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大哥刚刚从观众席上下来时,还沉浸在方才盛恕的精彩表现之中。
一个月不见,弟弟比他想象得进步还要大,无论是在待人接物上,还是某一方面的专项技能上。
身为兄长,不欣慰是不可能的。
他走到箭馆大门,正打算带着“改邪归正”的弟弟回家去,就听见了这么如雷贯耳的一句话。
“走职业道路”、“进市队训练”……
刚松了一口气的盛忠眼前一黑。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还有人,几乎想拎起他亲弟弟的领子大声质问。
“盛恕!你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所幸盛忠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合弟弟发飙,但是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阴沉。
直到他同盛恕一起回了临时住处后,才终于开口。
“盛恕,你说想走职业的事情,好好给我解释一下。”
他的语气异常严厉,比前一次两人见面时还要严肃不少,有公司中雷厉风行的小盛总的味道了。
盛恕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嬉皮笑脸,他那双黑色的凤眸里满是认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我想要进燕京市射箭队,做专业的射箭运动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并不是一时兴起,从第一次在箭馆的比赛上拿到第一时就开始考虑了。这次和秦队的比赛给了我答案,我想,还是应该去试一试的。”
这话很是诚恳,但大哥盛忠不为所动。
“不行,我不同意,爸妈也不会同意的。你之前想怎么任性,我们都没太管过,唯独这种大事不行。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或许还没有人跟你说过,但我要提醒你,市队的训练强度比你所以为的,要大得多,也枯燥得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高强度的训练,队员如果跟不上节奏,无法进步,就只能离开。”
“你看着电视上摘金夺银的奥运健儿很光荣,但是看不见他们身上的伤病,也看不到背后的汗与泪。那样的生活,我不觉得你能坚持下来。”
盛恕知道他说得对。
专业队是个太苦的地方了,即使他多年以后再回想,依然那么觉得。
虽然能继续自己挚爱的运动很开心,但是压力无处不在,竞争也无处不在,想要不被刷下去,只有拼命努力。
对于原身盛小少爷这样养尊处优的豪门孩子而言,专业队确实不是最佳选择。
像秦羽迟一样,把射箭当做爱好,或许才是最适合他的。
“你自己好好冷静一下,或者去市队里参观参观,”盛忠说,“到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不让你去,是正确的决定。”
“进专业队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成为专业的运动员后,你出门就代表着我们市的荣耀,像国家队的队员每一次也都是在为国出征。家国大义面前,容不得马虎,我不希望以游戏的态度加入,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其它人的不尊重。”
“这些我都知道,都可以接受的,”盛恕耐心地说,“我会努力为市队争取来更多的荣誉。”
他很难和盛忠解释,他上辈子打小就进了省队,十五岁就进了国家队,在那种训练强度之下,也没叫过一声苦。
不过是再走一次老路,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盛恕始终想再一次披上国家队的队服,代表国家的荣耀,重新站在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赛场上,去拿回那枚上辈子遗憾错过的金牌。
盛忠与他对视一眼。
从自己弟弟那双黑色凤眸之中,他看不到任何一丝迟疑。
就像上次见面时,对方说要战胜秦羽迟时一样,尽管面对着一项艰难无比的任务,但盛恕没有退缩。
在那样的眼神下,盛忠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说服得了他了。
也没有手段能够阻止他去往自己想去的路。
而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就默认了这一点,甚至没有想过,盛恕或许都不会被市队所录取。
这种信任毫无缘由,或许只是因为那样一个眼神而已。
盛忠叹了一口气,接着站起了身。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说,“我是拦不住你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吧。但既然决定了,你就没有退路了,就算是靠爬,也得给我爬到终点去!盛家,不会成为你想要偷懒时的避风港。”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但盛恕闻言觉得心头轻了一些,当即也站起来,郑重地谢过他,然后说:“我会的。”
“兄弟一场,说什么谢字,”盛忠疲惫地摆摆手,转身要离开盛恕小小的出租屋。
跨出大门前,他又转身看向盛恕。
“把东西收拾一下,晚上就回家吧。一个月不见了,爸妈都很想你。”
盛恕看着盛家大哥离去的背影,紧皱的眉头久久没有松开。
直到他把弓取出来,做日常的养护时,神情才舒缓了一些。
无论怎样,盛家始终是关心这个小儿子的。
这份亲情很温暖,很诱人,但并不属于他。
他不是原装的盛小少爷,只是一个孤独的异世界来客,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除了弓。
盛恕握紧手中深黑色的弓把。
这是他在这个书中世界里所遇到的唯一真实。
——
当天晚上,秦羽迟就来找盛恕说了进市队的相关事宜。
彼时盛恕已经把从他那里赢来的钱转给了箭馆老板和陆争,大部分是场地费,还有一部分是作为感谢,两个人没有要,但盛恕坚持要给。
两万块说多不多,但除此之外,盛恕还有一笔额外收入。
——朋友圈有奖竞猜中的三件豪华奖品。
三件套全是射箭的装备,盛恕美美地收下了,除此之外,办抽奖的人大概于心有愧,还想给它补点别的东西。
盛恕拒绝未果,只能收下。但除了基础的生活费外,他把其余剩下的所有钱,都捐给了一家罕见病基金会。
