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建筑队
这本来是张闵想要的效果,见凤琴这么主动,他反而浑身不自在,连早早挂在嘴角的笑容都僵了。
凤琴也不催,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闵愣了愣,才往前走了几步,他到底没敢坐到她身边去,谨慎地离了至少一人远,才像是很惊讶似的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不着急回去吗?”
凤琴轻轻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当真说得上媚眼如丝,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撩拨着张闵的心,她随即微笑道:“回去也是呆坐着,不如在这儿看看风景。你说呢?”
张闵能说什么?
凤琴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反而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噎了一下,理了理自己脑中的思路,才重新打起笑脸,道:“你早上那会儿不是跟小诗要吃的吗?我的房主也是大鸟,今天特地给你留了点。”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包好的油纸打开,两个雪白的肉包子展露在两人面前。
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散发出一股食物特有的香味。
凤琴看着也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她把长发别到耳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张闵一眼:“多谢你还想着我。”
她要伸手去接,张闵却摆了摆手,将油纸包着的包子放到了地上。
凤琴也不在意,就从地上将包子拿了起来,一口一口啃着。
张闵却觉得她的表现很奇怪,方才便罢了,她早上饿成那样,抓着小诗都不肯放手,现在食物摆在面前,她看起来却不慌不忙的?
他心中有些生疑,眼睛便不自觉地盯着凤琴不放。
凤琴这条裙子很紧身,修饰出她身体玲珑的曲线,张闵坐到她身边之后也不敢怎么仔细看,这时见她低头吃东西,时不时地还抬头冲他笑笑,才有意地仔细打量。
不看不知道,一细看,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条纯色的、剪裁很漂亮的红裙子,可是她胸前……怎么有一片红色,比其他区域的好像深了许多?
看凤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嘴里的肉,张闵手心开始发凉了。
不对……不止是那一片……
从上到下,星星点点的。
只是她上身的那部分最为集中,像是……
像是猛然溅上去的!
张闵想起早上秀琴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背后猛然窜上一股凉气。
她干了什么?
凤琴又抬起了头,朝着他笑了笑,依旧是笑靥如花,配着她如火的红裙,说不出的风情妩媚,但这时张闵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见了鬼。
凤琴笑道:“怎么这副模样?”
张闵道:“你、你——你不是凤琴!你是什么人?!”
凤琴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还说了呢,我叫凤琴——有凤来仪的凤,古琴的琴。你不记得了?”
张闵对那个“有凤来仪”深有印象,但他本能地觉得凤琴现在不正常!
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想跑,却被凤琴一把抓住,硬拉了回来。这女人力气大得惊人,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挣开。
凤琴从容地微笑起来:“你不是来给我送吃的吗?我都没吃完,你跑什么呀?”
张闵神经质般抖了一下,他胳膊被凤琴攥得生疼,冷冰冰的手掌像一块冰贴在他肉上,他心里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迭,这时却也不敢刺激她了。
他强打出一个笑容,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在发颤:“是啊,真的我是好意。大家都是那只大鸟当房主的,你被它亏待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凤琴深深地盯着他,忽然,她的嘴角咧开了,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那笑容越来越大,大到几乎夸张的程度。
她慢慢地道:“是啊,那只鸟确实对我不好。我怎么努力,怎么盖房子,它都不给我吃的……”
说到食物时,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她却一直在靠近张闵。
张闵盯着女人那张越靠越近的、精致秀美的脸,腿却一直发抖——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会变得那么恐怖!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白得像刚上了漆的墙面,凤琴凑到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他一时间竟然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呀……
“我把它吃了。”
张闵一瞬间呼吸几乎停滞!他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都瞪出来了!
凤琴对他惊悚的表情视若无睹,语声甜蜜地道:“瞧你这样儿……有什么好怕的?那鸟挺好杀的,揪住脖子一拧,喀——就断啦!”
“它也就是嘴壳子硬,叨了我几道伤口。”
“我吃了它,感觉好多了呢,现在浑身有劲儿,也没听见它说我违规啊。”
张闵听她说出这句话,惊讶得都顾不上害怕了,他震惊道:“你——你杀了房主,竟然不违规?”
凤琴任由他看着,直到最后一口包子也咽下去了,才笑道:“别说杀了,都吃完了,我这不也好好的?”
她说着,主动放开了抓着张闵的手,站起身来,自然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转头道:“谢谢你的包子,我要走了。”
张闵这才注意到她脸侧的头发都是微湿着的,显然是不知道在哪里洗过脸,估计身上的工装也是那时被她扔掉了。
张闵心里总觉得她不对劲,他有意追上去想多套一些信息,终究也没敢跟上去,见凤琴走在前面,就只好不远不近地在她背后缀着。
张闵这时才恢复了些许理智,想起凤琴方才说的话,她能说出门口自我介绍时的词儿,说明她确实是真的凤琴。
毕竟副本外面说过的话,鬼怪也无法知道。
至于她是不是真的吃了大鸟?
其实存疑,但鉴于她身上的那喷射状的血,张闵觉得是真的。毕竟其他人和他们的房主都在山顶或者接近山顶的位置,也没有别的动物和人给她杀。
但当他真的觉得凤琴吃了大鸟,他就更不敢接近这个女人了……
她一定会死的!
崔风说错一句话就差点原地死亡,张闵不信她能跑得掉!
他跟在凤琴后面,其实是更想知道,她到底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下山的路上,荆白照例走在最前面,没和任何人并行。
他身形挺拔纤细,脊背笔直,行动时风仪落落,凛然有如高山冰雪,只是在背后的人看来,终究是踽踽独行的一个背影,难免显出几分孤单。
赵龙落在他身后几步,却也没和一直在说话的崔风等人并行,时不时就看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一眼,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奇怪的阵型保持了好一阵,最后,赵龙露出一个破釜沉舟的表情,往前紧赶了几步,强行和他并排。
荆白径直走自己的路,也没多看他一眼,赵龙问:“路玄,不好意思,我刚才对你有误会,现在向你道歉。
“但是、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荆白向来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赵龙所谓的误会,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倒是赵龙突然上前道歉,又打探他的行动,让他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们虽然有个心照不宣的结盟,却也没近到这份上,赵龙此举堪称唐突,荆白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毫不客气地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龙沉声道:“只要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我愿意配合你。”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路玄的眼睛,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用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赵龙知道他可能不相信自己,耐心地道:“我刚才考虑过了,我年纪大了,体力不好,明天未必能再爬上山。”
他说完这段话的神情很沉重,也很轻松,承认这件事,对他来说像是咽下了一个噎在喉咙已久的苦果。
赵龙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冷静地说:“如果今天晚上,你想试探规则,有什么需要冒险的事情,我愿意替你打这个头阵。”
“只要你答应我,尽你最大的力量,把能带出去的人带出去。”
他以为路玄到这里总应该明白他的意图,谁知道路玄很茫然似的眨了眨眼,表情显出一种在他脸上极为少见的空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以路玄的智商,赵龙觉得对方不可能没听懂,或许是在试探他?
他做了个深呼吸,主动迎上对方探究的眼神:“明天我反正也不一定能活。如果今晚死了,能为大家发挥更大的作用,就算是我完成了我当初入职时的誓言。”
他坚定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荆白的手不禁摸向了自己装着馒头的口袋,他看着赵龙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他的眼神很平和,不锐利,也不虚假。
但是荆白不明白。
除了没有记忆、没有来历,像个幽魂一样飘荡在塔里的他,凡是进入塔的人,不都应该有一个强烈的执念,想要通过所有的副本,复活出塔吗?
为什么会有赵龙这种人?
为了别人能出副本,就甘愿牺牲自己?
荆白一瞬间几乎是茫然的,不过再问下去就太可疑了,他及时打断了自己纷乱的思绪,既然赵龙自告奋勇,以他的情况,确实帮得上忙。
荆白很快做了决定,对赵龙道:“这件事有风险,可能会死。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赵龙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道:“你说吧,我一定照办。”
荆白回头看了崔风等人一眼,道:“如果你没改变主意,今晚天黑之后,再到我这里来一次。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具体的办法。”
听了他这话,赵龙看向荆白的脸,神色反而犹豫起来:“你这是……你也要一起干?”
他特地向路玄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燃烧自己这副身躯的余烬,保留住路玄这个聪明强大的有生力量,让他尽可能地把剩下的人带出去。
他冷眼观察了这两天,要是路玄也死在这,就没人再有站出来带领全部人的能力了。
方兰虽然聪明,可是方兰和他们这群人建房子的位置都不在一起……
见他眉头深锁着,像是在纠结什么,荆白平淡地道:“不用想了,你现在的身体年龄具有参考的价值,所以才找你的。”
赵龙这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赵龙主动要求,他今晚就会自己上。
赵龙有没有“替”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玄没有让他“替”的打算。
对荆白来说,这都不是需要思考的事情。
这种验证机制的关键举动虽然冒险,但如果成功了,最后是一定计入到副本进度的判定中的,他不可能因为赵龙的主动加入就自己退出。
赵龙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虽然和他计划的不一样,但是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就是好事。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意按荆白的计划来办:“好,等下了山,天一黑我就来找你。”
荆白“嗯”了一声,他似乎并不在乎赵龙到底来不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再次独自向前走去。
荆白不想与人同路,赵龙也不勉强。
五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在白天的关系,下山的路上无比顺利,直到他们一行人转过弯道,在吴山的出口处,看见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人。
荆白是最先看见他的,认出他是张闵,却不理解他为什么没头没尾地瘫在这里。
他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张闵听见脚步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像惊弓之鸟般瞪着眼睛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荆白没有表情的脸吓住了,他又连滚带爬地退了几步,把路给荆白让了出来。
赵龙眼看不对,立即追了上来。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荆白后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脸上已经挂起了那副让人很熟悉的,朴实的笑容。
中年男人用非常和缓的声音,一边慢慢靠近他,一边像日常打招呼似的问:“张闵,你这是怎么啦?”
他的举动让张闵稍微放松了一些,当然,荆白没有再靠近,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赵龙接近张闵时,已经注意到他满头是汗,脸色惨白,眼镜松松地挂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来极其凌乱,和他平时表现出的那副眼镜精英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赵龙还闻到一股不太好的气味,目光下意识地往张闵下半身转去,果然那一块的工装已经打湿了。
赵龙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多了这样的人,典型的吓破了胆。
但是这不是外面,是塔里。能过到第三层的人,多少受过些历练,胆子不该这么小。
张闵到底看见了什么,竟然吓成这样?
他再次抬手,转过脸去给后面的几个人打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走近,免得给张闵造成更大的刺激。
他做手势时,张闵就一直在旁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像是忽然回过神了,在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
赵龙尽量平和地问:“张闵,你看见什么了?”
张闵瞪得圆圆的眼睛里,两个白多黑少的眼珠呆滞地移到赵龙脚踩着的地方。
即便赵龙双手全力架着他,他还是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
赵龙看见他嘴一张一合的,像是想说什么,又憋在胸腔里,挤不出声,就凑过去细听。
他听见张闵用恍惚的,破碎的嗓音喃喃地说:“她、她她她、她化了——”
化了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一说出来,像是激活了什么恐怖的记忆一般,张闵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她——她化了!!!!!!”
第142章 建筑队
下山再轻松,看见张闵这样也顾不上轻松了。
赵龙毕竟年纪大了,他温和地安慰了张闵一阵,等他的情绪平复一些,就让崔风和宋不屈把张闵搀了起来,一道往回走。
宋不屈今天刚被张闵骗了,现在还得架着他走路,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情愿。
但是看见他这样,又难免觉得可怜,一面扶着踉踉跄跄的张闵走着,一面小声问旁边的崔风:“他到底什么意思啊,谁化了?怎么化的?”
崔风从他说话气就直冲他吹胡子瞪眼,生怕他又刺激着了张闵,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张闵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濒临崩溃的神智恢复了一些,想起了当时看见的那个场景。
凤琴穿的还是那身红裙子,红得刺眼,她太不稳定了,张闵不想走到她前面去。
在知道凤琴吃了房主之后,他心里其实非常后悔,早知道那两个包子他就留着自己吃了,凭空和她扯上关系干什么!
他想用凤琴试探房客之间是否能吃对方的食物,以及身体素质的下降和吃进去的食物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前提都是凤琴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触发了必死条件的疯子!
如果她横竖都要死,那就连做试验品的价值都没有了!
张闵心里恨得直咬牙,但凤琴这女人疯得厉害,连房主都敢吃,张闵其实很怵她。
他当然只能走在凤琴身后,除了要看她的结局以外,当然还因为他不敢把自己的背后留给这么一个不稳定的人。
他只好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缀在凤琴后边,还得分心看脚下,以免冷不丁地摔一跤。
要是从山上滚下去,这伤可不是轻的,明天登山,恐怕就真得“爬”着上来了。
他跟在那个红影背后,走一阵,就抬起头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凤琴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走在前面,时不时还风情万千地转过来冲张闵笑一笑。
张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不敢得罪她,每到这时候,就勉强笑着挥挥手以示友好。
凤琴建房子的地方原本就在山脚,他们碰见的地方,离山下已经不远了,就这么走了几分钟,张闵就看到了吴山的出口。
说实话,他当时松了口气,因为跟在凤琴后面走的感觉实在是太特么诡异了。再多走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晚上都要做噩梦。
这时,张闵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就蹲下来系了一下。
系个鞋带需要多久,也就三十秒吧?
但当他站起来时,他发现前面那个穿着红裙子的,窈窕的女人背影忽然……变远了许多。
他意识到这不正常。
因为凤琴腿是瘸的,她根本走不快!
如果不是张闵为了跟在她后面观察,一直刻意保持着很慢的步速,他早就该追上她了。
张闵发现了不对,就往前追了几步——但是,他走得更近时,他的腿就开始发软了。
因为往前多走几步之后,他忽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
他之所以觉得凤琴走远了,是因为她的身形变小了一圈!
因为整个人体都变小了,所以给他的视觉造成了误差,就以为她走得更远了。
张闵反应过来之后,就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眼看出口近在眼前,他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但是凤琴都这样了,竟然还没有停下!
她还在往前走!
那原本纤细窈窕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就这样在张闵惊恐万分的注视中,一点点地塌陷下去……
张闵颤抖地说:“你见过那种烛台上的,很粗一根的红烛吗?她就像那样的。
“一个人,就像一根被烧干了的蜡烛,点点滴滴地往下漏。漏下来的东西化进地里,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人呢,就塌得像烧熔了的蜡,越来越小……”
“你们刚才踩过的地方,都有她的痕迹。”
人都开始化了,自然不会是活着的了。
那还在一瘸一瘸走路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闵站在原地不敢动,他不想看,但连眼睛都不敢闭,唯恐下一秒出现什么事波及到他自己,到时候他又反应不及。
走到出口位置的时候,已经化得不成人形,大约只有半人高的“凤琴”忽然停下了脚步。
张闵整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了,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像人了,但是这个动作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意味着她要回头了!
张闵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他忍不住地想往地上瘫,现在只维持着自己站好不倒下,他就已经尽全力了。
别回头别回头别回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如果脑内的念头可以变成文字,张闵的祈求大概已经可以堆到整座吴山那么高。
但是他祈求再多遍也没有用。
他不敢闭上眼睛,而那半截“凤琴”已经缓慢地、缓慢地回过身。
宋不屈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张闵两眼发直,神色恍惚,他嘴里还在说:“红的、白的、黄的,几个色块溶在一起了……”
背影还能看出来那条红裙子,可转过来时,正面都化得不成样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闵就是能感觉到,那东西还在看着它。
张闵已经站不住了,他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那东西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融,像一大团烧化了的蜡,可是光看那几大团的色块,就知道它还维持着那个回头的姿势,还在注视着自己。
张闵抖若筛糠,□□都湿了,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电光石火地捕捉住了一线思绪。
他脸上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起哆哆嗦嗦的右手,对着那东西晃了晃。
“嘻嘻嘻嘻——”
他耳边似乎掠过一串女人的轻笑声,随后,那团“蜡”宛如烈日下的雪,顷刻间消融在地上。
张闵呆呆地看着那里的土壤、生长着的青草碧树。
没有女人,没有红裙子,没有滴漏下来的血肉的痕迹……
这座山、这里的一草一木,将她吸收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的妈呀……”
宋不屈扶着张闵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他之前还嫌弃张闵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还弄脏了工装,但想想自己要是遇到这么恐怖的场景,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闵现在全靠宋不屈和崔风扶着才能直立行走,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好在他的听众都很认真,也都听明白了。
荆白认真整理了一下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张闵的描述,他有种感觉……
凤琴的重点,似乎不在“化”上。
张闵遇见的凤琴虽然吃了房主,还保留着正常的人类形态,当然,她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但她显然想从吴山出去——或者说,从副本出去。
但最后,她融化在了吴山的出口处。
从吃掉了房主开始,她就再也走不出吴山了。
这是荆白第一次注意到吴山这座山本身的问题。
房主、房客,还有吴山……
荆白有种预感,只要破解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就能从这个副本出去了。
“我说,我的房子都到了,你到底住在哪啊?”宋不屈眼巴巴地路过了自己的木屋,他忍不住用肩膀抖了抖还在喃喃自语的张闵。
这也是他们头一次在天还没黑的时候下山。木屋还没点灯,没有灯光的指引,几十间同样的木屋就很难分辨了,宋不屈和崔风还扛着张闵这么个大男人,难免有些不耐烦。
但是看张闵这样,显然也已经失去了自己找回木屋的能力。
赵龙叹了口气,看他这样的精神装态,也不知他能不能撑过今晚。
宋不屈的房主小羊正等在门口,看到他来,高兴地“咩”了一声,直扑到他脚下,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也打开了。
“哎,小心我踩着你!”宋不屈惊呼一声,神色却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赵龙走在他们三个人前面,也不知是否出于职业习惯,他是唯一一个记得张闵房间方向的人,但具体是哪间,天亮的时候,他也认不出来。
“反正门口都有房主等着,还是把他送过去吧。”赵龙用商量的口吻对崔风和宋不屈道:“如果把他放在这,还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样。”
宋不屈和崔风都点头同意了,都把他搀下来了,现在这样,也算是送佛送到西。
张闵住得也够偏的,送他回去的路上,他们又先后路过了小诗和崔风的门口,小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张闵说的东西给吓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她表示想回去休息,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龙是因为要给宋不屈和崔风指路,至于荆白,他住的木屋的方向和张闵原本就不是一道的,他跟在三人后面,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直到听见“嘎吱”一声,宋不屈和崔风同时吁了口气,在张闵那只大鸟冷厉的目光的注视下,将他送到了自己的木屋。
等大鸟进了屋,木屋的大门就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荆白抬头看去,现在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暮色西沉,唯有天际的层云还留恋着太阳的余晖,在洁白的身体上泛出一层红晕。
吴山,还有远处连绵的众山,都笼罩在这层瑰丽的光晕下,青碧的山色同薄暮的浅金色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幅色调温暖,美不胜收的画卷。
崔风情不自禁地道:“这还是我头一次站在山脚下看夕阳呢,真美。”
宋不屈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是啊,要是不要命就更美了。”
崔风那点观赏风景的雅兴被他兜头一盆冷水浇没了,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伸出手臂,让小鸟停到胳膊上,哼了一声让那个:“小屁孩,就会破坏人兴致。”
他注意到赵龙正把自己的鸟捧在手心里,像是在观察什么,便好奇地问:“赵哥,你看什么呢?”
赵龙道:“哦,这会儿没事,正好今天它长大了一点儿,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鸟。”
崔风“哦”了声,宋不屈却插了一嘴,他语气很诧异:“你们都没认出来?这不就是最普通的乌鸦吗,我们学校植被好,可多了!”
他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小羊,爱不释手地揉着它的毛,忽然觉得周边有些安静,才发现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崔风道:“你知道是乌鸦,怎么不早说?”
宋不屈莫名其妙地道:“你也没问啊……我昨天没认出来,今天长大了点,就认出来了。”
荆白道:“你确定吗?”
作为房主的动物总共有四种,那似虎似豹的小兽,并不像是荆白认知中存在的动物,大鸟的品种,也只能看出是某种猛禽,认不出是哪种具体的鸟。
荆白和赵龙都感觉小鸟和小羊应该有某种含义,但是幼鸟呈浑身灰黑色的鸟类实在是太多了。
荆白就不说了,赵龙不是林业方面的警察,看了半天也认不出来,谁知宋不屈竟然一语道破。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宋不屈挠了挠脸,嘟嘟囔囔地道:“我们学校乌鸦特多,人家都说看见喜鹊不挂科,我们学校都见不着喜鹊,只有乌鸦,就这样大小的,我们学校春天遍地都是……
他越说越肯定,手中摸着自己的小羊,眼睛却盯着赵龙递到他面前的小鸟,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是乌鸦!”
荆白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小鸟真是乌鸦,乌鸦和羊,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①
一个女人的声音叹息似的从背后传来:“原来如此……”
第143章 建筑队
荆白转过头去,他早就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只是本来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对方要听,那就听吧。
来人正是方兰,她迎着四个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这条路是我回我屋子的必经之路。”
比起她的道歉,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举足轻重。
宋不屈不解地挠着脸,他没听懂这话的含义,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显得好像自己很文盲的样子,但是赵龙和崔风已经迅速明白了方兰的语意。
两人异口同声道:“孩子?!”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非常惊讶,宋不屈疑惑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孩子?”
方兰耐心地解释道:“羊羔跪乳,是指小羊会跪下喝奶;乌鸦反哺,是指当乌鸦年老,不能再去寻觅食物的时候,年纪小的乌鸦会反哺食物给它。
“在古代,这两种动物都是孝顺父母的典范。”
她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头发,冲众人歉然微笑:“当然,我不能保证这一定是对的。但这两种动物之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联系。”
宋不屈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羊羔颠了颠,他显然并不相信:“……你是说它是我的孩子?拜托,我虽然很喜欢它,但是我和它有物种隔离OK?”
小羊羔被他抱着,一点也不挣扎,反而亲近地“咩”了一声。
崔风和赵龙的房主都是乌鸦,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绕着自己飞的毛茸茸的小乌鸦,神色都变得很复杂。
方兰将宋不屈的满脸不服气看在眼里,她平和地道:“人当然生不出动物。我指的是,我们在这个副本中扮演的角色。”
荆白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从方兰揭晓谜底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副本中方方面面的暗示,都告诉他们,羊羔和乌鸦是一个阵营,小兽和大鸟是一个阵营。
如果羊羔和乌鸦代表的是孝顺的孩子,那么小兽和大鸟,显然就是不孝顺的。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要求房客,也就是“父母”修房子。
“不孝子”送的砖更多,相比之下,张闵、窦松、小诗这几个人的衰老速度也更快。
“孝子”送的砖更少,但荆白、赵龙他们几个人在自己本身年龄的基础上,也出现了衰老的表现。
但是送的砖多的,吃得也好,用红布篮子装着;送砖少的,吃得也差,用黑布篮子装着。
除了填饱肚子,食物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寓意?
在两个阵营分明之后,荆白反而更想不通了。
如果食物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那“孝子”阵营的就该送得多;“不孝子”阵营的就该送得少,这样才符合他们各自的立场。
但现在实际情况是反过来的。
那么,食物的作用也是反过来的吗?这些房主送来的食物除了让他们维生,也会同样使他们变老?
