城的西南角,在繁华的京城,这里所在的位置却偏僻、毫无人烟。
“今天的饭!”
狱卒吆喝了一声,将两个馒头和一碗汤递进最里面的那间牢房。
狱卒吆喝着一声,其实不是为了告诉这间牢房里面的人开饭了……说起来没出息,他主要是想给自己壮胆……
被关在这间牢房里的犯人此时正躺在铺满稻草的简陋的床上,听到动静,懒懒地撑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被铁链捆着的长手长脚,然后慢吞吞地向狱卒走去,他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遮住了他的面容,他低头看了一下狱卒放在地上的饭菜,“噢”了一声,竟然笑了:“今天的汤里竟然有好几根菜,不错。”
他缓缓抬头,上挑的长眸半眯着看向狱卒,他弯着唇角,可那双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谢了。”
狱卒含糊地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实在是太吓人了!
为什么这个反贼被关在天牢里,过几天就要问斩了,他却还笑得出来??他为什么那么淡然?他究竟在计划什么?越狱?
话本里要是有人越狱,狱卒肯定都是第一个死的……如果这个反贼真的能越狱成功……狱卒希望他能看在自己对他不错的份上,别杀死自己。
待狱卒走后,黎四九拿起馒头和汤,盘腿坐在床上,把馒头撕成小块儿,沾着汤慢条斯理地吃着。
突然,一道细细的,却充满了情绪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你过几天,就要被杀死,啦!!】
【吃!你还吃!你还吃得,下去!!】
这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黎四九险些被噎到,他喝
了口汤,使劲儿把馒头咽下去,不满道:【你不是知道我的计划吗?着什么急啊?】
【我当然,着急!你可是我,废了,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宿主!你知道,找到一个愿意绑定的,宿主,有多么,难吗?】
这道声音道:【再、再说了,你的计划,万一又失败了,怎么办?】
黎四九无奈道:【你就放心吧,肯定会成功的。】
五年前,黎四九救起了一个落水的孩子,自己却没能回到岸边,弥留之际,却被这个名叫妖妃系统的小结巴系统找了上来;两人简单聊了一下,系统发现黎四九是个渴望继续活下去的人,而黎四九发现系统是一个渴望退休的社畜,一人一统一拍即合,当即进行了签约仪式,而黎四九也从现代穿越至了古代。
妖妃系统,顾名思义,就是要黎四九接近这个时代的皇帝,进入他的后宫,通过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而系统则会根据皇上的行为,对他发放一个叫做“宠爱值”的货币,届时,黎四九便能通过宠爱值在系统自带的商城购买现代的东西。
那时他刚穿越到古代时,是个黑户,身份、钱、住所,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别说进入后宫了,进后厨都费劲儿,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黎四九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一路北上,来到国土与东倭的边界处报名参军,不要命地打拼了足足五年,最终因老将军赏识,他当上了将军。
因半年前他大败东倭,被皇帝召回京城听封领赏,朝堂之上,小皇帝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时,黎四九脑海里的那根弦断掉了。
他当时毫无形象地一整个人扑在地上,嚎道:“臣想进入皇上的后宫啊啊啊!!!”
年仅十九岁的小皇帝用看智障的目光关切地看着他,然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
黎四九再三追问道:“真的不行吗?”
小皇帝答:“只有这事,绝不可能。”
绝望之下,黎四九对京起兵,倒也不是想要造反,小皇帝依旧还当他的皇上,而他只是想把小皇帝囚起来,逼着他每天对自己讲一些甜言蜜语,用来刷宠爱值——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嘛。
只可惜,黎四九没打过郁修锦……
还被当成反贼抓起来了……
这就很难受了。
不过面对困难,就要迎难而上,黎四九在天牢里冥思苦想了整整七天,终于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那就是:他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天牢里,放松众人的警惕,等快要问斩时,就对狱卒说自己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罪要认,或是他发现了东倭的弱点,把小皇帝叫到天牢中来。
黎四九很庆幸自己之前看过很多部越狱题材的新电影,一个月前,他装作失手,将喝汤用的瓷碗摔碎,在狱卒赶来前藏起了一块儿锋利的碎瓷片,经过这些天的打磨,那块儿碎瓷片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有杀伤性的武器;那时,他将用这块碎瓷片挟持小皇帝。
虽然黎四九还有越狱、或是在押送路上逃走的备用计划,但如果逃走的话,再回来就难了,所以黎四九还是希望自己的挟持计划能够顺利成功。
黎四九不慌不忙地吃着饭,脑海中一遍遍重温自己的计划,愈发觉得天衣无缝时,却听到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
那脚步声离黎四九越来越近,黎四九直觉是冲自己来的,果然,一会儿后两个狱卒站在了他的牢房门口。
“黎四九!”其中一人叫他的名字。
黎四九放下手中馒头,拖着脚链走至牢房边儿:“怎么了?”
