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程的比赛结束后,顾衡也无心再看后面的比赛。


    林星程比赛完应该会回公寓,所以关于通讯器的事,他可以直接回华云公寓去问。起身离开观众区后,他让梁观先去停车场开车。


    然后他准备给林星程打个电话,让他别在赛场逗留,赶紧回公寓。


    结果通讯器刚掏出来,他就发现收到了一个邮件:实时定位信息发送。


    林星程装的跟踪器突破信号屏蔽了!


    顾衡打开邮件,看到定位信息后一愣……定位结果,居然就在这个赛场。


    那个泄密的人,就在这个赛场!


    顾衡举目四望,观众席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还不包括地下赛场的工作人员、比赛选手……他很快给罗铭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过来。


    罗铭飞速赶到后见顾衡在过道里站着,也不进后台,“这里说话不方便,顾总,你怎么也不进后台……”


    说完他就看到两个大块头,正背着手看向他们,顿时明白顾衡这是吃了闭门羹。


    他很快掏出证件,“征用一下你们后台。”


    两人在耳麦里请示了以后,立刻让开了一条道。


    罗铭和顾衡进入后台的时候,正巧赶上林星程准备换衣服离开,一身黑色选手服还穿在身上,手里提着他的防护头盔。


    几次三番终于面对面见到了人,顾衡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波折感。


    大约是比赛比较紧张,眼前的人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脖颈侧还有一滴汗,正顺着白皙的脖子滑下来。他的目光在看到他们后怔愣了一瞬后,很快恢复平和。


    “收到定位邮件了!”罗铭激动地对林星程说。


    “嗯,在哪?”林星程回答的同时,目光顺便带了顾衡一眼。


    不等罗铭回答,顾衡却开口反问:“刚才为什么躲在后台?”


    林星程一愣:“?”


    “躲谁?”


    “在里面跟这里的老板喝茶聊天?”


    林星程:“嗯,聊了一会儿。你刚找我什么事,很急吗?”


    顾衡:“有事问你。”


    “那现在问吧。”


    他刚才的急着要问的就是问追踪器的事,但刚才罗铭要说的也是追踪器的事,被他自己打断了。


    所以顾衡没再开口。


    一旁的罗铭终于听出来了个大概,某顾总要进来找人,结果被拒绝了,还被保安拦在了门外。


    以免气氛太过尴尬,他说:“顾总,定位的事目前比较紧急,要不我们先坐下来,说下这事。”


    三人找了个地方坐。


    林星程瞄了眼连隽的办公室,里面早没人了。看来这人是真的不想见顾衡啊。


    坐下后,顾衡问:“这里人不少,追踪器能精准定位到某个人吗?”


    罗铭摇摇头:“能定位到具体地点已经很不错了,精确不到那种程度。”


    顾衡又问罗铭:“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


    “不是打算,是已经在做了。”罗铭道,“我申请了紧急搜查令。在这里的每个人,需要被搜查过后才可以离开,我的同事现在应该就在外面干活。”


    “顾总别急,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应该能抓到那个泄密的人。”


    顾衡:“要多久?”


    “不会很久,一个小时吧。”


    然而一个小时后,商业犯罪调查科的人把地下赛场的每个人都搜了个遍,却没有搜到任何u盘或是样品。


    没有一个人身上有。


    罗铭再次查看了定位信息:“没错啊。定位点一直没动,还在这里。”


    顾衡一声不吭。


    小张进来请示,按规定他们不能强行留人,没搜到东西就得放人,要不要放。罗铭有些颓丧地挥了下手,“确定没漏的话就把人放了吧。”


    小张:“搜得很仔细,应该没有漏。但会不会是被藏在了这里面,而不在人的身上。”


    “有这种可能,如果能找到东西,比对上面的指纹,应该也能抓到凶手。”罗铭想了想,说,“但这里太大了,需要清场,好好找一下。”


    说完他转向顾衡和林星程:“顾总、星程,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有线索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林星程点点头,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脑袋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骤然一黑后,人已经昏了过去。


    顾衡本来还想跟罗铭说点什么,一看林星程在他眼前滑了下去,赶紧上前将人抱住。


    罗铭:“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比赛强度太大了……”


    顾衡没回答,脸绷着,用手抚了下林星程的脸,“醒醒……”


    对方毫无反应。


    林星程并没有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脑袋歪在顾衡的胳膊上,眼睛紧紧闭着,就像是突然睡过去了。


    “别在这睡,醒醒。”顾衡再次拍了拍他的脸。


    然而对方的头却是垂得更低了。


    顾衡心中一紧,沉声道:“医生?这里有医生吗?”


