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忆昔他们在靠近门的那一桌。
他逆光坐着。身后是一排落地窗,天光长驱直入地照进,镀满他身。他呢子外套是敞着的,露出里面那件黑色毛衣,衣料看着柔软。这么被光这么照拂着,人看着也有几分暖意。
之前那会是下课高峰期,餐厅人潮拥挤,胳膊肘稍有不慎就能撞到别人的餐盘。这时候人已不多,不少桌椅都是空的,甚至显得有些空旷和安静。
门外是片橘林,绿叶上缀着金澄澄的果,长风荡过沐浴着阳光的树梢,树叶哗啦啦地响。瑟缩在林子里的鸟儿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可能在骂天,或者说些别的什么。
江月稠听见树叶的声响,听到鸟的啾啼,自然也听到了姜沐沐的招呼。
无法再装死,知道他们应该都听到了她刚刚说的话,也知道他们还把她的玩笑当了真。
她只能暗自做个深呼吸,献祭成年人的那颗强大内心。理好情绪后,她冲姜沐沐挤出一个比正午阳光还灿烂的微笑。
“你好。”也跟姜沐沐打了个招呼。
坐在曾忆昔旁边的男同事跟着笑了笑,也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也回之微笑。
那位男同事笑的像只成精的狐狸,他低下眼眸,转而捣了捣曾忆昔的胳膊肘。
曾忆昔放下筷子,方才抬眸去看她。
脸上一时倒没看出有什么情绪。
江月稠强做镇定,跟他对视,眼神丝毫不躲避。
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此坦荡,看看,有一丁点的歪心思?
姜沐沐在心里叫好。
狠人啊,这姑娘。
敢跟曾忆昔大眼瞪大眼的。
数秒后,曾忆昔扯了下唇,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看够了?”
江月稠:“…………”
这还……坐实了她好色的名头?
本以为曾忆昔还会说点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但下一秒,就见他低头,捡起筷子去吃菜了。
可能是觉得有点无聊,也有可能是觉得被她这么看着是在被占便宜?
联系上下文情境以及对他的了解,江月稠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走出餐厅,江月稠扶了扶额。
头疼……
刚刚之所以没解释,因为知道在曾忆昔跟前,解释无疑就意味着掩饰。
她可太懂这个逻辑了。
上回拉他衣袖就一脸被她占便宜的样子,这回更是坐实了她那时的心怀不轨。
得。
这最后要是进了mw,公司里喜欢他的姑娘,算上她一个,怕是得从一楼排到十九楼了。
要是没有十九楼,可得赶紧建一个。要不然她领着个“爱的号码牌”,还没排队等候的地方。
不过,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江月稠在心里暗暗记下,下回胡说八道的时候,一定记得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风吹过,她鼻腔开始痒痒,从兜里拿出口罩准备戴上。
但来不及,她偏过脸,打了个喷嚏。
没注意顺势带出来的校园卡。
那一张小卡片顺着口袋沿边,滑落在地。
还在风里打了个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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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稠前脚走,左唯后边就开始点评:“刚刚那妹子胆子大啊。”
人事部的纪准看了眼曾忆昔,顺势接过话:“跟他大眼对大眼的妹子,我还是第一次看。”
左唯拿姜沐沐笑话:“可不是,看看沐沐,跟他说话都磕巴。”
姜沐沐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曾忆昔,没什么底气地回了句嘴:“……又不是我一个人磕巴。”
他身上一股生人勿近闲人远离的气息,成天冷冰冰的,干嘛要去触霉头。
她一个社交牛逼症,搁这儿喘气都拿捏着分寸,硬是变成了一个小“社恐”。
这么一想,她觉得这位江同学真是厉害。
“刚刚还是他先低的头,看着……”左唯看到曾忆昔耳根像是染着点红,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道,“你不是害羞了吧?”
曾忆昔皮肤白,所以这抹红看着挺明显。
“热的。”
他没抬头,声音淡淡,“你们还吃不吃了?”
左唯一脸的不可思议:“热?”
“不热吗?”曾忆昔眼神落在他腹部。
左唯这大肚腩,看着像怀了几个月。
“多去几次健身房吧。”他语调闲闲地说了句,“虚成什么样了。”
左唯:“……”
是他虚?
吃完饭后,纪准在跟校方沟通,等他们安排下午的活动场地和时间。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才从食堂出来。
刚踏出门,姜沐沐就看到落在地上的校园卡。
她弯腰捡起。
看到上面的头像和名字:“欸,是江同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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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稠回去喝了点感冒灵,捂着被子睡了会儿,感觉身体舒服了点,便去了研究室搞论文。
她不喜欢多任务处理,做事的时候会将手机静音。
忙完之后,才捞起手机看了眼。
看到有未接来电。
还有一条短信。
【江同学你好,我是mw的姜沐沐,我们在橘园餐厅门口捡到了你的校园卡,你可以来大学生活动中心这边拿一下,或者等我们活动结束后,我送给你也行。】
她忙打电话回去,但没打通。
想了想,硬着头皮给曾忆昔发了条微信,询问校园卡是不是还在他们那边。
一两分钟后收到了曾忆昔的回信:【是。】
她问:【那你们还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吗?】
想着这个点,宣讲会可能结束了……
曾忆昔:【不在。】
“……”
果然。
可能已经离校了。
刚想说不麻烦了,她去挂失补办一张也行。
就见曾忆昔又发来一条微信:【发你一下你的位置。】
二十分钟后。
江月稠接到他的电话,出了学院大门。
这个时节,天黑的早。
路灯悉数亮起,投下一道道蜜色的光,他的车就停在其中一滩光圈里。
曾忆昔虚靠着车身,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拿着手机。
风吹着他的发梢,淬着光的发梢在缱绻而过的风里轻轻晃荡。
手机的信号灯忽明忽灭。
他侧着头,在看草坪上的两只流浪猫,唇角沾着点笑。
是难得一见的、比较和暖的笑容。
她发现他还有酒窝。
因为曾忆昔平时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根本看不到。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他收回视线,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台阶上的江月稠。
她穿了件和上午不一样的衣服,这回是件看起来有些许笨重的羊羔服。
拉链头拉到了最高处,还把帽子戴上了,帽子上有两只看起来有几分可笑的耳朵。
江月稠注意到他在打量她的衣服,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纪穿这个看着像装嫩。
……
衣服其实是刘小梅买的,父母不管孩子多大,总有意无意地还把他们当小孩。
话说回来,她穿这个也没什么吧。
有一颗渴望年轻的心有什么错呢。
她小跑过去,到他跟前。
曾忆昔上下扫了她一眼,“有这么冷吗?”
