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椅背，坐姿懒懒散散的。
眼神虽也这么懒淡，却带着一点锋芒。
他分明也在看她。
江月稠虚咳一声，撇开和他相接的视线，敛眸去看地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心里老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刻意。
像是刻意说给她听的一样。
是怕她发现什么端倪吗？
曾忆昔突然起身，电脑也被他关了。
她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曾忆昔径直走到沙发前，捞起他之前脱下来的外套。
也没立刻穿上，就这么被他抓在手里。
“走。”他说。
李志问了句：“去哪儿？”
曾忆昔看了他一眼：“没跟你说。”
李志“靠”了声。
江月稠：“……”那应该是跟她说的？
曾忆昔也不说话解释，侧过身，只看着她。
江月稠这回确信这话就是跟她说的，她复述了一遍李志刚刚问过的问题：“去哪儿？”
曾忆昔：“拿你的东西。”
江月稠“奥”了声，“我可以等你下班的。”
曾忆昔：“下班了。”
江月稠：“……啊？”
曾忆昔像是受不了她墨迹的样子，语调微扬，“‘啊’什么？”
江月稠：“……”
这五点还差个两三分钟呢，就下班了？
回过神时，曾忆昔径直走出门。
她只好跟了过去。
李志发现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他忙追出去，搁走廊上喊：“你回去记得给我儿子喂点罐头啊。”
曾忆昔像是没听到，大步走着。
这人走的是真快，江月稠觉得她几乎是在小跑。
曾忆昔突然顿住，她一不留神，险些撞到了他。
江月稠稳住脚步，抬眸时注意到，已经到电梯门口了。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曾忆昔按好下楼键，偏过脸，上下扫了她一眼，眼神有挑衅之嫌。
“……”他还嘲讽起来了。
江月稠抿抿唇，应了句嘴：“是啊，都光顾着看你了。”
曾忆昔哼了声。
室外停车场，江月稠一眼就看到他的那辆路虎。
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车前盖上还落了几片枫叶。
黑色车盖，红色枫叶，金色阳光。
再加上一个帅哥车主。
可以去拍平面广告了。
至于为什么是平面广告，那是因为，帅哥车主不用开口。
一开口，这欠嘴就忍不住想让人给他两下。
江月稠忽然想到她大学那会儿，曾忆昔开的车好像也是路虎。
那是一次春节，她去市区的沃尔玛买年货时，无意间看到他带着他表妹过来。
也是从一辆路虎车里下来的。
“你很喜欢路虎啊。”她忍不住问。
“不是。”
“？”
“我买不起库里南。”曾忆昔说。
“……”
曾忆昔拉开驾驶座那边的门，她拉开后车座的门。
他看了她一眼。
江月稠反应过来，她坐在后面，有点像他是司机的样子。
于是她将后座的门关上，转而去拉开副驾那边的门。
曾忆昔嗤了声，什么都没说。
江月稠汲取经验，不再没话找话。
其实沉默挺好，从逻辑上来说，尬聊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我们的文化好像挺恐惧沉默，一到安静的时候，就开始如坐针毡、不知所措。
她闲着没事，也不打算再找曾忆昔说话，便打开百度，搜了一下“库里南”。
度娘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嗯。虽然路虎在她眼里很贵了，但劳斯莱斯家族不愧是豪车鄙视链顶端的霸主。
一辆库里南，大约能买三到四辆路虎揽胜。
不管曾忆昔是真话还是胡扯，她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小舒坦。
挺诡异的，也挺丑陋的。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思想有那么点阴暗，真像是有几分见不得人好。
直到手机在她掌心震了一下，江月稠低眸看了眼。
是导师周牧远发了微信过来。
问她是否方便接电话。
江月稠读研是跨了专业的，她本科学的是软件工程，考研时选了视觉传达。虽然是专业硕士，但江大视觉传达专硕和学硕一样，都是三年，而且每个学生都安排了两位导师指导。
大白话地说，一位是学界的导师，一位是业界的。
周牧远是来自业界的导师。
【方便的。】她回。
得到他回复，周牧远这才打电话过来。
他是浙市人，说话时声音不大，透着一点温和。
虽然四十出头，但声音听着还挺显年轻。
“不好意思啊，想麻烦你件事情，我硕导今天来参加在江大举办的学术年会，本来打算自己去接的，但刚刚临时通知要开个会，我走不开，你方便帮我接待一下吗？”周牧远有点抱歉地说。
江月稠：“行，那夏教授现在到哪儿了？”
周牧远的硕导姓夏，一直在北理任教。她在北理的时候，还听过一次夏教授的讲座。
周牧远：“6点12下飞机。”
周牧远没找她干过什么活，这次应该是挺急的。
江月稠想了下到机场的距离，应了声：“好。”
周牧远很客气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她很快收到周牧远的微信转账。
有两百元。
说是给她的打车费。
估计是以为她在学校呢……