狱卒道:“皇上要见你。”
另一个狱卒道:“见了皇上你老实点!乖乖的,别乱说话!要是惹怒了皇上,我们不会让你好看!”
他们刚刚接到了消息,说是皇上下了朝后正在赶往这里,他有话要问反贼黎四九,狱卒们怕黎四九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特意下来警告他。
黎四九微垂着头,让两个狱卒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他用平静无澜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黎四九听到外面传来高亢的讲话声音,异常热闹,他知道,应该是小皇帝到了。
他低着头,手指不断摩挲着掌心锋利的碎瓷片,终于,看到一道明黄身影在簇拥中向自己走近,黎四九掌心一翻,碎瓷片像是变魔术一般消失不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那倒明黄身影停在他的牢房门前。
狱卒大声呵斥道:“起来!你好大的胆子,见到皇上还不行礼!”
一直在发呆的黎四九好像被这一声喊
弄得突然回过了神,他平淡木讷地“啊”了一声,呆呆地转过头去,呆滞的目光在小皇帝俊美白皙的面容上定了足足三秒钟,他留意到,一丝说不上来的复杂神色从小皇帝面上飘过。
黎四九道:“皇上来了。”
他用手撑着床,看似费力地站起身来,挪动了一下脚步,看起来像是想要用正面对着皇上,却被脚上的镣铐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地上,他顺势跪下:“臣……罪臣黎四九,参见皇上。”
“……”一阵沉默后,那道清朗的声音道:“起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黎四九的错觉,这句话中竟然夹杂着叹息。
黎四九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叹息,都说英雄迟暮是件悲哀的事,虽然他算不上英雄,更算不上迟暮,可半年前他还是个能和小皇帝郁修锦针锋相对的劲敌,今天却变成了如此落魄的模样,郁修锦当然会叹息。
他继续佯装木讷地问:“不知皇上有何事想找罪臣?”
他低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郁修锦说话,不由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小皇帝垂着眸,只是看着自己,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回答的意思。
郁修锦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黎四九还是大将军时,朝臣和太后,当然还有郁修锦本人就已经开始防备他了,黎四九这人仅用了五年时间就盘踞东北,掌管百万军队,在对抗东倭期间他数次抗命,行事潇洒不羁,任何一个人,但凡只要不是脑子不好,就应该知道黎四九这样的存在对郁修锦来说有多么危险。
所以半年前郁修锦趁着他打败东倭,宣他回京,领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郁修锦想要把黎四九压在京城,让他远离其势力,更加方便管制。谁知,黎四九竟然在朝堂之上提出了“要进入他后宫”这个荒唐的要求。
郁修锦自然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可没想到,黎四九竟然在隔日就起兵造反。
二人对抗了足足半年,最终黎四九因边城军支援不及时被京城驻军打败,黎四九被抓的时候,郁修锦也在场,熊熊的火光在黎四九的军队帐篷四面八方燃起,将将军妖冶的面庞照的明亮,郁修锦站在他对面,不解地问:“进入朕的后宫,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黎四九不假思索地吐出二字:“当然!”
郁修锦被这二字砸得心惊,却突然明白了这整件事情其中的怪异之处。
原来……原来那时黎四九说想进入后宫,并不是一个荒唐的起兵理由,而是……他真的想进,而是……他爱惨了自己。
尽管黎四九被抓已经两个多月了,可郁修锦还是被他浓烈的爱意激得久久不能平静,他的母后在意他,他的后宫敬重他,可这些在意和尊重,却只是因为他是皇帝,她们可以在意和敬重任何一个皇帝,却不是郁修锦。
在黎四九之前,郁修锦从未想过会有人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他总觉得,自己要见黎四九一面,才能安心。
可一见之下却发现黎四九早已没有半年前那么意气风发了,竟变成了现在这样,让郁修锦觉得心中升起了一些难过。
正心情低落时,郁修锦听到黎四九又问了一遍:“皇上要问罪臣什么事?”
