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丰收祭
但是……什么人会站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里?
荆白的心脏飞速跳动着,脸上却很平静。他装作看柏易的样子,迅速将左右扫视了一遍,视野中的大部分地方都一片漆黑,能看见的依然只有近前的两排竹子。
再远的,多一步也看不见了。
荆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握了一下柏易的手,在他手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手——电——
他们的背包里有手电筒!
这也是他们带进昌西村的装备之一,荆白在进村前还试用过,能够正常发光。这几天他们晚上出去时从来没用上过,要不是现在视野太差,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东西了。
看柏易这样子,他显然也忘了。荆白刚写完,他就用力回握了一下荆白的手,显是十分激动。
荆白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看着前方,语气平淡地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柏易自然地接道:“有啊,等我给你找找。”
他说着,将背在身后的登山包松掉半边,放到身前翻找,没过一会儿,荆白见他手一顿,应该是翻到了。
他却没急着把手电拿出来,看了荆白一眼,又撇过头去,哼了一声:“你都不知道关心我的!亏我给你翻了半天吃的,你连口水都不舍得给我喝!”
这傲娇委屈的腔调活灵活现,荆白虽然知道他的意思,也不禁沉默了片刻:“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也伸手去摸背包,手电筒的形状在背包里还是很明显的,他很快将手电握在手中,冲着柏易偏了偏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喏,你要的水。”
两人飞快对了下眼神,同时将手电按亮,照着自己那一侧竹林黑暗的深处!
手电的光芒不算很明亮,在黑暗中却显得如此耀眼,像一把白色的利刃般破开竹林深处的秘密。
但竹林毕竟太大了,手电的光芒虽显眼,却照不了太远。灯光的边缘,只能照到地面的位置,但这已经够了——荆白看见近前那排竹子的间隙之间,竟然都是人的脚!
而他们的脚,都只有脚尖着地,是踮起来的!
在空隙间,踮着的脚,穿着形色各异的鞋,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这也太多了,怎么会这么多!
被手电筒照亮的一瞬间,这些数不清的脚大多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是正在行走的姿势。
难怪都走得这么近了,却连一丁点脚步声都没有。这些东西,恐怕只有外形是人。
被光照到的那一瞬间,那些脚像受到了刺激似的,潮水一般迅速往后退去。若不是荆白拿手电照着,除非这些人走到面前,否则他根本不会察觉。
他的另一只手还握在柏易手中,手中的温度让他很快回过神来,柏易那边恐怕也是一样的情况……
手电筒的光似乎能阻止这些人走过来,但是算上柏易,他们只有两只手电,只能照着左右两个方向。
还好,前面眼睛能看见的地方没有。但是……背后呢?
荆白手心缓慢地渗出汗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头看过了。
那踮着脚的人,是不是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这个念头让荆白遍体生寒。他稳住心神,用力握了一下柏易的手作为提醒,手指在他手心迅速滑动,写了个“后”字。
他心中有种奇异的笃定,柏易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荆白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在写这个字的同时,他已经想到了破解现在局面的办法。
如果他想的是对的,这个办法就能让他们一起出去。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等着柏易的反应。柏易顿了顿,在他掌心轻轻一捏,也写起字来。
撇,横,竖钩,提,斜勾……
是个“我”字!
荆白呼吸一滞,他握着柏易的手不自觉一紧,这时想要抢先转身,就已经来不及了。
柏易反应极快,见荆白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脚尖一转,自己已经正面向后!
他面朝的方向变了,右手中手电的光却很稳,没有跟着转向另一边。左手牢牢抓着荆白的右手,并未随着转身的动作放开。
至此,两人变成了背对背走路。
柏易面对着荆白的背后,荆白面朝前方,两人双手紧握着,柏易抓得尤其用力,那力道握得荆白手掌发痛,他却一声也没吭。
两人的背紧贴着,几乎是柏易刚转过身去,荆白就感觉到他身体一震。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显然有些艰难,但是荆白依然感觉到,很慢很慢地,柏易在自己手上写了个“有”。
然后画了个对勾。
荆白松了口气——有就对了!一念之间,关系的是两个人的生死,好在这次破局的方式,再次被他们押中了。
照到道路的左右两边都有人影,且会被手电筒的光逼退时,荆白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他们一直面向的前方。至少在他的可视范围内,前面都是干干净净的。
如果道路两边都有无声的、逐渐靠近他们的人影,背后会有,当然也不奇怪。那么值得思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为什么正前方没有?
正常情况下,这些人影应该从四个方向包围他们,让他们没有丝毫逃跑的可能性。但正前方什么都没有,让荆白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些人影是不能被直视的。
直视,会让他们无法接近,而他们手中,手电筒发出的光也能阻止他们靠近。
想到这一步,破局的方法就很简单了。
荆白和柏易两个人本来是并排走着,分别用手电照着道路的一边;但这样的话,他们身后就是一个漏洞,如果背后有人接近,他们无法阻止。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并排走着的两个人,拿一个人转过去面对着背后的方向,背靠背地走路就行了。
这样,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能让这群沉默的人影无法靠近。
荆白提醒柏易“后”的时候就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本来只是想告知柏易这个解法,然后自己转过去面对背后可能出现的人影的。
因为两人走到并排之后,无论是他和柏易都在闷头赶路,没有再回头过。背后如果有“人”……一定已经走得非常近了。
转过去的人看到的场景,恐怕会非常考验人的承受能力和心理素质。
在荆白眼里,柏易虽然相对其他人胆大,比他还是不如的——毕竟是个能被丢到眼前的鸡头吓得身体一颤的“女孩”,荆白根本没打算让他和背后的“人”亲密接触。
转到背后的人还需要配合正面的人的脚步倒退着走路,综合来说,面朝背后的遭遇的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考验。
荆白本来打算自己来,谁料柏易反应出奇地快,不仅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抢在他前面转了过去。
木已成舟,荆白也没办法了,好在转身后的柏易写了“有”字,又画了个对勾,证明身后确实有“人”,他们的处理方式是对的。
只要方法没错,出去竹林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现在的姿势肯定跑不起来,但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匀速行进,十几分钟内也能出去。
柏易只能倒退,荆白作为把控方向的人,很快调整好了呼吸的节奏。他没有说话,依然采用之前的方法,用交握的手和柏易沟通。
他的手指在柏易手心不断轻点着,告诉他前进的脚步节奏。
作为把控方向的人,荆白目视前方,左手牢牢握着手电,有技巧地左右晃动着,手电的光牢牢护佑着他身侧的这块地方,让那群“人影”无法靠近。
前进的速度控制得很好,但是手电越来越烫了。
这让荆白意识到它的使用寿命正在急速消耗,好在光芒还没有减弱,应该能够坚持到他们出去……
荆白一心几用,精神高度集中,完全没有分神的余地。这时,紧贴着的背后,柏易好像说了什么。
声音不小,应该是很清晰、很果断的两个字,但荆白因为太专注没听清。
他说什么了?
荆白不明所以,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柏易没有立即回答,荆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一丝迟疑,不像刚才那么果断了。
他说:“不养。”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还是说,是柏易又在暗示什么?
荆白感到被柏易握着的那只右手越来越疼了。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荆白不敢随便同他说话,只好试着反握回去提醒他,柏易却没给出丝毫回应,只是越握越紧,像溺水的人牢牢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荆白疼得额角都渗出汗来,他发现柏易的力气比他以为的大多了!
这恰恰说明柏易现在的情况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和对方在背后看到的东西有关。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荆白用力咬了下唇,压住波涛起伏的心绪,最后尝试了一次:“柏易?”
柏易没有回答他,荆白靠着他的背,发现他整个身体都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
他好像是凭着本能在保持自己的动作不变,无论是倒退的步伐、电筒的光、还是握着荆白的那只手……
越是用力,荆白越是能感觉到,比起警戒,柏易更像是在对抗着什么。
这让荆白难得地升起了几分无措的情绪,在这片竹林里,他的手、脚、甚至眼睛都被占住了。虽然还能出声,柏易却听不见他的呼唤——
他飞速地在心中估算着,至少还有五分钟,他们才能走出这片竹林。
柏易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周遭是如此安静,这让柏易说话的声音变得更清晰,这一次,他更犹豫了,荆白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但最后,他依然说:“不——不养。”
荆白终于反应过来,柏易是在回答!一开始就是!
他根本没听见荆白问话,而是一直在回答别人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提问的人显然还不甘心,它在反复提问,不断动摇他的心智,柏易一直在竭力对抗,不断否定着对方。
在这个过程中,柏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因此回答得越来越迟疑。
两人背贴背地靠在一起,荆白什么也没听见,那提问的东西显然是冲着柏易来的。
荆白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柏易需要他的帮助,荆白手中的信息量却很少,只能通过柏易的回答来反推。
他说的到底是不养?不痒?还是不仰?
第82章 丰收祭
月亮似乎睡醒了,她面前的那几层薄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让她洒下满地清浅的微光。
荆白飞快地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
他敏感地发现,越往外走,环境似乎越是正常。月亮出来之后,荆白的视野清楚了不少,逐渐能看到地上如画的竹影,耳边也渐渐有了细细的风声。
好像他们终于从某个静止的时间走了出来,回到了现实的环境中。
视线范围内,荆白暂时还没看到竹林的出口,柏易这边的状况却丝毫没有缓解。
荆白靠着他的背,隔着自己的衣服,也感受到了他的背上已经被汗湿透了。耳边传来的,是身后人痛苦的、沉重的呼吸。
荆白的头不自觉地微微后仰,这让他听见柏易用力咬牙的声音。荆白顾不上左手的疼痛,他紧紧抓着柏易,试图给他一点力量。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荆白听见柏易重重地喘了口气,再一次说话了。
那声音极其嘶哑,缓慢,几乎不像柏易本人的了,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不——不养——”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人背对背走路,步伐是完全同步的,柏易这下停得突然,荆白若不小心,必然被他带得重心不稳。
好在荆白这时大部分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他身上,感觉到柏易身体一滞,荆白这头便立即停了下来,稳定地保持了动作。
柏易被荆白握在掌中的那只手神经质般地颤抖着,那力气极大,荆白感觉到两人贴紧的背部,柏易的肌肉也在突突跳动着,似乎在抽搐。
他的脖子也在不断转动,只是动作极为迟滞,断断续续的,动一下,又停一下。
这样的状态下,他自然无法保持动作的稳定,荆白已经看到右边手电的光芒在不断摇晃,到现在手电还没落地,柏易大概已经尽全力了。
他的身体似乎被两股意识主导着,一股力量极力想要挣脱荆白的束缚,一股力量在极力制止,这造成了他极大的痛苦。
到了这一步,顾不得那么多了,荆白迅速抬脚,用小腿绊住柏易僵立在原地的腿,免得柏易挣脱他。至于手上,他自觉已经用尽全力,却阻止不了柏易的挣动,手心的些微湿润,甚至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柏易浑身都在颤抖,荆白心一横,就着现在的姿势,仰头用力向柏易的头撞去!
这一下撞得极重,随着“砰”地一声闷响,荆白后脑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眼前金星直冒,也不知柏易现在状况怎样。
不说有没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肯定是有了……
他自嘲地想着。背后,柏易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却没有对荆白的动作给出任何回应。
荆白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好像孤零零站在半空中,脚下没着没落。
静了片刻后,荆白试探着呼唤柏易的名字:“柏易,柏易?你醒了吗?”
柏易站在原地,他的身体变得平静,没再发出哪怕一下挣扎,却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这不是正常的反应,那一瞬间,荆白感到彻骨的冰冷。他的心像陷入了无底的沼泽,不断往下沉。
他忍住后脑绵长的剧痛,保持着双目直视前方,微微偏过头去,试着去听柏易的呼吸。
耳边一片安静。
背后的人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痛苦地喘息了,荆白甚至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他死了吗?
就这样,在他背后,站着死去了吗?
理智告诉荆白,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挣脱柏易,跑出这片竹林是唯一的办法。根据之前估算的距离,再跑一分钟,他就能逃出去了。
可柏易的手还握在他手上,温暖的热度停留在他掌心。这当然可能是残留的体温,可是荆白总有种感觉……
他还活着。
荆白看了一眼柏易右手握着的手电。
现在的情况极为尴尬——如果柏易现在没有意识,荆白连强行将他带走也是不能的。一个轻举妄动,柏易握着的手电就会掉落,他照着的那一边的人影就没有顾忌了。
但荆白右手中微微发烫的手电也在告诉他,时间是有限的,手电的电量耗尽之前,他必须出去。
荆白长长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让他冷酷的理智苏醒。
他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柏易。”
“柏易。”
“柏易!”
他连着叫了三次柏易的名字,身后的人没有给予丝毫回应,连身体也没有移动半分。
荆白又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从方才起,他就觉得胸口一阵紧缩,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他胸腔里的空气,连唤柏易三声不应之后,这种窒息感变得更剧烈,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这不对……他应该赶快离开这里……
荆白抽了口气,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他先松开了绊住柏易的小腿,试图从这个纠结的姿势中将自己解脱出来——腿倒罢了,最难挣脱的,是柏易紧握住他的手。
或许是两只手握得太久,荆白的右手已经近乎麻木了。
他感觉到指缝间异常滑腻的触感,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一向修剪整齐的指甲,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刺破了掌心。
果然是麻木了,他竟然没觉得疼。
这时,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荆白确信不是被自己牵动的,是柏易自己在动!
在大脑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荆白的手已经立刻握了回去。他愣了一下,急促地问:“柏易?你醒了?”
柏易没说话,荆白感觉到他的手指艰难地在自己掌心划了划,停了片刻,又划了划。
荆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见柏易另一只手还能握住手电,心里已有决断。
他向来果断,这时只对背后说了声:“拿好手电,走了!”
荆白松开柏易的手,在他小腹处摸索了片刻,将自己的手环到柏易腰上。
事急从权,这时也顾不上冒不冒犯了,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借这个姿势,他直接半背着柏易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他就听见背后的柏易叹了口气。
那是一声很深、很长的叹息,像是包含了千万种愁绪。月下林间,竹影摇曳,不知是不是被环境影响,荆白的心里也跟着升起几分酸楚之意。
柏易的手指又在他掌心划了一下,紧接着,胸前的白玉忽地传来一阵清凉,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倏忽便冲走了荆白那不知何处来的愁绪!
那情绪不是他的!荆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这时,他背后的柏易忽然说话了。
他听见柏易关心地问:“怎么了,你很冷吗?”
那声音和他平常说话的语气一点差别也没有。荆白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没有啊。”
柏易“哦”了一声,他好像在找话题似的,忽然又说:“路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掌心又被划了一下。
荆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一边轻轻回握回去,一边语气平常地道:“什么话?”
他一心多用,还得半背着柏易这么个比他还高一点的人,却像是一点都不费力,前进的步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木鼓响,人头痒……”
冰凉的呼吸落在颈间,让那处传来几分不适感,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挠着。
低柔的语声落在他耳边。
“你的头,痒不痒?”
这一刻,荆白心中一片雪亮。
这就是柏易之前听到的问题!
他脚下的步伐变得更快,口中斩钉截铁地答道:“不痒!”
答完这句话,他发现背后的柏易变得比之前重了,每多走一步,就要付出比上一步更多的体力。
荆白定住心神,他知道,这时越急越容易出错。
柏易被提问时竭尽全力,已经为他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现在到了最后一段路,该他带着柏易走了。
听见他的回答,那声音又叹了口气,荆白无比清楚那愁绪并不是自己的,可理智再清楚,心中却不由跟着泛起波澜,这一回,连白玉自带的清凉之意效果都减弱了不少。
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越来越强烈地影响着他的理智。
脖颈后面,微微发痒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柏易”紧接着问:“你的头,痒不痒?”
这一次回答时,荆白已经感到自己并不想说出否定的话,短短两个字在嘴边徘徊了一阵,他才答道:“不痒。”
说完这两个字,脚下正好拐过一个弯,荆□□神一振,连变得混沌的神智都清醒了许多——他看见了这片竹林的出口,就在不到百步之外的位置!
荆白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加快脚步,眼看出口近在眼前……
“咚咚!”
从小路出去时,他和柏易一起听到的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了耳边!
那声音依然清越,却不那么明亮了。
第一次听到时,音量之大,让两人如闻惊雷,在那般危急的情况下,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片刻。这次的音量却明显小了,不知是不是他们走远了的缘故。
而他脑后的声音,在此时却变得无比地清晰,仿佛胸有成竹,已经带上了笑意。
那已经不是柏易的声音了,而是千百个重叠的声音。
“路玄——路玄——”
“木鼓响,人头痒——”
“你的头,痒不痒?”
脖子后面,好像有无数双手在轻轻地触着他,那痒意犹附骨之疽,根本无法忽略。
荆白的双腿麻木地往前走动,愤怒、悲伤、思念、后悔……无数复杂的情绪掀起巨浪,在他胸口翻滚着。
他现在明白了柏易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和这提问对抗的感觉,就像以人力对抗潮汐。即便意志坚如铁石,在铺天盖地的浪潮前,也无非是多坚持一时半刻罢了。
肯定的答案在他嘴边,仿佛马上就要冲口而出,可是竹林的出口,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荆白用力咬着舌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味,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他都觉得沉重至极,只想投身于那浪潮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或许是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限,每一处的感知都变得明显,连一根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敲了两下的感觉,都如此清晰。
荆白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这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情绪何其珍贵!荆白看着脚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竟然就站在这片竹林与外面的分界处。
说来奇怪,但这分界简直泾渭分明。一步之外的位置,荆白只见到外面的月光和昨夜一样清亮,水银似的铺泄一地;他所站的地方却要暗得多,好像连月亮都抛弃了这片深幽的竹林。
他当即毫不犹豫,揽紧背后的柏易,心神归一,大步向前迈去!
第83章 丰收祭
明与暗,竹林内与竹林外,就这一步的距离,走出去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荆白跨出去之后,就感到浑身一轻——或许是因为对比明显,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这个轻,不止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
方才在竹林中,在千百个提问的声音中,那些像巨浪一样向他涌来的情感几乎将他冲垮。
被问到第三次时,再想保持清醒,几乎是不可能的。若要形容那种感觉,就似划着一叶扁舟,落到遭遇风暴、掀起惊涛骇浪的大海中,风雨飘摇之下,巨浪翻卷之中,再稳健的舵手,遇到这庞大的压力,也不可能稳得住一艘小船。
属于“荆白”的情绪变得非常微弱,近乎不可感知。
与此同时,背上的柏易的重量还在不断变沉,急剧地消耗着荆白的体力。到最后几步时,荆白简直怀疑自己背了一座山。
他无法确定这沉重的负担到底来源于何方,到底是竹林里的东西不想让他走出去制造的阻力,还是背上的柏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但无论如何,已经到这里了,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把柏易扔在竹林里。
因此,等真正出来时,即便是荆白这样的人,也不由舒了口气——这大概是他进副本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在看到边界线之前,哪怕知道出口近在眼前,荆白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坚持到出去。
他能做的,只有坚持久一点,再久一点……
毕竟,柏易曾经回答了提问四次,第四次之后直接失去意识,也没有给出鬼影想要的肯定答复。
如果最后败在了荆白这里,岂不是他心志不坚,害死了他们两个人?