电话结束后，她有些抱歉地看着曾忆昔，“麻烦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我需要去机场一趟。”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月稠确定他听到了。
但在前面的路口，他并没有停下。
江月稠只好出声提醒。
“不是去机场吗？”他问了句。
江月稠很意外：“你要送我去机场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曾忆昔：“是麻烦。”
江月稠：“那你……”
曾忆昔：“我的狗是把你东西弄坏了，出于礼貌，做主人的，得表示表示。”
江月稠：“……”真没看出来，你还懂礼貌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觉得曾忆昔这车很舒服，其实并不介意他这样把她送过去。
其实机场挺偏的，离市区挺远，但曾忆昔开上了高架。
他今天的车速明显比之前那次快，开出了路虎的气势。
他们到机场没多久，夏明非就出来了。
见到他俩的第一句话就是：“有点热啊。”
江月稠应声：“江城比北城要暖和些。”
夏明非点头：“是暖和不少。”
她脱下外套，江月稠顺手接过。
夏明非说了句“麻烦了。”又问道：“是叫月稠吧。”
江月稠：“是呢。”
夏明非看向曾忆昔，有点意外：“你也是周老师的学生吗？”
曾忆昔挑了下眉，应了声“是。”
江月稠：“…………”
夏明非笑：“看来，这当他的学生，外貌要求还挺高。”
虽然是曾忆昔把她送过来的，还陪她站了会儿，但江月稠可不敢再让他把他们送到学校去。
但夏明非却俨然是把曾忆昔当成了学术年会的志愿者：“那麻烦同学你带个路吧。”
曾忆昔看了江月稠一眼，笑的意味深长。
江月稠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这大少爷应该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司机使唤吧。
她快步上前，想解释点什么。
曾忆昔却已经伸手，“老师，这边走。”
跟夏明非说的。
语气貌似还挺客气。
江月稠：“……”
夏明非看上去有点累，上车靠着座位就睡着了。
“去江大？”曾忆昔问。
“嗯。”江月稠说，“麻烦你了。”
曾忆昔没应声。
路上，周牧远发来微信，让她先将夏老师送到学术交流中心的宾馆。
她转达给曾忆昔。
到宾馆门口时，她才把夏明非喊醒。
夏明非下车后，便让他们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用管我，江大还是来过几次，走不丢的。”她半开玩笑地说。
江月稠看了眼时间，都七点半了。
“我请你吃饭吧。”她说。
“不用。”曾忆昔拿着手机，在回消息。
一副挺忙的样子。
江月稠也没再多说什么，想来他曾大少爷也不缺这顿饭。
“你下次有空，可以在微信上通知我一声。”江月稠说，“我去你那边拿就行。”
曾忆昔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微信？”
江月稠解释：“我在微信上申请加你好友了。”
曾忆昔像是有点意外，但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江月稠吃完饭，回到寝室才八点半。
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看了眼微信，发现曾忆昔还没同意加她好友。
一时有些头疼。
第二个回来的是孙羽，经管院的，学硕，在读研二。
科研压力比她这专硕要大不少。
孙羽将电脑包“哐当”一声搁放在书桌上，然后跟个没骨头的猫似的靠在她的吊椅上，嘟囔了句：“师姐，感觉我身体被掏空了。”
江月稠知道她最近在帮导师做项目，“迈出第几步了？”
“原地踏步呢。”孙羽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忙了一天，啥都没忙明白，我导要a股上市公司的近十年的年度财务数据，我这第一年的还没搜集完。”
学习是痛苦的根本来源。
但远离学习，灵魂就能完成超度。
刷完几个小视频后，孙羽就满血复活，开始主动找她说话，“师姐，你看到我们宿舍楼下的银杏树了吗？”
“嗯。”江月稠应了声。
“一看你就没仔细看。”孙羽发了张图过来。
江月稠没立刻点开看，孙羽叽里呱啦地给她“讲解”。
“这树叶最多的啊，是本科生。”孙羽说。
“为什么？”江月稠有些不解。
“头发茂密啊。”
“……”
“中间这个呢，顶部叶子有点少的是我们。”孙羽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师姐，你说我学也没学个明白，怎么还天天掉头发呢？这不科学啊。”
“…………”
“这没剩几个叶子的，是博士。”孙羽说完，想了想，又问，“师姐，你说这博士和程序员，哪个头发更多一点呢？”
江月稠拿起手机，准备看看孙羽发的微信图。
却猛地发现她好友列表里多了个人。
是曾忆昔。
她的申请被他通过了。
她想了想，给他发了个【谢谢】。
本以为曾忆昔不会回。
直到睡觉前，她捞起手机时，曾忆昔也确实没回。
她安心睡下。
第二天醒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却发现了他的回复。
那一个简单到有几分嚣张、但却很曾忆昔的——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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