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舍得离开她。
陈队说:“你手里握着百乐门所有的机密信息,在里面应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出意外,百乐门将会是你囊中之物。”
但是他却申请加入警察,成了卧底,主动布局,钓鱼执法。
现在成了这么个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样子。
陈队闲暇时总会点着一支烟,像祭祀祖先似的看着他:sun,真的不悔?”
冷白色的烟雾里,他淡淡开口:“她爸爸是个缉毒警察,98年死在边境。”
只一句话,陈队掐灭烟头,应声道:“我懂了。”
只是还有一个疑虑。
他说:“为什么她从不找你?”
江肆闭了眼,提到她时就忍不住笑,他说:“大概是因为——她想逼我出来。”
施月比谁都清楚,如果他活着,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她身边。
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他才狼狈出现,又匆忙离开。
她此刻应该是很恼他吧。
气他自作主张,气他什么都不和她商量。
月月生气的方式就是告诉他,即便没有他,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比他在的时候更好。
搞不好还会刻意找个男同学,让他吃醋。
陈队几乎没见他笑过,他把烟头拿开,冷白的雾在眼前散去。
“啧,这姑娘有个性,长得还漂亮。”
江肆抬眼看他,陈仙童后知后觉地摸摸鼻子,打趣:“怎么?怕我截胡?”
“你可以试试。”
陈仙童心里咯噔一声,一脸黑线地看他。
此刻的江肆比前两天又瘦了几斤,蓝色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衣服里空荡荡的,根本撑不起来。
再这么瘦下去,可以直接去医学院客串骷髅架子了。
他拍拍江肆的背,轻叹:“sun,或许你该把心思都花在怎么戒du上。”
否则即便是施月一直等着,他也不敢出现。
江肆低头,病房里只有空调呼呼吹风的声音,他也没打算打破这份寂静。
—
总务部最近多了很多事情,沈清临时卸担子不干,一些简单的工作被周许分到施月头上。
她和周许的联系莫名多了不少。
校表彰大会即将举行,宣传部忙得不可开交,原本交到他们手里的宣传板报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周许头疼,扶着额头,无奈地决定:“咱们自己画吧。”
总务部一群糙汉子,唯一心灵手巧的沈清还闹别扭不干了。
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施月身上。
想着毕竟是建筑系的,平时拉线稿惯了,画点东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施月推脱不了,板报的任务莫名落在了她和周许身上。
她拉线稿,他涂颜色。
一到下课时间就有两道身影在总务部办公室忙碌。
施月手里拿着在a4纸上绘的草稿,用铅笔顺着板报勾画。
板报比她人还高,为了方便,她把厚重的外套脱了,毛衣袖口随意挽起。
周许埋头调色时抬起头,看她的动作,宠溺地埋头偷笑。
怕她着凉,特意把空调温度调高。
刚调完色,端起调色盘走到施月身后。
施月拿着画笔,时不时用笔端测试距离,然后一脸专注地在板报上涂涂改改。
她专注做事的时候,眼里是会有星星点点细碎的光的。
今天天气不错,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教室的窗帘大开,阳光透过方形玻璃打在地上,光点斑驳。
周许见她停下动作,问:“画好了?”
“第一部分。”
施月点头,揉了揉肩膀。
他温和地笑,眉目舒展:“去那边坐,接下来交给我。”
施月点头,走到办公室边缘,随便扯了根凳子坐下,趴在桌上,视线跟着周许的笔尖走。
他的声音很慢,和画画的节奏有关。
画笔在板报上慢慢地涂绘,他也低着声音,他不擅长和女生聊天,但他喜欢听她说话。
喜欢看她精力十足活灵活现的模样。
他的侧脸温润细腻,下颚线条流畅,落笔沾墨时听见他说话,声音轻缓悦耳:“听说你们系前些天有个建筑模型大赛,参加没?”
施月老实地摇头。
周许画笔停住,有些惊讶:“怎么?”