到最后,荆白是撑着这股不愿意认输的意志坚持过来的。还好柏易后面醒了过来,借两人握着的手提醒他,让他维持住了最后一线理智。
以防万一,他走出那条分界线之后没有立刻停下。
一走出分界线,背上柏易的重量立刻恢复正常,前进需要用的力气就小得多,荆白一步迈出去,竟然差点没站稳,连着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向前的冲力。
等再停下脚步时,就已经能看到前方竹楼的灯光,应该是赵英华他们那栋,在黑夜中荧荧地亮着,格外显眼。
直到这时,荆白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松开握着柏易的那只已经快要麻木了的手,看了看手中光芒已很微弱的手电,将它收了起来,才扶着柏易坐到地上。
深黑的天空中,如钩的弯月高悬着,洒下一地凄清的寒光。
在这清寒的光线下,荆白看见柏易的脸比月光还要苍白。他的嘴唇上血迹斑斑,应该是自己咬破的伤口,额头上全是冷汗,黑发也被汗水浸湿,软软贴在额头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荆白手扶在他后背上,也只感到一阵冰冷。
他眼睛微微睁着,荆白就看那浓密的眼睫像一只打湿了翅膀的蝴蝶,虚弱地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睁开了。
看着荆白的脸,他神色有些恍惚,荆白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一眼看到手心的血痕。
他似乎想坐起来,却没能抓住荆白的手,只好惊疑地问:“怎么流血了?”
声音还是很嘶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抵抗提问声时用力得太过了,嗓子还没恢复。
荆白见他彻底清醒了,脸色稍好了一些。他没有正面回答柏易的问题,看了一眼手心,避重就轻地道:“没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抓破了。”
柏易脸上掠过一丝困惑,随后脸色微变:“那些声音……你也听到了?”
荆白看着他的神情,反而诧异起来:“你后来不是醒了吗?我以为你知道——”
柏易轻轻摇了摇头。他侧过脸,看了一眼那幽深无比的竹林深处,却没说什么,只是撑着上身坐了起来,轻声道:“回去再说吧。”
现在时间本来就不早了,荆白停下,原本就是担心柏易走不了,见他没有大碍,索性将他扶了起来,用身体的力量支撑着他一同往回走。
夜风习习,吹拂在脸上,带来一阵舒服的清凉。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在晚风间安静地走着。
柏易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大半重量压在荆白身上的走路方式,挣了一下,却没挣动,还被荆白斜了一眼:“别乱动。”
柏易咳嗽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怕我太重了,压到你吗。”
荆白想起在竹林中走到最后一段路时柏易在他背上的重量,以他一贯的沉稳,也难免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情,当即道:“这算什么,你……”
他想了想,又闭口不说了。那个重量并不是柏易真实的体重,更非他有意为之。既然都出来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柏易听出他未尽之意,莫名其妙地道:“我怎么了?”
他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忽然脸色变了,好像想起了什么。
荆白只感觉到柏易静了片刻,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干涩。
那句话似乎很难开口,他犹豫着问:“我……我后来——变得很重吗?”
他自己猜出来了,荆白也没有否认,“嗯”了一声权当肯定。
忽然,荆白感觉到柏易抓住了他扶着的对方的那条手臂,用力得让他手臂发痛。柏易显然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抓着荆白,用沙哑的声音问:“出来之后变轻了吧?”
他似乎在确认什么,说话时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颧骨处都开始发红,看上去非常着急。
荆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急切的样子,点头道:“对,出来之后就正常了。”
柏易握着荆白的那只手顿时松开了。
他毫无形象地按住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他反应这么大,荆白反而觉得有些不对,目光在那苍白的面孔上逡巡了一会儿,敏锐地追问道:“怎么回事?告诉我。”
柏易抿了抿唇,一脸不太想提的样子,咕哝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荆白转过脸去,柏易光从那绷紧的锋利的下颌线,也能感觉到他脸色变得冰冷。
果然,下一秒,荆白就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臂,冷漠地道:“不说就把你扔在这。”
柏易:“??!!”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荆白,不敢相信两人在危机四伏的竹林还合作无间,好不容易走出来了,荆白竟然要把他丢在路边!
荆白自然不可能真的将他丢下,脸上却显出一贯的冰冷,作势要推开他。他脸上的神色犹如冰雪,由不得柏易不信。
“既然拒绝交换有效信息,就不算是我的同伴。既然不是同伴,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这么有本事,就自己回去吧。”
柏易睁大眼睛,一尺之外的荆白冲他歪了歪头,勾起一个对鬼怪专用的、笑里藏刀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很灿烂,却无端地让他觉得有些心虚:“嗯?”
柏易怂了。其实他不说还真不是因为有什么值得保密的,而是着实觉得有些丢人……
其实他当时的想法和荆白差不多,都觉得背后情况不妙,由自己来应对会更好。
柏易抢在荆白前面转向,心中知道背后的人影应该走得很近了,多少有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会近到那个程度!
他一转过去,同最前面的“人影”几乎是脸对脸的状态!
这也让他在黑暗的环境中看清了这些“人影”的真面目。
也是人,不过不是活人,而是死人。而且这些人影的表情他很熟悉,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第一天晚上的篝火晚会,他们就见过这样表情的人。他们都愤怒地瞪着眼睛,大张着嘴,露出几乎所有的牙齿……
荆白想起了什么:“那群假笑的村民!”
其实木牌林中,用竹筐挂着的人头也是这样的表情,只是柏易没有见到。
柏易点了点头:“对。”
人的直视和光线确实能克制住他们,就是脸对脸的状态实在恶心,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个个面目狰狞,柏易多看两眼都嫌膈应。
这也就罢了,忍忍也能过去。柏易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确信他们无法靠近,就在荆白的手里写了“有”字,画了对勾,确认背对背的办法可行。
他原本以为只要忍到出去就可以了,但是紧接着,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影,大张着的嘴,竟然开合了起来!
在那早已停滞的双眼中,尚未腐烂的眼球直直地看着柏易,似有千言万语。
死了的人能有什么情绪呢?
可柏易偏偏看出来了,那死去的双眼中,分明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愁绪,那股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凄凉和孤独好像能够引发他的共鸣,让强烈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柏易向来心境空明,立刻意识到了这情绪的来源不是他本人。他不知道前方的荆白有没有发现,待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无数个或明或暗的人影开始说话,幻化成他在塔中见过的无数张脸,唤着他的名字:“柏易,柏易——”
“木鼓响,人头痒。”
好像有什么力道轻轻扶住了他的脖颈。
“你的头,痒不痒?”
柏易初时还能维持住理智,他污染值低,不管在外表现得怎么样,但大部分时候,确实可以做到不受他人影响,心下无尘,任由外界惊涛骇浪,他也不起半点波澜。
但一个人的情绪能抵抗,十个人的情绪能抵抗,百个、千个人的情绪呢?
他竭力保持着神智清明,却也只应答了三次,第四次时,整个人已经到了极限,那个答案几乎要冲口而出。
到最后,在那些声音的影响下,他真的开始觉得脖子发痒,像是那些东西的意识通过某种方式作用到了他身上。
柏易心里清楚,如果这时给出肯定的答复,一定会死。
死就死了,他倒是从不怕死。
但现在这个状况,他要是死了,必然会把荆白一起拖累下去……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靠着这个信念,柏易硬扛到了最后一刻,到撑不住时,咬得嘴唇全是伤口,短暂失去意识,也没有给出这些“人”要的答复。
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确定自己握稳了右手的手电筒。
等他再醒过来……
荆白一直专注地看着他,因为姿势的原因,两人头靠得很近,正因为如此,他眼看着柏易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点青。
柏易以往虽然情绪莫测,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遇事时眼神却总是很笃定的,仿佛一切尽在把握。
这是荆白第一次见他眼神有点飘忽。
过了一会儿,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柏易也不看荆白了。他转过脸,艰难地道:“他们……爬在我身上。”
荆白感受到的重量,其实柏易也感受到了。
他失去意识之后,自然闭上了眼睛。那群人影之前就已经贴近到了同他脸对脸的距离,等没了他的视线注视,再无顾忌,直接攀到了他身上。
他的眼睛被死死遮住,嘴也被捂上,连耳朵都被塞住,鼻腔间能闻到的,全是尸体身上的腐臭味,只有神智是清醒的,但这清醒还不如昏迷着!
光柏易自己能感受到的,就至少数出五六具尸体攀在他身上。还好柏易的右手握紧了手电,左手抓着荆白,好歹让这些尸体有所顾忌——但也只有这两只手幸免于难!
柏易此生从未这样狼狈过。
他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眼前荆白的状况,甚至失去意识之后,他都不知道现在他和荆白距离出口有多远。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荆白没有抛下他,甚至握着他的手在动。
柏易这时虽然醒了,却几乎浑身脱力,这些尸体还像树藤一样攀在他身上,他确定凭他自己的力量,这肯定是无法走出去了。
但有他拖住这些人,荆白就算不带他,全力逃跑,是能逃出去的。
柏易觉得荆白停下来等他已经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再帮他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在荆白手心划了两下,写了两个字母“GO”。
一是为了提醒荆白他醒了,二是想要告诉荆白不要再等,丢下他直接走吧。
写完这两个字母,他停下来等了片刻,等着荆白将他扔下,谁料接下来只等到荆白的一只手,牢牢地把他固定住。
荆白竟然带着他一起走了!
他说到这里时,不禁转头看着荆白,神色出现几分动容。不料荆白虽然正专注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微妙,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
柏易正想问他,荆白却神色一整,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颌,道:“继续。”
柏易:“……不是,你当我说书呢?”
第84章 丰收祭
荆白动了动肩膀,继续用眼神威吓:“不说就……”
他脸上还是很冷,但到了现在,柏易也知道荆白不会把他扔在路边了。只是最丢脸的部分既然已经说了,剩下的说不说也没什么差别。
何况荆白今晚是真的救了他的命。
其实在荆白说到那句话之前,他都以为荆白半背着他往前走的时候,是感觉不到他背上那些“人体”的重量的,毕竟他走得虽然慢,却非常稳。
谁知两人感受到的根本没什么差别,甚至荆白身上负担的,还要多出一个柏易自身的重量!
当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荆白在带着他走,并且走得举步维艰,但即便如此,荆白也没有放弃他。
耳朵被塞住的柏易同样不知道荆白有没有听到提问声,但料想这些“人影”恐怕也不会放过他。到最后,几乎是积攒一点力气,只要能动动手指,就在荆白手心划一下。
他知道那种被千百人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冲击的感觉,除了坚韧的理性,就只有属于自身的情绪和感受能变成一个锚点,守住最后的阵地。
只要荆白能感觉到,不管是荆白决定怎么做,总能变成一点帮助。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过了这么多的副本,从来也没有这样狼狈过。
讲到这里,柏易侧头看着荆白,眼神深深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冲他笑了笑:“这话说了你可能不信,但变成别人的累赘,我这也是头一回。”
否则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在这座塔里,变成累赘的人,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因为所有人都是带着执念进来的,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爬到更高层,活着出去。
荆白却没看他,俊秀的脸上淡淡的,柏易读不出他的表情,只听他平静地道:“不是累赘。”
柏易:“?”
荆白扶着他的手臂紧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柏易。
明净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在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峻拔的阴影,亦让那张脸的轮廓显得精致而深刻。那双眼睛像水一样清澈淡漠,直看进柏易深不见底的心。
荆白的语气很淡薄,却很认真:“如果最后不是你提醒我……第三次提问,我也未必撑得过。”
他说完,并不关心柏易的反应,继续扶着柏易向竹楼的方向走去。
在荆白没看见的地方,柏易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看着荆白的侧脸露出了一贯的、懒洋洋的微笑。
“所以……合作愉快么,同伴?”
荆白没看他,也不回答。
柏易盯着他明显缓和下来的神色,这次一点也不生气了,只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地抱怨:“我什么都说了,连人都这样了,你还问三答一,我好难过……”
荆白顿了顿,冷冷地道:“如果你话少些,会更愉快。”
清浅的月光下,只能听见柏易愉悦的笑声,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着远处的竹楼走去。
他们的影子自然地贴合在一起,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远远看着,像是亲密地依偎着一样。
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许久,有人在里面来回踱步。
竹楼虽然稳固,却也能听到走动的脚步声,吱呀吱呀的,响得叫人心烦。
房间不大,坐在床上的人看着他不断在房间走动,灯光下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她有些眼花。
“能不能别走了,你属皮球的吗,满地打转不带停的?”小琪忍不住了,抱着双臂不耐烦地道。
景灿被小琪一怼,也生起气来。
他在这个副本里是挺倒霉的,但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脾气,当即横眉立目地说:“这是我的房间,我爱怎么走怎么走,关你什么事?你不满意,回你自己的竹楼去啊,赖在我这干嘛?”
小琪怒道:“你!我们明明说好了!”
她脸上阵红阵白的,却没从小飞那张床上起来,显然是不愿意离开。
她也是一时焦躁,才冲着景灿撒气,见景灿分毫不让地怼回来,心中有些后悔。
好在景灿没追着赶她回去,小琪脸上强作无事,左右张望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唉,都快九点了,荆白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这显然也不是个好话题。
景灿也不踱步了,脸色又白了一些,没有接话。两人默然相视,见对方脸上都是惶然之色,又各自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过了今早,四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算是结了个短暂的同盟。
景灿和小琪按照荆白二人的说法,在树林里转了大半天,没等天黑就赶了回来,等着荆白他们回来交换信息。
但是他们等啊等,等到天黑了,也没见着荆白和柏易的人影。
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小琪又看了一眼景灿的脸,对这个临时结盟的同伴有些嫌弃——这人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两人从村外回来以后,本来是在小琪的房间等着荆白他们。
结果等到夕阳西下,再等到天色完全黑沉,路上的村民消失,村里其他竹楼的灯光纷纷熄灭,也没见着荆白两人出现,两人心里就有些没底了。
都是第二层的人了,副本中的潜规则大家都是知道的,夜里比白天危险得多。只要天一黑,再是艺高人胆大的大佬,都会回到住宿的地方。
昌西村只是一个地处深山的偏僻村落,村民们的日常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前两天天黑的时间也就是六点左右。
荆白和柏易昨天虽然回来得晚,也是踩着天黑时分。今天两人等到七点多,都不见荆白回来……
这两人固然厉害,但之前死去的其他人,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的。
两人等得心里七上八下,正是惴惴不安之际,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小琪心中一喜,她离门口更近,立刻开门出去,惊喜地道:“路玄!你回来……”
门口出现的人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来人,怀疑地道:“赵英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英华的手正放在荆白房间门上,他脸上原本有些犹豫,见只有小琪出来质问,那点迟疑的神色也烟消云散,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换个房间住。这里不是没人吗?”
昌西村“夜不闭户”,竹楼的房门都是没有锁的,他一边说,一边挑衅似的用力推开房门。
房间里自然是没有人的。
小琪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想起她和景灿从村外回来的时候,的确看到赵英华一个人在牛棚和羊圈之间转悠。但因为早上就闹得不太愉快,他们就没有上前打招呼,直接回了小琪的房间等路玄他们。
原来他在别人竹楼下转来转去,打的是这个主意!
小琪声色俱厉地道:“你也太不要脸了,这是柏易和路玄的房间!”
赵英华上下打量她几眼,讽刺地笑了起来:“你在这跟我装什么呢,这个副本失踪的人,谁回来过!都这个时间了,他们还没出现,肯定是回不来了。既然房间都空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住?”
景灿听见小琪和赵英华的争吵,也走了出来,不赞同地看着赵英华。
赵英华也没把他当回事,斜了两人一眼,笑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荆白和柏易的房间。
“我还就住了,怎么着吧?”他把背包放到荆白的床上,对着门外的两人道:“总共三栋竹楼,房间多的是!死了这么多人,有的是地方住。如果他们回来,就去我以前的房间住吧,我没意见。”
小琪看了景灿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冲进去,把赵英华拉出来。
赵英华抱着双臂看着两人,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景灿吓得连连摆手:他这个又矮又瘦的身板,比小琪都高不了多少。赵英华怎么也是个快一米八、体型健壮的男人,他怎么拉得动?
小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景灿,论体格,她也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用蛮力自然是不行的。但她实在看不下去赵英华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见景灿缩了,只好加大嗓门,用音量壮声势:“佳佳呢?你们不是一栋楼的吗,你怎么自己过来,不带佳佳?”
佳佳就是和赵英华住一栋竹楼,昨晚幸存下来的两个人之一,是个说话怯怯的女孩。她之前一直跟着赵英华行动,但是天黑之前,小琪在楼下看到赵英华来回转悠的时候,就没见过她。
提起佳佳,赵英华的脸扭曲了一下,咕哝道:“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女人……”
见小琪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他不耐烦了,走到门口,眼神危险地道:“关你什么事?别以为我脾气好就不会打女人……”
看他面色不善,景灿鼓起勇气拦了他一下:“你、你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威胁别人!”
赵英华诧异地打量着他:“哟,你这会胆子倒肥了?是不是看我比张涛好说话啊?”
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着,看得两人都有些不舒服,景灿站在小琪前头,顶着压力没有退后。
赵英华伸手要关门,小琪气不过,伸出手臂阻挡:“你,你把话说清楚先!”
赵英华冷笑一声,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景灿还算反应快,连忙拉了小琪一把,两人只感觉一缕劲风拂过指尖,竹门就这样在他们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门被甩出“砰”的一声,小琪不可置信地盯着紧闭的大门——要不是景灿拉她那一下,她的手肯定会被夹伤。
都是一个副本里的人,虽然没有结盟,也不至于结仇吧?赵英华是疯了吗?
她气得想去推门,被景灿一把拽住,疯狂用眼神示意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算了。
赵英华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听上去毫无愧意,语气中还带着嘲讽:“我劝过佳佳了,她不来,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是这么闲,不如去找她吧,别来烦我!”
