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国家队啊……”
几轮比完,盛恕放下手中的弓,感叹了一声。
以他如今的状态,还比不过国家队的队员,双方差距不小。
在由世界冠军季明煦屈尊做裁判的情况下,他和卫建安总共进行了四轮比赛,除了第三轮盛恕扳回一城,非常幸运地平了一次后,其它时间都没有赢,最终被卫建安轻松先行拿到六分。
卫建安解下身上的护具,神情中的激动与兴奋还未完全褪去。“你真的是不久前才拿到弓的吗!完全不像啊!”
“只要再练一阵子,进你们燕京的市队肯定不是问题。这么好的天赋,你不走职业真的太浪费了!”
盛恕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明白呢,但目前确实没有这个打算。”
与之前委婉的说辞比起来,这已经是一个明确的拒绝了。
卫建安闻言,微微有点发愣。他其实真没觉得盛恕会拒绝。
他学射箭也近十年了,很清楚一个人如果喜欢射箭合适什么样的表现,盛恕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或许盛恕自己都不清楚,但是身为局外人,旁观他射箭的时候,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对射箭的炽热的爱。
卫建安没想过一个这么爱射箭、甚至比自己还要深几分的人,会对市队的邀请说出拒绝。
他还没说出点什么,季明煦已经先上前一步,手抬了起来,像是下意识地要去要拉住盛恕的衣角一样。
“射箭是我的爱好,但我不想把它当成职业,有什么问题吗?”少年的声音清脆,笑吟吟的,在季明煦的目光下,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季明煦忽然觉得那声音很冷。
他顿了一下,收回了手。
“抱歉,是我失态了。”
“没事,”盛恕笑得很阳光,“你们能来邀请我,我也很荣幸的。”
卫建安很快收拾好情绪,回应着他。
“竞技体育太苦了,你不想走这条路都能理解。当做爱好不也挺好的吗?闲下来就射射箭,放松一下心情。”
盛恕配合地点了点头,手却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
他不怕训练的苦的。
那条路他走过一次,毫不后悔,再走一次,也绝对不会反悔。
只是有了过去的阴影,尽管有所好转,但他在赛场上的状态还是会有瑕疵。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适合继续射箭。
如果不适合的话,只是当个爱好,或许也挺好的。
可他还是很想站在赛场上,想要继续射箭。
想要赢……
“别聊啦!”陆争从休息室探出头来,“都比完了,就来吃点西瓜吧!”
“好的!”盛恕立刻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然后三人沉默地往休息室走去。
陆争拿来的西瓜冰得恰到好处,在夏天吃上一口,简直觉得整个人都跟着凉爽了起来。
“小盛过两天有个挺重要的比赛,是和大他一届的学长比,那人据说还差点就进了市队,”陆争一边吃一边说,“要是可以的话,两位大神能不能帮他看看还有什么能进步的地方?”
“行啊,”卫建安倒是爽快答应,“反正我们今天是在休息日过来的。”
虽然邀请加入市队的请求被拒绝,但卫建安也可以理解,并不很是在意,他咽下嘴里的西瓜,诚恳地接着说。
“小盛的动作和我还是有些差别的,要是我来说可能不太准确,我尽力而为吧。不过这套动作和明煦的倒是很像,你能看出来点什么?”