施月也很无奈,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秀巧的笔尖微蹙:“模型做到一半,被室友给坐塌了。”
原来如此。
周许点头,隐隐含着笑意:“再做一个就是。”
施月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别的地方,底气明显不足。
她说:“是重新做了一个……”
周许好笑地看他:“然后呢?”
她小声回答:“听说比赛要拿了奖才加分,被我一把火烧了。”
“……”
饶是周许那么好的脾气,长袖再怎么善舞,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了。
“不加分就不参加了?”
施月奇怪地看着他:“不加分为什么还要参加?”
周许好笑地看了施月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填色:“你呀,也该正经点。”
施月偏头不听,向着阳光眯起眼睛。
周许没吭声,由着她睡。
把填色部分画完了也没叫她,索性自己拿着纸笔,顺着施月画过的地方继续描下去。
门锁咔嚓一声,转动了大半。
周许惊了下,回头瞧施月,见她没被吵醒,才看向门口。
宣传部的人走进来,看见熟睡的施月,压低声音唤他:“周会长,我们部长让我过来搬东西。”
看样子是宣传部忙完了,准备腾出一只手帮总务部完成板报。
周许看着施月已经画了大半的作品,微笑着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们会长,我们这边快完成了。”
那人探过半个身子看了眼板报,不得不说,他们画的比宣传部自己赶出来的还要好看。
“周会长,您还真是多才多艺!”
周许转头去看窗边的人影,别人夸他都没有这么骄傲,他夸赞道:“这呀,是我们小学妹画的。”
……
施月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醒来之后发现板报已经画了大半。
周许接过她的草稿,落笔比她自己还要流畅。
“学长,你画画不是挺好的吗?”
周许侧头睨她:“我说过我不会画画吗?”
这倒是没说过,但她纳闷:“那大家怎么不让你画,非要让我……”
说到一半,施月顿住。
他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落笔。
“既然学长都自己画了,那不然我先回宿舍了。”
施月小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睡得太沉,她的脸上被压出几道褶子也没发现。
“等等。”周许把她喊停,一本正经地把笔尾那端点在施月的鼻尖上:“你想放学长一个人在这?”
施月睁大眼睛:“那我在这儿?”
不也没事吗………
周许收了动作,避重就轻地继续在板报上勾勾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把勾线笔递到施月面前。
“你来。”
行吧!他这是见不得自己闲着。
她拿过笔,沉下心,继续沿着图纸画。
两个人折腾到晚上七点,板报完成了大半,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周许让施月不用弄了。
他请她吃饭,然后他自己回来弄。
施月没心思给他继续熬着,赶忙点头。
路过奶茶店,施月踌躇半天,犹豫着问他:“要喝什么东西吗?“
周许了然,问她:“你喝什么?我请。”
周会长大方,给施月买了五倍杯奶茶。
三杯拿回去讨好室友,施月自己分两杯,双倍快乐。
吃完饭,周会长回办公室做扫尾工作,施月拎着奶茶回宿舍。
路过后街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住。
桥头,一个高瘦的身影背对着她,形容枯槁,面目犁黑。
她只瞥了一眼,心跳如鼓。
再往前走,那人忽然消失不见。
施月匆忙地往前跑了几步,接连撞到几人。
“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
“施月?你怎么了?”
“唉唉唉,怎么还不理人?”
施月没空看人,她匆忙走到桥头那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居然发现石墩上放着一个和她的一模一样的钱包。
那是在栖霞寺的时候,三省师傅送的。
怎么会?