小琪抿了抿嘴,转头和景灿回了房间。她只是多问一句佳佳是否还活着,也没打算真去一晚上死了两个人的鸡舍竹楼住。
她被赵英华恶心得够呛,心中也升起新的忧虑:就赵英华这样的人品,晚上要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能直接把她推出去送死!
有了这个担忧,她也不想在自己的房间就久留,主动提议和景灿一起住。
景灿想了想,也同意了,这样对他也有好处。柏易那两口子,就算回来也是会一起住的,他的房间有空床;如果柏易两人回不来,至少还有小琪陪他住在羊圈竹楼。
两人一合计,都觉得想法不错,索性趁着时间还不晚,直接回了景灿的房间接着等。
小琪和景灿在房间里爆发那次小小的口角时,荆白扶着柏易,正好路过了鸡舍竹楼。
这栋竹楼离竹林是最近的,两人从竹林里出来时,远远看见的光源就来自这里。这时路过,见只有一间房孤零零地亮着灯,柏易想了想,道:“我记得昨晚活下来的那两个人,不是住一个房间的。”
荆白点了点头,两人昨晚回村时见过赵英华和他的室友姜芊芊,那个女孩和另一个房间的清水都没活过昨晚。
但他也没多想,无所谓地道:“可能搬到一起住了吧。”
他们和赵英华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荆白对这种没什么本事还狂妄自大的人丝毫没有兴趣。
柏易显然看法一样,瞥了一眼那盏孤灯,犀利地点评道:“那个赵英华,在竹楼里住了两晚上,都没数过楼下鸡舍里有几只鸡。能活到今天,也算他走运。”
荆白心里赞同,嘴上却连附和都懒,只有唇角微微勾起。
他向来话少,柏易也习惯了。等走到中间的竹楼,看到景灿房间亮起的灯光,才想起自己今晚的去处,犹豫地道:“我今晚……”
没等他说完,荆白就道:“你今晚住这,和我一起。”
柏易一怔,神色流露出些许惊讶,很快眨了眨眼,笑道:“哇,你这么主动,我都不习惯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主动?”
他和柏易显然不是一个脑回路,也没将柏易的话放在心上。平静的脸庞上,目光变得悠远,没有情绪地凝视着远处的牛棚竹楼。
他的房间亮着灯,不知是谁进去了。
柏易出神地看着青年冰霜般的侧脸。
荆白很快收回了盯着牛棚的目光,直视着柏易。
虽然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他的神色亦没有任何变化,显出一种出尘的冷漠:“你要住别的地方可以。但是那栋竹楼,今晚不能住了。”
第85章 丰收祭
柏易诧异地道:“我们那栋竹楼有什么问题?”
两人从竹林中出来之后,还没来得及交流各自的收获。荆白这才想起,他在木牌林中见到过的东西,柏易到现在还不清楚。
荆白道:“你应该看见那个木牌林外面,有四根很高的木桩吧?”
柏易点点头,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景象:“那四根木桩是不大对劲。远看着像是挂了什么装饰物,我看不清到底挂的什么,但是那个红巾人把手放到上面,竟然就知道你去过木牌林!”
他当时站得够远,看得一清二楚。那个红巾人出现的地方是西北角,荆白则是从红巾人的对角线,也就是东南角的方向出来的,红巾人隔着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木牌,根本不该能看见荆白。
但他将手放到了木桩上以后,那木桩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仿佛什么动物的呜鸣。
更奇的是,他分明碰触是西北角的那根木桩,呜鸣声却从四根木桩一起发了出来!
这奇怪的声音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若说音量,也不是特别大,却震得柏易头晕眼花,耳边嗡嗡直响。
而红巾人显然是通过木桩的鸣响觉察到了荆白的动向,竟然绕过木牌林,沿着洼地外围,向荆白所在的方向走去。
荆白听他说了,才知道当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面对的东南角的木桩为什么会忽然响起来,原来这四根木桩竟然能通过牛头,做到彼此呼应的程度!
通过白玉和柏易之前的提示,他意识到红巾人正向他靠近。他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发现,第一反应也是要逃,但等呜鸣声响起,就只觉得头疼欲裂,连眼睛都流出血来,几乎动弹不得。
柏易见荆白动不了,这才在自己藏身的地方制造声响,及时引开了红巾人。
但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想明白。在柏易的眼中,那就是普通的四根木桩,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他一度以为和木头的材质有关系,等他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荆白才摇了摇头,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
“响的不是木桩。”荆白看了一眼远处亮着灯的竹楼和楼下的牛棚,轻声道:“你那里太远了,看不清楚。发出声响的,是缠在木桩上的牛头。”
他将木牌林里见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柏易,肯定地道:“四根木桩上,至少有几百颗牛头。我怀疑丰收祭开始之前,杀牛是必须的步骤。”
如果这个猜想没错,那么牛棚里的牛的死亡,显然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那么,无论是想要保护牛,还是住在牛棚所属的竹楼、却没有看好牛的人,都会死。
明天天一黑就要封村,昌西村的人要完成杀牛的工作,时间不是今晚就是明晚。荆白不欲冒险,现在有的是空房间,继续住在景灿隔壁也就是了。
他现在有些不解的是,为什么牛棚竹楼里,亮着灯的是自己的房间,而不是隔壁小琪的房间?
柏易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荆白以为他在消化明天就是副本最后存活期限的事情,扶着他继续向前走。
忽然,他感觉到柏易脚步一顿,随后,他听见身边的青年轻声道:“不对。不是明天。”
荆白神色一肃,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柏易那双深泉一般的眼睛。
柏易笑了笑,那笑意转瞬即逝,他平静地道:“不是明天,就是今晚。”
那笃定的神色,他已经看得很熟悉。即使柏易脸上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也知道对方必然有了确切的判断。
荆白顿了顿,问:“为什么?”
柏易道:“三栋竹楼,底下分别是羊圈、鸡舍、牛棚。”
他用确定的口吻说着自己的推断,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得意,眼睛没有直视荆白,眉睫低垂着,显出厌倦的神气:“第一天晚上吃了烤羊,没等到过夜,羊圈竹楼就死了人。”
“对,是小飞。”他稍一提示,荆白也明白了:“按你的说法,小飞第一个失踪,不仅因为他犯了忌讳,还因为他是羊圈竹楼的人?”
或者说,小飞作为羊圈竹楼的人,本身就被村民打了重点标记,率先触犯死亡条件并不奇怪。
柏易点了点头,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沉稳,和平时那种懒洋洋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确实运气不太好。”
“昨晚死的清水和姜芊芊,是鸡舍竹楼的。”他说着看了一眼已经走过的那栋竹楼,接着道:“那个站中间的人杀了两只鸡,鸡头当场就用了,当时我们都看见了。”
荆白手上还扶着柏易,闻言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一句话。柏易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抬起下巴,神情复杂地示意远处的牛棚。
荆白神色有些明悟,迅速转过去看着柏易的眼睛!
柏易见他一点就通,脸上才缓缓出现了一个接近笑容的表情,他说:“对,这就是我的猜测。”
荆白的思路和他本来就只差一线,柏易一列举出来,他立刻就明白了。
他们一进来就被村民误导了!
丰收祭根本不是封村后的三天后才开始。
从他们一进村,丰收祭就已经开始了!
岂止是牛,这三间竹楼豢养的所有家畜和人,在昌西村的村民眼中,都是为丰收祭预备的!
“第一天的烤羊,他们说,是用来欢迎我们的。”柏易轻声道。
当时在村民热情的招待下,他们一选定了竹楼,就被迎出去参加篝火晚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伊赛杀的那头羊是不是来自他们的羊圈。
就算真的是,众人也很难联想到这是死亡条件,毕竟这是昌西村的村民说特意用来招待他们的。
烤羊一吃完,触犯了死亡条件,又正好住在羊圈竹楼的小飞就失踪了,甚至没有等到他回到竹楼。
“所以,所谓的篝火晚会,根本不是欢迎会。”荆白语气还很冷静,面色却已冷若冰霜:“那是丰收祭开始的信号。”
柏易点点头,权作赞同。他脸色也不好,如果真是如此,说明他们都被村民摆了一道。
“第二天晚上杀了两只鸡,就用了两个人的命去填。”柏易继续道:“我们都看见了那个仪式,鸡舍竹楼的四个人在下面站成了四角。”
荆白想起昨晚在村口碰到的,还有闲情逸致出来散步的赵英华和姜芊芊,心里默默摇头,口中却自然地接道:“对,在昨天晚上之前,他们竹楼没有一个减员。因为正好需要四个人,才能完成这个四角的仪式。”
柏易情不自禁地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和聪明人说话太舒服了,不仅能毫无障碍地跟上他的思路,还能很快补充对方自己的观点。柏易过了这么多副本,从没遇到过荆白这么合拍的搭档,简直是神队友!
荆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还在思索昨晚的那个四角仪式,想着昨晚那四个人在月光下,对着血淋淋的鸡头说过的话。
不吉。
大吉。
不是预测,就是……
“占卜。”柏易肯定地道:“看他们昨晚那意思,如果不吉,就再杀一只鸡,继续占,占到吉为止。”
荆白皱起眉头:“但是进行仪式的总共才四个人。”按佳佳的说法,天黑之前,鸡舍里足有七只鸡!
“那上限就是四只鸡。”柏易语气冰冷:“看来昨晚他们运气不错。”
鸡舍竹楼的四个人都参加了仪式,自然都在死亡名单上。如果不是第二只鸡就占出了大吉的结果,恐怕今天早上,失踪的人会更多。
两人都沉默下来,如果真按这个说法,今晚的祭典的主场就该在牛棚了。
不知牛棚里那两头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被处理。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们的牛头,很快就会被挂在洼地四周那几根高大的木桩上。
柏易说到这里,只觉身心俱疲,今晚很可能还有一场硬仗,他现在还是这样的状态……
两人说话间,正好走到竹楼的楼梯处。荆白要扶着柏易上去,却发现这竹楼的楼梯很窄,不足以让两个人并排走,索性退后一步,把柏易另一只手往肩上放。
“上来。”
柏易想要退几步,但他浑身乏力,用尽力气,也只往后一仰,大惊失色的脸上显出几分惊慌:“做什么!”
今天被荆白扛出来就已经够丢人了,再被人看见荆白背着他上楼,他的脸也不用要了。
见柏易反应这么大,荆白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深深看了柏易一眼,难得解释了一回:“ 楼梯太窄了,现在这样上不去。”
他神情淡然,说着放开了手,无所谓道:“你要想自己爬上去也行。”
他放手已经不算突然,柏易仍旧身体一晃,堪堪扶住楼梯的栏杆才站稳。荆白也没有先上去的意思,就站在一旁抱着双臂,一副要看戏的模样。
柏易咬了咬牙,想扶着栏杆上去,却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荆白扶他的时候动作很巧妙,甚至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恢复了力气。等到现在自己撑着竹栏,才发现浑身酸痛至极,体力早已消耗殆尽。
他默默看了荆白一眼。方才走路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荆白应该默默替他承了绝大部分的力道。
但姿态已经摆出来了,总不能自己打脸吧。柏易吸了口气,试着把竹栏当成荆白的肩膀,硬撑着往上走了一步。
可惜荆白会给他借力,竹栏却不会。柏易踏出去一步,却使不出往上走的力气,眼见着就要倒下,荆白早看在眼中,顺势上前一步,帮他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柏易看着旁边的荆白:“……”
荆白扬起眉毛,向来吝啬笑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自己走?”
柏易一脸生无可恋:“是我不自量力,拜托了……”
他会变成这样,也是在竹林里答了四次问,消耗着实太大。荆白知道那时何其艰难,也就调侃几句,当然不会拿这个取笑他。
他收了脸上的笑容,把自暴自弃的柏易往背上一扛,带着他轻松地上了竹楼。
两个人的体重踩在楼梯上,虽然还不至于超出承重,却也把竹梯压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琪和景灿自然也听见了这上楼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喜色,急忙冲出了房门口:“路玄,你们……”
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嘴里,小琪跑在前面,看着荆白和他背上的柏易,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张口结舌的模样。
“这,你们……”
她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后面的景灿不明所以,推了她一下,她索性让出位置,退回房门处。
景灿看见她脸上一片通红,纳闷地道:“怎么……卧槽!”
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要是没记错,这两人也就是在这个副本里才认识的吧?这还没出去,就已经玩得这么大了吗?
从他的角度看,两人都风尘仆仆,衣服上甚至还有竹叶。荆白脸上有灰,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但是柏易——柏易怎么会——
柏易的脸埋在荆白的背上,没有直面他们,景灿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看得见柏易打湿了的衣服,还有湿漉漉的头发,浑身无力地趴在荆白背上的样子……
他的脸也红了,转头去和小琪面面相觑,两人同时感觉,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消息。与此同时,还有点无语。
他俩在村外跑了一天,回来又在竹楼里担心了这么久,结果这两口子偷偷跑出去干那档子事?
两人公然划水也就算了,竟然能划到深夜,然后大摇大摆的回来……
小琪眼看着荆白把柏易背回了房间,难以置信地道:“这都可以?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景灿两眼放空,红着耳根道:“啊,这、这或许就是艺高人胆大吧……”
第86章 丰收祭
荆白走过时,见景灿和小琪像路牌般呆呆站在一边,神情漠然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在两人奇异的目光中,他踢开房门,走进房间,将柏易放回他昨晚睡的床上。
柏易从看见小琪和景灿之后,全程自闭,他感觉人生不会再好了……
荆白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见这人把脸埋在两只手中,一副再也不想抬头的样子,更加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他是发现了,他和柏易的脑回路除了梳理线索的时候能对上,其他时候基本就是平行的。就像现在,他不明白柏易为什么突然变成这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柏易震惊地抬头看着他:“……你没听见他们说话吗?”
荆白理所当然地道:“听见了,不明白。那是什么有用的话吗?”
柏易看着荆白坦荡中透露着迷惑的面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误区:“……不是。”
“那你管他们做什么。”荆白斜了柏易一眼,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心态崩塌。
他走出房门,对隔壁还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的小琪两人道:“过来吧。”
景灿和小琪对视一眼,小琪干干地笑了笑:“呃,那个你们不用洗个澡什么的吗……”
荆白看了自己全身,今天跑了一天,又是土又是灰,还被大风吹了一脸,确实不算干净,但现在交流信息才是第一位的,便不耐烦地道:“我赶时间。你们来不来?”
赶时间……
信息量好大啊,景灿心里感叹了一下他的直白,连忙道:“来来来!”
别管这俩跑到哪去幕天席地颠鸾倒凤,他们乱搞了一天,还能大晚上的摸黑活着回来,多少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是以他们虽然觉得荆白和柏易划水一天很过分,还是忙不迭地去了荆白的房间。
一进去,就看到柏易斜倚在他自己的床头,脸色苍白,眼神低垂着,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景灿一看到柏易这样就觉得十分不自在,好像自己窥破了什么秘事似的,不自觉地站到门边,小琪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荆白没管他俩怎么就座,在自己床上坐下。
柏易见人齐了,率先问:“你们今天有什么收获?”
小琪看了景灿一眼,景灿想起白天的事情,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们今天都是按柏易的建议走的,到这个时候了,再藏私也没意思。
小琪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按你们说的,我们确实找到了两张寻人启事。”
柏易和荆白同时点了点头,都显得并不意外。倒是景灿站在一边,神情显得非常不安,让柏易多看了他一眼。
荆白平静地道:“说说细节吧,这可能是关键。”
荆白向她伸手,小琪下意识地把两张寻人启事递了过去,景灿好像很害怕那两张寻人启事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背抵着门,脸色才好了一些,和小琪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两个胆子都不算大,一走到村外,看见那树林幽深,一走进去看不见尽头,心里就开始发虚。两人都怕走远了回不来,就决定就在附近认真找找,实在没有就算了。
两人刚商量好,小琪就看见了一张寻人启事!
那一点白色静静躺在树下,在树林中十分显眼。
虽然说了不走远,但既然见着了,也没有不去拿的道理。景灿和小琪一边斗嘴,一边互相打气,就这样拿到了第一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是张涛的,上面写的字和小琪拿着的阿沁那张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张涛那张黑白照片,脸上能看出一点笑模样。
死人脸上的笑容再亲切,也只会让人害怕。景灿看着就想起他昨天拿着筐子问自己“合适吗”的样子,背上冒出一股寒气,连忙叠了起来,递给小琪。
小琪叉着腰,不满地道:“你捡起来的,递给我做什么?”
景灿嘟囔道:“你不是还随身带着阿沁的吗,多这一张也不多吧?”
见小琪一脸无语,他趁热打铁道:“你拿着,这就是你的了,万一这是什么关键道具呢?你看,路玄他们特地让我们来找的,总不能没用吧?”
小琪一想也是,白了他一眼,到底收下了。她也懒得管景灿了,脸色不佳地拿着张涛和阿沁的对比,试图看出个一二三。
她真的很怀疑,胆小如景灿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活着爬上第二层塔的,就凭他脸皮厚和巧舌如簧吗?
景灿倒是很坦然,反正他在小琪面前早就没有所谓的男人的形象了。他下定决心,就算真的要揣一张寻人启事,他也绝对不要张涛和小飞的!
他想到这里,又开始四处张望,试图再找一张寻人启事,他就不信下一张还是张涛的!
景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心里却隐隐觉得怪异:这寻人启事的出现,当真是毫无规律的吗?为什么小琪在村里能捡到阿沁的寻人启事,柏易让他们来树林找,竟然也能找到呢?
景灿心里琢磨着,四处搜索的目光也没停下。在视线尽头的某处,他忽地一顿:他又看见了一点白色。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丝毫喜意,反而咯噔一声,涌上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戳了戳还拿着两张寻人启事比来比去的小琪,小琪懒得理他,头也不抬地说:“戳什么,忙着呢!”
景灿干巴巴地道:“……我又看到了一张寻人启事。”
“什么?”小琪抬起头,有些惊喜地说:“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她拍了拍景灿的肩膀以示赞许,景灿没回应,只指向远处那一点白色:“你看那儿。”
树林里除了灰黑的土壤,就是棕褐色的树干和碧绿的树叶,那白色十分显眼,小琪也一眼瞧见了。
她一看距离,不由得皱起眉:“怎么又是这么远啊?”
“是啊,你不觉得吗?”见她也说了,景灿打起精神道:“我就觉得不对劲,这玩意儿在勾着我们往里走!”
小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又怂了?”
景灿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平白无故污蔑人……”
小琪抱起胳膊,景灿实在太怂了,这让她对他的怀疑甚至超出了对这片树林的恐惧:“大哥,我们两个人出来大半天,总不能因为你无凭无据的怀疑,就只拿着一张寻人启事回去吧?”
就算景灿好意思,她也没这么厚的脸皮!
