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一看到景晚月提着个包袱前来找他,立刻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当即一脸抗拒地装看不见。


    营房里还有穆悠手下的其他士兵,景晚月只得委婉说道:“穆伍长,借一步说话。”


    穆悠又装作没听见,只不答话。


    景晚月无奈地吸了口气,道:“穆伍长难道是想让我在此处直说吗?”


    穆悠:……


    这个程钺,看着温柔平和,做事却是狠的。


    穆悠拿他没办法,冷哼一声,一脸不快地起身出了营房。


    他在前头走,景晚月在后面跟,到了僻静处,穆悠转身抱起双臂,脸色阴寒道:“找我做什么?”


    景晚月便将手里提的包袱放在地上,“这些都是你送我的吧?”


    穆悠的目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接着强撑镇定,说:“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景晚月无奈叹息:“你又何必不承认呢。”


    这句话当即令穆悠急了,因为景晚月的语气非常笃定,笃定之中还带着些许拿他当顽皮小孩的无力感。


    于是他气急败坏,死要面子道:“原本就不是我送的我干嘛要承认!那上头写我名字了吗?还是你看见是我送的了?!”


    先前他都是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的,他确定他没被发现,是以敢于理直气壮。


    景晚月:……


    这是认识穆悠之后首次,他觉得与对方说话是那么地难。


    他垂下眼帘,努力准备了一时,认真地、克制地说道:“穆悠,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这些东西我当真不需要。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努力攒钱给仙逝的令堂换一块好的墓地,如今你好不容易晋升,正是大好机会,又何必将银钱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呢?”


    穆悠一愣。


    “我不逼你承认,只是想你知道,这样做真地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他转身即走,穆悠登时慌了,冲上去一把攥住景晚月的手腕,将人转过来,再用两只手用力按住。


    穆悠瞪着眼睛,眼神和表情十分急切,可是嘴张了半天,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你要做什么?”景晚月无力地问。


    “我、我……”穆悠盯着景晚月的脸,想起那夜亲吻他时浑身战栗的触感,以及共处一室时内心的焦躁,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大声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明白吗?我想让你做我媳妇!”


    景晚月:!!!


    穆悠使劲儿一推,景晚月晃神之间,便被推到了墙上。


    跟着穆悠蛮劲发作,按着景晚月的肩膀就要亲他,景晚月连忙躲过脸,双手撑在胸前。


    二人僵持,景晚月那坚决抗拒的表情刺到了穆悠,他只觉得自己十分不堪,不由地松了力气,愤恨道:“你就这般看不上我吗?!”


    景晚月一怔,他听出了穆悠话里的自卑,忙道:“这无关看得上看不上,只是我眼下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而且……”他垂眸犹豫了一下,说,“卤味与糖霜虽好,但我并不喜欢。”


    穆悠双眼呆愣,他暗暗琢磨着景晚月的话,心里有点发凉,忍不住问:“眼下没有这个想法,那什么时候会有?你总不能一辈子、一辈子都……还有,你不喜欢卤味和糖霜,那你喜欢什么?你说,只要你说,我就……”


    “穆悠你别再这样了!”景晚月使了个巧劲,彻底挣脱了钳制。


    这一句话有力而决绝,实在令穆悠痛彻心扉。他难过地望着景晚月,望着那冰冷的眼神,望着他无情地转身离开。


    一旁地上蹲着那个大包袱,更显刺眼而多余。


    穆悠几乎绝望了,转身靠在墙上,身体慢慢下滑。


    他坐在地上暗自伤怀,突然听到旁边一人说:“原来你也喜欢小程。”


    穆悠一愣,抬头看,说话的人乃是刘宁。


    好巧不巧,刘宁升任步兵后分在了他的队里,成为了他的部下,他最初挺不喜欢他的,可刘宁为人本分做事勤恳,他的偏见渐渐地就有些消。


    结果这突如其来的一言又将他那些不喜欢瞬间拉了回来,心说这是个什么人,偷听旁人说话不算,还揭人疮疤、落井下石。


    但实际上刘宁却无一点嘲笑之意,他无意间看到了方才的一切,出于物伤其类之心,老实憨厚地坐在了他的上级穆悠身边,劝慰道:“你别难过了。”


    穆悠一愣,侧头看他:???


    刘宁道:“小程拒绝我的时候,我也很难过,难过了好久,但慢慢地……我能想通。”


    穆悠微微睁大双眼:??????