她捏紧钱包,四下张望,什么都没看见。
他还是不愿意出来……
回到宿舍,施月把奶茶给几个人分了。
她喝了不到半杯,牙齿开始隐隐作疼。
程珊珊问她怎么不喝。
施月说,她对苹果汁念念不忘。
她以为自己很喜欢喝奶茶,江四哥哥不乐意她喝的时候,她经常忍不住偷偷去买,被他逮住就是一顿欺负。
但现在,奶茶捧在手里,连喝了几口,发觉味道也不过如此。
她把喝过的剩下半杯扔了,还有一杯送给程珊珊。
第一次喝醉,她莫名在江肆家里睡了一晚。
转眼过去两个月,考试季之后,部门迎来第二个团建。
周许这次有了经验,拦着施月不让她喝,自己倒是被部门的人灌得醉醺醺的。
施月不止一次在学校附近看见酷似江肆的背影,但一直没真正见过他。
看着周围喝酒的人,施月猛地灌了自己一大杯酒。
“月月你——”周许没来得及拦她,眼看着她拿下一个空杯,他懊恼道:“怎么想着喝酒?”
施月捂着脸,难得正经地开口:“想看看,喝醉了会不会有人送我回家。”
周许讶然一笑:“当然是要送你。”
施月看着他,微微一笑,脸蛋嫣红。
这次和上次一样,周许打车,把其他同学送回学校。
施月已经放假,她家又在淮序,离学校不远,他低声嘱咐,让她在席位上等他。
等周许扶着人离开,她才抬头。
眼神清亮。
她还想起身去找江肆,刚站起来,一股后劲,她立刻跌回沙发上
真是醉得不轻,要不就休息一会儿……
施月这样想着,她低下头,合上双眼。
有人从暗处靠近,一股冷冷的药香席卷施月全身,他看了她几秒,两根冰冷的指头搭在她额间。
“月月。”他低声叫她。
施月偏过头,嘴巴砸吧两下,脸蛋又热又红。
江肆叹息一声,向来冷冽且充满戾气的此刻透着温情,她身上热得要命,耳朵也在发烫。
施月像是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呼出一口气,裹着酒味,回应他。
江肆俯身亲吻,咬着她的唇瓣,低声呢喃:“别和他们走太近,施月,我难受。”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难受得要命。
施月自然没办法回复他。
江肆近乎痴迷地看着她,唇齿张合,呼吸交错,舌尖扫荡她的口腔,带着所有的不甘,几近咬牙切齿。
“他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对你?”
“他会这样亲你?抱你?”
他从未这样卑劣,蹲在暗处偷窥她的所有,像只蛆一样,不见天日。
江肆低吼一声,拳头砸在沙发上。
周许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只剩施月一人,他走之前特意让服务员注意这桌的情况,出去送人也尽可能节省时间。
本来想着离开五分钟没事,但在外面见不到她,心里总牵挂着,怕她出事。
此刻见她安然地靠在座椅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同学,刚才好像有人找你女朋友。”服务员不小心瞥到一眼,但没细看,施月做的位置靠近包厢里面,遮着光,很隐秘。
周许挑眉,微笑着解释:“不是女朋友。”
然后他看向周围,店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也都三三两两地簇拥着往外走。
没看见有谁认识施月。
他低头道谢:“麻烦您了。”
服务员笑着走开,捂着嘴说这些学生真帅,俊男美女。
周许把施月送回家,好在林望舒刚躺上床,还没睡着。
她配合着周许把施月扶上床。
施月的房间粉粉嫩嫩,少女气十足。
林望舒把月亮枕头给施月垫上,转过身看周许。
他温瑾谦恭,表情温和,是个玉一样的人。很懂分寸,进到施月房间也不乱看。
看着林望舒把床整理好,他赶忙退出房间。
周许先一步认错,态度诚恳得让人压根生不起气。
他说:“阿姨,不好意思,没照顾好月月。”
动了个小心思,刻意称呼她月月,而不是同学。
果然,林望舒眼睛倏然变亮,脸上立刻挂着笑。
“你们是同学吗?”
周许摇头,笑得真诚无害,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比月月大一届,我们是部门同事。”
“一个部门的啊?”林望舒想了想,脑子里立刻想到一个人名:“你是周许吧?”
周许挑眉,虽然疑惑,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他谦谨地道:“我是周许。”
林望舒笑意更深:“月月提起过你。”
她没多说什么,但表情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把周许送走,林望舒乐呵呵地合上门,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周许!”