许多罕见病的治疗费用都极其昂贵,很多家庭都难以负担得起。
如果进了市队,盛恕基本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与其留着这么大笔钱,不如捐了还有点意义。
不过市队,也并没有这么好进。
燕京市队现在的总教练郑君用人不拘一格,真正要求的只有两点——实力和热爱。
除此之外,无论是谁说话,都管不了用。
即使秦大少爷开口,也只是为盛恕争取到了和郑君见一面,展示实力的资格。
而更麻烦的是,因为此前盛小少爷出言不逊,说射箭是个无聊的项目,不知怎么从射箭队队员那传到了郑君的耳中,导致他现在对盛恕印象极差,认为这人根本没有对运动的基本尊重。
最后他能答应下来,好像还是因为之前已经有哪位国家队的队员和郑君提过盛恕,说他实力不错,同样热爱射箭。郑君权衡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给盛恕一个机会。
他提出的要求是,盛恕在单轮全能中,必须要到1250环以上。单轮全能之中总共包括144支箭,需要在90、70、50、30米的距离各射36支箭。
对于现在的盛恕而言,最大的问题除了他此前从未上过90和70米的赛道之外,是体能问题。
他现在用的弓还是28磅的,想要上更长的赛道,必定需要再次升磅,起码也要三十多磅,到那时,整整144支箭,对他而言将极为困难。
秦羽迟也清楚这一点。
毕竟盛恕才开始射箭一个月,体力不足是可以理解的。
除非天生神力,很少有人能直接用三四十磅的弓射一百来支箭。
而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缺钙的盛小少爷明显不在这个队列里。
他和郑君商讨许久,才终于让量减了半,同时对环数的要求也更高了。
72支箭,总环数要在660以上,并且相约见面的时间无法延后,不给盛恕更多的准备时间了。
这几乎是对专业运动员的要求了。
“下周一就见面,你可以吗?”秦羽迟问,他其实也摸不清楚,毕竟这次试射对于环数的要求太高,对于盛恕体力的要求也太高。
就算盛恕知难而退,他也完全能够理解。
但盛恕给出答复的速度非常快:“可以的。”
“你这么有把握?”即使是秦羽迟,也微微一惊。
“没有,”盛恕如实回答,眼神沉了沉,“但我必须可以。”
做不到,就没有进市队的机会了。
可进市队对于射箭的道路而言,不过是刚开始的一个小小关卡,如果他连这个也过不去,干脆洗洗睡了算了。
秦羽迟听着他所说的,忽然就想起了今天早上两人之间的一场比赛。
在比赛开始前,也没人相信盛恕能赢。同学之间为了好玩搞得投票之中,也只有盛恕一个人投了他自己。
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一个笑话,直到盛恕获得了胜利。
盛恕那时对他说:“即使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也没关系,但如果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觉得自己会输的话,那就真的赢不了了。”
秦羽迟总觉得盛恕说到这些时,都有种孤注一掷的感觉,好像只要输了一场,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可他一个豪门的小少爷,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只有盛恕心里清楚。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从上辈子开始就是如此,不想输,不想就那样的离开赛场。
即使那时一看到弓箭心里就会难受,他依然不想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这么结束。
到现在,更是这样。
继续射箭或许很艰难,比他上辈子的经历更加不易。可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
无论前方布满了多少荆棘,他都要重新踏上射箭的职业道路。
不止是入门而已,他还要赢!
秦羽迟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在此之前,还要做更多准备。”
“是的,”盛恕应道,“升磅、换弓片、换挠度更合适的箭、适应90米和70米的场地,还有更重要的……”
“你需要一个合适的对手。”秦羽迟说。
只有在一场又一场的比赛里,运动员方能把自己磨砺得更强、动作练习得更加精准,心理也更为强大。
盛恕笑起来,“不知道秦队长有没有意愿,来做我的对手?”
——
周一。
每周的第一天,总是学生们最困的一天。高二三班的学生睡眼惺忪地来了学校,上完上午的课后,结伴准备着去吃午饭。
只有盛恕一个人,仍然坐在班级靠窗的角落里,看起来孤零零的,很是可怜,引起了不少关注,只可惜根本没人愿意叫他,更多的反而是窃窃私语。
“盛恕今天倒是不去食堂吃饭了,他前几周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嘛。”
“可能是怕遇见什么人?”
“怕?就他那么能打,会怕谁啊,一对多都没问题的吧。”
同伴轻声道:“可能是射箭队呢。你还不知道吧,这周末的比赛,盛恕射箭赢了秦学长!好多人都说手段一点也不光彩,惹了射箭队的人生气,说不定要来找他理论呢。”
“赢得竟然是盛恕?”一人震惊地瞪大眼睛,“那手段肯定上不了台面,就他,凭什么赢秦学长啊?他拿过亚太比赛的冠军嘛?”
“说得也是啊……”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往班门口走去。他们聊得入神,险些没注意到正有个人往班里走来。
“不好意思!”为首的人连忙道歉,抬起头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
——刚刚他们还在讨论的,校射箭队的队长,秦羽迟。
几人面面相觑。
秦羽迟这是……来找盛恕算账来的?
他们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没来得及从门口散开,一直堵着那条路。
秦羽迟朝他们礼貌地颔首示意,声音冷淡又疏离:“打扰了,可以请你让一下吗?”
不等几人回应,秦羽迟又看向他们,这一次眼神更冷了一些。
“也希望你们不要再散播一些谣言了。”
“盛恕赢我,赢得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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