这就是荆白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
他特地留下了中午的一半食物,也是为了这个。
不过有了方兰提供的信息,至少眼前的线索变得更加明晰。
几人梳理了一阵,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只好各怀心事地离开。
赵龙走之前给荆白递了个眼色,荆白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晚上的计划不变。
天黑之前,荆白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羊应该是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了他很久,隔着老远,荆白就听见了它急切的“咩咩咩——”的声音,还有哒哒的脚步声。
它竟然还会跑出来迎接?
知道它在副本中扮演自己“孩子”的角色,荆白多少觉得有些微妙。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羊的头,得到一连串亲热的舔舔,手都抖了一下,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僵硬地悬在空中。
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食物,是两个黄澄澄的粘豆包,配了一碗很稀的米粥。
豆包的味道很香,荆白中午吃的那一个窝头早就已经消化了,此时腹中的空虚感让他觉得很不习惯。
没有见到食物之前还好,看到食物却吃不到,感觉就更难受了。
荆白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食物,他最后只把那碗清水一样的粥几口喝了下去,粘豆包则原样包了起来。
他打包时,小羊就在一边不作声地瞧着,像白天一样,它很安静,也没有强迫荆白必须吃完。
荆白瞥了它一眼,也像白天一样,将粘豆包拿到它鼻子前面晃了晃。
小羊那湿漉漉的鼻尖凑到近前嗅了嗅,仿佛能闻见食物的香味。
荆白双目灼灼地盯着它,小羊乌黑的眼珠也静静地看着荆白。
它始终没有张口去触碰食物。
荆白在那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动物除了本能以外,还有可以表达感情的“眼神”,但这只羊的确让他感觉到了那种温顺到近乎可怜的情绪。
它就这样凝视了荆白一会儿,最后默默将头别到一边,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
荆白没有勉强它,将粘豆包收了起来,和之前的窝头放在一起。
小羊却没有离开,荆白坐在餐桌旁,它就蹲在荆白脚边,好像格外舍不得荆白似的。
荆白也发现它今天格外粘人,见它不走,就变心不在焉地揉了几把羊羔背上柔软的白毛,心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始终想漏了什么关节。
如果说他们和动物们表面上“房主”和“房客”的关系,还有必要存在一个“中间人”,那么对于他们真正的角色,“父母”和“孩子”之间,中间人存在的必要是什么?
眼前的一切仿佛清楚了一些,却又好像还是隔着一层雾,荆白想不明白,
他自顾自想着事情,小羊就安静地依偎在他脚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木屋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
荆白抬头看向窗外,果然,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
自从进了副本,这里的天气一直是晴朗的,夜里也不例外。
天已经黑透了,夜空像一层深蓝色的幕布,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颗星星,一轮明月朗照在上空,洒下如梦似幻的清辉,让这夜晚也不显得很昏暗。
荆白看向门口,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不多时,门口笃笃笃地响了三声,荆白拍了拍小羊,让它从自己脚边走开,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隔着门板低声问:“谁?”
外面稳重的男声道:“是我。”
这声音一听就是赵龙,他如约前来,看来是真的主意已定。
他甚至还不知道荆白今晚的计划,竟然也就这样来了。
对言出必行的人,荆白向来是尊重的。他打开门,赵龙站在门外,除了他寸步不离的小乌鸦,他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荆白皱起眉:“方兰?”
赵龙尴尬地道:“路上遇见的……”
事实上方兰更像是知道他们有计划,故意站在集合的地方等的,那里是差不多就是各个木屋之间的路□□汇处,去哪儿都很难不路过。
赵龙被方兰遇到之后,不知道她的用意,便只说自己是出来散步消食,还故意在外面绕了几圈,但是方兰始终不走。
赵龙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着急起来,他担心耽误荆白的时间。
方兰跟着他转了几圈,便说走够了。
赵龙原本松了口气,以为她要回去,方兰却压根没往自己木屋的方向走,径直朝着荆白木屋的方向去了。
赵龙:“……”
赵龙没奈何,只好跟在她身后,方兰在他前面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微笑着道:“下午那会就感觉你们晚上有计划,我能一起去吗?”
她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拒绝她不成?
赵龙见瞒不住,只好叹了口气:“等到了看路玄怎么说吧。”
因此荆白打开门,就同时看到了两个人。
方兰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虽然还是那身工装,头发却已经梳得一丝不苟,看着不像下午那样憔悴疲惫。
面对荆白审视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地道:“我是来征求合作的,不是来耍无赖和结仇的。如果你们的计划真不方便带上第三人,我也可以现在回去。”
赵龙和她在木屋周边散了半小时的步,现在已经没脾气了,只摇头表示自己不发表意见,等荆白的决断。
方兰话虽说得客气,神态却十分从容,似乎并不担心荆白拒绝她。
眼前的青年站在木屋中,抱着双臂,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
木屋暖黄的光线从背后照到他脸上,也未能让他的神色显出丝毫缓和,反而多出一种金属般沉静冷硬的质感。
方兰强作镇定,任由那锐利的目光沉默地打量着自己,直到他缓缓开口,提出自己的条件:“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年龄。”
饶是方兰这样的聪明人,清秀的面容上,表情也禁不住空白了一瞬:“……啊?”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从赵龙脸上一扫而过,控诉地看向荆白:“你有年龄歧视?可是——”
赵龙看上去可比她年纪大多了!
莫名中枪的赵龙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直说你真实的年龄吧,有用。”
方兰疑惑地看向荆白,荆白确认道:“嗯,和今晚计划有关。”
方兰也不啰嗦,痛快地道:“36。”
这下不止赵龙,连荆白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刚进副本时,他看方兰的脸,判断她不超过三十岁!
方兰似乎习惯了这种目光,微笑道:“没错,这是我的真实年龄。好了,现在能告诉我,我们今晚要做什么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跟我来。”
第144章 建筑队
他说完,一马当先走了出去。小羊迈着蹄子紧随在后,方兰一脸的不可思议,意思是“连你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赵龙没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跟上吧。”
两人跟在荆白身后一起向外走,清淡的月光下,前方青年那个纤细的影子被拉成一个长条,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隔着几步远,方兰低声问赵龙:“他一直都这样吗?”
赵龙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方兰的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孤独的影子:“就……一个人。”
赵龙愣了一瞬,道:“好像是吧。”
这几天,对路玄的短暂印象里,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
如果昨晚不是他主动找上来和对方结盟,他和路玄估计连这点关联都不会有,更别提像今晚一样加入他的行动了。
路玄显然不是什么心术不正的人,却似乎也不打算和别人有任何瓜葛。
就好像……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在身后两人复杂的目光中,荆白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方兰站在这片空地里左右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她刚才就是站在这儿守株待赵龙来着。
赵龙观察了着四周:“就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荆白向他确认:“食物带了吗?”
赵龙摸了摸口袋:“带了。”
荆白点了点头,他没再卖关子,对两人道:“不需要做别的,在这里过一夜就行。但是不能回房间,也不能休息。”
方兰奇怪地问:“为什么?”
荆白想起她正好是36岁,相对16岁的宋不屈、20出头的崔风、50多岁的赵龙,是相对中间的年龄段,便问:“昨天到今天,你的身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方兰道想了想:“你是说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我确实感觉到体力下降了,特别容易累,爬的时候气上不来……”
但她早上就问过一起的小婉和小辉,发现都差不多,加上其他人也时有抱怨,她就觉得是因为副本吃的东西太少,精神压力大,又有爬山这样的体力劳动等多重原因导致的。
到这个阶段,荆白无意隐瞒,把体力下降的程度可能和身体衰老有联系告诉了她,见方兰眉头深锁,神色惊疑,便道:“这只是我的推断,你也可以选择不信。”
方兰道:“等等,我缓缓……”
她也不说话了,用力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这似乎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看上去正在消化荆白的结论。
赵龙明白了荆白的意思,问:“你是不是怀疑木屋有问题?”
其实恰恰相反。
这个副本露出马脚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表面上,他们每天的生活无比规律,上山之后,只要搭完了房主送来的砖块,不违反中间人的规定,就能活着下山。
虽然必须和房主共同居住在木屋里,但房主都是动物幼崽,每天还定时定点给他们准备食物。
这个副本甚至连天气都很好!
他们上山盖房子时,除了自己的体力,几乎不存在任何阻力,在副本中的每一天,都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一切都正常而平静地进行着,直到现在都有人觉得,只要修好房子,就能从副本中出去了。
但一旦意识到了危险,就会发现这个副本中看似时间充裕,其实留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并不多。
以荆白这么敏锐的观察能力,在副本的规则中也很难得到更多线索,只能想方设法排除可能的因素。
好在,这个副本难就难在很规律,容易,也容易在它很规律。
这里的生活很简单,只要能及时意识到问题所在,就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排除可疑因素,木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荆白向两人列举了一下:“我想过了,和变老相关的,可能的因素有食物、木屋、砖块、工装和睡眠。”
除了砖块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其他的因素都是可控的。
之所以将木屋也列入怀疑范围,是因为荆白总觉得自己进入副本之后的两个晚上都睡得很沉——过于太平的晚上,总让他怀疑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
而且在入睡之前,身体并没有出现衰老的症状,说明一切都是在睡着之后发生的。
如果不睡觉,甚至不在木屋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吗?
他一说完,方兰也明白路玄为什么迅速地同意了她的加入。
她今天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好,她不喜欢自己这种疲惫凌乱的样子,下班以后特地洗了个澡。
因此和赵龙一起来找荆白时,她没有穿工装,等于自带了一个可以控制的变量。
赵龙和荆白则和商量的一样,两个人今天都特地留出了食物。
三个人围坐在晴朗的夜空下,月明星稀,清风朗朗,在无垠的深空下,一切都变得渺小而宁静。
方兰笑道:“真有意思,除了没有帐篷,倒有点野营的感觉。”
事实上,这里比野营还要舒服,因为除了房主之外,这个副本没有动物,地上连昆虫都少见,也不用担心喂蚊子。
小羊已经在荆白脚边睡下了,它没有返回木屋,也并不嫌弃这里没有它的大篮子床,直接睡在地上。
方兰的小羊也一样,依恋地卧在她身边,方兰偶尔看过去时,目光都十分复杂。
赵龙的鸟则直接站在他肩膀上,头埋在翅膀下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香。
或许是出于某种默契,谁也没有提起在外面过一整夜可能会遭遇的危险,好像现在就是童话中美妙静谧的仲夏夜。
三人都不是多话的人,静了好一会儿,谁也不出声。
再次打了个哈欠之后,方兰忍不住道:“能不能说说话?我觉得我快睡着了……”
赵龙以前办案子那会熬惯了夜,这时也是双目炯炯,顺口道:“说什么?”
方兰说话间又打了个哈欠,含着困出来的眼泪道:“说什么都行,我真的快睡着了。实在没有熬夜的习惯……”
赵龙乐了:“你什么职业啊,现在的年轻人不都爱熬夜吗?”
方兰自嘲道:“我是语文老师,也不算多年轻了。每天都得很早起来盯学生早读,所以晚上都睡得也早。”
赵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教师的话,一般生活习惯确实很规律。
聊天让方兰困顿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诧异地道:“你呢?你们这个年纪的,不应该比我睡得还早吗?”
赵龙笑道:“我这也是职业习惯。我是警察,经常值夜班。”
方兰于是也恍然大悟。
两人说着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都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荆白。
荆白耳朵虽然在听他们说话,脑子里却还想着副本的事情,忽然感觉到两道目光注视着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方兰小心翼翼地问:“路玄,你是什么职业的?”
荆白沉默了片刻,看着两人求知的眼神,最后道:“……不能说。”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
方兰:“!!!”
赵龙:“!!!”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和自己想得差不多,赵龙飞快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问的。”
方兰也神色凝重地道:“我也是,我一定会保密的。”
荆白:“?”
这两个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荆白心中有些疑惑,但看他们表情十分严肃,又再三表示信息不会外漏,便维持着漠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赵龙说话时声音大了些,睡在他肩膀上的小乌鸦不耐烦地扇了扇翅膀,绒毛掠过赵龙的脸,他忍不住斜着眼睛看了它一眼。
“我有个问题,”他忽然对荆白道:“刚才列举的几个因素里面都没有提到房主,但是,万一就是它让我们变老的呢?”
荆白低头看着睡在膝头的小羊羔,它看上去睡得很熟,姿态天真而酣甜。
他脸上露出不明显的讽刺之色,形状美好的嘴唇微微一勾:“不是万一。”
从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衰老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问题肯定出在房主身上。
他对两人解释道:“早上起来的时候,你们应该也发现,所有的房主都比之前长大了。”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副本的时间流速比正常更快,直到他发现自己也在一夜之间经历了身体的急速衰老,并且迅速将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赵龙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同样的一夜时间过去,对“房主”来说,他们只是缓慢地成长;而对他们这些“房客”来说,却是飞速地衰老!
但正常情况下,动物的寿命是远逊于人类的。如果只是副本的时间流速有问题,先死的也不应该是他们。
方兰的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小羊身上,她那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面露惊骇:“所以你认为,在这个副本中,我们通过某种方式,被迫将原本属于我们的寿命转移到了‘房主’身上?”
荆白点了点头,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沟通起来并不困难。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的转移方式就是建房子。
荆白是为了彻底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才列举了几种可疑的因素,并选择在今晚一一排除。
但如果其他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只剩食物和砖块,荆白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困局。
如果真的将建房子这件事作为转移寿命的媒介,在中间人寸步不离的监督下,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种转移呢?
荆白没有丝毫头绪,复杂难言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睡梦中的羊羔。
这件事情的转机到底在哪里,难道他要指望和一只羊之间的、虚无缥缈的“亲子关系”吗?
第145章 建筑队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当然,主要还是赵龙和方兰聊得多,说着话时,仿佛夜晚就不那么孤独漫长。
从过了河之后,这个副本的自然环境是不差的,只看吴山,也知道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这样的天气,夜里自然也不会冷,只是赵龙坐着实在无聊,见方兰坐着又直犯困,便主动提议去找几根树枝来生火。
主意是好的,而且活动起来好歹有事儿干,但没有打火机和火把的情况下,想生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钻木取火虽然是个人人都知道的成语,但现代生活娇生惯养出来的现代人可没几个会干这活儿的。
方兰狐疑道:“能行吗?火可不是谁都能升起来的……”
赵龙冲她笑了笑,信心满满地道:“放心吧,我是农村长大的,小时候常在山里到处跑,早就会了。”
荆白只提醒了一句,叫他不要走远,赵龙点点头,他拒绝了方兰的帮助,自己起身去挑树枝。
赵龙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在月光能照见的地方,他只在方兰和荆白的视线范围内打转——赵龙还记得昨晚荆白告诉他的山魈的事情。
一把年纪了,他倒不怕死。
但要是为了生个火,就莫名其妙被山魈给迷走了,那他可就太不划算了。
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方兰和荆白就见他在地上挑挑拣拣,一时拿起一时放下的,没一会儿就捡了几根树枝回来开始钻。
他拿着两根木头钻的时候,荆白难得地表现出了感兴趣的意思,探过头来看着,被他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倒让本来只想打发时间的赵龙难得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荆白只是觉得有些新奇,他总觉得赵龙的手法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何况在副本里,这也说得上是一门实用技能。
赵龙说的不是假话,他手法非常熟练,当然,也可能是本来树枝就很干燥。没过多久,竟然就钻出来火星子,方兰咳嗽了两声,笑着说:“你可真有一手,我都闻到烟味了。”
没过多久,赵龙竟然真的生起了一团小小的火!
或许人的本性都是趋光的,荆白没觉得怎么样,但是他发现,被火光一照,赵龙和方兰都明显地精神一振。
方兰起身去捡了些草叶枯枝,给这小火堆添柴,这一来,火也燃得更旺了。
赵龙还伸手感受了一下火焰的温度,虽然之前也没觉得冷,但是火一燃起来,真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这一番动作下,他们的房主都醒了过来。
不过毕竟它们不是普通的动物,两只羊,一只乌鸦,见着这火堆竟然也不害怕,动了几下,见自己的“房客”还在跟前,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小堆火焰像是新生的希望一般,连它燃烧时那毕毕剥剥的声音,好像都透出一股生命的力量,照着众人的脸庞神色都显得柔和起来。
方兰和赵龙又有了闲聊的兴致,方兰问赵龙生火的技巧,觉得以后的副本里也用得上,荆白对这个有兴趣,也耐心地听起来。
赵龙讲了一下什么样的树枝容易燃,还笑着自嘲:“白天的时候感觉还不那么明显,到晚上这会儿,才发现眼睛是真花。刚才捡树枝的时候,差点连树枝的样子都看不清了,好险没摔一跤!”
荆白怔了片刻,脸色忽然变了:“你的视力和白天的时候差距明显吗?”
赵龙只是随口一说,被荆白一追问,他愣了一下,神色也变得震惊起来。
他手里还握着树枝,喃喃道:“……确实是不如白天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
方兰失声道:“所以,和咱们睡不睡也没有关系?只要到了晚上,就会变吗?!”
想来竟然很有道理。
身上穿的工装,睡觉的时候多半会直接脱掉,觉可以不睡,东西也可以不吃,甚至不能保证人一直待在木屋里。
但他们总不能不在副本中过夜。
荆白轻轻摇了摇头:“不对。”
赵龙紧接着也反应过来了,也是,如果真的是晚上副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就算变化的幅度不大,以他身体的实际年龄,一定在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
早在满五十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大一岁都不一样。
可第一夜过去,他没有丝毫感觉,说明不是每个夜晚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而是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而他们昨天白天做了什么?
只有两件事,盖房子,吃东西。
荆白还是觉得不是因为食物。
因为早上的时候凤琴说过,她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可她当时的样子,比小诗等吃了很多东西的人还要差得多。
如果食物真的有问题,那她应该不至于那样。
方兰对凤琴早上的模样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她早上来时和凤琴打过招呼,凤琴草草应了一句,就急切地问她有没有多余的食物,哪怕给她一口也行。
“她当时都快哭了,说饿得难受,浑身都是酸疼的。”方兰五味杂陈地道:“我当时多少觉得她在装可怜,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而且我也实在没有吃的……”
等荆白说了衰老的事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误会了凤琴。
她越说神色越是复杂,叹了口气道:“今晚出来的时候,我看了她的房间,灯都灭了。今天就没了她一个,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的。”
她语带叹惋,荆白没说话,连赵龙也沉默了。
按张闵看到的,凤琴死得着实惨烈,赵龙见方兰颇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意思,更将嘴闭紧了,免得给她更大的精神压力。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方兰低着头,忽然嗅了嗅:“什么东西那么香?”
她惊讶地抬头看,竟然是赵龙和路玄两个人挑了根干净的树枝,把食物串宴山亭在火上烤,阵阵香味简直要把人馋虫都勾出来了。
她盯着火堆发呆时,荆白和赵龙没有闲着。
确认衰老和食物无关,荆白便低声对赵龙道:“你记住你此刻的身体的感觉,尤其是比较明显的感官,再把你攒的食物都吃了,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赵龙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对着火堆看起了自己的掌纹。
这是早上的时候崔风告诉他的,抱怨说这个副本连消磨时间的地方都没有,他等下班的时候无聊得把自己手指上有几个簸箕几个斗都数出来了。
下午闲的时候,赵龙也看了一下,结果老花眼让他十分尴尬:指纹这个东西吧,近了看不清,远了看不见……
他对着光看时,手上只有掌心里纵横交错的掌纹能看清晰。
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能考他的视力,赵龙索性就用掌纹来检验。确定了自己现在大概在什么距离能看清之后,他对荆白点了点头,就开始进食了。
赵龙晚上的食物是两张油炸过的馅饼,对此他早有准备,取了一根干净点的细树枝,在火上过了一下,没一会儿就将饼烤热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荆白看了看自己的食物,他暂时没急着在火上加热。
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以他的年龄,就算今晚的时间流逝加快,他恐怕也难有赵龙这么清晰的体感。
只是他也不知道赵龙能不能吃他的食物,索性暂时将这些东西搁置到了一边。
赵龙吃饭本来就很快,再加上他饿了,几乎是瞬间就将食物消灭干净了,将一边的方兰看得目瞪口呆。
荆白也紧紧地注视着他,见他吃完了,立刻道:“试试。”
赵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这个年轻人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好像自己吃下去的不是两张大饼,而是什么不能被辜负的重任似的。
他闭目片刻,才郑重地睁开双眼,用刚才同样的角度观察自己的掌纹。
荆白专注地看着赵龙的脸,方兰显然不太明白两人之间的官司,只是看荆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龙,便也不自觉地看向了中年男人那张五官平凡得几乎叫人记不住的脸。
在两人的注视中,赵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方兰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掌凑得离脸近了一些。
不是错觉!
赵龙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惊疑地抬头对荆白道:“变了,真的变了!我觉得我的视力比刚才恢复了一些!”
两张饼下肚之后,再从同样的角度看同样的东西,赵龙明显感觉到视线中自己的掌纹变得更清晰了!
他连呼吸都忍不住粗重了许多,因为他感觉自己甚至比白天时都要好一些!只是差距不是太大,他也不敢确信,但是比刚才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荆白点了点头,他看上去非常平静,但如果在场有熟悉他的人,就能从那俊秀的眉目中观察出来,他其实放松了很多。
方兰还有些迷惑,赵龙已经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荆白,果然,把注押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是没错的!
在所有人都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显然已经领先众人一步,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有了赵龙的佐证,荆白已经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
他淡漠的目光扫过劈啪作响的火堆,扫过两只熟睡的羊羔,还有被赵龙捧在手心里的,毛绒绒的小乌鸦。
眼前的两个人都在等着他揭晓答案,荆白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不是时间的转移。”
赵龙和方兰紧张期待的目光中,青年用他一贯冷静镇定,如同清泉一般的嗓音,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是交换。”
“这些动物通过副本,把我们的寿命,和它们进行了交换。”
第146章 建筑队
他说完之后,全场的气氛就像凝固了一般,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赵龙捧着小鸟的手抖了一下,方兰也不禁低下头去看卧在她膝头的小羊羔。
茫茫的旷野中,只有这一小堆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给无穷无尽的黑暗带来一丁点微光。
最后,还是赵龙整理了一下思绪,咳嗽了一声,率先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之所以会变老,是因为寿命被它们拿走了?”
赵龙眼神微妙地转向手心中还在熟睡的小乌鸦,荆白点了点头。和这两人比起来,他看着羊羔的表情就很冷漠了。
其实从早上看到羊崽长大了开始,他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对,直到通过赵龙确认身上出现的症状不是普通身体不适,而是衰老的征兆,他就觉得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但当时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衰老的原因未必是因为盖房子,所以他选择了把食物攒下来,再单独抽出一晚上的时间,用来确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房客的衰老。
现在等食物的作用发挥出来,他就很确定这个副本的运作机制了。
动物有四种,两个阵营,都在幼崽阶段。
羊和乌鸦是孝子阵营,小兽和大鸟是不孝子阵营。
如同“中间人”所说,每天运来的砖的多少,是由这些动物房主决定的。
如果砖等于一定量的寿命,也就是说,要换他们多少寿命,是房主说了算。
而他们这些房客兼工人,将送来的砖块搭建成房子,就等于亲手完成了这个交换寿命的仪式。
在这个寿命交换的过程中,交易规则是,无论房主送来了多少砖块,在日落之前他们都必须搭完,由“中间人”进行监督。
像罗小兵这种在入夜前没有完成砖块搭建的人,就等同于违背了规则,所以他死了。
赵龙忽然道:“把日落作为分界线,是不是因为天一黑,我们的衰老也就开始了?”