“名字也好听!”
丈母娘看未来女婿,越来越顺眼。
江肆平时没什么异样,但药物发作的时候却疼得致命。
好几次浑身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刚才匆匆见了施月一眼,看着周许回来,他立刻转身离开。
但又按捺不住,一路忍着痛跟他们过来。
陈队帮他在施月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躺在床上一阵阵疼得要死不活的时候,他就想着施月。
血脉偾张的时候,他只要想着还能再见她一面,那点痛便不算什么。
他想见他,又怕极了她瞧见他犯病时的样子。
江肆立在施月楼下的树旁,看着楼上灯火通明。
周许的身影就立在窗边,林姨应该很喜欢他,他蹙起眉头,更加不想离开。
等了好一阵子,周许才下楼,他在楼下站定,抬头望了眼施月在的房间,温和的眼里全是惋惜。
“小姑娘,怎么一喝就醉。”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深紫色礼盒,无奈地摇头。
还打算表白的,怎么醉成这样。
说着,周许把礼盒合上,抬脚往外走。
江肆看着他离开,半个身子掩在树后。
直至周许彻底走远,他才敢咳嗽出声,从一开始的轻咳到后面撕心裂肺地咳嗽。
他捂着嘴,喉咙迅速涌上一股腥味。
摊开的手白的像纸,青色的血管露在皮肤表面。
兜里手机震动,江肆抬头看了施月的房间一眼,快速离开,逆着灯光走进黑暗里。
戒断到后期,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陈队几乎日日守在他的出租屋里,害怕他暴毙在家。
接通电话,陈仙童果然着急忙慌地质问他:“又去哪里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外出。”
江肆擦干唇角的血,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无所谓:“你别管。”
陈仙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什么叫我别管?我管你这么久,管错了?”
照顾江肆大半年,他都照顾成习惯了。
江肆皱着眉头,不肯吭声。
陈仙童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好说歹说,劝道:“好好戒du,你还有希望,不要一天到晚出去瞎折腾。”
“……”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江肆报出地名,陈队的车果然快速赶到。
他现在瘦得不成人样,打车不方便,别说司机愿不愿意载他了,就是车速快了一点或者慢了一点,他都能吐个不停。
把胃吐空的那种。
能迁就他的,只有陈队一个。
他扶他坐上车,帮他把安全带系好。
陈仙童现在职业熬鸡汤选手,害怕江肆真说不活就不活了,和他说话每句都是劝生模式。
“照顾好自己,我队里还有工作,不能一天到晚守着你。”说到这个,他脑子灵光一闪:“要不要我给你请个保姆护工什么的?”
江肆呼吸微弱,瞥头看了他一眼。
“你帮我把那个房子买了就行。”
陈仙童没有异议,拿别人的称呼调侃他:“买就买呗,反正江哥钱多。”
从月初开始停药,月底的时候,江肆彻底吃不下饭,吞下去一口能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咳血也是常态,磕了碰了没两下就透出一大片淤青。
陈队把午饭给他端来,为了方便他进食,一日三餐都换成了小米粥。
江肆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平板,上午扎的针眼处一片淤青,隐约还能看见黑色的针孔。
他把瓷碗端起,小臂颤抖,从桌面到嘴边的距离,洒了一路。
“你慢点。”陈仙童扶住他的手,叹气:“是该给你找个护工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生活都难。
“不用。”江肆推开他的手,喝了一口米粥,没等咽下,瓷碗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他俯下身,胃里翻江倒海,血不要命地流。
“sun。”陈仙童吓了一跳,赶忙跑到他身边,从桌上扯过卫生纸递到他手里。
“没事。”江肆声音沙哑,脖颈青筋连成一片,他说:“帮我再舀一碗粥。”
“缓缓吧。”陈仙童帮他顺气,地上狼藉一片,沙发上也沾了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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