在小琪质疑的目光中,景灿的脸慢慢涨红了,他争辩道:“我只是合理地提出异议,又没说不去拿!”
小琪傲慢地抬了抬下巴:“那走吧,你走前面。”
景灿:“……”话都放出去了,走就走吧。虽然他心里充满疑虑,但这个猜测确实无凭无据,他也没法以此说服小琪。
景灿走得战战兢兢,小琪跟得一言难尽,两人就这样走到了第二张寻人启事面前。
这张寻人启事是背面朝上的,景灿犹犹豫豫地回头看小琪,小琪不耐烦道:“自己捡!”
景灿只好自己捡起来,又做了好几番心理准备,才把它翻过来。
一看照片,他简直崩溃了,双手颤抖个不停:“怎么、怎么又是他啊!!”
小琪见他脸都白了,把这张纸夺过来一看,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憷:不是别的,这张寻人启事,竟然还是张涛的!
黑白照片中的他,笑容变得更大了。不需要小琪拿出之前的对比,只看照片,也能明显看到他表情的变化。
这下不说景灿,连小琪也觉得浑身发凉了,她现在再看张涛的脸,越看越觉得诡异,索性将寻人启事叠起来,强作镇定地道:“现在也有两张寻人启事了,我们回去吧。”
景灿没有答话,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小琪纳闷道:“你发什么呆呢,跟你说话呢!还是你现在不想走了?”
她看见景灿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指着前面的某个方向。
男人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能听出来他非常害怕。他说:“那、那个方向,我又看见了……”
小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当远处的东西映入眼帘时,她只觉得森寒的冷意直冲头顶!
熟悉的白色。
接近视线尽头的地方,竟然又是一张寻人启事!
景灿腿都快软了,他脸色苍白地问:“我们……能不去吗?”
小琪装得镇定,其实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她想起刚才景灿说过的话,只后悔自己一时脑热,清了清嗓子,对景灿道:“我们两个人拿两张,其实也够了,是吧?”
景灿生怕她非要头铁,见她主动打了退堂鼓,松了口气道:“是啊,找到两张已经达成目标了,回去吧?”
两人达成一致,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没再多看那张寻人启事一眼,立刻掉头往回走。
小琪揣着两张张涛的寻人启事,心里总觉得膈应得慌,一边走,一边对景灿道:“两张都是你捡的,你好歹拿一张吧?”
景灿疯狂摆手:“不了不了,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琪翻了个白眼,她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正如景灿说过的,阿沁的寻人启事她也揣了一天,到底不至于像景灿那么害怕。因此到了最后,新找的两张寻人启事都在她身上。
两人匆匆赶回了村里,因为没走特别远,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两人就回了牛棚竹楼等荆白,再后来,就是赵英华强行抢了荆白的房间,他们回到羊圈竹楼继续等的事了。
第三张寻人启事没拿,两人都觉得有些丢人,但景灿还是说了实话。他和小琪回来之后也讨论过,总觉得说不定正因为荆白两人也有相似的怀疑,才会在根本不缺寻人启事的情况下,让他们俩再去找。
柏易听见小琪义愤填膺地说赵英华抢了他和荆白房间的事情,神色就变得似笑非笑的,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荆白看着手中的两张寻人启事。
回到村里,黑白照片中的人脸上又变回了毫无表情的样子,和昨天他拿到的小朱那张一样。
对于“寻人启事勾引他们往树林里越走越深”这个说法,的确同景灿猜测的一样。昨天捡了三张寻人启事回来以后,他和柏易正是有了这个猜测,才让小琪和景灿再去一趟。
他们也知道这两人胆子不大,肯定不敢走太远,如果这个规律真的存在,在他们俩身上应该更容易被发现。
但荆白也没料到,他们不仅证实了这个规律,还发现了新的怪事。
是张涛这个人有什么不同么?为什么只有他的寻人启事,会被景灿两人连续捡到两次?
他转过头,向柏易扬了扬手中的两张纸:“你要看么?”
柏易软绵绵地斜倚在自己的床头,似乎不想起身,歪着头问:“两张都是张涛的?”
荆白点点头,柏易懒洋洋地道:“那我不看了,反正回了村之后,上面的表情都会变得一模一样。”
荆白便把两张寻人启事都递还给小琪,小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回来。她像是很不愿意看到张涛的脸,迅速将两张纸叠起来收好。
景灿见小琪将寻人启事拿了回来,犹豫良久,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最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脸色惨白地道:“小琪说,你们昨天捡到的三张寻人启事……都是不同的人,是真的吗?”
柏易肯定道:“确实。”昨天截至他们出村前,也只有三个人失踪,就是他们捡到寻人启事的小飞、阿沁和小朱。
景灿听完他说的话,目光逐渐变得空洞,语气绝望地道:“完了,完了完了,我完了……”
他神思恍惚地念叨了一阵,忽然转向身边的小琪。小琪见他眼睛瞪得溜圆,眼球里全是血丝,吓得倒退一步:“你干什么?!”
景灿摇晃着她的肩膀:“快!把张涛的寻人启事交出来!”
小琪看他状态不对头,牢牢护住自己的口袋,怒斥道:“当时给你你不要,现在又发什么癫?!不给!”
“快拿出来,毁了它!”景灿声嘶力竭地道:“这个寻人启事有问题!”
“你有病吧,我都揣了一天了,能有什么问题!”小琪忿忿道:“你就是个胆小鬼!”
景灿看起来有些癫狂,他体格虽瘦弱,毕竟是个比小琪高些的男性,发起疯来小琪竟然招架不住,荆白见势不对,一把拉开了他,把他推到门上,冷冷道:“你疯了?”
“我没疯!”景灿在荆白的力道下,根本挣扎不动,最后颓然地瘫倒在地:“这玩意儿会动!它是活的!”
他嚎啕道:“一定是张涛的鬼魂!张涛看我没救他,他阴魂不散,要来索我的命了——”
第87章 丰收祭
短暂的情绪失控过去,景灿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自暴自弃地瘫在地上,像只死狗一般,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小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捂着口袋,看他这副样子,又觉得恶心,又有几分可怜他。
荆白早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一边。
小琪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他,想了想,把荆白拉到一边,低声道:“大佬,不然我把东西给你吧?”
荆白摇了摇头:“收着,明天用得上。”
小琪一脸懵逼,这玩意儿还能用?怎么用,上哪用?
她看了看地上的景灿,又看了看面色沉冷的荆白,攥着兜里的两张纸,也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她茫然地循声看去,竟然是倚靠在床头的柏易在笑,他笑得实在太开心了,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连地上躺着的景灿都回过神来,迷茫地看向他。
好不容易笑完,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笑出来的眼泪。
他笑时,荆白没有打断他,见景灿和小琪还一头雾水,索性回到床上坐下,只看了柏易一眼:“都有力气笑了,那就你来讲吧。”
柏易偏着头,看着房门处的景灿。
被柏易这么一顿笑,景灿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失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缩到角落,正要站起来,柏易忽然道:“别急,你还是坐下吧。”
景灿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说自己,呆呆地问:“啊,为什么?”
柏易不怀好意地冲他挑了挑眉:“我怕我下一句话说完,你就吓晕过去了。坐着好,不容易摔伤。”
小琪:“噗!”以她对景灿的了解,好像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这下连荆白的嘴角都勾了起来,景灿被柏易刻薄得满脸通红,又无力反驳,犹豫了片刻,竟然真的抱着膝盖怂哒哒地坐下了。
柏易见他坐好了,点了点头,正色道:“要说的事多了,但你们既然这么担心寻人启事,就先说它的事吧。”
他看了一眼荆白,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柏易才对景灿和小琪道:“关于寻人启事,我和路玄有过一个推测。为了验证这个推测,我们不能再去树林,所以才推荐了你们去。”
“啊?为什么?难道这个树林每人只能去一次吗?”
小琪是个急性子,闻言率先提出质疑。
这个疑问她都憋了一天了,作为昨天就捡到过寻人启事的人,她不理解柏易两人为什么还要提议让他们去树林继续找寻人启事。
到了晚上,看荆白背着脱力的柏易回来,她就认为是这两夫夫想要二人世界,故意支开他们。虽然多少有些不忿,却也是她认为唯一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柏易竟然说是因为他们俩不能再去,才派他们去的?
可是这树林,所有人进入副本的时候都走过,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只能去一次的龙潭虎穴啊?
见她去完了树林还是不懂,柏易心里暗暗摇头,嘴上只叹了口气:“我和路玄第一天去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
从寻人启事出现在那棵被作为标志物的大榕树上开始,他和荆白就怀疑过寻人启事出现的方式。
他们捡到的第一张寻人启事,是小飞的,出现在他们去寻找村长阿查打听事情的路上。
当时两人没有发现背包里的地质队的六张寻人启事丢失,捡到这张纸时,也没有多想。柏易将它收了起来,两人继续前往阿查的竹楼打听消息。
直到阿查的说法变了,他们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时再找背包里的寻人启事,带进来的六张却已经没了,手里只剩下刚捡到的小飞那张。
从阿查口中,他们得知三日后就会封村,到时村外的树林就去不了了。两人都对副本的截止时间起了疑心,又因为手里的信息实在太少,便决定出村去看看。
在荆白同村口的守卫套话,用食物换取昌西村关门时间的消息时,柏易独自走了出去,在村外不远处发现了第二张寻人启事,也就是阿沁的。
到那时,两人心中已经开始觉得古怪,再往树林里走,柏易就将罗盘拿了出来。
奇怪的是,在村里摇来晃去,任何方向都指示不了的罗盘,在这时忽然又活了过来,直直地指向树林深处。
荆白和柏易两人对自己的体力和脚程都很自信,当时天色还早,见罗盘有了指示,两人当即决定往树林深处走。但奇怪的是,他们走得越远,越觉得这树林简直看不到尽头!
当时失踪的有三个人,他们早早捡到了小飞和阿沁的寻人启事,可走了这么久,也不见第三张小朱的寻人启事出现,这本身已经很奇怪了。
柏易过副本的经验比荆白丰富得多,首先和荆白提出了关于副本范围的质疑。
荆白觉得他说得有理,两人准备折返,柏易就随手选了视线范围尽头的那棵大榕树作为标志物,两人继续沿着罗盘的指示走。
但巧而又巧地,小朱的寻人启事正好就出现在大榕树上!
而且,那张寻人启事的黑白照上,小朱笑得格外灿烂,诡异程度让两人不寒而栗。
当晚,小琪过来的时候,拿出了自己手中的寻人启事。
她手中拿的,是阿沁的那张。
荆白和柏易同时注意到一个细节:同样是阿沁的寻人启事,柏易走出村外才看到,小琪却在离竹楼不远处的一丛花里随手便捡到了!
正好是在她想起阿沁的时候,正好便看见了阿沁的寻人启事……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以后,再次检视三张寻人启事有没有丢失。柏易拿出来看时还问了荆白:“你觉得这玩意儿的出现,到底是按什么规律来的?”
两人把三张寻人启事拿出来一一对照,三张黑白照上,三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回到村子里,让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呆滞无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荆白思索了片刻,道:“我有个猜测,但是不能确定。”他说话向来谨慎,对于没有验证的事情,就不愿意轻易作出结论。
柏易脸上的笑意变深了:“我也是。既然都有想法,不妨对一对。”
对于副本中线索的推测,两人的想法向来是相同的,这次也不例外。这个猜测看似十分离谱,但是柏易无意中指着的大榕树,反而让它变得可信起来。
他们都认为,寻人启事是有意识地利用他们,向树林外面扩张。
荆白和柏易捡到寻人启事的位置,几乎都和他们想象中认为其所在的地方相关联。
在两人没有决定要出村的时候,他们在村内,就捡到了小飞的寻人启事;经过探查决定要出村以后,柏易在村口捡到了第二张阿沁的寻人启事。
两人见状继续深入,甚至拿出罗盘开始探索,当时想的,无非是继续深入树林,等找到第三张寻人启事再折返。但他们越走越远,却见不到第三张寻人启事的影子了!
等柏易叫停,指了那棵位置不远不近、却十分显眼的大榕树作为终点,小朱那张笑容满面的寻人启事,又恰好地出现在了大榕树上!
从三张寻人启事的表情上,他们还发现,离昌西村越远,寻人启事上的笑容就越明显。
两人当时只觉诡异,心中虽有怀疑,却不能确定什么;直到晚上小琪拿出阿沁的那张寻人启事,才有了几分头绪。
当天小琪显然没有打算出村,所以才能村中随手就捡到寻人启事。最关键的是,她还证明了另一件事。
寻人启事的出现,并非一定按照失踪的顺序来。否则,小琪捡到的第一张寻人启事,就应该是小飞,而不是阿沁的。
按小琪的说法,她是因为想到阿沁,才捡到了阿沁的寻人启事。那么他们依次捡到的三张寻人启事,有没有可能和他们潜意识认为自己“应该”捡到的相关呢?
毕竟只去了一次,两人无法确定这个推断是否正确。而且在目睹了鸡鸣事件以后,他们也没有时间再去一趟树林确定,于是商量好了,让景灿和小琪去树林再找一次。
景灿的胆小显而易见,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在这样的人身上,这样反而更容易试出来寻人启事出现的规律。
当然,两人都没想到,景灿的胆子比他们想象的更小,阴差阳错地,竟然超额完成了任务!
虽然他因此吓得不轻,柏易却只觉得好笑——所谓的废物,其实就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等他说完,景灿和小琪已经听得愣住了。他们根本没想过,小小的寻人启事,竟然会有这样的能耐!
景灿之前被柏易笑了一番,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现在却只剩感激——他听到寻人启事有意识的时候,腿就是一软,要不是柏易让他先坐下,他肯定要丢更大的人!
他心里却还有件事耿耿于怀,想了又想,还是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问:“那个、那什么,就、就算这能解释寻人启事总是出现在我的视线尽头,那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连着捡到的两张,都是张涛的呢?”
柏易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眼看景灿就要两眼一翻告别人世,荆白终于看不下去了,斜了柏易一眼,道:“行了,别吓他了。你捡到张涛的,是因为你心里老是想着他!”
景灿一口气倒到一半,迷茫地张大嘴:“啊?”
小琪站在一边,算是听明白了,大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会捡到那张寻人启事,和你想着谁是关联的!你就是老觉得,你是看着他死的,心里有愧,老是惦记着张涛,才会一直捡到他!”
景灿几乎是下意识地杠了回去:“谁一直惦记他了,我又不是gay!”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嗓门太大了,回过神来看了倚在床头的柏易一眼,又狗腿地冲眼前的荆白干笑:“哈哈,哈哈,对不起大佬,我不是歧视,只是说我自己不是……”
荆白:“?”
他根本没听懂景灿在说什么,眼中迷茫的神色一闪而过,却没见身后的柏易苍白的脸已经气得发红了,红中好像还泛着点儿青……
第88章 丰收祭
小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这个猪队友说话。景灿终于醒悟过来,知道不是张涛阴魂不散,他的心态顿时平和了许多,连忙站了起来。
小琪面带忧虑地问:“大佬,这个寻人启事的出现机制,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影响?”
荆白摇了摇头:“判断不出。关于它,我们今天只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寻人启事有它的用途。”
终于说到他们完全未知的领域了!小琪和景灿顿时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
考虑到明天就是副本的截止日期,荆白和柏易也没有藏私,把目前为止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两人。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两人索性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来叙说,不时互相补充。连同两人相互之间都还没来得及沟通的部分,也一并交涉得清清楚楚。
荆白提到他独自进入木牌林,再说到木牌林里面听到阿沁的声音,背后还能感觉到头发的触感时,小琪听得脸都白了。
作为阿沁的室友,她的确还时不时地想起她。
她们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污染值邻近,小琪只比阿沁晚一步进来,两人一见如故,很自然地结了伴。
连和荆白他们住一所竹楼,到了晚上又主动找他们谈合作,也是两人商量好的。
现在想起来是真蠢,她们觉得荆白和柏易长得帅,看上去实力不错,又不主动招惹女孩子,才放心上门,谁知道这两人一来就看对了眼,早早就内部消化了呢!
两人回去就睡了,小琪一觉到天明,起来却发现阿沁的床空了。
小琪在村里找了半天,才彻底放弃了希望,知道阿沁是回不来了。两人虽然刚认识一天,却脾气相投,小琪狠狠哭了一场,后来又在花丛里捡到了阿沁的寻人启事。
她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是记住了这个同伴的。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想见到阿沁的鬼魂啊!
景灿原本就胆小,一听到荆白说木牌林里能听到鬼魂的声音,腿脚就一阵发软。
在众人的视线中,他靠着墙壁,又默默地滑坐了下去——景灿发誓,在离开这个房间之前,他绝对不要再站起来了QAQ
柏易专注地看着荆白,作为当事人的他表情十分平静,云淡风轻的神色配合他描述中果断到近乎冷酷的做法,给那俊秀的面孔添上一层冰凉的色彩。
在柏易看来,荆白的冷酷,某种意义上,反而让他显得更迷人。
等荆白说到他在木牌林中发现了乔文建的头,头上还插着木棍时,柏易的眉头皱了起来。
“木棍……”
“时间有限,我在去阿沁的木牌的路上,只看到了乔文建的木牌上画的是木棍。”荆白见他留意到这个,补充道:“至于地质队的另外五个人是不是同样的情况,我没见到。”
在副本中,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永远是越危险的地方,藏着的线索就越多。
从竹林出来以后,柏易和荆白都感觉到那里应该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但是,破局点究竟是木牌林,还是柏易去的那个神秘房间?
抑或是,二者皆有?
柏易慢慢地道:“如果要确认这件事,就得再去一次木牌林。”
房间里的气氛陷入了沉寂。
小琪和景灿都不自觉地缩起了身体,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荆白倒没想那么多,再进去一次也没什么,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红巾人如此重视木牌林,会给他们再进去一次的机会吗?
柏易和荆白默然相视。
小琪和景灿尚且不知,他们却是知道的。就算暂时引开了红巾人,他也能通过沟通四根木桩上的牛头来确定木牌林有没有其他人进入过……
不管是谁进去,必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柏易冲荆白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出景灿和小琪已经慌了神,不欲引起更大的恐慌,索性道:“算了,不急。不如听过了我这里的事情再决定?\"
门边的两人这才神色稍定,小琪看了地上的景灿一眼,见他两眼放空,看起来已经吓掉魂了,心里默默替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个副本过得太不容易了,这么比起来,她过的上一个副本简直像是在过家家。
她从今天开始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就第二层的副本,她也不是第一次过,怎么会这么难呢?
