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得了空缺,朝中众人都盯着那个位子,但萧乾知道,虞文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手伸到这个位子上,他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只是少数不站队的几人不长眼,死活要跟他对掐,其中之一就是与他长期政见不合的昂修。
如此一对比,还未站派别的王泉,简直好太多了。且最近他也醒悟过来自己根基浅,后头没人站着,完全斗不过昂修,就有想要与他们交好的迹象,一边有情,一边有意,两相勾连,欲拒还迎。萧乾底下那些人心里都明了,便提议王泉来担任,一半也算是迎合了明德帝的心思。
但是,这回明德帝没有从二人中选,他升了王泉的官,却把御史大夫这个位子给了国子监祭酒闽德。
萧乾得知这个消息,眉头一挑。
“萧老,眼下局势对咱们不错。”几个官员互相望了望,皆看到对方眉头舒展。
中书令的面色一如既往的端肃,“错与不错,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有萧老和闽大人在,我等皆可放心。”
闽德是很多人的授业恩师,就连萧乾也曾蒙受他的恩惠,早就打上了他们这边的烙印。
只有一个问题,他太老了。
有多老?再过个三五年,他就致仕了。
大家心中都明白了,明德帝还是属意把御史大夫这位子给王泉,只是他在朝中还未能完全站住脚,得罪人这种活不太好做,这才存着先用闽德占着位子的心思。
“陛下既然想这般,那便是我等的良机。”萧乾捻着花白的胡须,望向书房外的枝头鸟雀,“三五年后,下一个御史大夫,是不是王泉就说不准了。”
“那到时候……”
程广沉吟了一下,他的妻舅,如今的谏议大夫,几年之后,可就混够了资历,争得那位子也未必不能。
只是……他环顾在场之人,已经有两位大人的直亲在外州任御史,几年之后,回京述职时,未必不想在这位子上争一争。
“到时候,无论落到在座谁的头上,皆是我等之幸。”萧乾精神矍铄地望着书房里的几人。
一人转着眼珠,沉吟道:“这次和上次的事情,胡大人失圣心,那是早晚的事。”既然要动,不防动得大一点。
“我早就说过,胡大人太重私利,走不长远。”另一人附和。
“既然是不趁手的刀,与其最终被主子丢弃,不如我们主动,先替他换一把。”
望着眼里不住雀跃的众人,萧乾鼻腔震动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罗绮飘香,金翠耀目。
醉灯楼里,白蝶身上随意披了一件荷茎色纱衣,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雪臂若隐似无地从绿纱中显现出来。随着走动的脚步,轻纱飞扬,玲珑显致的腰身线条在朦胧之间变得暧昧不已,欲让人抚手而上。偏面上神色端庄娴雅,更加勾人遐思。
她把酒菜端入顶楼的屋里,温珣道了声谢,她识趣地退下,带上房门,候在门外。
屋里,温珣为对面的孙行倒了一杯酒,道:“恭喜叔叔出山,重得胡大人青眼。”
“你就使劲怄我吧。”孙行慨然道,把一个盒子推给他,“逍遥了这么些年,竟然被你给拉下水了。”
“叔叔一腔热血,也有看不过眼的地方,刚好和侄儿不谋而合罢了。”温珣收下盒子,吃了一口菜,“明穗儿之死,可有线索?”
孙行回味了下嘴里的酒味,慢悠悠道:“你可去问虞家的一个门客,徐勉。”
这名字,不是之前武举作弊之人么?竟然还能在外面溜达?
“我知你心里想的,他爷爷前段时间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武举路子走不成了,便想着投靠虞家,当个闲散门客,也有一口饭吃。”
温珣放下筷子,听他继续讲。
“当时我们把虞文生手底下曾跟他去雍州的偏将副将全都带去审了,他们这回倒是不讲义气了,离间反间全用上,愣是没有一个松口说杀人的。后来又抓了他的那些门客,这人没上过战场,哪见过这般阵仗,差点哭着说出来,还好我吩咐他们及时收手,否则,虞家如今只怕鸡飞狗跳。”
温珣叹气道:“这人竟差点误事。”
“你想怎么做?”