“对。”荆白不禁看了他一眼,这一点也是他发现赵龙夜晚开始衰老之后才想明白的。
方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么看来,白天时是交易时间,到晚上就进入了结算时间。
“从他们送来砖块的那一刻起,我们付出的寿命就确定好了。等太阳落山,进入结算时间,那时候还没完成搭建的,是不是就算做交易失败?”
荆白点了点头,太阳落山之后,他们通过建房子交易出去的寿命就会开始逐渐流逝。
赵龙疑惑地道:“不对吧,如果晚上是结算时间,那为什么我吃完东西还会觉得身体有好转呢?”
荆白道:“按这个规则,食物就是我们用自己的寿命换回来的,当然可以自由决定支配时间……”
砖搭好之后,他们支付出了自己的寿命,房主们才会提供食物给他们,这些食物就是动物交换出的寿命。
他们拿到这些食物时,已经提前支付过代价了,自然可以随便支配。
方兰眉头紧锁,她想了一阵,还是提出了质疑:“有个地方说不通。既然我们的动物是孝子,为什么提供的食物也这么少呢?”
她的手还放在小羊软绵绵的身体上,不自觉地抚摩着,荆白瞥了一眼,道:“因为它们能给出的寿命只有这么多。”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眼前熟睡的动物,同时露出明悟的神色。
的确,从动物的种类也能看出来,孝子阵营的羊和乌鸦寿命都是偏短的;而不孝子阵营的小兽和大鸟现在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但显然都是猛兽和猛禽,寿命也更长,甚至可能达到羊和乌鸦的两倍以上。
房主们给出的砖块更多,换取到的寿命就更多,那么,需要付出的自己的寿命自然也更多些。
但看小诗和窦松这几个不孝子阵营的房客的情况 ,显然,房主给出的寿命必然也少于他们付出的寿命。
甚至,他们的亏空还要大于荆白这几个孝子阵营的房客。
这也是荆白唯一没想明白的一点,这样一来,副本岂不是显得太不公平了?
房主是他们这些登塔的人作为建筑工人进副本时随机分配到的,但现在看来,被分配到不孝子房主的房客,在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副本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太少了!
荆白按自己的房屋进度草草估算了一下,就算小兽和大鸟做房主的人要建的房子更高大,恐怕也在明天就能完工。
而不出意外,荆白等人至少还能再坚持一天。
这一天对于副本来说可不是小事……
荆白还记得在刚进入丰收祭副本的时候,他试探柏易携带的道具和他是否一样,就曾经被柏易一针见血地戳穿他副本新人的身份。
当时柏易曾经强调过,副本在一开始给人的先决条件通常都是非常公平的。
如果能带道具进去,那么所有人的道具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这个副本中,他们虽然没有道具,但是房主并非由他们选择,而是副本直接分配的,也算是副本直接给出的条件。
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存在如此明显的优势和劣势。
除非劣势阵营的人,出副本也比他们容易。
荆白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转向自己的晚餐,那两个他没有吃下去的粘豆包上。
方兰和赵龙见他目光变得悠远,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忍不住道:“你说,路玄说的这个‘寿命交换’的理论是对的吗?”
她总觉得这个分析有些太离奇了,这可是人的时间和寿命,竟然能通过这么简单的方式交换么?!
还是换到眼前这些柔软可爱的小动物身上!
赵龙苦笑道:“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们,我们连这个思路都没有。”
人都会不自觉地被自己的外表欺骗,也会被常规的思路所局限,如果不是荆白从他的症状上率先反应发现关键问题,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五感衰退的原因竟然是衰老!
作为衰老反应最明显的一个人,赵龙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判断。
他见方兰眼神中隐隐带着担忧之色,便道:“你放心吧,我这几天算看出来了。路玄这样的人,真有什么决定,他自己肯定是头一个去做的。”
方兰变得更迟疑了:“可是……”
可她明明看见两个人都留出了食物,路玄却没有吃,只看着赵龙吃下去了!
赵龙反应过来了,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笑道:“你别多想,这机会是我找他要来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方兰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看着赵龙,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荆白站起身来,对两人道:“可以回去休息了。”
赵龙和方兰都是一脸问号:“???”
荆白见两人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解释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衰老的机制,在哪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在这耗着。”
赵龙和方兰对视一眼:“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出去……”
就算知道了副本的来龙去脉,不能出去也是白搭。这换了谁也不能安枕啊!
方兰看了一眼仍在安睡的羊羔,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不会是要杀了它,我们的寿命才能拿回来吧……”
赵龙想起凤琴的下场,脸色一变:“你别冲动,这是违规的!”
荆白道:“我有头绪,但不确定。”
他平淡的目光也看向方兰怀中的羊羔,在他脚下,他的小羊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醒了过来,在他腿上蹭了几下。
荆白注意到,这只羊又长高了一些。
他眼中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冰冷的讽意,专心致志看着他的方兰和赵龙都不由觉得背后一寒。
这时,俊秀冷漠的青年忽然蹲下身来,压低声音对他们说了几句话。
两人听完,方兰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反倒是赵龙显得有些犹疑,看着他道:“要不,还是我……”
荆白没等他说完,直接摇头,果断地道:“不需要。”
话毕,他毫无留恋地站了起来,对火堆边的两人道:“这里不好睡觉,我先回去了。”
他说话间就要走人,赵龙忙道:“别急,你带上这个!”
已经带着羊走出去几步的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猝不及防被赵龙塞了根点燃的树枝在手里:“这也没有火把,你凑合用吧,回去的路上好歹有个照的。”
荆白满脸莫名地拿着树枝,他甚至还没走出去一步,那树枝上的一星火焰就熄灭了,冒出一股袅袅的青烟。
荆白:“……”
赵龙:“……”
方兰:“……噗。”
荆白眨了眨眼,弯腰将树枝塞回了那小小的火堆里,多看了脸色尴尬的赵龙一眼,冲他点了点头:“心领了。”
方兰和赵龙眼见着那个挺秀潇洒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直到身影没入黑暗里。
女人看着那个背影的目光非常复杂,在火焰燃烧的细碎声响里,她柔和的五官被跳动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在不断变幻一般。
在这样的气氛里,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还真跟你说的一样啊。”
赵龙也叹了口气,无论是职业和性格的原因,遇到什么事情,他向来都是冲在前面的那个人,现在反而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火光中,男人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加深刻,到最后,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他比我女儿还小几岁呢。”
方兰用力捋了一把鬓边的头发,她咬牙道:“我先不回去睡了。剩下的两种动物是什么,我就快想起来了!”
第147章 建筑队
荆白带着小羊,默默走向房间的方向。
他虽然不喜欢黑暗,但是这里的夜晚从来不是纯黑的。
只要入了夜,里面又住着活人的,就算人不在房间里,木屋也会一直亮着灯。
何况这个副本里,每天晚上,夜空里都是明月高悬,在那轮月亮清亮的光辉下,就算不明亮,也说不上多昏暗。
荆白远远就看见了自己的木屋方向的那点亮光,小羊跟在他脚边,见他们终于要回家了,蹄子踩得哒哒响,像是十分高兴。
一路都是熄了灯的房间,荆白倒不担心它扰民,他平淡无波的眼神追随着小羊,任由它踢踢踏踏地跑到前面,又回到自己脚边打转。
确定了交换机制之后,他就更不担心晚上出事了。既然要保证他们和房主的寿命进行交换,那么有房主在的地方,应该就都是安全的。
果然,他们一路无事,荆白独自一人带着一只羊,踏着满地如水的月光,安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转过方向,一路向前,就能清楚地看到木屋的暖黄色的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明亮又温馨。
荆白双手插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这个方向,只有在道路尽头的他的木屋是亮的,沿途都是没亮灯的木屋。
说来也奇怪,明明木屋的外观都差不多,亮着灯的和没亮灯的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荆白下午路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没亮灯的房间,就算是大白天,房间里也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虽然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也算干净,但总觉得里面有种奇怪的、暗沉的氛围。
下午搀着张闵回来时,赵龙领着崔风和宋不屈三个人走在前头,他就和小诗并排了一段路。
当时没什么头绪,他不确定这些没住人的木屋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横竖无事,就边走边透过玻璃往里看。
小诗见他一直盯着沿途的木屋,忍不住道:“你、你不觉得这些房间里面很恐怖吗?”
荆白头也不回,顺口问:“哪里恐怖?”
小诗磕巴了一下,荆白听见她吸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说:“就是、就是感觉,给人很不舒服的那种,看久了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荆白还真没觉得,但里面这些东西,确实给他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等路过几个木屋,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他也就不看了。
但就在路过一间没亮灯的木屋时,荆白忽然发现胸前的白玉热了一下。
很轻微,但是夜风吹在脸上和身上都是清凉的,倒让那微微发热的一下变得很明显。
在这个副本中,白玉毫无动静已经很久了,因此荆白立刻停下了脚步。
原本蹦蹦跶跶地走在前面的小羊见他不动了,还回过头,疑惑地“咩?”了一声。
荆白没搭理它,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无人,只有左手边有一间没亮灯的木屋。
荆白没急着走过去,而是谨慎地往那儿看了一眼。
里面黑漆漆的,也很安静,清淡的月光下,他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映照在窗户的玻璃上。
不对……
那个身影似乎和他自己不太一样。
荆白不顾小羊在前面“咩咩”地叫唤,情不自禁地往一片漆黑的木屋玻璃走去。
玻璃并不是落地式的,荆白只能看到自己的上半身,但他本人和玻璃里映照出来的,不难看出差别。
他向来站得很直,从脖子到肩背都是笔挺的,但玻璃里的那个影子,肩背处却是微弓的,显得有些佝偻。
难道这玻璃映照出来的,是真实的他么?!
荆白心里咯噔一下,这让他忍不住走得更近,脸隔玻璃只有一寸之远。
但他这样让他发现,凑得太近了会挡住月光这个唯一的光源,他微微一顿,立刻转了个方向,这样可以侧过脸斜着看。
果然,这样就清楚了许多!
还好今晚的月光够清亮,玻璃中的人影还是显得有些模糊,但荆白做了几个表情,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
这块玻璃里的他……显示的应该是副本中的他的真实年龄。
荆白尚在思索,小羊已经回到他脚边着急地打转,荆白感觉到一股拉力,是小羊咬住了他的裤脚,拼命地把他往亮灯的木屋的方向拽。
荆白低头看了它一眼,就在这时,身边的玻璃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荆白心中一震,迅速抬眼看去。
他没动这个玻璃,现在周围也没有风,这声闷响会从哪里传来?
“砰!”
好像是是什么在撞击这块玻璃,只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荆白只能看到玻璃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他这两天早晚都路过这座木屋,虽不曾驻足观察,也知道里面从来没有任何响动,这时传来动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荆白往后退了几步,回到路上,那撞击仍未停止,声音还越来越大了!
“砰!!!!!!”
荆白发现小羊竟然没跟过来,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窗花下方趴下了,似乎四蹄发软,竟是一副起不来的样子。
荆白没有犹豫,立刻跑回去将它抱了起来,小羊这点重量对他的气力来讲还不算什么,但是一抱到手里,他就感觉到小羊整个毛绒绒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似乎对里面的东西十分害怕。
更不妙的是,他蹲下身抱住羊的时候,似乎听到了玻璃遭受重击后的的那种声音。
卡拉卡拉的……是那种硬物缓慢龟裂的声音。
最多再撞一次,里面的东西就会出来了。
荆白脑中一瞬间变过无数念头,身体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像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小羊整个甚至都趴伏在地上,他也是俯下身去抱羊的,而那撞击声,从他弯下腰之后,似乎也消失了。
方才,好像也是因为他停下来,往玻璃里面看,才引出了这个东西的动静。
所以,隔着一层玻璃,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外面?
荆白走得太近了,所以它看见了他。
哪怕后来荆白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路上,但它已经看到荆白了,退后是无法离开它的视线范围的。
而当荆白弯腰去抱羊,整个身体都在窗台下面,虽然距离很近,却不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它也就不能再撞了。
看小羊这哆哆嗦嗦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旦跑出来,肯定也指望不上它。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姿势很辛苦,但荆白保持着身体的绝对稳定,直到小羊身体渐渐不再发抖,甚至还有闲心伸出热热的舌头,舔了荆白一下。
小羊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
那东西……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年龄的上涨,荆白觉得腰疼得厉害。他冷静地判断自己再这样下去,关节恐怕会受到损伤,不利于明天爬山。
他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将小羊放到地上,自己却没有站直,而是倚着木屋的外墙,背靠着它,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坐了下来。
小羊也不动弹,就卧在他身边,也不像方才那样着急忙慌地催他回去了。
玻璃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连龟裂声也消失了。
荆白紧紧贴在墙上,确保自己不会被玻璃里的东西看见——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的呼吸声。
像那种濒临死亡的动物才会发出的、非常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声。
同他仅仅只隔着一层已经龟裂了的玻璃。
反正已经不能动了,反而留出了余裕来给荆白思考。
所以在晚上,木屋的玻璃里能看到自己身体的真实年龄!
荆白一直觉得奇怪,因为在这个副本里,如果不是赵龙正好年纪比较大,想要及时发现自己在衰老实在是太难了,因为一般的年轻人在衰老的初期感受会很不明显,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
哪怕是荆白这样敏锐的人,一开始也没发现这个问题。
如果晚上还有玻璃这个途径的话,就显得合理许多。
但是,如果看久了,就会将里面的东西引出来……
荆白闭着眼睛,他还在听那东西的呼吸声,是很不甘心么?它一直没有离开……
无所谓了,大不了就这样僵持一晚上。
荆白无所谓地抬起眼睛,他的手还放在小羊身上,便于随时观察它的状态,眼睛却已经遥遥看向了高挂在夜空上的月亮。
在不同的副本里,他们所有的人,看着的都是同一轮月亮吗?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上个副本里和自己一起看过月亮的那个人。两人当时都十分狼狈,现在想想,竟然还有些好笑。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丰收祭这个副本当时都一片漆黑了,柏易当时在执意要走在他后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体一动不动时,思绪就漫天乱飞了,指尖的微微疼痛才唤回了荆白的神智,他转头一看,小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还冲他“咩”了一声。
荆白微微扬起眉,他难得地有些惊讶。
一夜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蒙蒙的灰蓝色,月亮虽还没落下,在熹微的晨光中却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
天一亮,危险也就过去了。
荆白松了口气,他正要站起来,忽然听见远处有人惊慌失措地叫着他的名字:“路玄!你没事吧,怎么坐在那儿?”
荆白转头一看,是方兰和赵龙这两个人,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隔着这么远,荆白也看见了两人脸上的黑眼圈——他们似乎没有回去休息?
他们各自的木屋都不在这个方向,现在站在这里,肯定就是来找他的。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年纪最大的,尤其是赵龙,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年人,竟然还熬了个通宵不眠?
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他贴着外墙坐了一晚上,现在腰背处僵硬得厉害,只能慢慢起身,赵龙和方兰出于担心,已经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面前——也没跑两步,两个人已经都喘起气来,显然天亮了之后,两个人的体力都倒退不少。
赵龙注意力主要放在荆白身上,不住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他伸手要扶荆白,荆白摇了摇头——赵龙这身体年龄恐怕已经七十了,未必经得起他拽。
他小心地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方兰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捂着嘴,满面惊骇地尖叫道:“你背后!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方兰的性格在众人中已经说得上淡定了,荆白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随着她的动作,赵龙的目光也从荆白身上移到了窗户上,原本焦急的表情,慢慢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窗户上到底是什么?
荆白终于转过身,向后看去。
玻璃已经龟裂成了一片一片,只是暂时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而在这些碎裂的斑纹后面,紧紧贴着一幅黑白的遗照。
那幅遗照就这样贴在玻璃背后,看起来显然是反重力的,但和照片里老人的表情比起来,这都远远算不上奇怪。
这张遗照是张证件照,照片里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
黑白的照片里,白发稀疏的老人正面对镜头,端端正正地微笑着。
这是张大头照,他脸上的整体表情都是上扬的,也就是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的表情。
但是,这个老人的眼珠子,却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向下看的!
他直面镜头的脸,还有仍在微笑着的嘴角,配上一双极力向下看的眼睛……这张遗照就显得极其怪异了。
方兰捂着心口,她看见时荆白在正好就坐在这张照片底下,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
这东西果然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天亮……
荆白若无其事地看了它一眼,见两人还不自觉地盯着它看,索性打岔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方兰这才回过神来,恍然道:“哦,是我要过来找你的……我想起来另外两种动物是什么了!”
赵龙也点了点头,严肃地道:“不能等到它们长大,我们最好尽快出去。”
第148章 建筑队
荆白见两人如临大敌,疑惑地道:“那两种动物有问题?”
方兰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昨晚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两种动物是什么……”
她语声微微颤抖着,用力抹了一下脸:“它们都是现实里不存在的生物。那只野兽,又像老虎,又像豹子的,应该是獍。”
她不知为什么,说起这个,脸色又变得苍白,两只手不断地绞动着,好像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龙见她这样,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她已经告诉我了,我来说吧。张闵和小诗的那只大鸟,应该是枭。”
荆白还是不明白这两种动物到底意味着什么,方兰平复了一下情绪,道:“这都是我以前看志怪书的时候知道的动物,只是之前我也没见过活物,所以一直没有联系起来。”
与羊和乌鸦相反,“獍”和“枭”这两种动物,在古代都是著名的不孝子。
“獍”会生食其父,“枭”则会啄食其母。
无论动物实际的行为是什么,在典故的形象里,它们都有吞食父母的传闻。
方兰焦虑地道:“我担心等他们长得更大了之后,会……”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羊,这只羊的体型已经比昨天又大了一些。
方兰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这只羊已经长到她大腿处,角也长了一小半,不能算是一只小羊羔了。
只是它好像还是很粘人,亲近地绕着方兰不停打转。
方兰看着这只羊,它的头还依恋地靠着方兰的腿,可这时方兰再看它,就已经不像昨夜一般充满怜爱之情。
女人略显疲惫的面容上,两道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最后逃避似的将头转到一边,不再看它。
赵龙的鸟还站在他肩膀上,看见方兰这副模样,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肩上的小乌鸦,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
方兰对两人道:“我要走了,我得先把这件事告诉小婉和小辉!她的房主是大鸟,但她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呢!”
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头看着荆白,迟疑地道:“你说的那个方法……我能告诉她吗?”
荆白无谓地道:“随便你。”这本来只是他的推测,即便是荆白自己,也不确定这办法到底能不能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面前的吴山。
他想的方向对不对,一会儿上了山就能见分晓了。
赵龙看了一眼荆白,为难地道:“我也得去和小宋他们说一声,他们俩现在也懵着呢。”
荆白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玻璃后面的遗像,见它已经一动不动了,索性带着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天已经亮了,赶在众人集合之前,他还来得及冲个凉,让头脑变得更清醒。
他带着羊回到了木屋,没过多久,太阳就慢悠悠地爬了上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公平地在每一座木屋跟前洒落。
在明亮的光线将要触碰到这张黑白遗像时,它毫无预兆地从龟裂的玻璃上坠落下去,“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阳光毫无知觉地照在满布裂纹的玻璃上,把碎裂的纹路都照得亮晶晶的,房屋里的陈设依旧整齐漂亮——
又是新的一天了。
荆白回房间的时候天刚亮,他见时间充裕,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水只是微温,但流过身体的时候,他难免感受到一阵舒适的清凉,即使一夜没睡,也有种浑身都被放松了的感觉。
等他裹着浴巾打开浴室的房门,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脱在凳子上的衣服已经不见踪影,荆白低头一看,小羊已经用一个篮子将新的工装给他叼到了面前,还邀功似的“咩”了一声。
荆白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修长的指尖掠过小羊长了一半的角,是冰凉坚硬的,但在今天还不算锋利。
等到明天呢?
小羊还不肯放开荆白,亲昵地蹭着他的手,但那触感已经有些咯人了,荆白拍了拍它的脸颊,它才恋恋不舍地走到一边。
荆白换好衣服,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才带着羊走向了集合的地方。
路过那间木屋的时候,他发现那张遗像已经不见了,但那扇玻璃却没有被修复,裂纹遍布,看上去一触即碎。
小羊不安地拿头拱荆白,想把他推到前面去,荆白也没多停留,看了那扇玻璃几眼,见里面的人影和自己现在一般无二,就继续往前走了。
他到集合的地点时已经算到得晚的,其他人都已经来了,荆白见所有人都在站在一起,齐刷刷地朝自己行注目礼,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却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显眼。
宋不屈老远就看到荆白过来了,还凑过去对崔风道:“我知道他很厉害,是个少见的大佬,但长得太好看了真就……”
在众人眼中,一个人走过来的荆白显得格外扎眼,他的头发没擦得很干,乌黑的头发还带着些许水气,要遮住眼睛时,被他不耐烦地拂了一把,也让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更小了。
清晨的浅浅阳光落在他的侧脸,那俊秀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一半如太阳一样耀眼,另一半则落入阴影,显出更深刻的轮廓和一种冷淡的,亦正亦邪的气质。
这是一张见过就绝对无法忘记的脸,却也自带着一种难以亲近的气质。
这群原本还在各自说话的人不知不觉地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宋不屈喃喃地说完了自己的下半句:“真就……不太可信啊……”
直到青年的眉毛皱起来,他走近了几步,站到众人面前问:“什么事?”
窦松就站在赵龙身边,见荆白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看他,竟隐隐有种众人俯首的感觉,脸色就变得阵红阵白的。
他喘了口粗气,在用力拍了拍自己强健的胸膛,大声道:“去你们的,我才不信,我身体好着呢!等房子建好,我就能第……我就能出去了!”
他一边走,还一边拉着张闵,张闵经过昨天凤琴的事情,此时显得状态极差,脸色惨白,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镜虽然还架在鼻梁上,却掩饰不了他状态的憔悴。
他这时神色也是恍惚的,虽然被窦松拉着走到了角落里,却不住地回头往荆白等人的方向看,窦松恨铁不成钢道:“你老盯着他们干嘛?”
赵龙看着荆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荆白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赵龙和方兰早上分头行动,他找了崔风和宋不屈,把能说的都说了,崔风从荆白救了他的命开始就决定跟着荆白的步调来,赵龙解说时,他听得连连点头。
三人出来集合时,路上遇到了窦松和张闵,张闵一路都恍恍惚惚的,也不说话,窦松更是死咬着中间人的交代,根本不肯相信他的分析。
等赵龙说这些分析都来自荆白之后,窦松更是嗤之以鼻,冲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赵龙早知道副本里什么人都有,见他这样,也没有再劝,荆白过来时两人正好谈崩,崔风还低声劝赵龙:“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龙沉稳地笑了笑:“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和他一般见识的?”
见荆白过来了,其他人都纷纷围了上来,就连方兰带着的小辉和小婉,也面带迟疑地站在了他身边。
荆白从来没被这么多人近距离地包围过,不自觉地将双手插入了裤袋,脸色也变冷了,方兰意识到他的抗拒,拽了拽她身边的两人,率先往后退了一步。
荆白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他不习惯被人靠得太近,绷得紧紧的肩背也放松了许多。
心大又嘴快的宋不屈根本没意识到刚才微不可见的波澜,急切地问:“大佬,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荆白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风一把把少年薅到了背后,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笑道:“别搭理他!今天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事吗?”