柏易见荆白点头,便开始整理脑中的记忆,说起那条在他背后的隐秘小路,和那所奇怪的建筑。
关于柏易引开红巾人之后到底去了哪里,荆白也是至今才听他提起。他看着柏易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一根指头都不想移动的样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明白柏易被提问之后为什么会完全脱力了。
早在被红巾人追逐的那段路上,他应该就消耗了很大一部分体力。
因此,柏易说这段经历时,他很注意其中的信息,眼神几乎没有从柏易脸上移开过。
他不是故意去注意,却无法不看见那苍白的面颊,稍显凌乱的头发,还有放空的,轮廓锋利,却在眼尾处微微上挑的眼睛。
难怪他一笑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那笑意有如流光一般,总是满溢得近乎绚烂。
柏易却难得地没注意荆白的眼神,他已经说到了自己进入那栋建筑的时候,记忆里唯有一片黑暗。他正在全力调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目光虚虚地停留在半空中的一点。
作为唯一去过的人,他只能更详细地补充当时触摸到的细节,尽量客观地描述出来,便于荆白判断。
在景灿和小琪的方向,他们只能看到荆白的脸完全转向了柏易所在的位置,一瞬不瞬地,专注地凝望着。景灿几次想提问不明白的地方,都因为两人各自过于专注,没能开得了口。
他再一次举手的时候,忽然感觉肋下一阵剧痛,转头一看,竟然是被小琪用手肘狠狠捣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下来,大概是嫌站得太累,现在就坐在他身边,没好气地瞪着他。
景灿一脸莫名其妙,做了个大惑不解的表情,意思是你没事怼我干什么?
小琪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手刀割脖子的姿势,看景灿悻悻地把手放下来了才作罢。
小琪看他没打断柏易,才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前方。
虽然他们俩显然就是这对夫夫的陪衬兼电灯泡,但出去替他们跑一天腿,就能得到这样的大佬豁出性命才得到的高质量信息,现在人家正借机眉目传情,看后脑勺也能看出来多心疼,这人居然要打断人家?!
要不是怕他连累自己一起被赶出去,她才懒得提醒这人呢。
到外面刮起大风时,柏易自觉说得差不多,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荆白,正好与荆白专注地看着他的目光相触,只觉心口一跳。
他过了片刻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其实我更想知道……那么大的风,到底是怎么凭空刮起来的?”
荆白没有移开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柏易,忽然微微一笑:“我的目标是造出足以引起他注意的动静,所以……”
眼皮都没动一下,带着八风不动的表情,荆白淡淡道:“我把木牌林里的竹筐掀了。”
当时他身上没有寻人启事,柏易要是死了,他多半也活不了。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
如果红巾人和木牌林的关系如此紧密,按这个思路,只要木牌的变动足够大,或许就能惊动他。
荆白一不做,二不休,见红巾人追着柏易不见踪影,索性又进了一次木牌林。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深入,就站在第一排木牌后面,将竹筐中挂着的人头挨个掀了下来。
他掀翻第一个时,竹筐“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木牌中没有掀起丝毫动静。
等第二个竹筐落地,就听见木牌林中开始有了微小的躁动。他手中的第三个竹筐开始微微颤抖,有点像是他们远远看着红巾人挂竹筐、却挂不上去时发出的动静。
红巾人当时的做法是解下红巾,对着天空吟唱。荆白对这套做法一窍不通,眼看着手中的竹筐不断颤动,咬了咬牙,依然将它掀到地上。
“咚”地一声,随着第三个竹筐落地,荆白听到耳边传来的,全都是悉悉索索的颤动声,连带着挂着它们的木牌都开始小幅度地晃动。
鼻间闻到的腥味也开始变得浓郁,荆白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嗅觉敏感的缘故。
而且……
他摸了摸自己被吹起的头发,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是错觉,这寂静如死的木牌林,竟然起风了。
荆白意识到自己的方向没有错,于是加快速度,一鼓作气,挨个将木牌上挂好的竹筐掀翻到地上!
一整排木牌正好是十四个,他走到第十个木牌前的时候,风已经大得他无法忽略。
身前背后的木牌都晃动不停,仿佛竹筐里的人头想挣扎出来一般!
更怪异的是,落到地上的竹筐反而很安静,落在地上的九个竹筐,没有一个动弹的。
荆白总觉得其中多少有些联系,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掀翻了第十个竹筐!
等第十个竹筐落到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他睁大了眼睛——就在它面前,竟然形成了一个旋涡形状的龙卷风!
那风呼啸着,裹挟着一股熏天的腥气,却没有在木牌林中停留,荆白追了它几步,竟然看着他往红巾人和柏易消失的方向去了。
饶是荆白,面对这样的奇景,也不禁愣了片刻。
他原本以为这动静会远程惊动红巾人,让他回来……没想到歪打正着,形成了这般出奇的效果,还能追着那红巾人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荆白知道红巾人一看到那龙卷风,必然知道是木牌林出了变故。
他虽然很想检查一下地上那几个人头,却也知道留下危险。龙卷风过去以后,木牌林中的风力虽然变小了,木牌却还在抖动不休,荆白迅速出了木牌林,回到了他和柏易刚进来时藏身的竹林处。
这个位置是那条小路到出口必然会经过的地方,柏易不是傻子,必然不会再回木牌林,他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
两人想法一致,自然能碰上头,也就这么脱身出去了。
柏易摸着下巴,奇道:“这风原来是追着红巾人去的……”难怪他在那所建筑里面也能听到狂风呼啸的声音,就算后来出来了,在和荆白碰面之前,也被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想来,当时他和红巾人是从同一个方向出去的,在走出那条小路之前,恐怕两人的距离隔得并不远。
好在他和荆白想到了一处,向着远离木牌林的方向走,成功碰头的同时也远离了红巾人,风力自然变小了许多。
红巾人忙着平息那阵怪风,恢复木牌林,自然顾不上追踪他们,这才让他们趁机溜了出去。
计划完成得如此顺利,想来也是他们的运气。
景灿和小琪两个坐在门边,听两个人还在谈论运气,脸都木了。硬要形容他们脸上的表情,恐怕就只有“震撼我全家”几个大字。
他们以为自己进入这个副本开始就进入了地狱难度,现在才知道,一直到今天,自己玩的原来是简单模式。
他们找的两张寻人启事,其实拿的是自己的入场券,大佬们在这一天里找到了新地图,摸到了核心消息,还能从boss的追击下成功脱身。
景灿脸上忍不住变得有些羡慕,荆白和柏易这两个人,是他见过的人中的天花板。他知道,以眼前的两人的能耐,绝不会止步于第二层。
天花板的注意力却全不在他身上。话到此处,两人同时想起的,是在出口时听到的,那清亮而悠远、像是惊雷炸响在耳边的响声。
景灿忽然回过神来,两人对那声音的描述激起了他的记忆,他猛地站起来,着急地问:“是‘咚咚’的两声,对不对?”
荆白转头,探究地看着他,那眼神极为锐利,像两把冷剑,看得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柏易道:“是。你也听到过?”
见他神色中透出怀疑,景灿连忙摆手道:“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去篝火晚会的路上,小飞掉队了,我让他快赶上,小飞追上来之后问我,有没有听到‘咚咚’的声音……”
他当时什么也没听到,还调侃小飞,现在想来,他形容的声音,和荆白二人这次听到的岂不是一模一样?
荆白和柏易目光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明悟之色。
两人异口同声道:“木鼓!”
第89章 丰收祭
在听到“人影”提问以前,他一直在想,那响声究竟从何而来,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直到人影用柏易的声音问:“木鼓响,人头痒。你的头,痒不痒?”,甚至在第三次提问之前,他再次听到了“咚咚”两声!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清亮悠远的声音,原来竟是木鼓的响声!
加上小飞的事情,毫无疑问,听到木鼓的响声确实是死亡条件之一。
荆白只能推测,是他和柏易的行为惹怒了红巾人,红巾人无暇追击,就敲响了木鼓,激发两人的死亡条件。
幸好他和荆白是一道出去的,两个人加上两支手电筒,竟然有惊无险地走出了竹林。
如果听到木鼓的响声,是杀死他们的必要条件……那么,是否意味着,只要摧毁了木鼓,他们就能活着出去?
破局的关键,会是木鼓吗?
荆白有种直觉,就是它!
可关于木鼓的线索太少了,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木鼓一定在那条小路里。
他和柏易两个人都听到过两次木鼓响,在出口处,他们听到的声音犹如雷鸣,在竹林中听到的,就明显感觉到距离变远。这说明木鼓声传极广,并且必然就在小路里的那片隐秘之地里。
可是,两人在竹林时并没见过任何鼓状的东西,除了……
柏易的脸上难得地显出几分迟疑,他低声道:“你觉得,我在那个房间里摸到的,圆木状的东西,会是木鼓吗?”
除了都占一个“木”字,他真没感觉到那玩意哪里像鼓。
为了揣摩它的材质,柏易还敲过它。他用了几分力,那玩意却毫无声音发出,一度让他以为自己不仅瞎了,还聋了!
荆白摇头道:“形状是不像,但是你敲不响它,反而说明它就是木鼓。”
柏易是个聪明人,正因为他摸到过木鼓,才会被木鼓的形象所束缚。
如果柏易能随意敲响它,荆白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柏易强调他无论怎么用力也敲不响它,荆白才确定它就是木鼓。
荆白轻声道:“现在最奇怪的是,如果那是木鼓,有件事说不通。”
柏易在那所建筑里时,红巾人宁可在外面守株待兔,也不肯进去抓他。为什么等两人逃到出口时,木鼓声又响了起来?
难道,即使是红巾人,敲响木鼓也是需要条件的?
“既然是鼓,一定有对应的鼓槌。”柏易补充道:“既然那木鼓用手敲不响,我猜你看到的木棍,就是木鼓的鼓槌。”
荆白也是这么觉得,但他总觉得有些怪异。
红巾人不进去,仅仅是因为没带鼓槌吗?
当时的情况,柏易已经无路可逃。红巾人根本犯不着敲木鼓,大可以直接进去把柏易杀了。
他到底在忌惮什么?
那一片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小琪和景灿还在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两人头脑风暴,他们短时间之内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已经跟不上两位大佬的思路了。
他们只看见各自低头沉思的荆白和柏易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两人相视,脸色不约而同地变得苍白。
荆白低声道:“鬼影……是鬼影!!!”
柏易已经把那间木鼓房摸得一清二楚,他说得也很明白,木鼓房里除了木鼓和木制的鼓架,什么都没有。
唯一诡异的是,即便是大白天,木鼓房也是黑的。柏易从外面看时,能看见木鼓房有不少镂空雕刻的花纹,按说是能照进光线的,可那光线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木鼓房里始终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红巾人怕的不是木鼓,而是这片黑暗。
柏易喃喃道:“木鼓响,人头痒……”
这个规则才是整个昌西村核心的死亡条件!它不仅针对他们,亦同样针对昌西村的人!
听到过木鼓响的人,只要身处黑暗中,就会被竹林中的鬼影缠上。他和荆白走到小路出口时天已经黑了,红巾人敲响了木鼓,将两人拖入死亡的阴影中。
木鼓房中的这片黑暗,也不知藏匿了多少鬼影……
红巾人一定也听过木鼓声,所以不敢追进柏易藏身的木鼓房;柏易当时还没有听到过木鼓声,因此幸运地活了下来。
“我还是觉得不对。”柏易偏了偏头,向来笃定的神色中,难得地流露出迷惘之色。
他看了缩在墙角装蘑菇的景灿一眼:“如果木鼓的声音是无差别攻击,为什么小飞死前听到过木鼓声,景灿却听不见?”
景灿在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认真地道:“对,小飞问我的时候我都懵了,我明明什么也没听见!”
另一朵蘑菇小琪白了他一眼:“那当然,不然你还能坐在这儿?早都凉透了。”
景灿又萎了,焉巴巴地坐了回去。
小飞的事情确实诡异,想到这一茬,荆白的眸色也变深了:“确实。如果木鼓需要人为敲响,小飞就不应该能听到木鼓声。”
红巾人再神通广大,恐怕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小飞触发了死亡条件,再独独在他耳边敲响木鼓吧?
这规则实在是复杂,如果不是柏易靠谱,荆白估计自己推算死亡条件需要颇费一番心力……不对。
他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不是柏易,他根本无法在这里推测死亡条件——早在红巾人发现他进过木牌林时,他就已经死了。
柏易却没察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再歪歪靠在床头,上身挺直,脸上神情十分专注:“从小飞的例子来看,是不是只有触发死亡条件的人,才能听见木鼓声?”
而听见了木鼓声的人,都要死。
听他说完这句话,景灿和小琪连玩笑都开不出来了,两人面面相觑,看着灯光下那两个神色镇定的青年。
他们看上去是狼狈的,满身是灰、神色疲倦,但他们走出了危机四伏的竹林,还把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消息分享给了他们。
但此时此刻,景灿心中除了敬佩,还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迷茫。
无他,他自己有几分本事,自己是知道的,柏易和荆白要是死了,就算他和小琪带着寻人启事进了竹林……难道能活着出来?
旁边的小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满是忧虑。
荆白和柏易却比两人想象的轻松得多,柏易说完这话,自己脸上都出现了啼笑皆非的神色,他看向荆白,面色不见沉重,只有几分戏谑。
他白天时还在感叹荆白能作死,现下回头一想,自己今天也作得不浅。他方才思考自己究竟触发了哪个死亡条件,发现可能性太多了,根本无法确定……荆白恐怕也一样。
荆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那、这,两位大佬,”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是景灿的,他可怜地看着两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睡觉啊,还能怎么办。”柏易信口道:“你们又没触发死亡条件,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死亡条件,荆白这才想起赵英华的事情,目光在自己胸口处一扫而过,眉头蹙了起来,看着门口的两人道:“你们去一趟牛棚竹楼吧,提醒一下赵英华,那里今晚最好不要住人。”
小琪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牛棚那栋楼……今晚要出事?”
这两人已经提前推断出来了?
荆白点了点头,这要解释就说来话长了,得从羊圈和鸡舍说起,他懒得费那个功夫,只道:“你们告诉他吧,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
若说符合死亡条件,曾在鸡舍举行过祭祀仪式的赵英华和佳佳显然也是在名单上的。赵英华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搬到牛棚竹楼,荆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就是想找死吧。
小琪和景灿对视一眼,他们白拿了这么多信息,替大佬跑个腿是应该的。
小琪虽然厌恶赵英华的为人,也没想过要他死。
不知道是不是路玄和柏易的经历给了她勇气,小琪从窗户里看了一眼竹楼外的夜色,也不觉得有那么可怕了。她站起身来,准备按大佬的吩咐,早点办完回来睡觉。
她身边的景灿却缩在原地没动,左右看了看,弱弱地问:“都这么晚了,我们出去真的安全么……”
小琪无语了,她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不管她以为景灿有多怂,这个人总是能在这方面超出她的想象!
没有说出口的几分恐惧化为怒火直冲天灵盖,小琪气呼呼地大声道:“你昨天过来我们竹楼找人陪你睡的时候怎么不嫌晚呢!你和大佬昨晚回去的时候比这会儿还晚呢!”
景灿不说话了,片刻后才道:“是、是么……”说实话,昨晚那会儿他实在是太害怕了,真没注意到时间问题,而且跟着路玄多有安全感啊……
小琪已经站到了门外,抱着双臂,冷飕飕地看着他。
景灿抹了把头上的汗,结结巴巴道:“来、来了!”他还是跟了上去。
副本中办事宜早不宜迟,两人没多耽搁,立时出了竹楼。
荆白站到窗口前,目送他们向牛棚竹楼的方向走去,柏易在背后笑吟吟地问:“怎么,不放心?”
荆白这才转身回来,却没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资质太差。”
柏易知道荆白说的是景灿,他连小飞听到过鼓声这么重要的消息也能遗漏,胆子也小得出奇,在没有明确规则禁令的情况,晚上连出个门都战战兢兢。唯有脑子还算活络,带着他好歹活到了第二层。
柏易嗤笑道:“他没真的打退堂鼓,我已经很惊讶了。”比景灿胆子还小的他也不是没见过,不过都死得很快,能活到副本后期的确实不多见。
不过现下让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柏易看着他,疑问地道:“赵英华这么蠢,还抢了你的房间,你竟然还想救他?”
赵英华这种人在副本中一般都是死得最快的,能活到现在就算运气很好了。柏易当时听小琪说他抢房间的事,只是笑了笑。对于这种没有本事又要作死的人,他连个眼神都不打算给。
荆白当然不会告诉他,他救赵英华,为的是自己胸前挂着的白玉。
他没有回应柏易探究的目光,侧过脸去,淡淡道:“有人跑腿,不用白不用。”
柏易一想也是,不过以赵英华此人的性格与智商,别说是景灿和小琪上门了,就算他和荆白去,赵英华也未必会听。
第90章 丰收祭
小琪和景灿其实也是在这么想的,两个人踏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羊圈竹楼。
景灿每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他坚持和小琪走成并排,不肯在前,也不肯落后一步。
小琪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德行,都懒得叹气,索性开启一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你说,赵英华能听得进去劝吗?”
景灿幽幽道:“他要是听得进去,今天就不会跑来占房间了。”
小琪叹了口气:“也是。算了,来都来了……”
两人步速不慢,很快走到了牛棚处,也不知为什么,看着简陋的茅草顶,小琪忽然脚步一顿。
景灿对身边人的变化非常敏感,忙问:“怎么了?”
小琪犹豫地看着牛棚,道:“不是说今晚牛棚会出事吗,要不然……现在去看看?”
景灿震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他压低嗓门道:“你疯了?里面就两头牛,有什么好看的!万一触发死亡条件怎么办?”
小琪一想也是,她又不是不知道里面有几头牛,都知道今晚牛棚不安全了,为什么非赶着现在去看?
没等她细想,景灿连忙推了推她,示意她继续往竹楼去,小琪也就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两人走到赵英华门前,小琪抬了抬下巴,示意景灿上去敲门。
景灿伸了伸脖子,做了个夸张的姿势:为什么是我?
小琪难得地冲他笑了笑,两手一摊:“你比较有经验啊。”
景灿知道她又在讥讽自己昨晚挨个敲门找人“陪睡”的事情,他的脸又涨红了,也不好意思争辩,索性借着这股劲儿上去,把赵英华的门敲得砰砰响:“喂,有人在吗?”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息,却没人应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景灿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嗓门大,你来。”
小琪:“……”
她瞪了景灿一眼,清了清嗓子,用力敲门:“赵英华,开门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赵英华,开门啊!”①
景灿在背后憋笑憋到内伤,小琪都用上这招了,赵英华要是还能忍住不出来,除非是变成了缩头乌龟……
小琪哼了一声:“怎么了?这门又没锁,我敲门已经算有礼貌了,没直接冲进去就是给他面子!”