“血债血偿。”如玉的手轻抚盒子上暗红色的绸缎。
送走孙行,温珣还靠在椅背上缓酒劲,白蝶轻手轻脚地进来,坐在他身边,边为他揉头边柔声问:“可还难受?”
温珣抓住他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懒洋洋道:“难受,很难受。”
白蝶无声叹口气,把他环在怀里。
“姐姐,你可看见过那女尸的模样?”
他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只因为无钱孝敬,让一个堂堂刺史家破人亡,置人命于儿戏。孤女历尽千辛上京城伸冤,设法接近刘业呈诉冤情,却落得惨死的下场,连尸体都被人利用,挂在城上供众人品头论足,成为朝中众人博弈的一颗棋子。”
他抬起头,看着她,“我也是其一啊。”
白蝶把他额前的碎发勾至耳后,一双秋水眸含娇带凄,婉声道:“有些事,你比姐姐看得明白。一个人,一件事,最大程度地利用尽了,那就不枉他存在过。尽人事,听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你不可能完完全全操纵他们按你的心意做事。”
“煦奚姐姐……”
“倘若有一天,我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白蝶笑望他,“还望弟弟你能踏着我尸体铺成的路继续往前走,也不枉我在这世上存在一遭。”
酒醒黄昏后。
宫墙森森,温珣抄着近路去参加太后的寿宴,冷不丁在御花园的葳蕤枝叶中寻得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他顿下脚步,朝那处走去。
凉亭之内,瑶章手里依旧是那根火红的鞭子,沿路边和亭角的宫灯飘着昏黄的光,好几个贵女站在亭外各处,屏息垂首,不敢说一句话。
瑶章脚下的人不断低声哀求着“公主饶命”,可惜那鞭子一点手软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让瑶章的眼里添了一丝弑血和快意。
温珣总算从那声声求饶中寻得一点记忆,前不久,他带瑶章出宫,在一家料子店与这位小姐生了冲突。
那天瑶章已然得势,把人家折腾得好不狼狈,怎今日还如此大的火气?
他从树丛中出来,唤了她一声。
瑶章从兴奋中抬眸,其余贵女看见他,纷纷拿起帕子遮脸,低头敛目,又忍不住拿眼偷偷探他。
“珣哥哥,你瞧,这是上次抢我布之人,当时气势多盛,如今还不是趴在我的脚下求饶。”
“气已出过,那便算了。”温珣道,走近才发现那人蓬头散发,气息奄奄。
“怎么能算了!你不知晓,这回仔细瞧了才发现,这贱人竟然与我长得有六成相似,没我的命,竟长了我的脸!”说着脚尖踢了踢她的头,往那已经被刀片划满血痕的脸上用力地碾了一下。
亭内传来一声凄厉的破音惊叫。
晚间夜宿的归鸟惊得拍打翅膀飞走,几位小姐吓得花容失色,纷纷皱眉把头偏向花丛。
“宴会该开始了,一道去吧,别坏了兴致。”他邀请道,半哄半劝地带瑶章入宴,给身后跟随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带那小姐赶紧去包扎伤口。
才至殿外,明德帝的御驾也来了,两人干脆在门外等着,待他下了轿子,三人一同入殿。
“你们怎的这般迟?”隔着瑶章,他的眼神不自觉溜向最边站着的温珣。
“给一个不懂事的女人立立规矩。”瑶章不在乎地说道,看着温珣手里的暗红绸礼盒,好奇地问:“珣哥哥,您给皇祖母备了甚礼?”
“福寿观音像。”
“怎这般无趣。”瑶章撇嘴。
“你就饶了我吧,为这我愁了好些天,昨日向陛下讨来这个大礼,我这才有了脸面。还得多亏了上次借你威武将军多作了一赌,陛下这才肯把他钟爱的观音像请出御书房予我,到你这里,反倒成了无趣之物。”
“说好的赌约,朕还能赖账不成。”明德帝呵呵笑道,“你有这个心意便好,安国公难道还不会为温家备上?”