    几个工作人员立刻围过来,表示并没有医生在。


    罗铭建议:“看看他储物柜里有没有延缓剂,是不是忘注射了……”


    但顾衡没回答,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用脚踢开了后台的门,直接冲了出去,“来不及了。”


    罗铭:“……”


    .


    医院。


    病床上,林星程还没醒过来。


    顾衡在送走周黎后订了份外卖,一点粥,一些开胃的小菜。他估计林星程醒来应该会饿了。他跟罗铭打听了一下,林星程早上醒来只喝了点豆浆,吃了颗鸡蛋,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身体的能量肯定不够。


    白色的床单上,人静静地躺着。


    白皙的脸上和嘴唇稍微有一点点苍白。软软的额发垂下来,睫毛筛了灯光,在脸侧洒下淡淡阴影。


    顾衡守在林星程床边,看着他正在注射的点滴,也不是什么药,只是些葡萄糖。


    刚才周黎过来检查,说是意识力大幅波动导致的脑部自我保护性昏迷,简单地说就是一下子高度集中和使用意识,导致大脑有点受不了了。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他体内的病。这种病没有针对性的药物,目前只能延缓。


    “不过还好,他只是很久没驾驶机甲了,经过这一次,以后大约应该不会这样。”周黎说,“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上来就进行这么激烈的对抗,挑个弱点的对手过度一下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不过少将就是少将,对自己既了解又狠。”


    顾衡没说话,挥挥手让人出去了。一个人搬了把椅子,坐在林星程的床边。


    他好久没见过林星程沉睡的样子了,突然想起了高中午休,无意识回头,看到林星程趴在桌面上熟睡的样子。


    那会大家中午都午睡,他不睡,就看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搞些乱七八糟的小动作,什么东西都玩腻以后就回头看后座的林星程。


    林星程穿着洁白的校服衬衫,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他的胳膊又细又白,手腕瘦得骨头清晰可见。因为侧着脑袋,柔软的头发微微落下遮住点额头,耳朵被压得红红的。他当时就有种帮他撩一下头发,再把耳朵调整到舒服角度的想法。


    正这么想的时候,林星程却豁然睁开眼睛看向了自己。


    他当时心都漏跳了一拍。


    “你为什么不午休?”班长林星程发话了,“再不睡扣你纪律分了。”


    他当时就把头转了回去,明明不怕被扣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巧的是,这一幕当时还被别人看见了。


    宋明燃在不远处冲他无声地咧嘴,还有其他两个讨厌鬼也是,嘲笑了他一下午。


    ……


    他那会以为这事就够丢脸的了,但没想到后来还有更丢脸的。


    顾衡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正因为顾氏家族庞大,所以内部竞争也多。


    他的父亲虽然是顾氏的长子,但是从小与世无争,不爱商场的勾心斗角,所以叔叔从小对顾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顾衡高二那年,他的父母不幸遭遇了车祸,母亲当场就过世了,父亲被抢救后却一直昏迷。顾氏的大权顺理成章落到了顾衡叔叔的手里。


    顾衡从小桀骜不驯,那会又正直叛逆期,父母在的时候连父母都看不顺眼,更遑论要夺权的叔叔。而顾衡的存在,对他叔叔而言,同样是一种威胁。


    两人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他的叔叔就正好以他过于顽劣的名义,在寒暑假期间强行把他送进了教管学院,想要让他学会屈服。


    教管学院是个专门收纳不良少年的地方,种种教育手段、惩罚措施,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严酷。


    而对于顾衡来说,那里的人不会因为他姓顾就对他优待,相反,在叔叔的特别关照下,所有人都会殷勤地帮着“管教”他。


    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


    那些人对他越不好,他就越是反抗,而反抗换来的往往是更加严厉的处罚。


    除了遭受处罚外,他还会经常被人恶作剧,喝的水是苦的,吃的面包是酸的臭的,睡醒了身边经常有各种不知道哪里来的虫子……凡此种种,不过是想彻底消磨他的意志,让他屈服听话。