荆白摇了摇头:“不需要。”
他昨天省下的口粮还装在工装宽大的衣袋里,沉甸甸地坠着。
顺利的话,就是今天,稍有波折,明天也能出去了。
不过身边的这些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旁边站着的,脸色最差的就是小诗和小婉,她们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一起,脸色俱是惨白如纸。
方兰已经告诉了他们关于“枭”生食其母的传说,两人现在看着房主的眼神又是忌惮,又是恐惧。
她们的房主都是“枭”,今天,这只鸟的体型又变大了许多,荆白注意到它的已经长出了一些属于成鸟的翅羽。
它快要成年了。
小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它、它看我的表情,越来越冷了……”
小婉比她镇定,但背在背后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荆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上一双属于野兽的,冰冷的眼睛。
小诗的感觉没有错,它的眼神确实变了。
这是凶兽看着猎物的眼神。
没过多久,中间人又从远处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荆白看了一眼他的来路,那个方向本来并没有人。
不过他不是人这点倒也不奇怪,中间人这次却没急着出发,而是站在原地,将所有人仔细打量了一遍。
哪怕他肤色偏黄,也能看出来脸色不佳,看着众人的目光更是阴沉,除了荆白和赵龙,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中间人见众人神畏缩,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语气十分不善:“昨天,有人坏了规矩,竟然做出了杀害房主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希望你们这些人引以为戒,否则……”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余音却是寒气森森,见众人噤若寒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这次,他甚至没有发布集合的命令,也不再等待其他人,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
这次,他没给任何人跟上他的机会,荆白追到山脚下,就看见中间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吴山中。
荆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像一阵风一般,竟然就这么消散了。
崔风和宋不屈带着赵龙也赶了上来,赵龙已经开始喘气了,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锻炼得还算不错,至少今天还不至于爬不动山。
但等到了明天,他只怕就情况不妙了。
不过他脸上倒是一点没露出来,见荆白站在山脚,诧异地道:“你怎么没追着上去?”
荆白摇头道:“他今天不让人跟,消失了。”
宋不屈“啊”了一声,他纳闷地小声道:“凤琴不是都死了吗,他怎么还是这么生气?”
荆白不明白的也是这点,人都死了,他在计较什么?
难道是没建成的房子么?
第149章 建筑队
中间人的心思他们无法揣摩,但是上山却是势在必行的。
崔风今天越发觉得体力不济,他现在抬头看吴山,已经不觉得它是一座风景平平的小山了。
他前天怎么会觉得这山矮呢?
现在光抬起头看山顶,想到自己要爬上去,他都觉得自己要捯气儿!
宋不屈昨天是最有优势的,今天早上起来,也感觉到了昨天崔风说的一些关节隐隐作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乏力感,但相比崔风和赵龙,他依然是情况最好的。
甚至他们三个竟然在今天也算快的,方兰和窦松他们还在更后面!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起今天看见的,比昨天又大了一圈的各个房主,总觉得事态有些不妙。
体型变得更大了,他们上山的速度,就只会变得更快。
崔风见青年没不说话,看着山顶的脸上却是满面冰霜,他生怕自己漏了什么细节,忙问:“怎么了?”
荆白直视着他的眼睛,简短地道:“尽快上山。”
他对几人说完就自己先走了,宋不屈眼见着那个翠竹一般挺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道:“这大佬真是独行侠啊,看谁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多说几个字难道舌头会打结吗!
他话音未落就被崔风怼了一肘子:“都让你快上山了,赶紧的!”
赵龙也点了点头,他想得更远一点,见宋不屈还在撇嘴,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小孩样,语重心长地道:“一会儿我要是走不动了,你们就先上去,千万别耽误。”
几人说话间已经在往山上走了,崔风满脸苦色,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赵龙依然步伐稳健,不禁心有戚戚焉:“哥,我真未必比你强……”
他还转头叮嘱宋不屈:“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保证自己准时上去,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力气。”
宋不屈的脸色很难看,,他根本不肯走到前面去,反而落在崔风后面一步,不耐烦地道:“别说了,都要变老头子了,省点力气吧!”
崔风:“……”
荆白一路往上攀登,不知道是不是饥饿、劳累和睡眠不足几种因素同时作用,他这次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下降也非常明显,和正常情况下至少有一半左右的流失。
昨天时虽然艰难,但他登山时还能保持和前天一样的原速,今天却……
即使放慢了速度,攀登也变得非常艰难。
呼吸越来越急促,连心脏也开始出现抽痛感,荆白不得不停下喘了口气。
眼前的小路曲折蜿蜒,他离山顶其实已经不远了。
这是荆白第一次意识到,想要快速地爬到山顶上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之前从没觉得困难,是因为还年轻的缘故吗?
荆白把手放到胸口前,隔着皮肉,底下跳动的心脏与其说是在搏动,不如说是在喘息。
他默默地等待着,直到那不堪重负的器官的激烈跳动逐渐平缓,才继续走向山顶。
清凉的山风吹在他身上,带走一丝燥热的同时,也让荆白意识到,衰老是一种无法避免,不得不直面的缓慢的死亡。
只是在这个副本里,它的进程被加快了。
保持着相对稳定的速度,荆白很快到了山顶。
中间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看着远方金色的晨曦,轻薄的雾霭像面纱一样笼罩在远处的青山上,在阳光中,山色若隐若现,是一种在副本中很难见到的,朦胧的美丽。
荆白也不禁驻足看了一会儿,中间人见他停了下来,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从荆白放着食物的口袋一扫而过,阴云满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模样:“好看吗?”
荆白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和自己搭话,心中升起几分警惕,谨慎地点了点头。
中间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之意,流连在荆白身上的目光又缥缈地看向了远方,荆白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也觉得,真好看啊……”
他不再搭理荆白,又回到了那种独自眺望远方的孤独的状态。
跟随着他的目光,荆白再看向远方那些水墨般的层峦叠嶂的群山时,就很难再提起观景的兴致了。
他意兴阑珊走到自己的5号位,将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放到一边。
之前包起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隔了一夜,再拿出来看,就会发现这里的食物并不普通。
无论是之前被荆白省下的那个精面窝头,还是昨晚的晚饭粘豆包,通常这种面食在一夜过去之后都会不可避免地流失水分。
但在早晨的阳光下,荆白把这些食物摊开一看,就发现卖相和昨天是一模一样的。
别说腐坏了,除了温度变冷了,这些东西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连变硬都没有,看上去依旧松软可口。
这算是佐证了荆白的理论,不过实际的效果,还要等羊来了再说。
荆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到宋不屈独自出现在了山路的尽头。
少年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中间人没像和荆白搭话一样和他说话,倒是宋不屈看到荆白,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来:“大佬,怎么办啊,赵叔和崔哥都说跟不上我,他们硬把我赶上来了……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这倒不奇怪,看昨天众人爬山的速度,今天说不定真有几个不能及时到的。
何况动物的体型都变大了,如果因此他们送砖块上山的速度也变快的话……
有人赶不上,就太正常了。
但崔风和赵龙应该都不属于需要被担心的范畴,羊和乌鸦这两种房主送砖都是来得更晚的,今天的到达时间就算提前,也一定会在獍和枭之后。
这两个人应该是出于对宋不屈的担心,才有意让他先上来的。
宋不屈显然很担心他们,站在荆白的5号地前面不愿意挪步子,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荆白,似乎在等他的回复。
荆白却不可能给他一个准话,他没有义务向宋不屈担保谁能活下来。
因此对着男孩希冀的眼神,他平淡地道:“他们不一定有事,但你再站在这里,说不定……”
他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十分平静,但是宋不屈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脚底抹油溜去了自己的位置上。
荆白虽没想看他,但无奈整块场地只到了他和宋不屈,他只用余光,也能感觉到宋不屈的坐立不安——
他一直在来回走动,焦急地左右张望,甚至踮起脚看,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崔风和赵龙两个人你搀我扶地出现在空地上。
两个人看上去都是精疲力竭的样子,但好歹是爬上来了,宋不屈欢喜得一跃而起,高兴地冲他们挥手。
赵龙头也不抬,只有崔风朝宋不屈的方向点了点头。两个人都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出,只是第一时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们中途实在不愿意让宋不屈冒着生命危险等他们,就让他先走了,两人维持着体力,互相帮扶着慢慢爬上来,方兰和小辉中途还反超了他们。
但即便如此,后面的张闵小诗等人都没有追上来过。
他们至今都不见踪影,崔风缓过劲来之后就开始一脸忧心地看着平台的入口处了——小诗从知道大鸟是枭之后就非常焦虑,她找上了方兰那边同是“枭”的房客的小婉,也不和他们同路了。
崔风脸上表情很复杂。
这样看来,他们这些人都算是幸运儿,相反,小诗和张闵他们这些摊上“不孝子”的,面临的挑战大得多。
说实话,他自己也多少觉得不公平,但是这话要说出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崔风只好在自己心里默默唏嘘。
人没到齐,砖也还没送来,无聊的崔风只好左顾右盼——他也不敢盯着路玄一直看,早上那会儿,路玄已经告诉过他破解的方法了。
当时青年用那双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着他,说:“我会率先尝试这个办法,至于你们要怎么解决,那是你们的事。”
但是看路玄的意思,在这个副本里,就算他本人成功地出去了,按他们现在修房子的这副互相孤立的样子,其他人也不会知道他究竟是成功出去了,还是失败死了。
崔风用余光悄悄地瞟着左边的青年。
面对一个完全无法确认的可能性,还关联着活命的唯一希望,他怎么就能做到脸上波澜不惊,甚至还在看着远方的景色呢?
在这种七上八下的煎熬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崔风心中一跳——边缘处出现了一只手!
苍白的五指不断地颤抖着,似乎在抓挠什么,最终努力往前伸了伸,露出一条胳膊。
是工装。
崔风松了口气,再仔细看,原来是张闵和窦松两个人连滚打爬地爬了上来。
他们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脸色白得像纸,喘气的声音大得崔风都担心他们一口气抽过去就再也上不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在竭尽全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哪怕在一般人看起来,他们的动作慢得可笑。
他们的动作原本有些滑稽,可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东西,在场的众人谁都笑不出来了。
窦松的小兽,就跟在他身后。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只小兽了,看上去已经有一头小牛犊那么大,它嘴里衔着一个砖块的篮子,慢悠悠地走着,崔风发誓在它眼中看到了狡诈的光芒!
荆白也看着窦松背后的“獍”。
这东西在算计着窦松。
它只要跑起来,明明能够很轻易地超越窦松。
看昨天小诗和她的鸟争分夺秒的劲头,说明它在平台上是可以尽全力奔跑起来的。
它为什么不跑?
因为它还在觊觎窦松的寿命。
它要看看窦松还有多少潜力,值不值得它继续交换。
即便窦松已经老得连山都快爬不动了,它仍然在权衡着,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榨取窦松最后的生命。
荆白眉头微微一松。
其实窦松根本不用跑了。“獍”没有超越他的打算,说明它认可窦松的潜力,值得它继续今天的交易。
但这同样意味着……窦松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次登山的机会了。
不过他或许也不打算再登一次,毕竟他坚信着,只要盖好了房子,自己就能出去了。
獍是给砖块给得最多的房主,不出意料,窦松的房子在今天就会落成。
它跟在窦松的身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它身上,可它的步伐从容不迫,甚至透出一股冷静的味道。
连最没心没肺的宋不屈心里都忍不住揪了一把。
他从未如此明确地感受到,所谓的“房主”和“房客”的关系。
靠吞食原本属于窦松的生命,它长大了。它现在是一个尾随其后的、虎视眈眈的捕食者。
宋不屈的眼神不自然地转向了自己面前的小羊。
虽然看起来很暴躁,但他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所以一来看见小羊,知道它是“无害的”房主,他就忍不住一直在羊崽身上摸摸捏捏,和它亲热地互动。
副本中的口粮这么珍贵,他都不吝于和羊崽共享,只是羊崽不太感冒,咬了一口就呸掉了。
宋不屈心疼口粮,还洗了洗捡起来自己吃了,他在塔外家境优渥,就算进了塔,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饿肚皮的滋味——
谁能想到他这辈子还会捡羊都不吃的剩饭呢!
而现在,宋不屈看着眼前已经长得比他膝盖好高的半大小羊,只感到嘴里发苦。
他的背上一阵阵地冒着寒气。
所谓的“孝子”和“不孝子”,从这盖房子的角度来看,其实都是送他们去死。所谓的“房主”和“房客”,也只是对这种“亲子关系”的掩饰。
哪怕它们不是人,也没有亲情……
这种无形的、对正常关系的扭曲,也比他以前见过的鬼怪要恐怖得多了。
第150章 建筑队
窦松踉踉跄跄地冲进了自己的3号地,獍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将自己嘴里叼着的篮子放了下来。
窦松看见砖块的数目,有些疑惑地自语道:“怎么回事,这砖怎么比之前少了?”
崔风的地盘就在他旁边,闻言脸色骤变,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情急之下忍不住站了起来。
窦松顿时捂住了自己的篮子,喘着粗气道:“干什么,你想抢我的砖?”
他话音未落,崔风就看见前面的中间人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崔风心里咯噔一声,顿时不敢说话了。
窦松瞟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脸色缓和了几分,他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提高声音道:“你们都信那个小白脸的,我可不信!”
他嗓门不小,崔风看见连6号位的赵龙都忍不住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距离更近的5号位的路玄肯定也听见了。
他忍不住看了路玄一眼,青年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神色的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崔风知道,他肯定听到了。
他看向荆白的动作也被窦松发现了,大汉抱起膀子,觉得这年轻人真是无药可救了,面带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向了自己的房子,它四四方方的,白砖黑瓦,看上去就是栋整齐漂亮的砖瓦房,就算在副本外面的农村里,也算得上是座不错的新房。
它的整体结构早已成型,现在只缺房顶的部分。
窦松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脚下的篮子,确实没几块砖,但房子原本就建得差不多了,或许是因为这样,砖块才变少了?
就像拼图一样,总共就那么几百块,前面拼得多,剩下的部分自然就少了。
这么一想,窦松的心就宽了,他活动了一下全身——爬上来的时候太艰难了,累得浑身不舒坦,这几天他天天起床都觉得身体特别沉重,没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爬山给累的……
一天还只有两顿饭!
窦松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信心满满地对不远处的崔风道:“你等着,我给你打个样儿!”
不需要等到晚上,他一会儿就能出副本了!
窦松不再理会崔风,拿起篮子里的砖块。
那红砖一到他手中,就变成了屋檐状的小方块,其他人的身影从他眼前一一消失,他认认真真地拼凑起来。
崔风见窦松拿起砖块,只好又回到原地坐下。
远处很快又飞来了一只鸟,这几天送砖的顺序都没有改变,众人眼看着那只已经换好了大半绒毛的枭衔着篮子,拍拍翅膀落到了张闵跟前。
张闵从昨天目睹了凤琴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这时候见枭来了,一句话都没有,拿起砖块就消失了。
这次又是小诗落在最后一个。
想到她昨天来的时候就是险之又险,差点被她的枭抢在了前头,崔风不禁忧虑:她今天能赶得及吗?
远在8号位的宋不屈也在担心她,虽然进来之前都是陌生人,但是两天下来,小诗也算是他的同伴了。
她的房主是大鸟,原本就更吃亏些……
宋不屈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轻松了。
他左右都空荡荡的,一边是张闵,另一边则是原本属于丁武的9号地,心里再没底,也找不到人说话,只好将十根手指扭来绞去,缓解自己的焦虑情绪。
但他们望着山路,望了许久,小诗始终没来,最后竟然是赵龙的乌鸦先出现了!
乌鸦来的时间其实和昨天差不多,它一进入赵龙的视线范围,赵龙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小诗本人和她的枭都没有出现过,好像被凭空跳过了。
无端端地少了一个人,乌鸦还没飞到他们面前,空气里的气氛就已经近乎凝滞。
谁也没有说话,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赵龙皱着眉,他的眉心有一道印痕,皱眉时看上去格外严肃,乌鸦却并不畏惧,放下衔着的篮子,凑过去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脸。
荆白瞥了一眼赵龙篮子里的砖块,发现里面的砖块数量也比他昨天见到的少。
赵龙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赵龙也看见了自己篮子里的砖块数量,他神情却很淡定,还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这座砖房只建好了一大半,还有一整个房间没搭呢。
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就算乌鸦送来同等数量的砖块,这栋房子也搭不完,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荆白却仍然盯着入口处,他还是觉得不对。
小诗到早上爬山时都还活着,如果她真的被那只鸟超越了,那么枭也必须带着砖块到了率先进入小诗的工地以后,才能确认小诗的确是“迟到”了。
所以哪怕小诗落在了枭后面,那么带着砖块的“枭”至少应该出现一次。
但现在是小诗的人没见着,枭也不见踪影。
如果说小诗是走不快耽搁了,那她的枭又是为什么错过了原本的送砖时间?
赵龙似乎也在等待着小诗的到来,他甚至没有拿起地上的砖块,任由小乌鸦绕着他亲密地飞来飞去。
没过一会儿——是真的没过一会儿,连崔风的小乌鸦都还没来,山路的尽头处就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娉娉婷婷地走了上来。
这个女人自然是小诗,她竟然就这么从容地来了!
比起之前爬上来就累得跟死狗一般的张闵和窦松,女孩看上去显得十分自如,不仅不见怎么喘气,脚步甚至显得很悠闲。
宋不屈看在眼中,就未免觉得奇怪。
她的枭不是应该跑在她前面么,怎么她走得这么悠然自得?
等她稍微走近一点,荆白就看清了她身上的不同。
小诗只有一只脚穿着鞋!
另一只没穿鞋的脚上,袜子上沾满泥土,但她神色轻松,脚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这样看,她的鞋应该没有脱掉太久。
荆白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了然的神色。
众目睽睽之中个,小诗忍不住加快脚步,匆匆走到了自己的2号位上。
崔风见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窦松不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自己工位的边缘处,小声问:“小诗,你的房主呢?怎么还没来?”
小诗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她抬了抬腿,给崔风展示自己沾满泥土的袜子。
她兴奋地凑近了些,对崔风道:“我和小婉今天商量出来的。今天路玄大佬不是说了,房主表面上是房主,其实它就是我们的孩子吗?我和小婉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吩咐它!”
两人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被崔风转达了关于动物的信息,她们还都是“枭”的房客,听说“生食其母”的传闻之后,两人都吓得魂飞天外、
好在上山时两人一路走一路商量,最后她率先想出了这个“歪主意”,小婉也觉得有道理。
不到最后的地步,她们当然不想铤而走险,但是小诗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体力不支,浑身酸痛,她知道自己今天爬山的速度肯定还不如昨天。
小婉的情形倒比小诗好些,但听她一说,心中也升起危机感,两人便商量着一起上山,最后小诗想出了办法,就是只要看见头顶有大鸟要超过她们,就用“母亲”的名义,找个借口拖延它的时间。
她耸了耸肩:“我们俩就轮流把鞋扔出去,让它替我们找回来。”
崔风神色变得十分震惊,一是没想到这种利用房主的行为竟然不违规,二是没想到“枭”看上去那么凶恶,竟然会听从两人的吩咐。
他惊奇地道:“你们怎么敢的?”
小诗苦笑起来:“没办法啊,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们前半程的速度还勉勉强强,后半程就走得实在艰难了,两人只好一边放慢速度走,轮流眼睛不错地盯着天上。
小诗纠结道:“我没给它起名字呀,你说我该喊什么,它才会停下来?”
小婉翻了个白眼:“乖孩子,乖女儿,乖儿子,随便叫啥,总之强调你的身份,你是它妈妈!让它把鞋子给你捡回来!”
之所以用鞋子,也是两人是商量好的。一来工装的鞋子重,可以扔得比较远;二来鞋子有两只,她们可以一直轮流扔,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个计策是成功的,虽然“枭”看她们的眼神极其不善,但两个人的“枭”都照做了。
小诗看了一眼荆白的位置,对崔风使了个眼色:“你把这件事告诉路玄大佬和龙哥吧,这真是个办法。要不是路玄和兰姐猜出来了我们和动物之间的真正关系,我们俩今天肯定凉了。”
崔风连连点头,他不敢轻忽,立即走到了自己4号地的边缘,焦急地冲荆白招手。
他自己的小乌鸦也已经飞来了,他只瞟了一眼里面的砖块,大致估算了一下能用到明天,就不再理会它,见荆白已经走了过来,就急着把小诗跟他透露的信息复述了一遍。
荆白看见小诗只穿了一只鞋就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只没想到小诗前面表现普普通通,最后竟然能急中生智想通副本的关窍,倒是十分难得。
荆白已经看明白了,只要在吴山上,在中间人的监督下,他们所有人、所有动物,都必须遵从无形的规定。
如果违规,违规的人活不了,违规的动物们必然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只是这件事上,动物们显然占了先机。他们必定都知道规矩是什么,又应该如何利用规则,人类却只能依靠不断地试探和猜测。
甚至副本从一开始,透露的信息就是偏向这些动物的。
如果看不透房主和房客之间的真实关联,全按照中间人交代的来办事的话,只会在不知不觉中交换出自己所有的寿命。
而现在,有了小诗成功的尝试,荆白心中的把握又增添了几分。
远处,他的半大小羊已经衔着篮子,“哒哒哒”地向他跑过来了。
荆白却连篮子里的砖块都没关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中间人那个瘦巴巴的背影上。
他一开始想的没有错。
这个副本的最终破局,还是要落在中间人身上。
窦松手里的砖块原本就不多,他现在浑身不舒服,索性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小方块上。
赶快拼完……
拼完就能出去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从小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学渣,脾气急躁又没耐心,一上课就坐不住,专心看黑板对他来说简直是最艰难的事情。
没想到现在被迫拼积木,倒是前所未有地专注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篮子。
好,没有了!果然,根本不需要等到晚上,这次送来的砖块就够用的了!
窦松眼睛一亮,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跳,郑重地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块积木拼了上去。
成了!
窦松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积木放到地上。这次甚至没有什么震动,他只觉眼前微微一晃,这座瓦房就完全建成了!
这座瓦房由黑白二色构成,每一处看上去都异常的整齐漂亮,仿佛是经过人的精心设计,虽然一看就是新房,却丝毫不显得浮夸,还透出一股底蕴厚重的凛然之气。
窦松情不自禁地走近去看,手在砖缝上摸了一下,只觉严丝合缝,显然是丝毫不含水分的优秀工程作品。
好歹也算他的作品,窦松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得之意,只觉得这栋房子看上去无比顺眼。
他志得意满地转过头去,准备呼叫中间人来检阅他的作品。
他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毛发稀疏的头顶,吓得浑身一激灵,险些大叫出声!
他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看清楚这是个矮小的男人站在他背后,他个子高,那人又凑得近,一转头正好看见对方的脑袋,吓得他魂飞魄散。
这个头发稀疏的矮小男人正是中间人,他正背着手站在窦松身后,仰着头,面带笑容地打量着这间瓦房。
窦松捂着胸口,他今天原本就感觉心脏有些超负荷,刚才更是差点跳出嗓子眼儿,要是其他人,他此时已经指着鼻子骂遍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只是他虽然气愤,好歹还记得中间人是吴山建筑工程队的“工头”,多半要由他来进行房子的最终审核,只好敢怒不敢言地用力瞪了中间人一眼。
中间人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多看了房子几眼,他甚至都没像窦松一样上手去摸,就转过来对窦松道:“我看着不错,你自己呢?满意吗?”
别说窦松本来就很满意,就算不满意,他难道还能拆自己的台不成?
窦松愣了一瞬,连忙道:“满意啊,我当然满意了!”