“爹送的只能算安国公府的,臣这是学公主,以晚辈名义送的。太后娘娘爱屋及乌,对臣甚好,臣平日里也无甚可孝敬的,如今她六十大寿,不送个礼可就不应该了。”温珣看了一眼瑶章,“阿瑶,你送的甚?”
瑶章傲然一笑:“长胜将军的蛇蜕。”
温珣:“……还不如观音像……诶呦,你别打,这么多人瞧着呢。”
三人有说有笑入内,安国公见自家小儿子不知何时又粘在瑶章公主边上了,怒瞪他一眼,温珣朝他眨眨眼,同瑶章一齐给上首的太后拜寿献礼,又被太后拉着说了好些话,这才慢吞吞地挪步地坐在他身边。
“就你最招摇,回头看你怎么收场。”安国公见在薄纱帘子后入座的瑶章,心里发愁。
“你管的倒是多,来,吃个开胃萝卜。”温珣帮他夹了一根酸脆萝卜,想到一件事,面色闪过犹豫,还是开了口,试探道:“若要说,儿子是个断袖,你和娘能接受么?”
安国公面色一凝,“这玩笑可不好笑。”
“是么,我还以为你能宽心了。”温珣笑笑,心里越发沉重。
酉时已过,人已俱齐,钟鼓声鸣,宴会开始。
温家是一品国公,祖上有开国从龙之功,坐在皇帝首座的不远处,一溜儿算下来,刚好坐在二皇子旁边。
温珣难受地挪远了些位子,就被二皇子的眼神逮到了。
“坐本皇子身边,就让你如此难受?”二皇子乜了他一眼,凉声道。
温珣知晓周彧这个人肚量小,心眼小,嫉妒心重,阴晴不定,专喜那些阴私手段。放在寻常百姓里那就是个阴险小人,可偏偏生在帝王家,只怕是祸不是福。
他不知哪里惹到他了,这人一开始就没给他个好脸色,心里又往好处想,至少没跟前世一样笑里藏刀,每每看到那假笑,心里就瘆的慌。
“二皇子贵气逼人,坐得太近有点呼吸不过来。”
“哦?”周彧冷笑道,“那换成七皇子在你身侧坐着,可能呼吸得过来?”
温珣压下反胃的不适感,淡声道:“七皇子灵秀异常,陛下和太后娘娘喜欢的紧,臣想挨他坐,只怕不够格。”
“那你的意思是,本皇子只能挨着你这种人坐?”
怎么说都要挑刺,温珣见新菜已上,低头拾筷吃菜。
“本皇子说话,你竟敢无视!”
温珣无法,道:“二皇子嫌臣卑微,臣有自知之明不开口,就是怕玷污了您的圣耳,如今您还要臣说话,那便是您自个儿降了身份与臣说话了。”
“还真是越看越让人讨厌。”二皇子丢了筷子,在殿内发出一声清脆的桌碗碰撞声。
一时间,众人纷纷往他这边看。
周彧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温公子也太不小心了,胳膊伸得如此长,只怕是要来吃我桌上的菜。”
安国公心里闪过一丝不愉,还是对二皇子露出歉意,“小儿莽撞,不知轻重,二皇子无碍吧,臣跟他换个位子。”
接过身后内监递上来的新筷,周彧道:“我是不要紧,毕竟在温公子这里比不上七皇子,连吃饭都要惦记着他。”
温珣被他一口一个七皇子的阴阳怪气弄得毫无食欲,挥开安国公的手就要与他理论,明德帝坐在太后身边,不悦地看了周彧一眼,威严开口:“彧儿,你既已饱,去瞧瞧司乐坊的歌舞准备得如何。”
一旁的皇后板起了脸,重重地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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