季明煦和盛恕的动作确实是一套——他俩毕竟师出同门,那几年盛恕还给他单独开了不少小灶,两个人私下练习。
他仔细思考了一阵,实在挑不出毛病,给盛恕提了几个注意事项,然后叮嘱道:“练习的时候也要注意身体,如果只有昙花一现的话……太可惜了。”
“这个没问题,我前几天刚做完体检,身体倍儿棒!”盛恕吃完一块西瓜,拿纸巾随意擦了擦嘴,笑着跟他们比起大拇指。
方才的一瞬失态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仿佛那只是旁人的错觉而已,盛恕还是那个笑容可亲的射箭爱好者。
时间飞逝而过。
盛恕在室外射箭场连着练了几天。
赛道长度为三十米时,靶纸就换成了80全环的靶子,周围的环境也不如室□□箭馆那样平静。
噪声很多,偶尔有风吹过,但习惯之后,盛恕已经能把控得很好。
他调好瞄准器,培养舒服手感,再过一天,就是那场能决定命运的比赛。
比赛前一晚上,盛恕和陆争出去吃了顿饭,回到狭小的出租屋里之后,又分别收到了卫建安和季明煦发来祝好的消息。
上一辈子,每逢重大比赛前夕,其实也是这个样子。
盛恕能收到来自队友的、教练的、和没能出征赛场的伙伴们的来信,然后肩负着他们的信任,代表着国家参加比赛。
一晃眼,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年。
自从盛恕病倒后,这是他第一次感受这样的氛围。
他放下手机,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弓。
修长的手指滑过弓身,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微凉温度,盛恕微微抿嘴。
那天见过季明煦后,他想了很久。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季明煦眼底的失望。
来自自己后辈的那个眼神就好像在质问他:明明是你带我走上射箭这条路的,但是为什么先一步离开的人,会是你?
你真的就不喜欢射箭了吗?
盛恕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回忆,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他皮肤很白,手背上分布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乍一看上去,确实就是什么都不干的小少爷。
可他也曾经是能骄傲地站在国际赛场上,面对一众强敌,拉开四十二磅的弓,与他们一较高下的。
自己依然是喜欢射箭的,仍然想继续走这条路,只是在经历了太多事后,不敢相信自己是否能够胜任。
他检查好了弓,躺在硬板床上,侧过身,对着那个自己列的训练计划发呆。
每一天、上面的每一项,他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没有一次遗漏。
盛恕觉得自己不是很勤奋的人,最能让他努力的,也就是射箭这一件事了。
他是真的不想放弃。
那就用和秦羽迟的这一场比赛来决定一切吧。
脑海中构思已久的决定终于浮出水面。
赢了就继续,进市队,打职业。输了,就离开。
这是最合适的方式。
夜里下起了雨,窗外的风刮得很大,但盛恕内心十分平静,并且很难得的,一夜无梦好眠。
第二天到比赛地点时,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着,空气也很闷热,似乎还在憋着场雨。
场地是秦羽迟选的,比盛恕之前临时使用的射箭馆要高级不少,两边还有观景台和专门用来转播比赛的大屏幕,以保证每位观众都能看清场上的情况。
盛恕搭陆争的车来,到得时间很早,但是观景台上已经有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坐下了。
“咱们这来得也太早了吧,”一个人揉着眼睛,明显还没睡够的样子,“不就是看场比赛吗,至于来这么早吗?”
“这可是秦羽迟的比赛啊,”同伴语气夸张地念出了“秦羽迟”这三个字,“要是来晚了,位置都不一定能抢得到。”
“秦羽迟人气这么高吗?”
“他射箭水准很高的,不少喜欢射箭的人都会看他的比赛,他们学校的人也会来。当然,迷妹这么多的原因主要是他长得好看,射箭的时候动作也超级帅,箭‘铛’的一下子射到靶心也很酷,很多人都冲着他来。”
起初发问的人思考了一会,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又问:“那他的对手呢?那是谁,好像是张生面孔?我怎么都没太见过他?”