中间人爽快地道:“你满意就行。”
他在怀里掏了掏,竟然从胸前掏出了一个32开大小的笔记本,上面还别了一支笔,递给窦松道:“既然满意,那就签字吧。”
他态度太好,倒让此前一直坚信不疑的窦松心里有些犯嘀咕了。
他看着那个绿色封皮,还有些皱巴巴的的笔记本,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狐疑地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签字?”
中间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负责的工程,现在完工了,当然要你本人签字落款,不然谁对工程负责?你不签也行,那就当你没完工。”
他说着也不耽误,立刻将小笔记本收回来,作势要重新揣回怀里。
窦松一见不好,连忙高呼道:“不不不!我已经完工了,我签,我签!”
第151章 建筑队
他握着笔,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
按平常的样子,房子搭好了,他就应该脱离那个只能看到房子和中间人的地方,回到正常的空间里。
可窦松到现在才发现,这里就像他还在建房子时一样,他举目四望,根本看不到左右的其他人,好像……
好像他被什么力量割裂出了原本的空间似的。
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就是支普普通通的钢笔,被他这么一抖,一滴墨水就落到纸面上,迅速晕染开来。
中间人脸色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到底签不签?不签我收了。”
他伸手又要夺窦松的笔,窦松手又哆嗦了一下,忙道:“别,别!我签!”
中间人就盯着他,窦松了想,决定还是豁出去。已经到了这一步,房子都建成了,也没有后悔的余地,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眉目粗犷的大汉咬了咬牙,在纸上落了笔。
就落副本里的名字,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他在纸上缓缓写了起来。
窦……
松……
不对,怎么写了窦字以后,这支笔不听使唤了?!
他惊疑地抬起头看着中间人,却看见那张焦黄的面孔上,原本不耐烦的神色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现在是满面笑容。
他眼睛都没看着纸,可是笔却不听使唤了,它还在动!
窦松也顾不上中间人了,他拼命抖动着双手,想将纸和笔都扔出去,可现在他的两条胳膊根本就不听使唤了,那支钢笔还握在他手里,甚至还在写字!
窦松毫无办法,他躺倒在地上,两脚乱蹬,手足并用,想将那该死的纸笔从他的手中蹬掉,但是这些挣扎没有任何用处!
他眼看着自己右手的钢笔,在那张纸上缓缓写下了三个大字。
那个名字,他没在这个副本中告诉过任何人!
经过这三天的消耗,窦松原本强健的身体早就到达了极限,在这样的奋力挣扎下,他的体力很快耗尽了,一边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左手的本子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后面的两个字甚至根本不是他的笔迹,墨迹淋漓,苍劲有力,和前面他本人歪歪扭扭的字体对比起来,显出几分滑稽。
但窦松此时完全笑不出来了。
窦、成、春。
这是他的真名。
名字写完,窦成春的手骤然松开,之前无论怎么挣扎都牢牢贴在他手心的纸笔同时坠落下来。
之前在一边看猴戏似的看着他的中间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将纸笔捡了起来,还满意地欣赏了一下那三个大字。
窦成春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房子建好了,我也落款了,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中间人“刷”地一声,利索地将那张写了窦成春名字的纸页撕了下来,一面不紧不慢地道:“之前特地问过你,你不是说很满意这房子吗?现在房子都落了你的名字,你怎么能不住呢?”
窦成春僵住了,他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中间人,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你之前不是那么说的!”
中间人“刷拉”一声,将和气地笑道:“房子盖出来,就是给人住的。你盖好了房子落好了款,这房子就是你的了,谁也夺不走。”
他一低头,见窦成春还抱着他的腿,便踢了他一脚:“去吧。”
他话音一落,窦成春便感到身下的平地竟急速往后退了起来!
窦成春起身想跑,但他现在就等于在一架快速运行中的电梯上逆向跑步,哪里跑得过?
何况他早就精疲力竭,没跑两步就跌倒在地,而他脚下的土地就像一条自动运行的履带一般,不断将他往后拉去。
“放开我——放开我!”
窦成春怎肯束手就死,他划动着自己的四肢,拼命向前爬,但这点微小的力量,如何对抗得过整片土地波动的伟力!
他爬了几步,就发现自己仍然在不停地后退,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在做无用功,只好绝望地躺倒在地嘶嚎起来。
余光中,他看到在土地剧烈的运动中,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却像脚下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凭什么——我明明盖好了房子!凭什……”
被拖进房子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一般,窦成春的声音戛然而止。
中间人却不慌不忙,手一扬,那张写着窦成春真名的纸页便轻飘飘地向上飞去。
中间人的目光追随着它,只见它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一路向窦成春所在的那栋砖房飘了过去。
不仅如此,它还越变越大了,飘在半空中的样子,像是凭空升起的一团乌云。
中间人看着这团“乌云”,再次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比起之前对着窦成春的,显得真诚许多。
他轻轻跺了跺脚,脚下土地的波动便停止了,变得风平浪静。
而那张纸页,等它飘荡到窦成春的砖房前面时,已经变得足有一扇房门大小。
在中间人热切的目光中,这张纸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样,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面,随后缓缓落下……
砖房原本是没有门的,所以方才窦成春被土地“运”进去时,一路畅通无阻。
但它现在有了,因为这张纸已经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了砖房的大门位置!
它翻面,是为了将写着窦成春名字的那一面朝外。
中间人看上去非常满意,他走近欣赏了一下这座已经彻底完工的、高大气派的砖房。
纸门上还不时传来拍动的声音,甚至还时不时地凸出来一部分,好像被什么力量冲击着一般。
比如刚才凸起的一块,就很像人的手掌。
然而,纸门的质量比它看上去的坚固得多,无论怎么冲击,这扇纸门也没有破损分毫。
中间人的态度却很悠然自得,抱着手臂,不慌不忙地赏玩了一阵,直到他发现纸门的右侧已经有一块隐隐透出红色,看上去和其他地方的颜色不大一样了。
个头矮小的男子叹了口气:“扫兴。”
他拍了拍手,眼前这栋高大砖瓦房便猛然震动起来,然后,只听得耳边忽然传来响彻云霄的“轰隆”一声!
黑砖白瓦的漂亮瓦房,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黄土做的坟包。
坟包低矮,前面拿白色的泥浆筑成了一个半圆的形状,这个半圆形只有半人高,二尺宽,其中的空间,大约只能容一人在里面坐着。
当然,所谓的空间只是猜测,这个半圆形空间的出口处已经被黑色的砖块填满了,封闭得死死的,中间一丝空隙也没有留下。
这座黄色的坟包无比安静,连一丝声响都不再有了。
中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坟包前停了停,啧了一声道:“难看。”
像是多看一眼都嫌伤眼,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回了自己原来看风景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在他背后,那个低矮的坟头前面,是一块简朴的墓碑,上面写了三个大字“窦成春”。
只是第一个字歪歪扭扭的,和后面两个字的厚重健实的风格看上去极为不搭,让这个墓碑也显得可笑起来。
墓碑右侧还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像是血,又像是不小心沾上的红墨水……
总之,这的确是块潦草至极的墓碑了。
荆白照例从小羊那里拿到了今天的砖块,接过篮子时他特地数了数,并没有感觉到砖块有明显的减少。
他有些疑惑,不过照目前的状况看,这点砖块的数量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计划。
他也不管小羊,自顾自地坐下来开始搭房子。
反正只要登上了吴山,拿到了砖块,就必须把手里的砖块搭完,而且必须要在送饭时间前搭完,才能拿到午餐。
荆白搭积木的动作很快,迅速将篮子里的砖块拼凑起了大半,他将拼好的部分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现在搭的是客厅和后院的隔断,房顶的部分还是空的。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栋修建了大半的砖瓦房。
看来……封顶就是最后的步骤。
他正要开始接下来的拼凑,忽然觉得脚下一阵震动,幅度不大,但总有种隐隐约约的晃动感。
拿着积木时,能看见的就只有空荡荡的周围,荆白看不出什么异常,索性把手里拼好的部分放到地上,弯下腰时,另一只手也贴着地面感受。
不是错觉。
确实有隐约的晃动,只是好像不是在他脚下发生的,传过来的感觉也并不明显。
积木甫一落地,很快就变成了正常大小的砖块,堆叠到砖瓦房上,荆白却没顾得上看成品。
他顾盼左右,发现在自己左边的崔风也出来了,正满脸狐疑地左看右看,再往右的赵龙等人却都在空间里没有出来。
崔风见荆白也出来了,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连忙对他道:“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他说得很含糊,显然是担心再次违规。
荆白点了点头,他还注意到了一件事——原本一直在不远处坐着看风景的中间人不见了。
崔风指了指窦松的那块地:“要是只有我们俩感觉到了,那不是他,就是小诗。我觉得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荆白其实也这么认为,按窦松今天早上的反应,他建房子的进度应该比小诗快得多。
他没有继续跟着崔风猜想下去,反而冷静地道:“先把房子搭了再说。”
如果他们听到的真的是窦松被中间人杀死的动静,那么中间人一会儿肯定还会再出现的,没有必要触一个刚杀完人的非人生物的霉头,何况他还是“工头”。
荆白自己也没有多停留,径直回去继续搭剩下的砖块。
果然,等他把剩下的砖块搭完再出来,中间人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悠悠闲闲地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眺望着远处的山色。
像往常一样,荆白这次又是第一个搭完的。
周遭的其他人都还没出来,荆白一眼就看到中间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神色毫无波动,平淡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那人瘦小的背影上扫过。
偏偏这一次,中间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地转过头来!
荆白心中一凛,中间人却只是盯着他,什么话都没说,片刻后,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这算是什么,所谓的精神威慑吗?
荆白从来不怕这种虚无缥缈的威胁,他歪着头,也冲中间人灿烂地笑了一下。
比起中间人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荆白脸上的笑容,更像是猛兽露出獠牙的示威。
锋利、尖锐、咄咄逼人,整个人的气质,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荆白心里却没想那么多,那一刻,他只是觉得对方那副隐含威胁的姿态让他不舒服——不就笑吗,难不成他不会?
第152章 建筑队
中间人神色有些错愕,他多看了荆白几眼,缓缓收回目光,将头转了回去。
荆白冷笑一声,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坐下,等待着他的房主前来送饭。
很快,崔风和赵龙也从空间里出来了,赵龙见崔风老是有意无意地往他旁边看,纳闷道:“你看啥呢?”
崔风一激灵:“没、没看啥!”
他赶紧把头转过来,不敢再盯着中间人和窦松那个位置了。
赵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近了几步,低声问荆白:“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荆白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到中午就知道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小诗也出来了,崔风和她之间的那个空位就显得格外突兀。
赵龙顿时明白了。
如果到了中午,3号位的窦松还没出来……那就说明他死了。
荆白就见他低下头,连被都不自觉地弯了一些,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
荆白没说话,片刻后,赵龙才抬起头来,神色显得有些疲倦。他看着荆白道:“中午……要不还是我来吧?”
荆白果断拒绝:“你的食物不够。”
在这个副本中,他原本就没吃饱过,为了省下食物又饿了十几个小时,现在胃里空荡荡地翻搅着,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他脸上却是一片风平浪静,赵龙看了半天,也没从那张平静的面孔上看出些许异样,只好道:“好吧,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荆白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赵龙又往自己的左侧看了一眼,发现宋不屈也出来了,只有张闵还在空间里。
从昨天看到凤琴死亡之后,他的精神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整个人看上去都怔怔的,拼积木的速度变慢也很正常。
但他应该还活着,这让赵龙稍感平静。
不说在塔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就是进了塔,也有段时间了,但是每当面临一条鲜活的生命的流逝……
赵龙都会发觉,自己还是无法避免地为他们感到惋惜。
赵龙对自己的职业能力相当有信心,他很擅于捕捉细节,一个眼神、动作,他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可是在面对眼前这个眉目冷淡的青年,三天过去了,赵龙还是看不透。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愿意分享自己的推断,他绝非恶人。
可是有时候,赵龙又觉得他漠然得可怕,对于窦松、凤琴这些人的死,赵龙能感觉到,路玄对此没有任何的情绪反馈。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没有。
就好像一个人的死去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把这个消息作为信息接收了,仅此而已。
因为工作需要,赵龙对心理学有粗浅的了解,他知道这其实很不正常。
在一般情况下,如果听说了认识的人的死讯,对死去的人有好感的人会感到悲伤难过;有恶感的会感到快意;大部分人至少都会有些唏嘘或者遗憾、惊讶之类的情绪。
如果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反馈的,冷静得异常的,通常就会是怀疑对象之一。
塔里虽然人情淡薄,进副本后除非必要,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但面对同伴的惨死,大部分人也会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都在同一个副本里,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又是什么死法?
但路玄不一样。
不说第一天死去的丁武等人,他们刚进副本时,赵龙下意识地观察了众人,当时就注意到凤琴针对路玄,对他恶意十分强烈。
他们俩显然在副本外面就认识。
只是凤琴的恶意,像是多种情绪的糅合,厌恶的同时,她又表现得十分忌惮路玄,连带着她依附着的丁武看青年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路玄本人却极为坦然——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地无视。即便凤琴等人如此作态,他也没多看他们一眼。
但昨天,张闵亲眼目睹了凤琴的死亡,赵龙本能地观察了路玄的状态,发现青年听到这个消息时,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连任何正向的情绪反馈都没有。
赵龙用自己二十多年的经验发誓,如果现在是没有任何怪力乱神因素的塔外,路玄这样的一定在第一时间就会被列入重点怀疑对象的名单。
他的心理状态过于稳定,也过于强大……和冷漠。
赵龙甚至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让一个人成长成他现在的样子?
荆白注意到了赵龙的目光,他没当回事,远远地眺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动物的身影。
是宋不屈的羊来了,照惯例,它嘴里叼着一个盖了黑布的篮子。
他的羊送饭向来是最快的,等进了宋不屈的地盘,还欢快地摇头摆尾,绕着宋不屈一直走。
宋不屈其实很纠结,他一直很疼爱这只小羊,但是现在看着羊,想起这小东西偷走了他的寿命,简直无法直视;但看还像前几天一样屁颠屁颠地围着他转,心里又有一丝不忍。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轻轻摸了摸羊头。
装食物的小篮子上照例盖着黑布,宋不屈把东西都端了出来,顿时香气四溢。
里面装得也很简单,一碗粥,几张热乎乎的炸馅饼,宋不屈看得口水滴答,往远处的赵龙两人处看了一眼,到底不敢动,只好用力咽了口唾沫。
赵龙和荆白的确在看这个地方,但两人关心的却不是他吃的什么。而且盯着被他丢到一边的黑布。
赵龙若有所思地问:“这个红布和黑布,其实就是用来区分孝子和不孝子的吧?”
这个副本说难不难,但坏就坏在给他们的所有线索都是暗线,如果没有一个路玄这样的人无将线索全都串起来,他们能做的,估计也就是一步步地入彀。
等现在回过头看,原来阵营的问题早就暗示了。
荆白潦草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红布代表喜事,黑布代表丧事。
早上他们领了砖块,中午房主送餐来,等于完成了这一次的交换,等到晚上统一结算。
送来的东西表面上看是“房主”给他们结算的报酬,实际上他们忙了半天,是将自己作为人类的寿数换了出去,得到的却是动物的短寿。
这是一笔亏得不能再亏的亏本生意,却每天都在按时进行。
对于不孝子来说,作为父母的“房客”被换寿是“喜事”,所以餐篮盖红布;反过来,对“孝子”来说,这就是“丧事”,所以要盖黑布。
这点在方兰昨天提到动物的典故时他就已经想到了,不仅如此……
远处,另一个“房主”也来了,正扇着翅膀往崔风的方向飞,到了之后,还快乐地在他的头顶打转。
荆白嘴角勾起一个冰凉的微笑。
盖不盖黑布,只是个形式。
事实的真相就是,顶着“孝子”之名的,无论是乌鸦还是羊羔,表现得再亲密粘人,都没有一天停止过换寿。
只是副本给他们安排的角色不同而已……
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荆白自己的羊也来了,见荆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它用自己半长成的角拱了拱荆白。
荆白像是刚注意到它来了似的,索性席地而坐,将盖着红布的篮子放到了自己面前。
篮子里的食物不断散发出香味,荆白顺手掀开黑布,看见里面有三个雪白的大馒头。
小羊半跪在地上,乌黑的眼睛温顺地看着他。
在羊羔的注视中,荆白不仅没伸手拿馒头,反而将拿油纸包着、揣在工装里的窝头和粘豆包拿了出来。
荆白注意到,从他拿出昨天的食物开始,小羊的目光就不在他身上了。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篮子中的一堆食物。
荆白将篮子往前推了推。
已经长到半大的小羊一瞬间站了起来!它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荆白提起篮子向它走过去,从容地笑道:“这都是特地给你省下的,怎么不吃?”
小羊低声“咩——”了一声,它的声音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娇嫩了,但听上去还是软软的,是在向他撒娇。
荆白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从篮子里拣出一个粘豆包,失笑道:“怎么,还要人喂?”
小羊浑身颤抖了一下,它猛地把头别了过去,嘴巴也闭得紧紧的,似乎不准备吃他手中的东西。
和昨天一样。
不过荆白却不是昨天的荆白了,他看着转到一边的羊头,站起身来,对于远处躺着晒太阳的中间人高声道:“中间人,我有个问题!”
第153章 建筑队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荆白身上。
担忧的、怀疑的、期盼的……
破局的办法是荆白想的,他也没有藏私,但是他提出的思路完全超乎了众人平时过副本的经验。
赵龙目光复杂地看着“中间人”,身材矮小的男人脸上挂着笑,慢条斯理地走到了荆白的5号地。
他看上去兴致盎然,像是要围观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但下一刻,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那里动向的众人同时睁大了眼睛——沉不住气如宋不屈,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自从中间人走进了荆白的地,那里连人带羊——甚至包括刚走进去的中间人,都消失了!
赵龙和崔风面面相觑,两个人的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荆白当时提出的破局的办法,是给“房主”喂食。
早上集合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决定采用的方法告诉了赵龙等人,当时宋不屈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说法也算有理有据:“不对吧?就算你前面的分析都有道理,但是我也喂过我的羊……它根本不吃东西!”
这一点荆白当然是知道的,他昨天就在怀疑食物的问题,还特地拿食物试探了它两次。
它每次都坚定地拒绝了喂食。
荆白一度以为是自己找错了方向,但是他想了考虑,他又觉得这应该是唯一的解法。
如果不能实现,不一定是方向错了,也有可能是欠缺必要条件。
直到想到“中间人”的身份,荆白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
他把“中间人”这个条件考虑掉了!
“中间人”甚至没有给自己起名字,他给自己的代称就是他的身份。
而他的存在,起到的作用其实也很简单,他对告诉众人的是,他的任务就是加强房主和房客之间的沟通。
但是几天下来,荆白等人只见到他站在房主的立场上办事,包括监督他们修房子、不让他们泄露各自房子的进度。
这些条件都是对房主有利的,荆白着意观察了几天,通过凤琴杀了房主、小诗昨天和大鸟竞速的事情,他才终于确信,其实这些动物和他们这些房客一样,都受着“中间人”规矩的约束。
他们同样不能违规,否则也会受到惩罚。
只是房主的优势在于,他们都知道副本中的规则究竟是什么,而刚进入副本的房客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也就是这样,才导致进入副本以后,他们都被这些“孝子”成功地换寿了。
荆白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的思路没有错,唯一欠缺的东西,就是中间人对“房主”的约束!
昨天两次让小羊吃东西,白天时它送午餐来的时候,当时荆白只是递出了食物,并没有开口要求它;而晚餐时,他们已经下了山,中间人不在。
因此,荆白认为,解法应该还是要让房主吃掉它送来的东西,但前提是,必须在中间人的监督下。
如果中间人不主动过来,那就邀请他!
他最开始告诉赵龙和方兰时,两个人都很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对他们来说,或者说,对于一般过副本的人来说,让这种不是人的东西主动参与副本中的破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们很难想象,荆白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赵龙只当他年轻气盛,还语重心长地劝他:“我们都很信任你的实力,但是副本中的这些不是人的东西,不是随便能利用的……”
他也是过了好几个副本的人,见过不少人和鬼怪谈条件,最后却枉送性命。
荆白道:“如果此路不通,说明这个副本是个死局。”
但是真正的死局,应该是像他上个副本,昌西村的丰收祭那样的。
有了污染的概念之后,荆白才意识到丰收祭这个副本,村外的环境和村内天差地别,根本就是两条线。当时身在局中,竟没有感觉出来,回头去看,才感觉到实在诡异。
如果不是他和柏易合作还算默契,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各自发现了副本的关键点,等关键道具匕首彻底变成鼓槌,丰收祭这个副本就是个彻底的死局。
在那之后,对于副本的运作,荆白隐约摸到了点苗头,至少目前,在这个副本里,从中间人对规则的执行,到人与动物换寿,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心要将“中间人”利用起来。
赵龙和方兰虽然反对,却不能左右他的决定;崔风和宋不屈更是觉得他异想天开,只是对着荆白平静冷漠的目光,又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只好任他作为。
荆白叫来中间人时,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前,他绝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畏惧放弃尝试。
他这次特地没有叫工头,而是直呼了“中间人”这个名字。
因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监督他们盖房子的工头,而是可以约束“孩子”的中间人。
小诗早上的经历也验证了他的猜想,如果想要破局,首要的是抓住自己真正的身份。
在“房客”和“工人”的身份下,他们这群人是没有主动权的。
只有作为这些动物的“父母”,才能反客为主。
而且这层关系,恐怕也脱离不了中间人的监督 。
否则,在他要求小羊吃东西的时候,这只羊就应该已经开始吃了。
中间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当他站在荆白和羊之间时,荆白敏锐地发现,周遭的人忽然都消失了。
早上的砖块早就已经搭完了,手上没拿着砖的荆白,显然是被中间人拉进了这个空间。
这应该就是最后阶段了。
荆白定了定神,他发现身边的羊也很紧张,正在用蹄子不住刨地,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荆白谨慎地看着中间人,中间人却浑不在意,见荆白盯着他,黄皮寡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堆满褶子的笑容:“叫我来有什么事?”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是不怀好意的,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顶着他挑猪肉似的眼神,荆白镇定自若,指了指脚下的篮子和羊:“打扰您了,但是家里的崽子挑食,好好的东西竟然不肯吃。”
他说着还笑了笑:“这都是省下来的口粮 ,我特地让您来教育教育他,您别见怪,我是当爸爸的人,多少有点操心。”
中间人对荆白点了点头,他满脸感慨,接着荆白的话道:“爱子之心,我能理解。”
但等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羊,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他看着篮子里的各色食物,嘴角下撇,神色变得阴沉,一瞬间的情绪转变堪称翻脸无情。
双目盯着小羊,中间人一字一句地道:“任何条件下,都不能、糟蹋、粮食!”
小羊毛茸茸的身体颤抖起来,对于中间人的怒火,它似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像只普通的羊羔一般,哆哆嗦嗦地“咩”了一声。
它抬头看着荆白,乌黑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充满了泪水,似在哀求。
荆白神色不动,只冲它点了点头,权当作别。
中间人见它挪不动步子,铁面无私地道:“快些,吃饭拖拖拉拉的可不是好习惯!”
随着他这句话,小羊哀鸣一声,笃笃走到放食物的篮子面前,低头吃了起来。
荆白看着它在粘豆包上咬了两口,眼前这座已经盖好了大半的房子砖瓦房,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摧毁,竟然剧烈地震荡起来!