    “咱们为什么喜欢小程?还不就是因为他好。”刘宁仍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就想,小程既然这么好,那他就值得一个更好的人跟他在一起。咱们不行,咱们还不够,就算咱们现在升了职级,也还是不行,因为小程最开始就比咱们好很多,大伙儿一起升,小程就永远比咱们好很多。”


    说到底还是不配。


    但自己想和旁人亲口告诉你是不一样的。


    自己想的时候仿佛还有转圜的余地,旁人说,就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


    于是刘宁每说一个字,穆悠的心就跟着更揪一分。


    简直就没见过这样劝人的!


    穆悠越发生气,狠瞪了刘宁一眼,撂下一句外强中干的“谁跟你咱”,起身走了。


    刘宁:……


    他看着穆悠的背影,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得不对了,反正他就是这样把自己劝好的。


    穆悠不再送东西过来,景晚月的目的算是达到,但心中却没有真正松快,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


    那日以争吵结束,穆悠心中不平,依旧不知何时就又会突然发疯。


    而且他隐隐发觉,事情的关键似乎还是在他这里,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对穆悠和对刘宁的态度是不同的。


    明明是相同的事情,可他拒绝刘宁的时候心中毫无负担,拒绝穆悠的时候却会难过;


    同样怕伤害对方,但面对刘宁,他是一种隔岸观火式的观察和关怀,面对穆悠,他却心乱如麻,时时惶恐。


    是因为他之前与穆悠同住,关系更为亲密吗?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说,既为同袍,理应一视同仁,但实际上,穆悠却在不知不觉中特别了起来?


    这样的意识越发清明,景晚月就越发心慌。


    可这事与旁的事不同,没人教、没经验、没对错,周围亦没有熟识信赖之人能与他分忧。


    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一时沉浸,任由情绪起伏,回头一望,每日从早到晚他几乎都在想这个,心思仿佛黏在了穆悠身上。


    这令他觉得恐惧。


    他是景晚月,是飞骥营未来的都统,是穆悠的上官主帅,他怎么可以……


    不如就此急流勇退恢复身份,回到原本的路途上?


    然而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尚未来得及做下决定,营中便先出了一件大事——


    两名士兵趁着休假回城省亲,归来时倒在营外,军医一查,竟是染了寒热之症。


    此乃北境夏季常有的时疫,病势凶猛,病气可通过触碰肌肤与血液过于他人,即便得到医治,丧生之人亦十之四五。


    不过好在此疫并不是每年都发,颇看造化,譬如飞骥营及周边村镇就有近十年没发过,而且多年下来,北境诸城镇军营也已确立了一套应对之法。


    事发后,军医立即请示上官,于偏僻处清出一间营房,将两名病患安置进去。


    紧接着,全营分兵种抓阄。


    阄上有任务名目与次序,士兵们按照抓到的名目接取任务,或看护病患,或辅佐军医,或往来运送,或加强巡逻。


    同时由军医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分派,次序靠前者即刻领命,靠后者随时待命。


    这边营房里,穆悠正领着部下等待抓阄,四处巡视,里外大片士兵中居然都没有程钺。


    难道……


    说来巧了,患病的两人正是王冲和李小双,程钺不会因为与他们同伍,就也被关起来了吧?!


    可听说王冲和李小双是没进军营就发病了,根本没有给旁人过病的机会。


    究竟怎么回事?


    穆悠正在疑惑,外面传来响动,他扭头一看,一脸凝重快步走进来的人,不正是程钺吗?


    “你做什么?”负责抓阄的校尉站在营房最前方,负手而立,威严地看着景晚月。


    景晚月着一身步兵布袍,从容抱拳:“属下程钺请缨,愿为患病同袍之看护!”


    众人皆愣,穆悠亦在人群中震惊地看着他。


    “属下方才询问过军医,眼下形势,两名病患需一名看护,属下三年前曾经历过寒热时疫,有看护的经验,亦懂些药理,又恰好与患病者同伍,相互熟悉,方便照顾,况且主动请愿,自当更为勤勉。”


    讲完理由,景晚月单膝一跪,抬眼笃定道:“请上官准属下所请,属下定将尽心竭力,死生……不计。”


    话音落,营房里明明站满了人,却是几乎鸦雀无声。各自震动之中,穆悠更是难以克制,排开众人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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