两人等了一会儿,没多久,门后果然传来了迟缓的脚步声。
赵英华开了门,看上去脸色不错,也不像天黑之前那么暴躁了。他站在门里,口齿不清地对两人道:“什——什么事?”
小琪古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赵英华有点不对劲。
大晚上的被她和景灿这样敲开门,要按赵英华的性格早该暴躁起来了,现在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愤怒。
身形高大的男人眼神平和,脸上甚至透出一股赵英华本人不应该具备的忠厚气质,好脾气地垂手站在门口,等着两人回答他的问题。
景灿注意到他的嘴不停地动着,像是在吃什么。或许就是因为在吃东西,才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过来开门。
小琪多看了赵英华几眼,她抱着吵一架的准备来的,赵英华开门以来的表现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咳,那个……荆白他们回来了。”
赵英华点了点头:“然后呢?”
以赵英华的为人来说,现在实在是耐心得不像话。即使嘴里在嚼着东西,他也没显出一丁点的不耐烦,连景灿看他的眼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小琪犹豫了片刻,道:“他们说,今晚最好不要住在这栋竹楼……”
景灿点了点头,他生怕赵英华再突发奇想,赶忙道:“我们竹楼住满了,你可以回原来的竹楼住,佳佳不是还在吗?”
“佳佳?”
这个名字让赵英华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景灿和小琪开始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不认识佳佳一样?
赵英华很快回过神来,有些腼腆似的冲两人笑了笑:“你们什么意思,这里是我家呀,怎么会不能住呢?”
小琪以为他装傻充愣,下意识道:“你开什么玩——啊!”
景灿在背后狠狠捏了她一下!
小琪立刻反应过来了,他看着眼前的赵英华纯良的目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蹿到天灵盖,她立刻道:“啊,那什么,我们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你要是不想搬就算了。”
“我不能搬啊,我的家就在这里!”赵英华又强调了一遍,他眼睛睁得很大,神色近乎天真无邪,让小琪一阵恶寒。
景灿在不起眼的地方冲她一直摆手,示意不要再和他啰嗦,此地不宜久留!
小琪勉强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她这一串话说得又快又流畅,冲景灿招了招手,两人没等赵英华回过神来,赶紧从他门前溜走了。
紧张之下,她的身形格外矫健,一溜烟跑下了竹楼。
这时再看到竹楼下面的牛棚,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好奇了,只觉毛骨悚然。
她和景灿两个人脚步如飞,一直走到离牛棚很远的地方,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感觉到不对的?”
景灿没有回答他,神色飘忽,小琪见状拍了一下他,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才回过神:“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英华说“这里是他家”的时候,小琪还当他又不要脸了,第一反应就是杠回去,要不是景灿在背后捏她,她多半是要同赵英华争辩一番的。
景灿脸色难看地摇头:“他开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表情不太对劲,然后就注意到他的嘴,一直在嚼,又看不出他到底在吃什么……”
小琪纳闷了:“吃东西嚼一下,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吧?”
景灿转过头看着她,苍白的月光下,他的脸比月光还要惨淡:“你是不是没见过牛吃草?它们会反刍!赵英华刚才咀嚼的样子,根本不像人在吃东西,就像反刍的牛!”
小琪捂住嘴,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惊慌地道:“他他、他变成牛了?!”
她头一次在脑海中仔细地描摹赵英华的样子,他看着她时,那两个眼仁大大的,格外地黑,温厚地凝视着她……
景灿说得对,那不是赵英华的眼神,那模样……可不就是一头牛吗!
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她的脸,小琪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双臂交叉,用力抱紧了自己。
天黑前还见过的人,一转眼,竟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虽然赵英华看上去还活着,但是她和景灿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赵英华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即便如此,看他变成那样,谁也无法拍手叫好。两人对视一眼,都只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悚之色,心中都不由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默默并肩走回了竹楼。
事虽没办成,毕竟是荆白的吩咐,必然要把结果给他们传递过去。小琪也学聪明了,见门虚掩着,上前轻轻敲了敲:“大佬,我们回来了。”
不知不觉,她也学着景灿,管荆白和柏易叫起了大佬。她之前觉得景灿实在狗腿,但今天两人的表现已经完全折服了他,单纯地叫名字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钦佩了!
门里传来清冷的声音,小琪听出来是路玄的,只说了一个字:“进。”
小琪推开门就有点后悔了,她发现那个浴室帘子拉得紧紧的,里面正冒出热腾腾的水汽,想来是柏易在洗澡。
路玄坐在靠近门的那张床上,两手支颐,那张俊俏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耳根却是红的。
明明是端端正正的姿势,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看出几分拘谨。
房屋里弥漫着水蒸气,温暖而潮湿,让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一层雾,显出朦胧的暧昧。
大概是他看起来太板正了,小琪也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好大一枚电灯泡,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她红着脸,强撑着把赵英华的事情和景灿的分析说了一遍,荆白好似并不诧异,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见他表现镇定,小琪松了口气。她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
她没有丝毫留恋,帮荆白把门关死,掉头就回了自己房间。景灿比她先一步进屋开了灯,见她满脸通红地进屋,好奇地问:“大佬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小琪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补充:“emmm……总之今晚别再去打扰他们就是了!”
景灿秒懂,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默默比了个“OK”的手势。
柏易半躺在木桶里,看着腾腾的水汽不住往上飘去,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今天这澡洗得真是够尴尬的,被荆白让进去先洗也就罢了,他还是头一次被人扶进来……
但是,荆白的纯情程度超出了他的理解!搭把手扶他进来便罢了,为什么还全程都闭着眼睛?
昨天洗澡时他格外谨慎,是因为身上还留着上一个副本里鬼婴留下的手印。血红色的小巴掌印烙在手腕处,十分显眼。好在登山服的袖口都是收紧的,轻易不会露出来,他昨晚洗澡的时候又拿绷带缠了起来,加了一重保险。
因此今天洗澡他就放松得多了,没想到和荆白距离拉近之后,他反而更害羞了!
柏易被逗乐了,等荆白出去了,他站在帘子后面脱衣服时,见荆白头都不肯转过来,便信口调侃:“怎么这么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
荆白背对着他,隔着帘子,冷冷地道:“你好吵,闭嘴。”
后来不管他怎么说话,荆白都不应了,要不是小琪中途敲门进来说了几句话,柏易还真以为他出去了呢。
或许是因为脸皮薄?
柏易猜不透他的想法,默默把自己手腕上的绷带缠好了,蓄了一下力,才猛地站了起来,带起一片哗啦的水声。
实话说,发现自己连起身都要蓄力时,他内心是崩溃的,只有脸上勉强稳住了。荆白听到水声,平静地问:“洗好了?”
柏易点了点头,发现他还背对着自己,也看不见,只好道:“洗好了。”
荆白听见他在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动作很缓慢,但好歹让他舒了口气——他不否认两人确实熟了一些,但是这不意味着柏易就能这么随便!
柏易换好衣服,艰难扶着浴桶:“来人啊,救命啊……”
热水澡确实消解了许多疲倦,却也让他浑身更酸痛了,换完衣服只觉得腿打不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现在已经顾不上难受了,他更担心自己明早恢复不了体力,那就真成累赘了。
荆白头也不回:“衣服换了没?”
“换了换了!”柏易连忙道。
他看着荆白直到他答完话才起身过来,不解道:“都是男的,不用这么避讳吧,这不是你说的吗?”
荆白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把将他扛到肩膀上,直到柏易到床上坐下才放开,自己走到浴帘后面。
他的态度冷得显而易见,柏易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不明白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
荆白这个澡洗得十分沉默,直到他洗好了在浴帘后穿衣服时,柏易听到他轻微的抽气声,才想起来荆白背上还有伤!
他的脸色变白了,从竹林出来这一段路,荆白还是拖着他和他背上的一群“人”出来的,竟然连一声疼都没喊过。
今天一整天,他硬是没从荆白身上看出丁点受伤的痕迹。然而想也知道,撞伤的淤青、肌肉的拉伤,又不比体力的消耗,一晚上怎么能好呢?
第91章 丰收祭
柏易见他还在穿衣服,显然不打算再涂药,连忙阻止道:“你先别急着穿,还没换药呢!”
荆白顿了顿,转头看了柏易一眼,眉头一皱,拒绝道:“不用。”
柏易被他震惊,药和绷带就放在隔开他和荆白床头的竹柜上,他挪了一下,伸手去够:“你的伤今天肯定加重了,不换药怎么能好?”
荆白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着他,一副“你在无理取闹”的表情:“用不着。副本的时间就剩明天一天,要是活着出去,直接就恢复了。要是不能,死了也就没感觉了。”
他自觉很有道理,说得理直气壮,柏易的脸却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荆白抱起手臂,不理解他怒从何来,药不上了不是两人都省事吗?
柏易垂下眼皮,看着手上的绷带和药膏,低沉地问:“这药有用吗?”
这不必说,昌西村的药膏舒缓作用还是不错的,否则荆白今天也不可能拖得动柏易。他只是嫌麻烦,又觉得裸着背对上柏易十分别扭……
柏易看荆白的脸色就看出来他没说的话,撑着膝盖,霍然站了起来:“又不用你自己涂!你过来,我给你换药。”
荆白站着没动,见柏易满脸严肃,显然不是开玩笑的,还有要往前走的趋势,才不情不愿地自浴帘后面走了出来。
他转身背对着柏易,柏易一看见他光着的背,眉头就锁死了。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度的原因,荆白背上的淤青比起昨天没有缓解,反而变得大片了一些。
柏易目光往下移,见昨晚还没有伤痕的劲瘦腰身处,又多了两条红得发紫的手臂粗细的淤痕。他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就知道是拖自己时拖出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脸色虽然不佳,上药的手法却非常小心。
荆白本来被柏易烦得不行,裸着上身走出来时还一脸不耐。随着药膏在背上一点点推开,清凉感漫溢到伤口处,舒缓了自受伤起从未消失过的痛楚,他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他从肩膀看过去,惯来笑嘻嘻的柏易,这时脸都是黑的。他根本没留意荆白的眼神,只专心地做着手上的工作。
他触碰到的皮肤白皙细腻,对比得那大片淤青越发触目惊心。柏易手放上去时,只感觉手感都要略硬一些,也不知道积了多少淤血,动作就越发轻柔。
只要碰到,必然是会疼的,眼前这人面不改色地带着这一身淤青跑了一天,最后还把颜删汀自己从竹林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柏易抿了抿唇,指尖沾着深色的药膏,耐心打着圈儿地将它揉进手下的皮肤里。
荆白一声不吭,仿佛这一身皮肤是铁筑的,他自己没有一点感觉。
柏易见他一直不说话,便问:“好点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他一向直来直往,现在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褒奖:“很舒服。”
柏易没好气道:“刚才不是还不肯?”
荆白活动了一下肩背,不以为然道:“只是疼而已,不会影响活动。”
柏易听不得这话,在他没受伤的地方轻轻拍了一下,皱眉道:“别动!”
荆白停住了,按理说有伤的地方比没伤的地方敏感,柏易拍那一下却给他感觉格外明显……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他耳根再次悄悄地红了,柏易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腰际,没好气道:“任它疼就不难受吗?换了药多少舒缓一些,难道不好?”
荆白没有回答。他又不真是铁打的,怎么会不难受?只是难受不难受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从试炼副本时,他就发现了,这具身体很能忍痛。只要不影响行动能力,痛又怎么样呢,反正出了副本就恢复了。
一直以来,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强大的工具,这个工具的使用效果也让他十分满意。
现在有人问他难不难受,反而把他问住了。
他不再说话,柏易以为自己话说得太生硬,又惹他生了气,索性也不说了。他的指尖沿着优美的腰线,顺着那两条被自己手臂勒出来的淤痕一路涂抹过去。
荆白“嘶”了一声,像是轻轻抽了口气。
柏易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诧异地道:“对不起,是我动作太重了吗?”
荆白摇了摇头,柏易没留意到,他耳根红得滴血,脸也红了。
他扫了一眼柏易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手在他腰上的时候,那个地方的感觉非常奇怪,对方指尖在皮肤上的每一次滑动,都带来一股恼人的热意……和他自己触摸的时候很不一样。
好容易涂完了,又耐着性子等柏易严严实实地裹好绷带,荆白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一溜烟窜回了床上,拿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认真涂完了药的柏易:“???”
他半真半假地往床上一倒,哀嚎道:“动不了了,灯还没关……”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灯光刷地熄灭了,只有清寂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水波一般倾斜在地上。
借着月光,柏易盯着隔壁床上的那个鼓包:“……”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怎么连头都埋进去了?
不就给他涂个药,难道还能把人得罪死了不成?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索性另起一个话题试探:“路玄,今晚不是轮到牛棚了么,要不要……”
黑暗中,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酷意味:“不要,不去,拖不动你。”
柏易再一次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难道荆白真不高兴了?真就是好心没好报。柏易闻了闻自己指尖苦苦的药味,气得翻了个身。
困意一阵上涌,柏易拉了一下自己的被子,呼吸逐渐放缓。意识沉入睡梦中之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再来一次,为了他不生气,就不给他上药了吗?
当然不行!该涂还是得涂!
荆白蒙在被子里,听着隔壁床上,柏易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见他睡着了,才轻轻掀开被子,悄悄地露出一个脑袋。
他的头发都被被子捂得乱蓬蓬的,自己却没注意到,只顾着摸脸和耳朵,见已经不再发热了,才缓缓松了口气。
柏易应该是真的脱力了,只过了一会儿,已经睡得很沉。
荆白见他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也闭上眼睛。他今天是真的疲倦,所以之前连药都不想涂。等现在躺到床上,才发现身体真的轻松不少,背上凉凉的,不像之前那么火辣辣的了。
一阵睡意袭来,他迷迷糊糊地想,要不是被摸到腰的感觉太奇怪了,当时就应该跟他道谢的……算了,明天起来再说。
“哞——”
“哞哞——”
累了一天的荆白原本睡得很沉,但窗外的牛叫声绵长凄厉,哀而不绝,直往耳朵里钻,不醒是不可能的。
他翻了个身,睡意和身体的疲惫像一双无形的手,拖着他,想把他拽回床铺上,但是荆白已经有了决定。
准确地说,在睡前,柏易问他之前,他就做好了决定,只是对柏易撒了谎。
和昨晚深夜听见鸡鸣一样,如果听见了牛叫,他当然要去。
既然不能带上柏易,就索性不告诉他了。
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一个信息,说不定就能决定副本中的生死。柏易体力耗尽,需要一个好的睡眠来恢复,他自己不去,难不成指望隔壁那两个?
荆白也不是盲目莽撞,他不是没考虑过自己触发了死亡条件。但今晚牛棚中已经有了赵英华,荆白没有去过牛棚,也没有蜕变,如果像昨晚一样选取一个合适的距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他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背后那张床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平静地问:“还是要去吗?”
荆白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里面的那张床上,柏易睁着眼睛,盯着竹制的天花板。他试着动了动,熟悉的酸痛感让他的神情变得苦涩,语气却很轻松:“我就不去拖累你了,万事小心。”
荆白应道:“知道了。”
柏易听出他语气很柔和,一点也不像睡前气呼呼的模样,侧过头目送他。
那个高挑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转出房门,也不见他走楼梯,轻车熟路地从栏杆上翻下了竹楼,轻巧灵活得像只猫,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柏易沉了沉心思,再度闭上眼睛。他必须睡着,还必须睡得很好。不然等到明天,他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看着自己的同伴去冒险,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从落地之后,荆白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
在他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个人。
荆白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得更清楚。那个人站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荆白远远看见她身上的登山服,和披在肩上的头发。现在活着的只有两个女孩,小琪和佳佳,两个人的身形差不多。
佳佳的头发是及腰的,小琪平时扎着马尾,如果披下来,差不多就是这个长度。
真是小琪吗?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身后的竹楼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是有人下楼的动静。
荆白立刻回过头去,来人被他锐利的目光所慑,下意识地举起双手!
是景灿。
他怎么也出来了?
荆白怀疑地看着他,景灿一看是荆白站在楼下,顿时松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大佬,她、她刚才听到牛叫以后,突然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我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我……”
荆白目光一凝:“你也听到牛叫了?”
景灿愣愣地道:“是、是啊。”见荆白皱起眉,他脸上出现了怀疑人生的神色,挠了挠头:“啊,这,我不该听到吗?”
荆白有些不明白了,他又问:“昨晚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
景灿摇头道:“没有啊,昨晚睡得很好,一觉到大天亮……”他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昨晚也有牛叫吗?!”
荆白摇了摇头,把疑问暂时抛到脑后。他转头看着小琪,女孩还站在树下,树木的阴影遮挡了她的身形,看上去很不显眼。
荆白低声问景灿:“你说,你叫过她?”
景灿连连点头。
这牛叫得太惨,他没多久就醒了。好在他提前知道了牛棚会出事,被惊醒时也没有太害怕,在心里默默给赵英华念往生咒:不要怪我,不要来找我,我都去提醒过你了……
小琪一直在床上翻身,好像睡得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牛叫声吵得睡不着。
景灿有心要喊她,又怕她没真醒,被他叫醒反而要发脾气,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闭目塞听,企图再次入睡。
这时,他听见隔壁床的床板嘎吱响了一声。
这竹制的床还是挺稳固的,这响动,不像是翻身有的动静。
难道小琪也醒了?
不知为什么,景灿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从被子中悄悄探出头,小琪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月光下,能看见她两眼平平地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是在思考人生吗?
景灿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小琪,小琪?你干什么呢?”
小琪没有回应他,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光着脚朝门外走去。
景灿吃惊地问:“喂,你去哪!大晚上的……”
小琪没有回答,她走得不快,却没有停顿,景灿就看着她出了门,慢慢地向楼下走去。
不对,这不对……
景灿坐了起来,看看空无一人的门外,又看看自己,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小琪显然是中招了,但是……她只是刚出门,万一还有救呢?
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他要是好好待在房间里,一定不会死。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但是小琪要是也死了……可就是他这个副本里死的第三个队友了!
景灿心中天人交战了一阵,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再反应过来,鞋已经在脚上了。
去就去!他哆哆嗦嗦地下了竹梯,一眼瞧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个人,好像是……
那人突然回头,景灿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心却落了下来。
是路玄!
荆白听他说完了整件事,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景灿忐忑不安地道:“大佬,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你看她还能再抢救一下吗?”