原本看上去坚固无比的围墙,转眼就出现了几条又宽又黑的裂纹,顶部的砖块也开始往下掉落,最后成片成片地垮塌。
那些砖块根本没落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荆白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松,他握了握拳头,感觉消失已久的力量,再度回到了身体里。
而羊从开始吃东西,就再也没抬过头。
在中间人的目光下,它不停歇地吃着,体型也在飞速变化,先是变成了一只几乎到他腰那么高的、高大健硕的公羊。
但是很快,它的皮毛逐渐就从鲜亮变得暗淡,健硕的肌肉开始松垮,眼睛也从清澈变得浑浊。
它老了。
这一幕的变化实在神奇,荆白几乎移不开眼睛,等篮子变得空荡荡,年老的山羊再次抬起眼睛,那眼睛还是像刚才一样黑,眼神却变得疲倦昏沉。
荆白移开目光,看向之前房子所在的位置。
那里已经没有房子了,甚至连废墟也说不上。
原本建好房子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坑,呈椭圆形,看那开口,像个又大又深的瓦罐,又像一只张开的大嘴。
年老的山羊似乎并不关心两人,它转过身,慢腾腾地朝着那黑洞般的深坑走去。
荆白看着羊,中间人却转过来看着荆白,他的眼神有如实质,荆白终于也不能无视了,转头敷衍地冲他假笑了一下:“您看我做什么?”
中间人瞥了一眼将要走到深坑边缘的羊,笑了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好奇。”
荆白目送着那只羊在漆黑的深坑边停了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也不知道那深坑究竟有多深,荆白这个距离,竟没听见一丝它落地的声响。
而山羊跳进去之后,荆白眼看着那深坑飞速收拢,变窄,最后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地面上又变回了盖房子之前的一片平整,仿佛那个大嘴似的深坑没有出现过一般。
直到深坑消失,荆白才接了中间人的话:“我怎么了?”
中间人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俊秀侧脸,正如他所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一直以来,羊都是最受欢迎的房主!
哪怕知道了真相,不少人也是舍不得它的,当着他的面和羊痛哭流涕深情告别的更是多如牛毛。
像荆白这么冷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好奇地问:“你不喜欢羊吗?”
荆白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没有一丝波动:“它和我只能活一个。”
而且,这只羊,作为所谓的“孝子”,它换寿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软过。
养了乌鸦和羊的人因为他们更乖巧,和人的联系更亲密,多少会失去警惕心,但是“孝子”和“不孝子”,其实都是会换寿的。
这个副本的设定其实就是很公平的,孝子换的寿少,给出的餐食也少,荆白要攒三顿饭的量,这才将将换光这只羊的寿命。
也就是说,他这种“孝子”阵营的人,在自己的寿被换光之前,必须提前一天知道真相,否则即使知道了该怎么做,用来喂“孝子”的餐食也是不够的。
但是如果他猜得不错,像小诗这种“不孝子”阵营的人,只要攒一顿饭,就能出去了。
虽然小诗等人的寿会比她们提前一天换光,但他们的反应时间原本也要多出一天,两个阵营综合来看,其实是公平的。
所谓的“孝子”和“不孝子”,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他们都是来换寿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荆白昨夜就看明白了这一点,自然没有什么伤感之情。
中间人这下倒真饶有兴趣起来,他盯着荆白看,荆白心里却只想着怎么能出塔,见他盯了半天,还没有给出出口的意思,便问:“出口呢?”
房主死了,房子塌了,建筑工程自然不复存在。
这副本到这就应该结束了,但荆白还被留在中间人的这个空间里,举目四望,只有周围的一片平地,看不出任何像是出口的地方,也只能问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的中间人了。
中间人却不慌不忙地道:“别急着走啊,来玩个游戏吧?”
荆白心中冷笑,他已经完成了副本的所有条件,难不成中间人还能不放他走?
他很确定副本里肯定有关于鬼怪的制约机制,不然在试炼副本里,洋娃娃恨毒了他,如果有办法把他扣留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
“塔”也说过,只要完成了副本,就能出去。
见荆白神色冰冷,中间人笑道:“你不会吃亏的。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件礼物;要是你输了,无非两手空空地走,和现在一样。”
话到这份上,荆白也不再假笑和他装客气了。
他抱起双臂,冷冷地问:“玩什么?”
第154章 建筑队
中间人道:“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我的题就要出难一点。”
荆白反应很快,没有立刻答应,却反问道:“难道你问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我也要回答?”
他看的态度看似挑衅,实则是有意试探中间人的出题范围。
中间人也没有上当,态度和蔼地笑道:“对你来说,这是有赚无赔的生意。我出什么题,玩什么游戏,对你都没有影响,你也不用试探了。”
荆白见他不接招,遗憾地挑了挑眉,爽快地道:“那你出题吧。”
中间人静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荆白莫名其妙地道:“你不就是我们的‘中间人’吗?”
中间人点了点头,却说:“这是正确答案,但是我自己公布的,不算你答对。”
他意味深长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能说出来吗?”
荆白将脑中的线索飞速过了一遍,心里的答案便十分明确。他看着中间人兴味十足的眼神,也不再装了,径直回答:“吴山。你是吴山。”
在他面前,身材矮小的男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荆白竟然真的猜出来了!
荆白之前只是隐隐觉得中间人的态度略显古怪,但等羊最后跳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那像一张大嘴似的黑洞才消失了,他就有了八成把握。
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他身上的那些古怪。
中间人之所以能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也是因为他在这个交易里,是稳赚不赔的一方。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最终失败的一方,都会埋骨在吴山的土地里。
荆白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方兰等人明明没在山顶建房子,不在中间人的眼皮底下,违规的人却依然能听见中间人的声音,并且会在第一时间受到处罚。
当时凤琴吃了房主,现在想来,她能成功实施这件事,应该不是在吴山上做的,因此中间人没能及时制止她。
但最后,带着这么强的执念,她还是没能走出吴山,融化在了吴山的出口处。
那就是吴山对她的报复。
他虽然有所猜测,但吴山既然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中立的态度,和荆白想出副本的目的也不冲突,连荆白都没想到他竟然真会引导人来猜他的真实身份。
正如吴山所说,荆白肯和他玩,自然是因为对他来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引导荆白来猜测他的身份?
——吴山虽然没给出任何暗示,但对聪明人来说,他的提问本身就是一种确切无疑的引导。
即使荆白事前没有猜到他的身份,也会因为这游戏顺理成章地展开联想,最后破解谜题。
但这有什么必要?
荆白之前从没觉得“中间人”有什么表现欲,在副本中,除了第一天惩罚了违规的崔风,后面两天他甚至都不盯着众人干活。
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空地前面,静静看着远方的风景。
除了众人对他十分忌惮,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很高。
寂静无声的空地里,忽然响起“啪啪”两声,荆白看了一眼,是中间人在鼓掌。
见荆白终于抬起眼睛看他,中间人赞许地道:“你眼光的确不错。”
荆白不理会他的夸奖,反而伸出一只手,平淡地道:“既然答对了,我的礼物呢?”
中间人再次笑了起来:“别着急嘛。”
他用食指对准自己的脸,问荆白:“在你看来,我长得怎么样?”
荆白:“……”
这怎么说?那是非常不怎么样。
从荆白等人进来的第一天起,中间人就是这副模样。
荆白第一次见他时,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别说好看了,连精神都说不上。
鼻子、眼睛、五官都是小小的,皮肤发黄,头发干枯,身材更是矮小,浑身的打扮灰扑扑的,浑似一个没洗干净的土豆。
荆白还听见宋不屈当时低声对崔风吐槽,说这个引导人怎么看上去跟个难民似的,这次副本不会又条件很差吧?
但硬要说起来,除了吃不上饭,这个副本的生活条件不算差。
过了开头那段风沙漫天的路,木屋住宿条件比在昌西村时还要好。
有单独的房屋居住,床铺也很柔软,比在昌西村睡得还舒服。
除了因为换寿的事情吃不上饭,其他的条件倒真是不错。
等等……
因为这几天从未出去过,荆白发现自己已经几乎遗忘了刚进副本时看见的,副本入口的模样。
半埋在沙土中,几乎看不见字的“吴山建筑一期工程队”的招牌。
被漫天风沙遮挡的灰蒙蒙的天色,一米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空气中呛人的尘土气味。
因为干燥和灰尘,而变得格外艰涩的呼吸……
比起吴山,那里就是一片荒原。
荆白还记得,他们当时被中间人带领着去了吴山,在漫天黄沙中毫无头绪地走了许久,直到前面传来惊呼声,他往前迈了一步,就来到了山清水秀的吴山地域。
这里和那边,就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
退后一步,是炼狱般的场景,但向前一步,就是画卷一般的流水青山。
不对……
如果吴山的真面目真的同他看上去的一样,为什么他的人类形态会如此丑陋?
矮小的个头,或许还能解释为吴山不高的山体,但他的人形皮肤焦黄,头发蓬乱枯干,和吴山苍翠欲滴的植被就对应不上了。
一会儿还要他来打开副本的出口,因此,即便是向来直白的荆白,也不可能对他直说“你长得像个土豆”,沉默片刻后,他道:“……平平。”
中间人听完他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荆白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哪里惹他发笑,只见他笑得弯下腰去,好一阵才站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脸上却已经换了副表情了。
准确地说,是没有表情。
“我知道,我这副模样不算好看,但是从前的我,比现在还要丑陋得多。”
“我多想像他们一样好看啊……”
荆白敏感地捕捉到那两个字:“他们?”
中间人道:“是啊,你不是见过他们吗?”
见过吗?
荆白被他说得着实迷惑起来,他知道中间人口中的“他们”不可能是赵龙方兰等人,但是这个副本里,什么时候还出现过其他人吗?
他脑子里飞快地翻阅着曾经的记忆,一缕清风温柔地拂过他的面颊,荆白不自觉向远处看了一眼,忽然福至心灵。
他想起早上自己第一个登上山顶时,中间人已经坐在他的老位置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远方。
荆白走过他身旁时,因为远处的风景实在美丽,青碧山色,朦胧雾霭,还有灿金色的阳光点缀,他也禁不住驻足观赏了一会儿。
中间人当时还问他:“好看吗?”‘
难不成,他说的“他们”,是远处的那些连绵起伏的青山?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里就是一片死地。”中间人看着远处的山景,目光放空,缓缓地说:“可是我不服,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都有那么漂亮的花和树,我却什么都没有?”
他抚摸着自己稀疏的头发,那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混合了嫉妒和羡慕的某种狂热,又似乎有些迷茫:“我总是很饿,又很羡慕别人,羡慕着,羡慕着,我就醒了……
“我记得我以前好像不在这里。但是这里很好,有了你们和它们以后,我越来越好了!”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荆白,深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了你们以后,我再也不用挨饿了。”
荆白被他垂涎欲滴的目光看得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有表现出任何退缩,只是镇定地提醒中间人:“兑现你的承诺,然后送我出去。”
矮小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放心,即使我很喜欢你,也不会为了你违规的……”
他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荆白,抬起手向荆白招了招:“过来吧,我把礼物给你。”
荆白被他粘腻的目光看得极其不适,他很少后悔,现在心中却难得升起几分悔意。
他刚才应该直接要求吴山送他离开,而不是铤而走险地同他打赌。
这个人……不,这座山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险。
荆白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事情刺激了他,但看得出来,吴山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比起完成副本之前,他整个人看上去完全不同了,荆白现在能感觉到……他非常危险。
吴山还在冲他招手,荆白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警惕的目光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语气却很平静:“礼物我不要了,你送我出去就行。”
吴山见他不动,招收的动作变成轻轻一握拳,荆白就发现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黄土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的脚下蠕动着,不断将荆白往矮个男人的方向推,荆白看到“吴山”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喃喃道:“我本来不想冒这个险的,但你看上去,实在是太好吃了……”
第155章 建筑队
荆白只觉得自己脚下仿佛生了根,他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却只感觉到双腿像被什么紧紧捆绑住了一般,似乎连血液都不再流动,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仿佛膝盖以下是两块木头。
情势却还在变得越来越不妙,脚下的黄土向前不断蠕动,眼见着荆白同他越来越近,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
穿着两只破破烂烂的鞋的双脚下,倏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狭长的黑眼睛。
他的双手已经激动得颤抖起来,神经质般地叨念着:“就一次,我保证就犯规这一次……让我吃吧!”
荆白知道情况不妙,心念电转,将右手按在左手的手背上,试着和“塔”恢复沟通。
正常情况下,副本里是联系不到“塔”的。
他之前试过,在已经进入副本,但副本还没正式开启时,还能和塔能够保持沟通,例如在昌西村的村口,他们在村口闲聊了一阵,一直没有进入副本,塔的印记还发热提醒他们。
但等到副本正式开启,所有人都会和塔失去联系。
到那时候,左手背上的印记就像一小幅普通的简笔画,和皮肤接触时,不会有在塔内时那种微微发热的感应。
但是现在荆白已经完成了副本,而这个空间又是被中间人人为地隔离开的……
掌握着出口的鬼怪如果不愿意放人出去,“塔”不可能没有惩罚机制吧?
中间人激动得双眼通红,一副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模样,原本就平凡的面容更添上了几分贪婪和猥琐。
荆白看了那张脸一眼,强忍着胸中翻腾的厌恶感,试探道:“我已经完成了副本,你吞噬我很难不被‘塔’发现,岂不是得不偿失?”
中间人慢悠悠地道:“没关系,为了你冒这点风险,倒是不算什么……”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有几分忌惮,但是最近几次,他苏醒过来时,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那股无形中束缚着他的力量,似乎已经在不断减弱了……
而眼前的这个青年,或许蕴含的能量,也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看荆白的眼神中,那种食欲已经根本无法掩饰,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舌头,沿着嘴唇慢慢舔了一圈。
荆白因为同他说话,不得不看着那张脸,见到他的动作,俊美的脸上神情维持住了一贯的淡定,只是嘴唇微微抿了一下。
他的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胸腔中升起一股熟悉的烦躁和怒意,连胸口的白玉那点微弱的清凉之感,也很难再压制住他汹涌的情绪。
青年虽然依然被牢牢束缚着,目光却像困在笼中的猛兽一般阴冷,盯着不远处那个矮小的男人。
……真想把那条恶心的舌头从他的喉咙里拔出来。
荆白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拳头已经不知不觉握了起来。
中间人脸上,原本得意的表情已经僵了。
他把荆白越拉越近,骨髓最深处却不自觉地感觉到某种寒意,仿佛是远古的直觉在叫嚣着,告诉他对面这个青年极度危险!
怎么会呢?
明明只是个有几分聪明的普通人罢了……
中间人眼神渐渐露出几分忌惮,身材颀长挺秀的青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却能察觉那其中冷冽得近乎锋利的戾气。
那张脸上的神情……比下雪时的阴天还要冰冷。
中间人的动作不易察觉地凝滞了一下。
他单独把荆白拉入这个空间时,本意是很少见到这么聪明的登塔人,意图试探几分,但等荆白真的站到他面前,作为一座几乎时时都在忍饥挨饿的山,他就再也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了。
如果将副本中所有的人和牲畜拉到一起比,同样都是那种鲜活的活物气息,唯独荆白身上那种让人垂涎的味道和其他人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按说,荆白在这群人里面,就应该像白纸上的墨迹一样显眼,但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吴山并没有感觉到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他用什么办法掩盖了那种极度鲜明的气息?
吴山虽然饥饿,却也不是昏了头,心中开始惊疑不定。
但很快,随着荆白离他脚下的裂隙只有几步之遥,中间人的双手不住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条条崩绽——他发现自己想要控制住荆白,远比其他人要难得多。
既然已经消耗了这么多力量 ,他更要将这人吞了,作为一顿大补。
皮肤焦黄的男人暗中咬了咬牙,用力闭上眼睛,调动起自己所有能动用的能量。
整座吴山都因为这股力量震动了一下!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吴山能感觉到,自己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被他用泥土包裹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双目紧闭,他不动了,就连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直在对抗他的能量,仿佛也开始慢慢消退。
吴山咬着牙,伴随着剧烈的摇晃,他脚下的地面响起隆隆的撕裂声。
很快,他脚下的裂缝又往前裂开了几尺,堪堪够到青年的脚尖。
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下!
只要再拉近一点点……就能够吃掉他了!
吴山浑浊的眼珠中流露出几分贪婪,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正要将荆白拉入地下这张巨口,忽然,他感觉自己被攫住了。
对一座山来说在,这种感觉很难表述,那种恐怖的威压,就像是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巨手,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它拔地而起,毁灭在旦夕之间!
吴山黄皮寡瘦的脸上出现了恐慌的神情。
他喃喃地道:“不……不会的……”
他知道“塔”的确会清理所有不正常运行的副本,作为鬼怪,他们也承受着塔的束缚,必须按照规则来运作。
“塔”的意志是不容违背的。
他们这些鬼怪也不知道多少年才有机会相互碰面,吴山已经忘记自己是在哪里听说这件事,但是他隐约有个印象,那就是越古老、越强大的鬼怪,反而越是畏惧‘塔’。
据说在很久以前,那些运行副本的鬼怪,甚至不等到他们真的违反规则……
只要心念有异,就会被“塔”即刻绞杀!
那时候,所有的鬼怪都对“塔”的存在噤若寒蝉。
其实他们和这些登塔的人一样,没有一个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塔的,也不知道塔的真面目,
吴山算是年纪小的,对塔的畏惧没有那么根深蒂固,何况近些年来,从一些道听途说的风闻中,他知道“塔”的束缚力的确是在不断减弱,并不像以前说的那么可怕。
不断吞噬和壮大自身,是他这种鬼怪的天性……
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人,它是一座山!
是一座从有意识开始,就只有一片荒芜,永远活在空虚和饥饿里的山!
抱着这种又畏惧,又渴望着侥幸的心理,他这一次终于没有抵挡住食物的诱惑。
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秘密!
吃了他,只要没有立即被“塔”发现,也不知道能变得强大多少……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塔”的反应竟然这么快!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让他无所遁形,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消解和融化!
现在,动弹不得的轮到他了。
荆白听见了吴山的惨叫,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奇妙。
刚才荆白被吴山束缚得寸步难移,起初,他只是觉得情况不妙,心情十分紧张;等发现吴山想吃了他之后,荆白就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心浮气躁——
胸臆间蔓延着滔天的怒意,还有一种洋溢在四肢百骸的破坏欲,在他的身体中蠢蠢欲动。
好像有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血液中叫嚣。
冲破它……
如果冲破它,别说是身上的束缚,就连这座山,他也——
胸前的白玉猛然涌出一股清凉的能量,唤醒了荆白仅剩的理智,他意识到事态不对,但被人禁锢的愤怒像熊熊燃烧的烈焰,即便理性回归,也无法让它就此消失。
荆白感到自己状况不对,但他当时已经别无选择,只好积蓄着体内那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戾气,紧闭双目,在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
如果在他被吴山拉进去之前,“塔”依然没有应急措施,荆白也顾不了这么多,只能放手一搏了。
荆白将左手按到白玉上,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将那股力量宣泄出来,这块白玉会怎么样。
它带来的那丝清凉牢牢守住荆白脑中的一点清明,但这点涓涓细流不足以对抗荆白身体里的那股戾气。
如果爆发出来,白玉会碎裂吗?
荆白感到心脏猛地一痛,像是被人划出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这是他醒来以后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在他的身体里藏着一头猛兽,白玉似乎在克制它,但这两件东西,他都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为了白玉,荆白忍到了最后,在数到一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按在胸前的左手手背开始猛然发烫!
一股力量,像拂过树梢的春风一般,温柔地将他身上的束缚一一解开。
荆白感到浑身一松,他的手背还在发烫,白玉似乎也受到鼓舞,猛然涌入全身的清凉的能量像兜头浇下来的一大捧冰雪,带走了胸中燃烧的所有烦躁和厌倦。
那只猛兽再度陷入了沉睡。
荆白心神微微一松,这才睁开了双眼,看向前方。
那力道在他身上,只让荆白感到柔和舒服,但看吴山的动静,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荆白眼看着地面起伏的泥土被那只无形的手按得平整如初,那翻山倒海的伟力,就这样在无形之中,被它无声地消弭。
但看吴山脸上已经满面涨红,不出片刻,已是青筋迸裂、眼球凸出,面目狰狞,估计他所感受到的震动绝非之前荆白所感受到的能相比。
男人哆哆嗦嗦地,使出最后的力气,对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放过我,这个副本还没有完成,还有人类需要我监督,我保证不再犯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荆白发现他的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竟然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男人见自己的头发如雪花般落下,顿时绝望地哀嚎起来:“不,不要——不!我还没来得及违规,我以前都没有……”
他的嘶嚎过于惨烈,吵得荆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他摸了一下胸前的白玉,比起吴山将要受到的制裁,他现在更关心白玉的状况。
原本就已经满布裂纹,不知道今天这样输出以后,它现在的情况如何?
矮小的、现在已经只剩下半人高的男人瘫倒在地上,荆白视若无睹,面对着眼前这片虚空道:“‘塔’?我已经完成了副本,现在能出去了吗?”
虚无中只有一片寂静,没有人给他回应,但是片刻后,荆白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闪着白光的洞口。
荆白没有继续停留的打算,径直向着洞口走去。
“塔”显然没有和他沟通的意思,他也没有必要久留。
这是它和吴山的较量——不对,不能说是较量,应该是“塔”对吴山单方面的惩罚。
“塔”没有现身,荆白就知道这不是他应该参与的事件,看“塔”当下的态度,显然也没有纵容吴山的意思,荆白看明白了,就打算直接走人。
谁料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吴山在他背后有气无力地道:“等、等一等……”
第156章 建筑队
“塔”的忽然降临让吴山毫无准备,不过,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还活着的老怪物都这么害怕他了。
没有见过的人无法想象。
在场的人里面,并不是只有荆白看不到他,吴山同样看不到。
他没有任何眼睛能看见的形态,但是吴山整座山体,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即便他是一座山,此时此刻,他只能感到自己是一只蝼蚁,正被人捏在掌中,对方一个动念,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瑟瑟发抖,从感受到对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升不起任何反抗它的念头。
那不是他能对抗的力量。
或者说,他很难想象,有什么人能对抗这力量……
吴山奄奄一息地闭着眼睛,悄悄查看自己的山体,山风吹过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头上凉飕飕的,一时更是心痛如绞。
吴山是一座山的化形,他的身体发肤,都和这座山的真实面貌直接相关。
他的皮肤焦黄,是因为吴山的土地并不肥沃;身材矮小,也是因为吴山本身就是一座矮山;至于头发……
稀疏的头发,其实是他这座山上生活着的所有的活物的表征。
对于人类来说,头发或许并不珍贵,但是对曾经是一片荒芜的吴山来说,这是他活在塔里唯一的追求!
他用了这么多人畜做养料,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东西……
吴山的心在滴血,因为他检查的时候,发现山前的草叶、松柏、甚至藤蔓都没有什么大的损伤,那些掉落的头发,都是他利用山背后的坟山,悄悄培育的生物。
这算是他钻的空子,但因为他自身的特殊性,其实不算违规。
在副本中,一般的鬼怪都只能按照副本的规则来杀人,这能使他们不断地变强。
但是吴山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不仅是一个精怪,还有一座山作为本体。
更妙的是,山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山泉。
有山有水,自然就有了风水。
在漫长的岁月中,吴山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而山泉所在的后山,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他的试验场。
在那里,利用聚集的阴气和山上的阴魂,他在自己身上培育出了一些弱小的鬼物。
它们互相吞噬,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除了这些阴物,竟然还养出了几只山魈!