这裹得像个熊一样。
揶揄了句,他从口袋里摸出校园卡,递给她。
“有点感冒。”江月稠吸了吸鼻子,“得捂着点。”
她伸手接过,卡竟然都是温热的。
还沾着他的体温。
不经意间,他的指尖被她碰到。
曾忆昔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冷的跟冰块一样。
他看了她一眼。
“谢谢啊。”江月稠客气地道了声谢,“又麻烦你跑一趟。”
曾忆昔一时没说话。
江月稠抿抿唇,那她也闭嘴吧。
“吃药了吗?”曾忆昔忽然开了口。
“……啊?”江月稠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去医院看了吗?”
“没什么问题。”江月稠说。
“搞成这样还没问题?”曾忆昔听出她现在说话有点鼻音。
“……”
“走吧?”他说。
“……去哪儿?”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她摸不着头脑。
“去医院。”
“……”
“?”
四目相对,江月稠觉得自己去校医院看看也没什么坏处,“那我先回去拿个病历本。”
要不然不打折。
曾忆昔刚拉开车门,就见她跑了回去。
跑的时候,帽子上的两只耳朵还跟着蹦跶。
他唇角弯了弯。
江月稠一来一回跑出了点汗,戴着口罩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上了车后,看她戴着口罩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曾忆昔问了句:“你戴着这玩意不闷吗?”
江月稠:“还好,要不然打喷嚏会影响别人。”
“没人。”曾忆昔说,“摘了吧。”
江月稠看了他一眼:“你不是……”
……人吗?
差点嘴瓢顺嘴说了出来。
“我抵抗力好得很。”曾忆昔说。
“……”
车窗紧闭,车内开了暖气。
江月稠觉得呼吸更困难了些,她将口罩往下扒拉了些,只露出鼻子。
曾忆昔眼角余光这时看到她鼻子有点红。
很快就到校医院。
但现在大部分科室已经下班,她只能挂急诊科。
医生给她开了点感冒药和维生素片。
出来后,曾忆昔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问了句:“你们这校医院靠谱吗?”
“挺靠谱的啊。”江月稠说。
曾忆昔:“你不用去校外看看吗?”
江月稠:“不用了,没什么事的。”
曾忆昔没再说话。
江月稠想他今天跑了这些路,问了句,“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她也没吃,现在有点饿。
曾忆昔哼了声。
看他要上车,江月稠想到路上人多,建议道:“我们可以走过去,也不太远,现在人挺多的,可能开车不太方便。”
曾忆昔侧过身看她,两秒后,他又关上车门。
两人不尴不尬地走着。
没什么话说。
直到一道黑影从他们面前蹿过。
“……那是什么?”曾忆昔问。
“黄鼠狼吧。”
“什么?”他转过脸,对自己听到的话像是有些不大确信。
“黄鼠狼啊,就那个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黄鼠狼。”江月稠说。
“……”
“有什么问题吗?”
江大依山傍水,小动物可多了。
再说黄鼠狼这东西,农村也有蛮多的。
她眼角余光扫了他脸色,他此刻已经恢复如常了。
曾忆昔嗤了声:“你们学校还有这玩意儿?”
想来这城里的大少爷是没怎么见过黄鼠狼偷鸡的。
江月稠觉得他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微表情还挺好玩的,她清了清嗓:“江大绿化好,小动物小虫子挺多的。”
“就这路吧,夏天暴雨后,走着走着说不定就看了一条蛇,有银环蛇,还有和泥土颜色差不多的蛇,一不留神就可能踩到。”她抬起手,指了指斜后方的一条道:“那条路上,还看到过红脚蜈蚣,就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
“江月稠。”曾忆昔笑了声,“你多大了?”
“?”
“你是小学生吗?”
江月稠:“……”
愣了两秒。
她是小学生?
怎么着,他不比她更像小学生?
“我应该比你大点。”她觉得自己是在实事求是地说话。
她心理年龄肯定更大一点。
曾忆昔慢慢悠悠地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黑沉的眸光自睫羽下投出,与头顶倾落下来的灯火一道,落于她脸上。
江月稠被他看的有些不大自在,“你……看什么?”
曾忆昔唇角一牵,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整个人看着蔫坏蔫坏的。
“这不是想看看——”他刻意一顿,嗓音也被刻意压低,视线在她上身某处多逗留了半秒,再抬眼时,眸光里还多了一点孟浪,“你哪儿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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