荆白已经走向了小琪的方向,景灿连忙跟上他。他看着荆白,见他神情淡然,仿佛有十成把握,说出的话却叫他大跌眼镜:“不知道,试试看。”
第92章 丰收祭
两人还在往树下走,女孩已经踮起了脚尖,她的姿势很怪异,脖子极力向前伸着,像是在看什么。
景灿吃惊地捂住了嘴,低声道:“牛……是牛!!”他恐慌地转向荆白,压低嗓门道:“大佬,她、她怎么也变成牛了!”
荆白没应他的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走到树影边缘的位置,离小琪只有两步远,就停下了脚步,紧盯着小琪,观察她的反应。
小琪好奇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见荆白没有上前,又放心地转回头,继续把脖子往前伸。
在这个角度,荆白就能看清楚了。她伸着脖子够的,是这棵树上垂下来的嫩叶。
她身高不够,这才踮起脚来。现在看着,已是快要够到了……
就在这时,荆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带着她连退几步,退出了这棵树的范围,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死死按住,让她动不了嘴,咬不了人。
就这样一手拦腰,一手捂嘴的情况下,小琪还在不断挣扎,她这时真如疯牛一般,浑身上下力气大得出奇,以荆白的体力,竟然也差点让她跑出去。
景灿反应还算快的,见状立刻冲上来,一边制住小琪乱舞的双手,一边叫她的名字:“小琪!你醒醒,你是人,不是牛!”
小琪的挣扎停顿了片刻,荆白果断道:“继续!”
景灿已经大脑一片空白,跟着荆白的吩咐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连着说了三遍,小琪终于安静了下来,瞪得老大、像要滚出来一般的眼睛也闭上了。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荆白见她不动了,才放开了控制着她的手。
景灿紧张地道:“大佬,这算救回来了吗?”
荆白看小琪安静下来,神色也变得平和,也不能确定,便道:“你再喊她试试。”
景灿做了个深呼吸,对着小琪轻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没能叫醒她。
荆白闭上眼睛细听,那边的牛叫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便对景灿道:“赶快,我要走了。”
景灿一听急了,他一个人,想把小琪带回去,又不能保证自己能拖着她上楼;也不能把小琪一个人留在外面。荆白要是走了,他不就进退两难了?
他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两只手放到小琪肩膀上,附到她耳边喊:“天亮了!起来上班了!”
小琪一个激灵,两眼顿时睁开!她一见景灿的大头就贴在自己身边,一脚就踹了过去,连退几步:“你干嘛!”
景灿差点被她踢到关键位置,捂着裆跳到一边:“我、我我……”
荆白冷冷地看着两人,做了个“嘘”的手势。景灿见状,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小琪这才看见荆白,她张到一半的嘴顿时闭上了,回过神看着四周,还有自己光着的脚,求助地看着两人:“我——我这是怎么了?”
景灿生气地道:“你刚才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跑出来,我好心出来叫你,你……”
“你差点变成牛了。”荆白直接打断了景灿,言简意赅地道。
小琪吓得想尖叫,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荆白见她恢复了,转身就往牛棚的方向走去。
景灿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问小琪:“你自己能回去吧?”
小琪点了点头。
景灿连忙冲她摆摆手:“那我跟大佬走了,你快回去吧,拜拜!”
小琪:“???”这人转性了,竟然敢跟着大佬去牛棚?!
她心里也痒痒的,有些想去看看。但脚还没有迈出去,又立刻收了回来。
“想去牛棚看看”这个想法,到底是她自己的,还是牛的?
小琪打了个寒颤,她决定立刻回竹楼,找根绳子把自己绑在床头——天亮之前,她绝不再跨出房门一步!
景灿紧赶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荆白。荆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
景灿神情苦涩,双手合十,央求荆白:“我、我我,我不敢回去,大佬,你让我跟着你吧……”
小琪今晚着实把他吓着了是一回事,但这件事也让景灿觉得,自己这么龟缩下去不是事儿。他也算想明白了,这个副本好歹还有荆白这样的大佬顶在前头,有他带着总比自己出去冒险好,至少不用担心他推人出去挡枪。
荆白倒没反对,只上下打量他几眼,道:“管好你的嘴和腿。”
景灿知道他这就是同意了,大喜过望,举起手保证:“好的大佬!我绝对不乱叫!也不乱跑!”
荆白点了点头,景灿走在他身边,心中安定不少。
忽然,荆白停住了脚步。
有微风拂过他的额发,他轻轻嗅了嗅,闻到了空气里那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那个方向……的确是牛棚的位置。
不能再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荆白果断地换了个方向,决定从另一边绕过去。
景灿后知后觉地跟着转过去,紧张地问:“大佬,出什么事了?”
荆白谨慎地观察着四周,闻言摇了摇头,没搭理他。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阵,连景灿都闻到了血腥味,吓得他哆嗦起来:“大佬,你,你有没有闻到……”
荆白顿了顿,转过头,景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叮嘱的话。
荆白却没张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接着抬起手,简明扼要地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
这是嫌他吵的意思了。景灿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跟着荆白,和他一起藏进了一棵很高的树的阴影中。
在他们这个位置,已经能够看到牛棚了。
昌西村作为一个深山中的村落,牛棚也无非是个普通的茅草棚子,采光也很普通,白天时都显得十分昏暗。这时大半夜了,反倒是灯火通明,好一副热闹景象。
就在牛棚前面,荆白看到了高高的火焰——他们竟然架了一堆篝火!
如果像昨晚一样只有一个人,应该不会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明亮的火焰让这个牛棚格外显眼,即使隔得老远也能瞧见,却看不清他们具体在做什么。
荆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位置看了等于白看,如果不靠近一些,那就等于白出来了。
前面倒是还有一块石头,就是那里距离太近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足够专注,不像竹林里的红巾人似的能感知到那么远吧。
荆白看好了位置,正准备过去,站起身才想起旁边有个景灿。景灿满脸惶恐,又不敢违背荆白的意思说话,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荆白见他这副模样,不得不解释道:“这里能看见的太少了,我要换去那儿。”他指了指选定的石头的位置,没把景灿眼珠子吓出来。
这么近!
知道大佬凛然不惧,但也不至于走得这么近吧,虽然那块石头在边角,但是再往前走几十步就可以去围着篝火跳舞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你随意。”
他也不管景灿,沿着自己看好的遮蔽物往前移。景灿左思右想,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上——其实真不是他胆子大,而是都走到了这里,他不敢一个人回去了……
到这个位置,很多地方也容不下并排走了,景灿跟在荆白身后,只挑荆白走过的地方走,竟然也慢慢挪到了石头后面。
荆白根本没注意到景灿的动向,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眼前的景象越显得惊人。
这里有三个人!两个红巾人,一个是伊赛,至于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和柏易今天在竹林见到的瘦小红巾人。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荆白的位置,似乎在对两人说话。他包着黑布包头,穿着黑色布裤,体型中等,背有些微驼,不必他转身,荆白已经认了出来。
那是他们进村时在村口接引他们的人,昌西村的村长,阿查。
除了阿查身上穿的是黑衣,看不出颜色,两个红巾人的白褂子和头颈上都已经溅得满是鲜血,他们丝毫不以为意,神色轻松地站在一起聊天。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荆白的目光停留在篝火顶部,那里有个简单的烤架,之前隔得远的时候,他没有看见。
现在大概是快熟了,顺着风的方向,飘来一阵阵扑鼻的肉香。
这时,他忽然听见景灿用极微弱的声音道:“大佬,他们在吃夜宵吗,好香啊……”
荆白闻声回过头去,一时还没找到人,等视线下移,才发现景灿竟然是躺在地上的!
他纳闷地道:“你怎么躺下了?”
景灿指了指两人眼前的石块,委屈地道:“我看这个石头不够遮……”
荆白多少有点无语,其实这种情况下,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动静是最大的。如果当时都没惊动那群人,现在自然也不会突然被发现。
不过景灿这样躺着确实最大程度降低了存在感,但最大的问题是——
荆白问:“你这样能看见?”
景灿摇头道:“不了不了,我不用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比起“不用”,恐怕是“不想”占多数。
荆白斜了他一眼,道:“那就别问。”
他说着转了回去,景灿只好苦哈哈地躺着,摸了摸扁扁的肚皮。
好大一股肉香,到底是在烤什么?
荆白的目光重新回到烤架上。那上面串着一个东西,已经被开膛破肚,打理得干干净净。外皮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显然已烤干了水分,荆白还是通过那个东西的脖子和四肢认了出来。
被串上去之前,那应该是个人。
这个场景实在是血腥又荒诞,前排三个人在谈笑风生,仿佛淋漓的血迹只是他们身上的装饰;后排的篝火上,一个同类的躯体像普通牲畜一般被他们串在烤架上,黑红的液体淌得满地都是,又被火光映出温暖的颜色。
那应该就是赵英华了。
荆白的目光从那烤得焦香四溢的身体,慢慢落到了几人脚下。那里散落着几根竹子做的长枪样的东西,枪头是尖尖的,还沾着血。
三人似乎商定了什么,开始分开工作。一高一矮的两个红巾人走进牛棚,阿查则用了一根竹叉,将烤架从篝火上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摆好。
而两个红巾人,则从牛棚中推了一个木架出来,木架中间还牵着一头牛,两只牛角一边一个绑在左右的木桩上。
荆白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做到的,但那牛实在是显得非常温顺。木架移动时难免会拉扯到它,这牛却是一声不吱,像头假牛似的安静。
那木架是由几根高大的木桩组成的,也不知用了多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泛着一层不祥的黑红色。
随着两人的推动,或许是来自赵英华的鲜血,还从木架上不断滴落。
荆白瞬间心中雪亮。
原来方才来路上他们听到的、绵长凄厉的惨叫声,不是牛,而是赵英华在叫。
第93章 丰收祭
三个人的神情都非常愉快,看上去相谈甚欢。
牛的木架被他们拉到了篝火后面。那牛见了火也不见害怕,黑漆漆的两只大眼睛温顺地看着火焰 ,一声也不叫唤。
说话间,阿查又进牛棚找出了几根极粗的麻绳。
这麻绳也是红色的,浸满鲜血,拖在地上时,留下一道血红的印痕。伊赛瞥了一眼地上的痕迹,笑着对阿查说了句什么。阿查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伊赛便一手握着麻绳的一段,双臂肌肉绷紧,将这麻绳在空气中用力一抻!
火光将这一切都照得无比清晰明白,随着他的动作,荆白看见那空气中飘起一层细密的血雾,让那篝火的火焰也蒙上一层血色的朦胧!
伊赛伸着脖子,用力嗅了一下,像是很满意似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三个男人又合力将这头安静的牛五花大绑起来,四根牛腿分别捆上绳子,捆在不同的柱子上。
那绳子系得极紧,牛腿上的肌肉都勒出深深的印痕,捆到第一条腿时,牛不适地低鸣了一声。瘦小的红巾人把手放在牛头上,闭上眼睛。
荆白虽听不见声音,看他的动作,也知道他又在低声吟唱着什么,恐怕之前也是他迷惑了这头牛的神智。
他谨慎地看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挣扎。荆白转头一看,发现原本躺在他身后的景灿突然半坐了起来!
他脸憋得通红,腿还伸得笔直,看着并不像是要起身的样子,荆白见他情态怪异,警惕地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景灿如逢大赦,磕磕巴巴地道:“大、大佬,救我!我、我,我躺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去那边看看了,我觉得我不对头……”
他犹在挣扎,一条腿屈起又放下,像是和大脑中某个看不见的意志抗争。荆白怀疑他是受了那红巾人吟唱的影响,才会总想着往那里跑。
这红巾人的吟唱也不知道何时才结束,如果景灿真的跑出去,肯定是十死无生了。
他想了想,对景灿道:“你过来。”
景灿挪近了一点,荆白道:“闭上嘴,捂紧。捂死了。”
景灿有点惊慌,但还是一一照办。
他现在半坐着,已经能看见远处的景象了,目光下意识地集中在篝火上。荆白要让他看的可不是这个。
角落被烤得焦黄的赵英华的残躯,正好被伊赛小山般的身躯挡住大半,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景灿全力抑制着自己想起身的冲动,松了一下捂着嘴的手,带着哭腔道:“大佬,你直说吧,我怕我一会儿牛性大发……”
荆白淡淡看了他一眼,指引着景灿看向那个角落,问:“你看那是什么?”
景灿看着那焦黄的外皮,咽了口口水,迟疑地道:“……夜宵?”
荆白笑了笑,难得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冰雪般的脸上,犹如云销雨霁。
景灿看得呆了片刻,看见那形状美好的嘴唇轻轻开合,语气和缓地道:“那是赵英华。”
“你要是跟着过去,就和他一样了。”
景灿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因为双手捂在嘴上,他没能叫得出来,只有眼珠子瞪得要脱框,最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荆白见他如此,微微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篝火。
那头牛已经捆得结结实实,却依旧神态安详。隔着篝火,阿查站在牛的正前方,双手平举起来,开始喃喃地念诵,荆白也不明白究竟在念什么。
伊赛和另一个红巾人神情却变得很庄重,两个人各自站在他一边。阿查念完,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伊赛和红巾人对视一眼,从地上捡起那几根沾满了鲜血的竹枪。
红巾人率先上前一步,用力将竹枪往牛肩处扎去!
鲜血迸射而出,牛“哞”地一声,发出凄惨的惨叫,开始不断挣扎,但此时它四蹄都被捆住,哪里挣脱得开。
红巾人没有逗留,立刻拔出竹枪,伊赛紧接着他上前,将自己手上的竹枪也扎进了牛身上的那个伤口。
“哞——”
原来真正的牛叫是这样的……
这惨叫声比之赵英华的低沉得多,透出一股悲哀的味道,荆白看见牛睁着的大眼睛还在不断地流泪,伊赛和红巾人却置若罔闻,将竹枪牢牢地握在手中。
两人绝不同时动手,也没有一刻停顿,就这样一枪接着一枪,随着竹枪扎进血肉的沉闷的噗噗声,没过多久,那头牛的身体轰然倒下,再无声息。
荆白又扫了一眼角落的赵英华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已经不必猜了。
这应该是进入副本以来,他见过的最惨烈,也是最痛的死法。
直到牛倒下了,站在后面的阿查才面带笑容地向前走了几步,对两人各自说了几句话。
作为村长,他身材并不高大,却显然很有威信,两个红巾人都被他说得连连点头。
瘦小的红巾人和阿查站到一边,似乎在商量什么事,伊赛却走到了牛棚的角落处,那个堆着草料的地方。
他要做什么?
荆白的方向正对着伊赛,只见他神色很平常,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雪亮的弯刀!
荆白的视线正好被堆高的草料挡住,之前竟没有看见那把刀。
伊赛拿起那刀,像欣赏艺术品一般,沉醉地看了一会儿,荆白只见那刀极大,刀身极薄,在月光下,还泛着一层锋利的冷光。
荆白注意到这刀或许有些用处——无他,昌西村的所有工具几乎都是竹子做的,连杀牛的竹枪都是竹子削出来的,这把弯刀却一看就是钢铁做的利刃。
瘦小的红巾人转头对伊赛说了什么,伊赛点点头,没有继续沉迷看刀,而是走到了倒地的牛面前,将手中弯刀高高举了起来……
荆白虽看不见,却听得见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这头牛血肉显然十分丰沛,也就显得那声音格外叫人头皮发麻。
弯刀确实十分锋利,没有几下,那血淋淋的硕大牛头就被割了下来。
伊赛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用双手将牛头捧起来,递给瘦小的红巾人;又恭敬地将俯下身,双手捧着弯刀,献给了阿查。
阿查点了点头,三个人互相看着,脸上都是满意的神情。
瘦小的红巾人将牛头放到一边,三个人都走到牛身边,看上去准备料理这头牛。
等这头牛也烤完,天也该亮了。荆白决定不继续看了,那股烤肉的香味还在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飘,他现在闻见就觉得一阵恶心。
景灿还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荆白摇了他几下,他一动不动。
荆白动了动肩背,发现那里还是有点疼。柏易费了好大工夫才把绷带捆好了,荆白背上现在还凉凉的。他不太想破坏它,索性想了个办法。
身体好像在动,景灿还没睁开眼睛,却感到有些头晕眼花,屁股也疼,手好像还被什么扯着……
那个疼的感觉还很熟悉,很像去年领导发疯去沙漠团建,他在滑沙的时候摔了个屁股蹲的痛感……他当时急得双手乱抓,顺手抓掉了背后领导头上假发!
在一众同事面前当场社死的悲惨记忆立刻唤醒了景灿的神智,他猛然睁开眼睛,头顶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一轮弯月,点点繁星,静谧而美丽……
这视角不对啊!
他转头一看,荆白正用一只手拽着他的手腕,用一种说不上快但也绝对不慢的速度拖着他往前走,牛棚、篝火,用以藏匿身形的大石,都消失了。
也不知被拖着走了多久,难怪他手疼,屁股也疼……
荆白没回头,估计根本没注意到他醒了,景灿险而又险地避过一丛拂在他脸上草叶,见四下无人,才弱弱道:“大、大佬,我醒了。”
荆白一顿,手一松,景灿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上半身往地上砸了个结实,痛苦地道:“大佬,辛苦你拖着我走了这么远,下次直接叫醒我就行了……”
荆白看着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不断拍着身上的草屑,难得升起了一种吐槽的欲望。他终究没说出口,言简意赅地:“摇了,你没醒。”
景灿被他一噎,也很清楚自己的尿性,只得含泪道:“好、好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景灿不停地看向荆白,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大佬,那个、那个、那个东西,真的是赵英华吗?”
他“那个”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能用在人身上的形容词,只好这样含糊地问。
荆白漠然道:“不然?”
景灿“哦”了一声,怏怏地垂下头。他想起白天时见到的赵英华,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意,走在荆白身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以往遇到这种事情,他只觉得害怕、厌恶。但这一次,目睹了一个白天还高高大大的正常人转眼变成了那样,他的心中难得地升起了一丝痛恨。
那是身为同类,眼看另一个同类的生命被尽情玩弄的厌恶感。
荆白看出了景灿的低落,他同样没有和景灿闲话的心思,心里盘旋的,是另一个念头。
看景灿的模样,赵英华的遭遇显然是极令人同情的。荆白看到的远比他多得多,却发现自己心里平静如水。
昨晚两个女孩的畸变、赵英华的惨死,似乎都没有掀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他心中的确有着不少阴郁的情绪,但这都是污染值带来的,只有在副本里格外明显。
除了这些情绪以外,对于副本中其他人的死亡,他没有产生过任何情绪。
这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失忆理论上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本来的个性,那么,他是一个天生的恶人吗?