郁修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借口有事要问黎四九而来到了天牢,可他其实只是想见黎四九一面,和他说几句话。
他不答,黎四九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恍然地道:“皇上,您是想问关于罪臣的军队在边城的分布情况吧?”
郁修锦道:“……正是。”
黎四九呆呆地看向他:“那,找份地图来吧。”
不等郁修锦吩咐,常顺海立刻道:“去找份地图来!要边境图!”
“是!”
边境图很快被狱卒带到了天牢中,那地图足有人的一条手臂长,需要两个人扯着才能竖着展开,这事涉及一些机密,郁修锦便只留了常顺海和另一个小太监举着地图,让守卫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等着。
黎四九拖着手铐脚铐,慢吞吞地走到牢房门边,道:“近一点,这儿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东西。”
常顺海和那小太监举着地图稍微靠近了一些,问:“这样可以吗?”
黎四九揉了揉眼睛:“看不清啊……”
常顺海和小太监就又挪进了一些。
待又让他们靠近了两次,黎四九和地图之间也就两个拳头的距离了,这样一来
,郁修锦想看到地图,只能站在牢房这边距离黎四九很近的侧面。
也许是黎四九装呆滞装得太好,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生疑。
系统雀跃道:【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你是不是,准备对小皇帝,动手啦?】
黎四九【嗯】了一声。
系统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呀?】
【现在!】
黎四九丝毫不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间,从牢房的缝隙中伸出手臂,用力圈住郁修锦的脖子,另一只手一翻,那个锋利的碎瓷片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他将碎瓷片抵在郁修锦的脖子上,毫无顾忌地一个用力,郁修锦的脖子立刻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
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个叫常顺海的太监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的嗓音因为慌乱甚至破音了:“皇上!!”
卫兵中一片拔刀声,黎四九用力箍了一下郁修锦的脖子,冷声:“想要命的话,就叫他们把刀都扔在地上。”
“……”一阵纠结的沉默后,郁修锦清朗的嗓音传遍天牢:“你们都听到了,扔。”
“皇上……”
郁修锦道:“除非你们想让朕死在这里。”
没人敢担这样的罪名,所有人都松开了手中的刀,顿时,牢房里充满了金属掉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黎四九道:“我这间牢房的钥匙,给我。”
郁修锦道:“钥匙拿来。”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钥匙,钥匙要上去拿。”
郁修锦平静地道:“那就去拿。”
立刻有一个狱卒打扮的人要往外跑,黎四九道:“等等。”
那人停下脚步,所有人都在看黎四九。
黎四九弯起手指,用手敲了一下牢房门,隔了一秒钟,又敲了一下,他道:“我敲一百二十下,若你在这一百二十下之内没有回来的话,每多一下,我就在你们皇上的身上多割一道口子。”
他伸手敲了一下牢房门:“一下。”
那人顿时脸色煞白,他手忙脚乱地往外面跑,黎四九悠闲道:“两下,三下。”
在第一百一十五下的时候,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拿到了!我拿到钥匙了!”
黎四九侧过头,在郁修锦耳边道:“先让你的两个小太监走远点,再让他把钥匙扔过来。”
他感觉到郁修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什么,但随即,黎四九听到郁修锦说:“常顺海,你们后退。”
待常顺海他们退得够远了,郁修锦又道:“把钥匙扔过来。”
取了钥匙的那位狱卒便把钥匙扔到了郁修锦脚下。
黎四九蹲下身飞快地捡起了钥匙,不出意外地,他打开了牢房门。
他又拿过另外两把小钥匙,解开了自己手上和脚上的镣铐。
系统欢呼道:【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黎四九却少见地没有被系统的快乐情绪所感染,他微微皱起了眉:【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太顺利了……
郁修锦并不是个会随意任人摆弄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偏偏对黎四九所说的话言听计从,以黎四九对他的了解,这不合理,简直……简直就像是故意在放水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出乎黎四九意外的顺利,他挟持着郁修锦一路往外走,郁修锦还贴心地叮嘱卫兵以及常顺海:“千万不要跟过来。”
黎四九死死攥着郁修锦的手腕,带他在附近绕了好几个大圈子,最终又回到了天牢附近,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嘛,两人趴在半人高的草中,郁修锦竟然还有心情和他闲聊:“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黎四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害怕吗?”
“……也许吧,”郁修锦道:“但这样才是你。”
两人一直躲到天黑,黎四九这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郁修锦的身体素质显然没有他好,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黎四九拖着他往外走,郁修锦踉跄跟上:“我们去哪里?”
黎四九道:“回你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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