    甚至有一天早上醒来,他发现前一天在院子里捡的不知名的唯一可以陪伴他的鸟,都被人剥掉了羽毛……


    他实在待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有一天晚上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那天晚上很冷,下了雪,他想找一个地方住宿,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通讯器也被没收了。好半天他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求人借了点钱打了电话。


    顾衡先给发小周黎打,周黎不在,去过远方亲戚家了。他又给自己的同桌打、前排打,说想去借宿一晚,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婉拒了,这些人似乎都已经被打好了招呼,没有一个敢得罪他叔叔。


    幽寂的雪夜中,顾衡缩在电话亭里,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人向他走来。


    雪地中的脚印一点一点、笔直而坚定地向他靠近。来人的鼻尖冻的微微通红,眼睛却像是洗过的月亮般明亮。


    他至今还记得林星程拉开电话亭说的第一句话:“顾衡,我们走。”


    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如此落魄。


    他猜想大约是谁不敢答应他住宿的请求,却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的班长。


    林星程给他的脖子上围了一圈红色的围巾,还给他递了个暖手包。


    他当时抿着唇一言不发,就这么默默地跟在了林星程的身后——他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他的班长。


    林星程带他去吃了面。面是简单的肉丝面,漂着几根青菜,窝了个蛋。他吃了两碗才把肚子吃饱。


    林星程付钱的时候他不经意看到了他账户里的余额,扣掉今晚的面钱以后,他的余额还不够自己一天的零花。


    “走吧,回去睡觉了。”


    “去哪?”


    林星程说:“我家。”


    顾衡知道林星程的父母过世早,高中之前在亲戚家生活,高中后就自己住了。但他不知道那是一间很小很小的屋子,是林星程用在学校里兼职的钱租的,放了床和书桌后就不剩多少空间了。


    “我家有点小。”林星程说,“也只有一张床,你将就下吧。”


    简单的话说完,他三两下就铺好了床。


    屋里的暖气并不足够热,林星程的被子也有些旧了,不够暖。两个人袜子都不敢脱,林星程还把围巾塞进了被窝、两个人的中间,“这样会暖一点。”


    但是睡着睡着,围巾就掉下床了。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顾衡半夜醒了一次,睁眼时发现林星程的眼睛闭着,睡得很安静。


    那晚后来雪停了,月亮出来了。月光落在林星程的脸上,照得他白皙发亮。顾衡记得自己看了很久。


    天快亮的时候他又醒了一次,这一次跟上次不同的是,少年人的身体很亢奋。他原以为这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试图让自己再次入睡,然而林星程酣睡的呼吸声就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底无声地拂过。


    那一刻起,顾衡才意识到,自己对林星程有意思。


    不是因为林星程收留了他,而是他本来就已经喜欢上了。


    他不错眼地看着林星程,舍不得闭眼。


    “你醒了?”然而林星程却突然睁开了眼。


    顾衡尴尬地迅速用被子挡住自己的腰,“唔,刚醒。”


    随后他看到林星程带着困意的笑:“再睡会吧。今天不用上课,没有人会找来这里。”


    那瞬间,他领略到了一种很短暂而安心的美好。


    就这样,顾衡在林星程家里住了两天,直到他再次被抓回教管学院。再后来,他的父亲终于醒过来了。


    ……


    回忆一幕接着一幕,还挺汹涌。


    顾衡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星程的脸,不知不觉已经坐着半天没动了,跟雕塑似的。


    护士要进来看看情况,被他拒绝了,梁观打来电话提醒他一会还有个会,也被他干脆地推掉了,“你去替我开就行了。”


    床上的人眼睛始终闭着。清俊的脸庞依然秀致,眉目沉静,浑身散发出清冷却温煦的气质,柔软却不失坚韧。仔细看,才发现他的内心微微蹙着,似乎昏迷了还在为什么操心。


    顾衡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但病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


    他顿了一下,收回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林星程摇摇头。


    顾衡:“那就好。饿了吧,起来,我给你订了粥,先喝一点。”


    然而对方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


    林星程:“……请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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