整座山都是他所化,山魈自然也是吴山身上的一部分,这让吴山的实力提升了一截。
在这之后,他感到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没过多久,他就惊喜地发现,进来的这些人,竟然比以前更香了!
同时,“塔”给他的束缚也变得更复杂。
但吴山当时以为这不重要,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冒着违规的风险,只要继续经营后山的风水就够了……
谁能料到,一朝贪心,竟然就这样马前失蹄,连“塔”曾经默认的潜规则也给他收回了!
吴山蜷缩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发欲哭无泪。
塔举重若轻地一抬手,他后山的土地从头到尾被翻了一遍,山魈、阴宅、鬼物,他为之得意的所有作品,都在眨眼中灰飞烟灭。
后山,再也不可能有任何鬼物了……
但是前山的植物,却几乎没有做到任何损伤。
吴山现在的实力下跌了一半不止,已是元气大伤,但面对着“塔”的绝对碾压,他除了惨叫,不敢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后山几乎覆灭,前山却纹丝不动。这么精准的控制,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这必定是“塔”对他的警告,吴山这次被抓了个正着,这般威慑之下,他哪里敢多喊一个字的冤枉?
他原本要目送着眼中的那块香肉离开自己的副本,心下难□□露出几分遗憾,却忽然感觉到被什么无形的存在注视上了。
他想仰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压力又变大了,他整个人像一只翻不过身的乌龟,被死死地压在地面上,连头都很难挪动半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青年离去的背影。
这个人不是马上要被放走了吗?
为什么他感觉到的能量……忽然又变重了?!
电光石火间,吴山忽然想起了已经被他抛到脑后的那件事。
他曾经承诺过的礼物,还没有给出去。
吴山心里后悔不已,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吃了荆白,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就放他走,如果不动坏心思,起码还能保住他的后山……
想到这里,吴山简直肠子都要悔断了,眼看荆白就要离开副本,吴山连忙叫道:“等、等一等……”
这话一出,他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塔”显然还在监视着他,吴山也不傻,知道这是挣表现的时候,立刻坐了起来。
荆白神色带着些许疑问,在他的眼中,吴山现在的脸色非常神奇。
原本焦黄的面色泛着白,神色中还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找不出什么优点的平淡五官上,挂着一个生硬的强笑,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古怪。
荆白看得眉头直皱,不远处的吴山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低头赔笑道:“刚才我和你玩的那个游戏,你猜对了,说好要给奖励的……”
荆白眉头高高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只是见“塔”介入了吴山的违规行为,他不知道自己和“吴山”打赌这件事算不算违规,因此特意略去了打赌的事,只跟“塔”要求了要出去。
没想到吴山竟然主动提了,难不成是想在“塔”面前挣个表现,假装自己是个诚信人?
吴山对“塔”的恐惧,荆白已经从他刚才的表现一览无余,他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至少说明赌约不算违规。
这样一来,荆白刚才答对了他的问题,拿自己的赌注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拿白不拿,当着“塔”的面,荆白知道他必然不敢再作妖,当下脚步一转,几步就走到了吴山面前。
荆白习惯性打量了吴山一眼,他现在看上去状态极差,原本就不高的身高,现在看着竟然又缩水了一圈。
荆白刚才在出口处一直以为他弓着背,走近了才发现他原来是又矮了一截,如果站着和他说话未免有些费劲,于是单膝蹲下,问:“礼物是什么?”
吴山又羡又妒地看了一眼荆白的头顶,也不知道是在羡慕他的身高还是头发,噎了一下,才道:“你把手伸出来。”
不久以前,这东西还想吃了他,现在要发生肢体接触,荆白心中难免有些怀疑。
但正在此时,他胸前的白玉微微热了一下。
荆白不再犹豫,干脆地捋起身上工装的袖子,将那只修长的手,连带着骨节分明的手腕都递了出去。
吴山看着荆白的手臂,干黄粗糙的手反而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态度极好地问:“你想把印记落在哪儿?”
荆白在伸出手之前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在他提到“印记”之后,才回想起第一个副本中,帮助过秀凤母子,并且暂时成为鬼婴容器的小恒,曾被鬼婴在手腕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他当时不知道鬼婴的动机,险些出手阻拦,是秀凤阻止了他。
留下烙印时,小恒没醒,出副本时荆白也没问,结果迄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这个印记是做什么用的。
现在见吴山要给他印记,他才问了一句:“这个印上去之后不会消失?”
在“塔”无声的注视下,吴山现在是有问必答,见荆白不了解烙印的作用,他耐心地解答道:“对,这个印记会一直留在你的皮肤上,帮你度过一次必死的危险。等你用掉这个机会,它就会消失。”
即使是荆白这样冷静理智的人,闻言也不由心弦微微一松——这就等于是多出来了一条命!
难怪当时鬼婴给小恒留下了印记之后,看上去萎靡了许多,看来提供烙印对鬼物也是有损害的。
吴山又道:“印记留在哪里?”
荆白将袖子挽得更高,指了指自己的小臂处。
吴山也不耽搁,看着那截皮肤洁白细腻,肌肉线条有力的小臂,默默按下自己腹中饥肠辘辘的馋虫,将自己干枯的五指覆了上去。
吴山的体温和正常人差不多,只是皮肤触感十分粗糙,荆白的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冷。
小臂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直至变成火辣辣的痛,仿佛盖上去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火红的烙铁。
不过荆白的神色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吴山的行为证明了一件事——
在同打赌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要吞噬荆白的心思。
区区一个识别出吴山身份的游戏,对荆白来说,猜不出来,他也可以直接出去副本;猜出来了,就是稳赚不赔。
既然印记会衰弱鬼怪自身,吴山何必为此付出一个印记的代价?
除非……他一开始就打算赖账。
为了转移手臂的痛感,荆白开始在脑中回想当时的状况。
作为首先完成副本的人,荆白已经主动提出了要求,让吴山打开副本的出口。
针对这些鬼怪,“塔”一定也有相应的规定,在副本完成之后,一定时间内要负责打开出口。
吴山必定是为了拖延这段时间,欺瞒这个硬性的规定,才主动提出了打赌。
荆白原本只需要坚持出去,就能稳操胜券,却因为吴山在副本中那个“中间人”的身份,和看似中立的立场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副本,吴山就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谁知,这个赌约不过是吴山拖延时间的借口。
如果不是“塔”及时发现了异状,对这个副本的异常及时进行了纠正,荆白也不知道后来,自己体内那只野兽爆发之后,到底会怎么样。
即使不会死,也可能会有比死更可怕的后果……
吴山放开了他的手,荆白看着自己的小臂。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小山形状的印记,线条寥寥数笔,是简约写意的风格,看上去倒是不十分违和。
不知为什么,从吴山的手臂落到他身上开始,他胸前的白玉就一直在微微发凉,清凉的能量犹如涓涓细流,流入荆白的四肢百骸。
直到吴山的手臂离开,白玉才停止了输入这股清凉的能量,但当荆白的手摸到小山印记上,它又开始了持续地输入。
说实话,这感觉非常舒服,荆白不介意一直享受,只是担心白玉能量不足,才将放在印记上的手放了下来。
吴山给他留下了这个印记之后就显得非常萎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瘫回了地上,有气无力地道:“好了……”
荆白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走进了闪着白光的出口。
若是没有之前吞噬的那一出,他也不介意对吴山道声谢,吴山沦落至此,也是他咎由自取,荆白也并不关心他的下场。
相反,一想到要回到他的“儿童房”,他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不知道“塔”是怎么从他的深层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个“儿童房”,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的确是荆白睁开眼睛看到,就会不由自主感到轻松的地方。
第157章 塔
“您好,荆白,恭喜您成功破解副本《建筑队》,您的登塔进度稍后可在图标上观看,您的污染值结算为1——”
悦耳的男声停顿了一下,随后恍若无事发生,继续播报道:“99!污染值接近临界线!”
“由于您的污染值过高,现在为您自动播报‘塔’的友情提示,希望您继续保持平稳的心态和规律的生活方式,保持身心健康,有利于降低您的污染值……”
荆白对自己的污染值早就适应了,见依然维持在最高点,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已经猜到了。
之前无论是余悦还是孔见山,在调整好心态之后,污染值都出现了明显的下降。
而荆白自己,因为“塔”对他数据的监测被白玉强制修改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污染值。
但也正因为强行修改,他知道自己真实的的污染值数字是1开头。
只有一点荆白觉得奇怪:如果他能过副本的进度能被“塔”记录下来,那么污染值也应该随着副本的表现正常结算。
荆白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心态非常稳固,面对鬼怪时的表现更不必说。
按照他知道的这几个实例污染值的下降幅度,就算荆白的污染指数是三位数,也就是1开头的最大值199,过完这三个副本,他的污染值也应该降回到不需要白玉强制修改的真实数字。
然而直到过完《建筑队》这个副本,他听到的依旧不是自己的真实数值。
荆白轻轻吁了口气,他盯着手背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副本尚未结束的缘故,他连手背上的副本进度都还没结算成功。
荆白知道自己不该怀有侥幸心理,但他也不禁想,或许是因为副本没有结算完,所以就连污染值也没来得及更新?
他很少会有这种焦灼的感觉,自己都很不习惯,好在他现在已经不在副本里了。
他情不自禁地环顾着四周。
相比建筑队这个副本,他之前两次出副本的时候,身体状况都要好得多,副本中的鬼怪,更是几乎无法引起她心理上的波动。回到了房间时,他虽然也觉得心情舒畅,却也没觉得和平时有很大不同。
但不知道是不是建筑队在这个副本中遭遇了几天的换寿,最后还和吴山发生了正面冲突,险些被拖进地缝,荆白这次出来,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直到他的双眼触及到眼前这片清浅的绿意,双脚踩在凉凉的木地板上,目光一一转过墙壁上挂着的山水、不远处那个稚拙可爱的玩具架……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那是一种内而外的放松感。
他动了动脖子和胳膊,还有之前被吴山捆得几乎血液不通的双腿。
刚才忙着听播报,思考着副本的事情,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变得轻快许多。
原来,这才是正常情况下身体的状态。
这样动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关节如此灵活,肌肉如此富有活力……
出了副本以后,身上所有受过的伤都会消失,连被换寿导致的衰老这种负面状态也会消除,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荆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青年的目光转向前方的浴室。
他忽然很想洗个热水澡。
浴室的风格和外面一样天然古朴,却又透着一股典雅的意味,荆白其实很难说出这里的风格到底是怎样的,但他知道自己不想调整这里任何一件东西的位置。
在荆白眼中,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无比顺眼和舒服,哪怕是玩具架上看似随意的摆件也是。
好像所有的东西的存在都无比自然,都在它原本就该在的地方。
荆白向后靠在宽大的浴桶中。
这个浴桶在背靠的地方略微凸起一些,正好支撑住他的脖子,他的头向后,正好可以靠在浴桶的靠背上。
浴室顶上的灯光是并不耀眼的黄,即使直视着,也不会觉得刺眼,荆白这时正抬着左臂,在光线下端详吴山给他留下的印记。
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简笔画,可当伸手触摸的时候,就和副本中的感觉一样,即便泡在热水中,也能感觉到白玉中正向那处输出微弱的清凉能量。
荆白捧起仍旧挂在胸前的白玉,左手上能看见,刚过完的副本进度依然没有结算出来,而白玉上面的的裂纹……
比起进副本之前,裂痕竟然更明显了!
荆白抿了抿唇,他指尖轻轻触摸过白玉的表面,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看见白玉时的样子,而这次,它的裂纹已经到了用指尖仔细抚摸,会感到微微有些割手的程度。
再这样下去,很快它就会碎了……
荆白只要一想到它彻底碎裂的样子,就感到胸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心口处忽然被什么利器刺穿了。
他颤抖着抽了口气,右手纤细修长的五指下意识地牢牢包住白玉。
在这一瞬间,荆白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即便不是为了污染值,即便不是为了一片空白的记忆,即便它不是荆白失忆时身上的唯一线索……
即便它什么都不是……
荆白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让它恢复到原本完整无瑕的模样。
他平复了片刻心情,摊开白皙的手掌,观察白玉的状况。
它虽然不会说话,但荆白光从能量的流向上,也知道它现在的损耗多半都是因为他和吴山之前发生的对峙。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臂,到现在,他也不敢再触摸手臂上的印记了。
按荆白之前的想法,白玉在他身上起到的作用主要就是压制他过高的污染值。
那么,根据白玉的反应,荆白只能推测,吴山给他的这块印记……也会提升人的污染值。
他心中泛上深深的悔意,如果知道印记会给白玉带来进一步的压力,他是不会同意吴山将它印上去的!
但后悔毫无作用,荆白很快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触摸到了污染值这个数值的关键!
吴山和鬼婴在人身上落下印记之后,都出现了明显的虚弱,而体现在他们登塔人身上,则表现为污染值变高,同时可以抵抗一次鬼怪的致命攻击。
那么,抛去所谓的多种计算维度,每个人身上的污染值,是不是指他们在过副本的时候,被鬼怪污染的程度?
荆白又想起刚才出副本时,耳边响起的“友情提示”。
‘塔’让每个人都尽可能地保持低污染值,难道是污染值超过100之后,人也会发生变化?
不对,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荆白闭上双眼,往后一靠,在他背后的浴桶壁上,他脖颈所在的地方有一块不明显的凸起,荆白下意识地将脖子放了上去,原本微微有些僵硬的肌肉在热水的浸泡和这块凸起的支撑下,顿时舒适许多。
现在不能下定论,因为要搞清楚这件事,首先要确认印记和污染值之间的关系。
如果能找到另一个拥有印记的人就好了……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男孩有一张稚嫩的面庞,但荆白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瞳仁又大又黑的,深邃沉静的眼睛。
现在想来,那份冷静聪慧,确实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能拥有的。
小恒当时醒来之后,对手腕上出现的那个血色手印毫不惊讶,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荆白也没有追问。
可惜,他当时没有追问小恒的真名。
现在过了这么久,即使对方身为孩童,形貌特征明显,但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小恒现在到底在哪层。
各层之间相互无法联系,想找人也如大海捞针。
荆白轻轻舒了口气,暖洋洋的水浸得他浑身舒泰,有种难得一见的懒洋洋的感觉,几乎连手指都不想挪动。
脖子枕的那个地方也正好合适……
等等。
荆白忽然想起什么,倏然坐直,伸手去摸浴桶上,之前自己脖子倚靠住的那一块凸起。
他神色肃穆中带着惊讶,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上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衬得他的黑发和漆黑的睫羽都如此分明,也让那睫毛的微微颤动无所遁形。
荆白不敢相信,之前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里!
它的存在太自然了!
直到刚才,无意中的一闪念,荆白才发现,他倚靠的姿势无比顺畅,甚至他每次都会从同一个位置进入浴桶,靠在同一个地方!
现在摸着那个地方,他才发现了这个房间的“异样”。
虽然整体的装饰风格都是简单天然的,部分用具,就像那个玩具架,还透出一股孩童的稚气,但这里所有的用具都是成年人适用的。
或者说,都和这个浴桶,和那张舒服的大床一样……
它们都是为荆白本人量身定制的!
而且,他的身体对这里的东西无比熟悉,所以他使用时才能这么流畅自然,毫不犹豫。
之前看着房间的装潢,他总觉得这里是他幼时的住所,因为无论是玩具架上滚圆的木球,还是那只憨态可掬的小马,都是显而易见的儿童玩具。
荆白拿在手中端详时,也发现自己对它们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朴拙天然,又带着几分稚气的独特风格,配上成人的生活用品。
对于有孩子的人来说,这种混搭并不奇怪,荆白之前也一直以为这里是他孩童时期和父母——或者说,抚养他的人所居住的地方。
可现在看来,这些家具都是他自己使用的,也就是在他失忆前,这里就是他一直居住的地方。
这让荆白陷入了新的迷惑。
他盯着眼前的浴桶,想起的却是外面的玩具柜。
他虽然珍惜那些玩具,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倒也没有拿着它们把玩的爱好。
既然如此,“塔”在调取他记忆构建房间时,为什么会把这个玩具柜也一起构筑出来?
难道是失忆前的他和现在不同,有什么童心未泯的爱好吗?
第158章 塔
荆白怔怔地倚靠在浴桶上,罕见地变得迷惘起来。
扑朔迷离的房间,污染值,还有寻不到任何头绪,却显得古怪至极的,他的过去。
荆白早就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他固然想寻找自己的记忆,但这对他来说是件顺其自然的事情。
但从刚才开始,他忽然有种感觉……
从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身体是虽然是同一个人,性格上却不一样。
找回了记忆的他,会是什么模样?
在热水氤氲起的迷蒙的白雾中,他半是恍惚半是迷茫地想着,忽然间,浸在温水中的左手手背微微一热。
荆白意识到应该是《建筑队》这个副本终于结算完毕了,连忙抬起手查看。
果然,现在再看,他手背上,塔形印记的白色已经延伸到了第四层。
荆白眸光微讶,登塔的进度之快,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过想来也是,《建筑队》这个副本单看是有难度,但是比起上次过的《丰收祭》副本来说,却容易了许多。
如果说这次的副本是第三层副本的正常难度的话,那么《丰收祭》副本,显然远远超过了第二层副本的难度。
当然,收益也是很大的,荆白这次能靠《建筑队》这个副本直接突破第四层,也是因为从《丰收祭》副本出来时,第三层的进度条就已经冲破了大半。
他手背上第四层的进度条进展不大,白色的部分只占大约五分之一,但对荆白来说,顺利突破了第三层,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既然进度条结算完毕,污染值应该也重新计算了吧?
荆白没急着追问“塔”自己的污染值,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白玉捧了起来,仔细观察着裂痕遍布的玉身。
荆白眼睛亮了起来。他猜测这次的副本,活下来的人应该不少。
因为方才看起来马上就要破碎的白玉,现在修复了许多!
对着光细看,还是能看到玉心深处的细碎裂纹,但是粗略看去,只觉光泽莹润,触手微凉细腻,宛如羊脂。
之前摸上去都割手的触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荆白这才真的舒了口气。
对他来说,白玉的修复才是他过副本的最大价值,他虽然不知道白玉隐藏的秘密,但却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不能失去这块玉。
将它握在手中,荆白闭上眼睛,平静地问:“塔,我想知道我现在的污染值。”
温和的男声立刻答道:“您的污染值为1——99!污染值接近临界线……”
后面的友情提示似乎是跟着数值一起出现的,荆白也懒得听下去,反正最关键的信息已经得到了。
不过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加上试炼副本,他已经通过四个副本了,直到现在,每通过一个副本,他就能登上一层塔!
不需要求证别人,荆白也知道这是个亮眼的成绩。
可即便如此,他的污染值依旧没有降回到正常范围,荆白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的污染值比他曾经以为的还要高得多。
他最开始以为那个1打头的数字代表的是他三位数的污染值,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四位数?五位数?六位数?
荆白在心中冷静地列数着这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
不知道是不是债多了不愁,听到塔的播报以后,心中大石落定,他反而不像之前那般空落落的。
理论上,污染值超过100的人就会被“塔”清理掉,而荆白有交集的人,污染值一般都在30到60之间。
在“塔”的规则里,他的存在,原本就是“异常”。
在试炼副本苏醒时,荆白身无长物,犹如一张白纸,只有胸前挂着一块白玉。
名字中的“白”字,正是他随口自白玉中取来。
有了污染值这个概念以后,荆白才知道是白玉一直在抑制着他体内爆表的污染值。
这次尝试的唯一意义是让荆白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靠过副本将污染值降低到正常值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那么,如果荆白最后真的爬上了塔的第七层……
“塔”会将他放出去吗?
白玉修改污染值的作用,在出塔时又是否能生效?
说实话,荆白对出塔没有什么执念。
托失忆的福,他对塔外的世界没有记忆,也不存在执念,这点从他在第一层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过副本,无非是不甘心而已。
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他甚至不能知道自己是谁!
反倒是不能出塔这种足以让别人希望破灭的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荆白不怕死,也不怕危险。如果不停地登塔过副本能够修复白玉的话,他不介意一直这样下去。
或许等这块满布裂纹的白玉修复了,就会有什么新线索?
可惜白玉的修复机制,他也是不知道的。
荆白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想到这里,他嘴角一勾,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这个谜团重重的人若不是他自己,他一定觉得这是个可笑的人。
从《丰收祭》和《建筑队》这两个副本来看,至少可以确定副本进度和白玉的修复进度不挂钩,但似乎和活下来的人的多少也没有直接关系。
作为第一个活着走出《建筑队》这个副本的人,荆白不知道他们具体活下来了多少人,如果按他离开时还活着的人计算,方兰那边三个,山顶平台算上他五个,总共八个人幸存。
然而《丰收祭》那个副本,明明也有四个人活着出来,却没有贡献任何的修复进度。
唯一能解释的原因,就是如柏易所说,《丰收祭》这个副本被污染了,而这种被污染的副本,无法给白玉提供能量。
至于和人数是否挂钩,就只有找人得到确切的人数,才能和陈婆副本做对比。
想到这里,荆白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色忽然凝滞了一瞬。
吴山这个副本他是第一个出去的,而出去之前,他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交换真名!
这个副本因为机制的特殊性,无论是山下的住宿,还是在山上修房子的时候,他们这些登塔人都是被隔开的,只有登山时能勉强说上两句话。
除了原本就互相认识的,如崔风和宋不屈,他们原本就很难发生联系,何况荆白这般冷淡的人。
他在副本里最熟的人就是赵龙,但以赵龙老练的性格,这个名字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办法,只好将知道姓名的人都试了一遍。
事实证明,能过到第三个副本的,还真没有傻得连化名都不知道起的。荆白一一试过,都没能联络上,只好就此作罢。
荆白也没着急,毕竟这次副本出来,足有二十一天的休息时间,他在第三层又还有几个认识的人。
理论上,赵龙是最好找的,五十岁以上的人在“塔”中都算是很少见的,但凡见过他的人,应该都会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毕竟赵龙和荆白一样,都属于孝子阵营,荆白攒了整整一天半的伙食,才送了他的羊归西,赵龙就算听了他的话,也必须再换一天的寿,再上一次山才行。
荆白倒不是质疑赵龙的心性,赵龙行事老练,遇事冷静,算是素质很高的登塔人,但他的年龄在换寿这个副本里就是天生的劣势。
如果赵龙最后没能活着出来,多半就是第二天没能赶在乌鸦之前上山。
这样想来,最有机会出来的应该是宋不屈和崔风。
但是宋不屈虽然只有十六岁,长相和身高却都偏成熟,看上去有十八九岁,崔风也是二十多岁,塔里这个年纪的人是最多的,相比赵龙,想找他们俩就难得多。
但无论如何,总得试试才行。
时间不等人,虽然概率很小,但万一这些人正好也打通了第四层,又决定要尽快登塔呢?
荆白决定找人之后,一刻也没多等,直接通过“塔”找了孔见山和柯思齐。
他最先联系的是卓柳,因为卓柳在第三层塔待的时间最长,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但是当他向“塔”提出拜访请求时,塔的回应是“对方当前暂时无法接受拜访”。
荆白之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上次把拜访孔见山之前特地问过“塔”相关的拜访规则,得知在塔中,拜访是一种客随主便的联系方式。
即使知道真名,拜访的客方想要进门,也必须征得被拜访的主方同意。
如果主方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拜访,可以通过“塔”开启拒绝拜访模式,客房提出拜访请求时,听到的就会是“对方当前不接受任何拜访”。
而“暂时无法接受拜访”,这意味着对方并非拒绝客方来访,而是正在副本中。
而如果确信对方就在这一层,名字也是真的,拜访时“塔”却查无此人,就说明主方已经死了。
好在联系孔见山和柯思齐的时候没出现这样的状况,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响应了荆白,荆白不想把人带到他的房间,就传信两人,依然在柯思齐的大房子里见面。
柯思齐穿着一身舒服的睡衣,笑嘻嘻地给两人开了门。几天过去,她和孔见山似乎更熟了,领两个人进屋就座时,还得意地对孔见山道:“你看,还是有会客室的大房子方便吧?”