同伴咋舌:“在射箭领域确实是名不见经传,但在燕京市上流圈子里名声很大呢。总之是豪门里最不成器的那个孩子,水平一般,性格很差,干什么都不太行。听说这次秦羽迟之所以会和他比赛,也是因为他先出言挑衅的。”
“哦,”观景台上的姑娘有点无聊地托着下巴,“我还以为能看一场精彩的比赛呢。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就没什么意思了。”
“也不一定,”他的同伴说着,指了指从观景台走来的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你看,他们学校射箭队的人来了,都是来支持他们队长的。场外说不定比场内还有意思呢。”
正说着,校射箭队的众人也已经走来,一路上还在对比赛的结果进行预测。
“秦队对盛恕,6-0吧。”
“要不是比赛顶了天也就6-0,他俩分差还能更大呢。”
“就盛恕,也敢说射箭是个无聊的运动?秦队肯定能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们聊天的声音不大,奈何场地里现在没太多人,四处静悄悄的,即使盛恕没有刻意去听,也能听到零星几个词语传入耳中,大致猜出了聊天内容。
“太过分了,”陆争压低声音,为盛恕打抱不平,“他们根本都不知道你的水平,怎么就……”
话音未落,盛恕就幽幽一眼看了过来。
陆争立刻闭嘴,回想起他和盛恕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那时自己也是信了传言,先入为主地对盛恕的水平产生了怀疑。
“这个……真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有点心虚地说道,“不过他们看见你的真实水平,估计会比我还要震惊。”
盛恕往观景台那边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笑。
“我又不是闲得慌,关心那些事干什么?”他轻声说,“一个射手在场上,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射好自己手里的箭。至于观众情绪什么的,只要场上的选手用心,观众就不会失望。”
黑发少年扬起头,经过一个晚上,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墨色的眼瞳里满满都是自信与骄傲。
“用心比赛,我觉得这是身为运动员能做的,最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对手和观众的事情。要是真有谁在赛场上因为观众的呼声小了分心,我都替他丢脸。”
“他们不会为来看这场比赛而感到后悔的。”陆争肯定地说。
“那是当然,”盛恕张狂地笑起来,打趣道,“放心,以后我的比赛肯定会给你留票的!”
“咱俩这交情,就这啊?”陆争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那怎么行?”盛恕和他有说有笑地往准备的场地走去,“我得让十个人一人举着一面锦旗出来接你,还得敲锣打鼓。”
比赛还未开始,但盛恕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血液流速加快、整个人进入一种极其兴奋的状态。
他在期待着,与秦羽迟这样的强者一战。
训练一个月,盛恕多少找回了当年的手感。
他熟练地把弓片和弓把拼装到一起去,不用上弦的工具,自己直接用手将弓弦装到了反曲弓的弓片上。
就在一个月以前,盛恕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自己完成这样的动作。
准备完一切,盛恕照例事无巨细地进行着准备活动,一个背着弓包的银发少年也在同时走了进来。
“盛恕,”秦羽迟礼貌地伸出手,冷静地和他问好,看见盛恕摆在墙角的弓,多留意了几眼,才说:“你的弓不错。”
他话不多,表情也不多,看着并不好接近,但处事极有礼节。
盛恕握住秦羽迟的手,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多谢夸奖,你的弓也很棒。”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力气却不小。
两个人看似一派和谐,私底下已经暗暗较上了劲。
他们最终没能分出胜负,盛恕抽回手,下意识舔了舔唇,嘴角挂着抹不羁的笑。
两个抱着必胜的决心而来的弓手在打完招呼后,就立刻回到属于自己的一边。
一个做热身,一个还在拼弓。双方一言不发,但已经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在二人中间酝酿。
直到盛恕被通知先行出场时,银发少年才朝着他微微颔首。
“期待和你的比赛。”
黑发少年潇洒地一挥手:“那就赛场见吧。”
他走到赛道上,向两边观景台打招呼。
黑发少年照例笑盈盈地看向观众,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冲着观众席眨了下眼,风流中又夹杂了几分轻狂。
他射箭的时候,对场外环境要求其实不高。但小时候有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观众们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被带着,都安静了一些。
这个就是那位不学无术的豪门少爷?
两侧观景台上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不少观众暗自在心底好奇。
和秦羽迟这样的强手对战,他倒是显得很从容。
射箭队里有人“嘁”了一声,“嘚瑟什么啊你。”
但很快被同伴以对场上运动员口出恶言不好而制止。
盛恕缓缓收回视线,在观众席那里看见了不少熟人。
除了在学校里常见的校射箭队众人,还有有陆争和燕城箭馆的老板。
这一场比赛的观众阵容,或许也能称得上是群英荟萃了。
盛恕想着,方才刚刚因为他而静下来的观景台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银发少年持着弓,在众人的欢呼和注视下从容出场,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排面。
与他相比,盛恕那一方的人简直少得可怜。
但盛恕并没有因此多去留心。
赛场上的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明确的、想要获胜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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