孔见山翻了个白眼,作为专业的室内设计师,他对柯思齐的房屋设计提过意见,试图帮她优化布局。但柯思齐从来不听,他后来也懒得再提,但柯思齐却没忘记这事,时不时就刺他两句。
孔见山举手投降:“不提这茬了OK?我不该用我的审美干涉你……”
主要是塔里的房子不比外面的一线城市寸土寸金,想设计多大就设计多大,自己觉得好看就行,柯思齐一说,他也觉得不无道理。
两人和荆白一起登的塔,出副本也是前后脚的事,习惯性地拌了几句嘴后,反倒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荆白找他们肯定有事,柯思齐递了个眼色,孔见山就率先问:“大佬,你找我们有事吗?如果要知道污染值,我可以告诉你。”
柯思齐道:“对,我也可以。”
两人都还记得上次荆白问他们污染值的事情。
倒是荆白有些诧异,毕竟已经又过了一个副本,他没想到对污染值这种关键数据,这两人还能做到毫不藏私。
但了解污染值变动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孔见山和柯思齐就见青年冲他俩点了点头,微微一顿,才道:“还有件事……我需要你们帮我找人。”
第159章 塔
每个副本的详细情况,除了过了同个副本的人,无法和他人转达,荆白简单地向柯思齐和孔见山描述了一下赵龙等人的形貌。
柯思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发愁道:“这——大佬,你说的除了这个中年人,另外两个的样子太常见了。塔里人多的地方,扔块砖下去都能砸中三个,恐怕不好找。”
荆白还没说话,孔见山就很有眼色地拍了她一下,找补道:“你先别急着说丧气话,说不定就找着了呢?”
他还转头对荆白道:“大佬,我们可以现在就出去找找看。如果他们活着出来了,说不定也在找你呢。”
他这话有点意味深长,柯思齐却一听就懂了。
是啊,这些人如果听了荆白的话成功出来了,肯定会想办法和他联系,就和丰收祭副本时的他们一样。
在“塔”里,有真本事的人本来就少见,有本事还不把一般人踢出去送死的,就说得上好人了。
像荆白那样,自己破解得了副本,还愿意拉别人一把的,孔见山从第一层爬上来,也只见过那么两个。
另一个就是柏易。
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活着出来,谁不想结个善缘?万一在塔里再相遇,至少不用担心被拉去顶雷。
所以孔见山一听荆白说要找人,反而不觉得是难事。因为那些人如果也想找荆白,一定不会只蹲在房间里。
一层塔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两边都想找人,多在人多的地方转转,肯定能碰面的。
柯思齐就没考虑到这方面——对方虽然不招眼,荆白本人却很显眼啊!
孔见山看着荆白的脸,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暗自赞叹了片刻,随后信心满满地道:“大佬,你要是不怕麻烦,我们现在就去公共区域转转。不出三天,肯定有消息!”
他两眼发亮,荆白却不解其意,问:“什么麻烦?”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麻烦?
孔见山比他更惊讶,比比划划地道:“就前几天的事儿啊,咱们刚上第三层,就过来挑衅我们那个女的,你不会就忘了吧?”
人多的地方,消息都是传得飞快的。
荆白刚上第三层,就因为那个女人在众人面前亮过相,这次再出现,肯定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而且那个女人看上去就手段老道,荆白再露面时,难免她会生事。荆白的性格一看就不会在意这些,他是好意想给荆白提个醒。
孔见山对这种地头蛇式的人物很熟悉,有竞争的地方难免出现拉帮结派的人,“塔”的机制虽然已经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但是老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
荆白恍然,原来孔见山说的麻烦是指凤琴,于是平淡地道:“不会有麻烦,她已经死了。”
孔见山料想荆白也不会放在心上,于是顺口道:“哦,死了啊,那没事了……等等,她死了?!?!”
在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柯思齐和孔见山面面相觑,两人同时瞪大眼睛,古怪地看着荆白。
柯思齐咽了口唾沫:“啊,这,大佬,你们是进了同一个副本吗?”
荆白点了点头,道:“她违规了。”
孔见山和柯思齐同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们都知道荆白不是这种人,但这事听起来也够吓人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孔见山见气氛有些尴尬,干巴巴地道:“那、那我们现在出发?”
柯思齐猛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等会,我要去换身衣服!”
她没想到两人说话间就要出门,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呢!
柯思齐冲进了衣帽间,孔见山独自坐在荆白身边就有点拘谨了。
他本来就胆小,刚才听了凤琴的事情之后,更有些坐立不安,屁股在沙发上挪来挪去。
荆白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想起小恒的事情,就问他:“你在过副本的时候,见过小孩吗?”
孔见山愣了一下:“小孩儿?”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神色震惊地道:“塔里还有孩子??”
荆白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不认识小恒,见他不敢置信的样子,点点头,肯定地道:“不止一个。”
孔见山试探着问:“您说说年纪大小和样貌,我回头帮您问问。”
荆白回忆着小恒的身形,思索着道:“眼睛很大,脸很圆,大概这么高……”
孔见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荆白比了个还不到他腰的身高,这孩子如果不是侏儒,应该都不到十岁吧?!
这么点大的孩子,和“塔”这种地方实在是太不适配,孔见山一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许多血腥无比的场面,再联想到小孩身上,脸上露出不适之色。
“塔”里他见过最小的,都是十四岁的少年,虽然也未成年,好歹也懂事了,但荆白比划的这个……就是个标准儿童啊!
如果和荆白大佬一个副本,他相信大佬会把他带出来。但是,也不是每个副本的人都有基本的道德观念,会对小孩儿发善心的……
孔见山看着荆白的脸,青年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俊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向来锋利的目光微垂着,虽然他没笑,也能看出情绪是柔和的,那个小孩和他应该有渊源。
“我会替您留意的。”孔见山先应了下来,随后迟疑地道:“不过,这样的孩子在副本里,恐怕……”
荆白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的,他很强。”
小恒除了人小力弱,实力并不逊于他。陈婆副本出去后,还有鬼婴给的印记护身,轻易不会有事。
孔见山愣住了。
荆白这样的人,能得到荆白亲口盖章的“强”,那就是真的实力出众。
年龄还在十岁以下……这,神仙转世也难做到吧!
孔见山只感到三观被刷新,他倒吸了口凉气,恍惚地道:“这、真的是人吗……”
他这话没过脑子,纯粹是惊叹之言,荆白本来都懒得接话,但孔见山这句无心之言,却好像拨动了他脑海中的某根弦。
除了刚开始分房时强行抱着他的大腿,和他分到了同一间,其他时候,小恒的表现的确不像一个小孩。
荆白出来之后回忆,在这个副本中,有好几次,他甚至都是跟着小恒的节奏在走,冷静的性格,决断力,还有过人的胆量……这绝非一个幼童能表现来的心智。
如果他不是人,那会是什么?
他想起秀凤给小恒的特殊待遇,两道俊逸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难道……小恒不是人,而是某种为了秀凤特别定制的东西?
可在副本里,他受过伤,荆白不止一次触摸到他的皮肤,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肉体凡胎。
还是说,副本里有什么可以让一个成年人伪装成小孩的东西?
但这两种猜测都显得有些离奇,柯思齐换好衣服出来,见两人神色各异,却都一样沉默着,只觉得氛围有些诡异。
柯思齐出来时,两人都没抬头,柯思齐只好清了清嗓子作为提醒:“咳,我好了!我们现在出去吗?”
荆白其实听到她来了,只是脑子里还在想小恒的事情,闻言径自起身,走到了前面。
孔见山还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柯思齐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拍了他一下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大佬都走了!”
她穿了一条清新的绿色裙子,衬得皮肤白皙,裙子的设计勾勒出她美好的身体线条,她注视着孔见山的脸,孔见山却丝毫没注意,拉着她问:“你在塔里见过小孩儿吗?”
柯思齐被他问得一愣:“多小算小?我见过十几岁的……”
两人跟在荆白身后出去,孔见山一边走,一边用一种骇人听闻的语气道:“大佬说他见过一个很强的,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柯思齐下意识地否决:“怎么可能!”
十岁以下的孩子,恐怕对生死都没有太深刻的概念,怎么会符合塔的筛选条件?
就算早熟,并且天赋异禀地进了塔,但那和被荆白称作“很强”,又是另一回事了。
柯思齐过了三层塔,见过最强的人,也只有柏易和荆白,这让她下意识地把那个几岁小孩的形象安上了属于柏易的脸……
荆白说过柏易是女的。
“柏易”的头上冒出两条麻花辫。
不对不对,小孩是男的啊!
太可怕了,柯思齐用力拍了拍头,抹去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异形的形象,她难以置信地说:“这是真的?”
孔见山也是这么觉得,要不是这话是出自荆白口中,他觉得一定是有人随口胡编的,但荆白显然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三人保持着这种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的固定队形一路走到了公共区域。
孔见山还记得要帮荆白找人,他也顾不上想那个超能儿童了,四处张望着,想看有没有符合荆白描述的人影。
他坚信自己的思路是对的,找人来这里准没错!
在第三层塔里,公共区域和外面热闹繁华的商业街没有任何区别。
理论上,塔的层数越高,总人数越少;但是从公共区域来看,层数越高的塔,公共区域才越热闹。
因为大家手里都有充足的消费次数!
何况在塔里,除了公共区域,他们也没什么其他可去的地方,孔见山以前认识的爱热闹的人,都是把次数积攒起来轮流请客玩的,而且每次出了副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会把次数全花掉。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死在下一个副本里,剩下的次数不就浪费了?
大家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因此公共区域的气氛也是塔里公认最轻松的地方,孔见山以前过完副本,没次数也会在这里逛逛,看见人流如织,多少有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只是张望着,张望着,他忽然感觉有点诡异了。
为什么感觉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他顺着众人的视线往身后看去,果然,荆白就站在他身后,个头高挑的青年穿着一身白衣服,这衣服材质一看就很柔软,剪裁也很宽松,孔见山自己身上,估计只有潦倒落魄的效果。
但是配上荆白的脸,宽肩窄腰,比例完美的身材,和对方比他高出的十几公分,就只显得超逸脱俗,飘飘若仙。
“……”
孔见山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和大佬对比太明显。
他随便一看,就注意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都是一群眼前发亮的人,只是青年自身冷淡锋利的气质阻碍了他们过来搭讪,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前两天就听说来了个登塔区出来一个大帅哥,听说一出来就把人打了,你说有这个帅吗?”
“都是帅哥,有什么好比较的,最好那个也出来,我想两个一起看~”
“说起来,刚才有两个男人还在问呢,好像他们也在找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的。”
“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怪怪的……不会是什么变态组织吧。”
“是啊,我也觉得怪怪的,所以赶紧走开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有人走近了几步,被青年冷淡的眸光一扫,就讪讪地退了回去。
孔见山眼看着荆白逛街逛出了摩西分海的效果,挠了挠头,心道,这也算是达成目标?
起码荆白现在绝对是无比显眼。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大声道:“天啊,路玄,你果然还活着!!”
“我们找你好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语气里除了惊喜,好像还透露着一点儿……悲愤?
第160章 塔
孔见山定睛一看,来人看上去长得人高马大的,却一看就不是成人的脸,估计也就十七八岁。
荆白一眼就认出了他,道:“宋不屈?”
“是我是我!”宋不屈连忙点头,指着某个方向道:“我和崔哥在这找你半天了,崔哥说一定要找到你道谢才行……”
荆白左右看了几眼:“赵龙呢?”
宋不屈恍然道:“我们轮班来着,赵龙哥说他最先轮,现在回去休息了。”
他说着说着一拍脑袋:“他还让我们找到你之后马上通知他来着,我去叫他!”
他说着把手按上手背,转眼人就消失不见了。
荆白:“……”
所以崔风在哪?
柯思齐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过来,又听见他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话,再回头人就不见了,诧异地道:“咦,人呢?怎么一晃眼就没了?”
孔见山忍着笑摇了摇头:“是个年轻人,好像是叫人去了……”
明明说是和同伴一起来的,却没把同伴引过来,自顾自地跑了,看着就是个一根筋的小朋友。
幸好刚才宋不屈嗓门够大,崔风不一会儿就顺着人群的异动追了过来,等看到荆白,眼睛也亮了,忙上前道:“路玄?!终于等到你了!”
他一走近,就发现有一男一女跟在荆白身后,崔风飞快地看了柯思齐和孔见山一眼,礼貌地问:“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荆白没有否认,崔风看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人群,当即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换个地方?”
几人都没有意见,崔风张望左右,迟疑了一下,问荆白:“……你看见不屈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道:“他去找赵龙了。”
崔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咬牙道:“这孩子!”
好歹还有个靠谱的赵龙带着他,崔风也不等他了,热情地把众人带到了上次卓柳请他们吃饭的地方,那个古色古香的中式餐厅。
等进了门厅,才算有了说话的地方,崔风作为请客的人,率先和孔见山握了个手:“你好,我是宋靖嘉。”
他转向荆白,笑了笑:“路哥,这是我真名。”
荆白眉毛微微一挑。
如果崔风真名姓宋,那么宋不屈……
崔风明白他眼神的含义,无奈地笑道:“不屈是我小堂弟,真名叫宋不折,他小名就叫不屈。”
当年起名字的时候,取的就是这个不折不屈的意思,想的是让他坚强勇敢,谁能想到这孩子脑子这么不转弯呢!?
宋靖嘉在副本里替宋不折道歉的时候,荆白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多半比看上去更紧密,见状并不惊讶,也报了自己的名字:“荆白。”
其他人都报了真名,这时候再不说话就不合适了。柯思齐和孔见山对视一眼,孔见山先打了招呼:“你好,孔见山。”
柯思齐也伸出手,客套地和崔风握了握:“柯思齐。”
“我们说好了,如果能找到你,就来百味居碰头。”崔风冲荆白笑了笑:“多亏你告诉我们出来的办法,否则我们兄弟俩肯定都要凉在里面。”
他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时荆白让羊吃下他的食物,他们都紧张地在一边看着。羊却不肯听他的话,荆白就把中间人叫了过来,而自从中间人到了荆白那块地方之后,他们再也看不到任何动静了。
宋靖嘉心里很是忐忑,赵龙还镇定些,对他道:“别急,我们反正还有一天。”
宋靖嘉看着远处8号地里还在玩手指的傻弟弟,心情十分复杂。
两兄弟进了同一个副本,宋不折只知道高兴,宋靖嘉作为年纪大的那个,心里就是忧虑居多了。
他想保护还没成年的弟弟,偏偏进了这么个谁也帮不上谁的忙的副本。
进副本之前,宋靖嘉想的是两兄弟至少活一个。结果这个本,大家各修各的房子,路玄提供的出副本的方法,也是各自喂各自的动物,宋靖嘉就算有心替弟弟趟雷也不行。
结果没过多久,宋靖嘉和赵龙忽然觉得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动!
这摇晃的感觉不知道比窦松那一波明显多少,之前中间人进入窦松的地盘时,地面的波动都是隐隐约约的,只有隔得近的宋靖嘉和荆白有所感觉,相对较远的赵龙和宋不折根本没发现。
这次的动静却像地震一般,宋靖嘉直接被晃得跌倒在地,倒是赵龙反应快,宋靖嘉见他盯着房子看了一会儿,竟然就这样冲了进去。
宋靖嘉这才发现,脚下已经是五六级地震的震感,以他的经验,就算外面建的水泥房子,质量不好的这时也出现大裂缝了,他们眼前连砖都没搭完的半成品房子,竟然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摇晃!
他心中开始天人交战:要进去吗?
2号位的小诗和8号位的宋不折也感受到了地面的摇晃,这时晃动越来越剧烈,所有人都稳不住身体的重心,小诗体重轻,差点从自己的地里滑出去,吓得大声尖叫:“救命,救命!!!怎么办!我要滑出我的工地了!!!”
兵荒马乱中,宋靖嘉看到赵龙忽然又出来了,他当机立断地对众人道:“进房子!!!我刚试过了,进去以后还能出来!!快进房子!!!”
宋不折一脸菜色地看着房子:“哥,我能稳住,我能不能不进去啊——”
他年纪虽小,个子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了,再加上隔震感最强烈的地方远,感觉自己能勉强稳住。
自从知道房子换的是他自己的寿,他多看这房子一眼都嫌晦气,更别提钻进去了。
宋靖嘉一来就被晃了个跟头,在这山崩地裂的动静里,他保持自己不被甩出工地就已经很难了,正在艰难地往房子里爬,听见弟弟的话,烦躁地吼叫道:“宋不屈!!!你给我——滚进去!!!”
宋不折向来听他的话,闻言不敢再作妖,趁自己还能站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房子里。
宋靖嘉和小诗经历了一番辛苦,也跌跌撞撞地爬进了房子。
宋靖嘉进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房子里也能感觉到晃动,只是已经搭好了基本的房屋结构,至少有个能藏身躲避的地方,不像外面一样,连个能借力的东西都没有。
中途震动放缓了一会儿,宋靖嘉等了等,准备等完全没动静之后,在心里默数三百下再出去。
他原本还担心宋不折溜出去,结果猛地感觉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人——不,整栋房子都被抛起来在空中转了三圈,最后又莫名地平稳着陆了!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飞机降落的感觉,连落地磕碰的那一下震动感都那么像!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下震动似乎标明了这突如其来的地震的结束,宋靖嘉在心里默数了三百下,见还是毫无动静,才从房子里钻了出去。
小诗还没出来,宋不折和赵龙已经站在了外面,看着某个方向,宋靖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矮小瘦弱的背影。
……那是他们的中间人吗?
说实话,宋靖嘉是凭那身灰突突的衣服认出来的,刚才那阵地震充其量也就过了大半个小时吧,怎么中间人转眼变了副模样?
原本就稀疏枯黄的头发少了一大半,尤其是后脑勺秃得反光,但头发这个,姑且还能说是他自己剪的,宋靖嘉最不能理解的是他的体型!
如果他的印象没错,中间人原本的身高不会高于一米七,在副本外也算是标准的三等残废,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怎么又矮了至少二十厘米?
这让他本不富裕的身高雪上加霜,从一个正常的矮子变成了……一个侏儒。
甚至身材也瘦了不少!
宋靖嘉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中间人也不搭理他们,只是背对着他们坐着,只看背影也看得出来他丝毫没有前几天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了,反而显得垂头丧气的。
宋靖嘉和赵龙只隔着荆白的工位,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宋靖嘉纠结地道:“你说,路玄的法子,到底管用不管用?”
他看着这片空地,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空间里,这里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但经过刚才那一波动静,他很确信,无论结局如何,路玄肯定不会再从这里走出来了。
赵龙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平凡面容,此时显得十分平静:“还有一天。明天我要是还能爬上来,就由我按他说的先试。这样,你们还能再权衡一下。”
宋靖嘉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在副本中,尤其是和弟弟宋不折在一起的副本中,他向来都是那个去趟雷的角色。宋不折每次都激烈地反对,又不想让哥哥的努力白费,看上去就总是气急败坏的。
但是赵龙和他们素不相识……
倒是赵龙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别这副样子,这是我的职责。”
可那都是塔外的事情,在塔里,赵龙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年纪都那么大了。
赵龙见他神色怅然,洒然笑道:“我还没退休呢,说不定就这么出去了,不用那么惆怅。”
两人初步商定,赵龙看了看远处的小诗,迟疑地道:“路玄是不是说过,她这种凶兽做房主的,只要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出副本了?”
“对。”宋靖嘉点了点头,也转头看向小诗,她已经把餐食推到了大鸟面前,但是大鸟显然不准备吃,它轻蔑地瞥了自己叼来的美食一眼,踱着高傲的步子走到了一边。
小诗就没有办法了,她看了一眼大鸟,“枭”正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迷茫地顾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头,看崔风和赵龙的方向。
两个人都冲着中间人的方向打手势,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路玄的方法到底对不对,但是谁叫他们自己想不出破解的办法呢?
小诗又是活着的人里唯一房主是凶兽的,她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砖房。
最多明天上午,这座房子就会落成了……
小诗咬了咬牙,她主要是实在不想再爬一次山,今天想了扔鞋子的办法,万一明天不管用了怎么办?
见大鸟拍了拍翅膀,竟然振翅欲飞,小诗急了,她不再纠结,破釜沉舟地对中间人喊道:“中间人,我有个问题!我家孩子不好好吃饭!”
她喊得及时,“枭”还没来得及飞走,中间人便走了过来,宋靖嘉注意到他的脸色也很苍白,配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上去简直像一具尸体,小诗显然也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靖嘉等三人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他的动向,直到中间人走进小诗的地盘,两人一鸟的身影都一起消失在原地。
这次地面会震吗?
宋靖嘉站到了自己四号地的最边缘,他这次直接趴在地上,耐心地等待着可能出现的震动。
但这次的震动短暂又快速,像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结束了。
宋靖嘉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如果不是中间人很快又出现了,他会怀疑刚才那动静是他的错觉。
他回头看赵龙,赵龙的姿势和他一样,冲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因为距离更远,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中间人的脸色还是像石灰一样白,宋靖嘉总感觉他从路玄那个地方出来之后就显得很虚弱,只能狐疑地瞧着他慢腾腾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从中间人的脸上,是看不出来谁死谁活的。
从他进去以后,人和动物都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挨过下午,这次下山时,就只有三个人了。
他们这次下山倒是一路平安,赵龙腿脚已经不太好了,下山走得很慢,还差点摔了一跤,被眼疾手快的宋不折扶住。
等他们平安走下山,天都已经快黑了,等他们走出山路,回到木屋所在的区域,夕阳已经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只剩下天空上一点昏暗的残光照着。
走到平地上,三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快,赵龙看见木屋,才想起提醒两人,路过木屋的时候不要盯着里面看。
早上的碰面太匆忙,路玄没有告诉他们他昨晚遇到了什么,只提了一句不要随便往没亮灯的木屋里面看。
赵龙和方兰却是亲眼目睹了那张紧贴在布满裂纹的玻璃上,眼睛还在往下看的遗像。
他们心里很清楚,不管发生了什么,肯定是险象环生的境遇。
等他说完,宋靖嘉和宋不折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赵龙不喜欢这种丧气的氛围,便拿自己险些摔跤的事情打岔。
“以前年轻那会不相信,怎么会有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种说法,总觉得爬上坡多累,下山多轻松啊!现在年纪一把,终于有点体会……”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靖嘉已经被赵龙逗笑了,见他突然不说话,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宋不折站在赵龙的另一边,疑惑地问:“怎么了?”
“不对。”中年男人看着远处错落有致的木屋,喃喃地道:“不对……”
“什么不对,你别吓我!”宋不折立刻跳到堂哥身边,紧紧抓住宋靖嘉的衣服。
宋靖嘉也顾不上他,顺着赵龙的视线看去,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毛病,只好着急地问:“哪里不对?”
“房子不对。”
赵龙转过头来,他的神色还算镇定,宋靖嘉却听出来他平静的嗓音下隐含的波涛汹涌。
他指着远处的木屋,轻声道:“那个方向……多了一间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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