可是,他也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死亡感到快乐。
不少人昨天还在和他说话,转眼便惨死,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一个个消逝,他却没有感觉。
这其实就是最大的异常,可是在今晚结束之前,荆白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才发觉不对。
如果按照柏易的说法,像荆白这样的,污染值就不应该那么高,可事实恰恰相反。
荆白的手掌默默放到了胸口处,从他今夜走出房门开始,白玉在他胸前传递着温暖的热度,荆白却不由对它产生了一丝怀疑。
难道白玉在抑制污染值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情绪吗?
他忽然想起今晚柏易给他涂药的事情,心口猛地一跳。
不是的,如果真是这样,当时他的心跳就不会那么快了……
第94章 丰收祭
清晨的阳光是温柔的,它透过窗户,洒落在床上,明亮的光线让躺在床上的人睫毛一颤,沉眠的意识缓慢回炉。
他醒了过来。
柏易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身体的恢复程度。
他动了动身子,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荆白刚刚拉开窗帘,站在窗口欣赏了片刻山景,就听见了背后传来一声痛呼。
他转过头,看见柏易皱着眉头扶着腰,脸色却都是喜色。他看见荆白,高兴地宣布道:“我好多了!”
荆白脸色微缓,冲他点了点头。柏易恢复了行动能力是件大好事,如果他今天像昨晚一样走路都难,他们这群人今天就麻烦了。
隔壁小琪和景灿也打开了房门,过来同他们打招呼。两人神色憔悴,脸上各挂着两个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看得柏易噗嗤乐了:“你们晚上做贼去了?”
景灿和小琪心中苦不堪言,这时相对一看,只有苦笑。
他们俩昨晚回来以后谁也没睡着。
小琪找了根绳子,把自己栓在床头,还打了个死结。最可怕的是她把自己拴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有种熟悉感,像头被栓习惯了的牛,吓得她立刻把所有能割断绳子的东西都扔到了房间角落,她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她担心自己会真的变成牛,一晚上都心惊肉跳的,也不敢睡死,就靠在床头打瞌睡。
景灿从外头精神恍惚地回来,一进门,见小琪一只手吊在床头,脖子歪着靠在自己肩膀上,还闭着眼睛,着实被这造型吓了一跳,扑到床头喊她:“喂,你还好吧?”
小琪被他惊慌的叫声吵醒,眼睛一睁,几乎跳起来,又被拴住的手臂拽了回去。
她先看自己周围,见还在房间里,才松了口气道:“在这能出什么事?”
景灿“哦”了一声,也不说话,默默退了几步,回到自己床上。
小琪看他和往常不太一样,也不那么哆哆嗦嗦的了,整个人垂头丧气的,丧得像朵冒着黑气的蘑菇,反而好奇起来:“怎么了?看见什么了,说说。”
景灿急需找个人分担沉重的心情,也没瞒她,当即把自己看到的描述了一遍。
他其实没看到几眼,但是自从荆白告诉他地上那块东西是赵英华,那个画面就像烙在他记忆中了一样,怎么也忘不掉了。
小琪光是听他说就差点吐了,她虽然没看到赵英华的惨状,却差点就真的被洗脑成了牛,和赵英华落到一般田地!
死了就够惨了,要是还被做成烤肉……她一想就起鸡皮疙瘩。
按景灿的说法,当时亏得荆白反应快,不然那口叶子要是真被她吃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听上去挺滑稽,可惜两人面面相觑,心情都无比沉重,谁也笑不出来。小琪不敢睡,景灿睡不着,两人就这样坐在床上,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两个人等天边都露出了鱼肚白,才心下稍定,勉强眯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也不沉,一听到隔壁荆白他们有了动静,两人就赶紧出来了。
小琪揉着眼睛:“大佬,我们一会儿就去竹林?”
荆白点了点头。这时天色已经亮透,今夜天黑,昌西村就会关门封村,他们必须得赶在这之前出去才行。
景灿听着又吸了口气,他知道,今天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竹楼下面出现了一个人,柏易率先看见了她,眉毛微微一扬。
等她走到竹梯处,景灿也注意到了,看着来人,惊讶地道:“佳佳?你怎么过来了?”
佳佳颤抖着道:“你们、你们今天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见没人说话,她把央求的目光转向荆白,抹了把眼泪,抽噎着道:“我、我早上起来找赵英华,他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赵英华去了哪里,但即使告诉她,她只怕也会受到更大的惊吓,因此都沉默以对。
竹林中,活人的视线有克制鬼怪的作用,多一个人也算是多一份保障。荆白看了一眼柏易,柏易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问:“你手上有寻人启事吗?”
他们虽然多出来一张寻人启事,但是要留下备用的。毕竟寻人启事在木牌林中有消耗性,进出竹林又都需要它,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就要有人有来无回了。
佳佳在副本里待了三天,总不该一张也没拿到。
佳佳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有希望,拼命点头,颤抖地道:“我有,我有!昨天在村子里转的时候,我捡到了一张清水的寻人启事……你们要的话,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带上我!”
小琪摇头道:“不是我们要,是你自己需要。”她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荆白和柏易的意见,见两人都点头,便把清水带进自己的房间,好告诉她必要的消息。
景灿在一旁看着,见两人这就同意了带上佳佳,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框——这两位大佬好说话的程度简直诡异!
虽然只过到第二层,这也是景灿进的第四个正式副本了。一路看过来,副本中稍有本事的人,谁不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轻易不会出手帮人,更别提佳佳这种结尾处才找上门求助的,通常都是赶出去了事。
这还算好的,在副本里这种生死不由人的地方,有的人根本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有的人一进来就会物色漂亮的女人,威胁她们和自己组队,如果对方不同意的话,就会背后下黑手。
在“塔”里,他们不被允许互相伤害;副本中却是可以的。但死去的人越多,副本的难度会加大,因此在人多的时候,大部分时候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越到最后,气氛就越紧张。
如果再遇到那种视规则于无物,实力又极为强悍的人,事情就会变得很恐怖。
景灿的上一个副本就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凡是让那个人看不顺眼的,最后都凄惨地死去了。他原本胆子就不大,好不容易活着出来,更是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谁能想到这个副本里遇到的大佬,竟然是荆白两口子这样的!
副本中,谁不是把自己辛苦得来的信息藏得严严实实,到合作时非得告知一二,也像是高高在上的恩赏。荆白两人昨天费了这样大的功夫试出来的死亡条件,就这么讲故事似的跟他们俩说了,景灿心里虽感激,却也不是不觉得诧异。
等昨晚荆白先后救了他和小琪,再加上今天佳佳的事情,他才确信了,这俩人真就是这么坦荡。
简直是活菩萨!
两个“活菩萨”丝毫没注意到景灿的闪闪发亮的眼神,荆白站在门口,正同柏易低声说那把伊赛用来砍头的刀:“……这是我在昌西村中唯一见过的铁制武器。”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柏易想了想:“不如我们再去牛棚看看?”
荆白摇了摇头:“伊赛很看重那把刀,不可能扔在牛棚……”况且,不管是羊圈还是鸡舍,天亮了之后都没留下过丝毫痕迹,他不认为牛棚会例外。
柏易冲他笑了笑:“没关系,到了竹林,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他脸上向来是看不出压力的,提到竹林时,神色也很轻松,好像在里面丢了半条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荆白见他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似笑非笑道:“走得动路了,口气就大起来了?”
柏易眉眼含笑,像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讥讽,笑吟吟地说:“这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么……”
他话音未落,竹楼下面,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客人们,原来你们在这里!”
也不知这个人是何时来的,柏易正好站在栏杆边,看见来人,脸上的笑意一滞,又很快恢复了热情。
他倚在栏杆上,面带笑容,若无其事地冲楼下的老人招手:“是阿查村长啊,请问您老有何贵干?”
荆白也走到栏杆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楼下站着的除了阿查,还有他的儿子艾那。
阿查脸上笑眯眯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他今天的打扮和昨晚又不一样,除了头上的包头不变,身上的黑色布衣布裤都绣着精致的纹饰,看上去十分隆重。
艾那穿得和平时差不多,只是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里面盛着一堆小山般的肉。
阿查回过头,艾那便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盘子。
那盘子中的肉看上去是真的佳肴,外皮烤得金黄焦脆,肉块中透出些许粉色,在阳光下更显得色泽美好。微风一吹,还散发出浓浓的肉食香气,不知内情的人,恐怕真会食指大动。
荆白胃中一阵翻滚,他昨晚是见到赵英华的尸体的,但同样见到了那群人杀牛。现在这份肉被料理成这样,到底用的是什么肉,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被外面的动静惊动,小琪和佳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除了佳佳,在场的人见着那份烤肉,脸色都或多或少地变了,也没有一个人动身下楼,接受这份“好意”。
佳佳是最不明所以的一个人,她不知众人为什么对一份送上门的烤肉如临大敌,面带迷茫地张望了一下,见小琪没动,便也在原地站着。
阿查脸上的笑容很和煦,见众人不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村里昨晚抓了偷牛贼,可惜我们去晚了一步,牛死了,只好收拾收拾吃了。”
“我们怕客人急着出门,大半夜的紧赶着料理好了,一早给你们送来。”
“昨夜刚死的牛,可新鲜了!”
他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更阴沉,到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嘶哑的声音透出明明白白的威胁。
“怎么……诸位贵客,不肯赏脸吗?”
第95章 丰收祭
身边的温度也开始下降,好像有看不见的阴风在往脖子里灌。荆白对这套流程十分熟悉,这对父子显然来者不善。
不去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荆白刚要转身,柏易便拍了拍荆白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去。”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道:“你还没全恢复……”
柏易已经走到了楼梯处,他没停下,只回头冲荆白笑了笑:“所以才是我去。”
那个笑容灿烂得像朝阳一般,看不出半点阴霾。
荆白怔了一下,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站在栏杆边,眼神复杂地目送着柏易像无事发生一般,步履轻快地走下了竹楼。
等柏易站到了这对父子面前时,他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客套的笑容。
阿查见终于有人来了,神色舒缓了一些,热情地道:“顶新鲜的牛肉,客人,您要先试试吗?”
柏易眨了眨眼,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情愿,随意地应了声“好”。他走到艾那近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堆肉块。
盘子里的肉切成小块,又经过精心烤制,皮肉的纤维都不明显,肉的种类亦十分难辨。
柏易凑过去闻了闻,不经意似的问阿查:“这肉瞧着真好,能不能问问您,这是牛身上的哪个部位?”
阿查眼中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重又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深深浅浅的褶子堆叠出虚伪的慈祥。
他捋了把花白的胡子,用自豪的语气说:“我们昌西村向来好客,都是拿最好的肉待客的!这是我们村的勇士伊赛特地给你们片的,是牛背脊上的嫩肉,你们千万不要错过啊。”
柏易眉毛微微一抬,仿佛听出了什么,随手从艾那捧着的盘子里拿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他一边咀嚼,一边大声赞道:“好吃!刀功好,烤得也好,贵村人的手艺真不错!”
只是音量上去了,表情却没跟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像在念课文一般,让他口中的称赞显得十分虚伪。
见艾那还看着楼上,柏易反客为主,招呼起艾那:“来来,楼下有盘子,咱们把肉分装一下。总不能大家都在盘子里抓着吃吧……”
“好吃”是他下楼前和荆白约定的暗号,荆白听到他的信号便下了楼,他一动,剩下的三个人才跟着走了下来。
几人坐在楼下的餐桌上,看艾那和柏易把那一盘小山般的烤肉均分到了五个盘子里。
柏易把盘子端给众人,又分发了筷子。小琪和景灿都脸色苍白,不肯动筷,脸色紧张地盯着荆白。
他们的情绪影响到了佳佳,本来拿起了筷子的女孩也不敢动了,僵在半空中,像个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荆白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夹了片肉,送进口中,言简意赅地道:“挺好吃的。”
还是热的呢。
艾那给他们分完了肉,也没有离开,高大的汉子站在房间的角落,沉默地注视着餐桌上的五个人。
柏易和荆白开始正常进食,佳佳见状也开始吃了,小琪和景灿却还没动筷,尤其是景灿,拿着筷子的右手抖个不停,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艾那等候了片刻,忽然问:“两位贵客是没有胃口吗?”
景灿本来就手抖得厉害,艾那乍一发话,他吓得一激灵,筷子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艾那上前几步,走到餐桌前,伸手去端景灿的餐盘:“您要是不吃,我就端走了。这都是特地留出来给你们贵客的,我们村还没人没吃上呢。”
小琪见他要端走,心里也明白不吃恐怕问题更大,不管三七二十一,眼一闭就动了筷,大口往嘴里塞。
景灿胃里翻江倒海,别说吃了,他闻见肉味儿都犯恶心。
但他也不是傻子,见艾那马上要端走盘子,又来不及低头去捡筷子,急中生智道:“那个,不是!我只是喜欢用手抓着吃!”
他也顾不上恶心了,直接用手在盘子里拿了肉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看起来别提吃得多香了。
艾那见状,僵硬地勾了勾嘴角,说了句“您慢用”,又退回了角落。
即便所有人都开始吃了,他也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荆白不喜欢这种背后有人的感觉,用肩膀碰了碰旁边的柏易,低声道:“得吃完?”
柏易比他吃得快,烤肉虽香嫩,口味却是咸辣的,他辣得一直小声抽气,摇头道:“不确定,他不走的话,多半就是。”
论滋味,明明称得上是美味佳肴,几人却吃得味同嚼蜡,食量再小、再没胃口的,好歹都硬塞了进去。
等几人用餐完毕,艾那才走上前来,目光在那五个光溜溜的盘子上扫了一圈,脸上才露出个笑容:“多谢贵客们赏脸,祝你们今天过得愉快!”
他一手放在胸前,冲众人行了个礼,笑着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餐桌上近乎凝固的氛围才缓和了一些。
景灿往椅背上一倒,捂着自己的胃,虚弱地问柏易:“大、大佬,你怎么确定这个不是、不是那个什么的?”
柏易看他一副不好了的样子,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确定了?”
景灿:“救、救命……”
他眼看就要不行了,荆白在桌子下踢了柏易一脚,冷冷道:“别胡说八道。”
柏易夸张地惨叫一声:“说就说,干嘛突然动手……”
他转向荆白,委委屈屈地道:“肉的种类本来就没办法确定呀!我问了阿查,他说是牛背肉。我粗看纹理形状,确实是从同一部位地方片下来的,你看这肉堆得跟小山似的,赵——唔,你们说的那个,哪切得出这么一盘!”
他差点把赵英华的名字说出来,被荆白踩了一下,及时制止。
荆白倒也不是担心这群人的心理阴影,主要是阿查父子这一出已经耽误了出发的时间,如果这群人个个崩溃到呕吐,他们要等什么时候才能进竹林?
正好早饭也不用吃了,荆白站起身,对四人道:“该出发了。”
小琪主动把多的寻人启事交给了荆白,昨天从树林回来之后,她一个人手里就有了三张寻人启事,是众人中最多的。
从知道寻人启事真的可能活过来,她就不太乐意把这玩意当物资揣着了。正好要进竹林,她分了景灿一张张涛的寻人启事,把阿沁的给了荆白,自己留了另一张张涛的。
她想了想,如果这玩意真的活过来,她对着张涛,总比对着阿沁下得去手些。
景灿固然再膈应张涛的寻人启事,也不敢不要,苦着脸将它折起来塞进裤袋。几人做足了准备,才踏进进了竹林。
一走近竹林,就能明显感觉到和外面的不同。
眼前只有一片旷然的绿,这绿意如此广阔辽远,像一汪平静的绿海。
它也正像海一般,乍一看只觉通透宽广,仔细往深里看去,才发现只能看到黑黝黝的一片,幽深至极,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竹子长得也太高了吧……”景灿抬着头看着高高的树顶,眼中只能看到深浅不一的碧色,那遮天蔽日的竹叶不仅遮蔽了阳光,也带走了温度。一阵风吹过,竹叶摇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阴冷,双臂不由得抱了起来。
柏易回过头,凉飕飕地来了句:“养分好,应该的。”
景灿想起他昨晚说的树林中的人影,头皮就开始发麻了——
这些晚上出现在竹林中的人影……他们的尸体难不成就埋在这下面吗?
柏易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人影。作为昨晚在这里吃了大亏的人,他和荆白这次走得十分警惕,好在那些“人影”确实是畏光的,白天没有出来的迹象。
众人心目中都有紧迫感,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脚下却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达了那条蜿蜒向竹林更暗处的羊肠小道。
如果竹林是海,毫无疑问,这就是通往最深的海底的去路。
荆白和柏易站在前方,荆白回过头来问几人:“都看得到吗?”
几人纷纷点头,到了这里,不必荆白特意说,也能从小路上直观地感觉到危险。
走在后面的三个人都是脸色惨白,小琪和佳佳两个女孩子拉着手,景灿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柏易站在了最前面,他抱着手臂,懒洋洋笑道:“不想进来也没事。除了我们见过的东西,其他的都是我和路玄的推测,不能保证准确。你们不信也没关系。”
荆白难得地赞同了他,点头道:“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过一个平安的白天。”
他下半句没说,但是众人都知道他的潜台词:进了这里,未必能活到晚上。
再是胆小的人,都走到了这一步,如何肯退?
景灿想起昨晚赵英华的下场,心中升起几分血性,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咬牙道:“大佬,我相信你们!”
小琪也点了点头,补充道:“保证按你们说的做,绝不乱来。”如果说昨晚之前还有什么疑虑,昨晚荆白救了她之后,她也没有二话了。至少荆白绝不至于主动害她!
站在中间的佳佳反而没说话,她绞了半天手指,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就算回去,也是一个人在竹楼里担惊受怕,昨天赵英华一个人丢下她时,她已经受够了……
她定了定神,做了个深呼吸:“我和你们一起!”
柏易同荆白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荆白已经准备进去了,柏易不着痕迹地拦了他一下,冷声道:“我们昨晚是逃命出来的,今天里面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没有把握……”
不必他提醒,荆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确实。”
这些其实三个人都知道,这时提出来,无非是提醒他们。既然是自己同意进来的,就要对自己的生死负责。
小琪和景灿显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二话不说就应了。佳佳吓得眼眶又红了,见柏易盯着她,用力抹了把眼睛,大声道:“我、我会的!”
对于她的反应,柏易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微微抿了抿唇,便转身走到了荆白身边,带头进了小路。
荆白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头,见他不说话,把他拉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是她有什么不妥?”
可就在昨晚,柏易还说了佳佳的能力比赵英华强些,也不像是觉得她能力不行的样子。
若说胆小,佳佳昨晚还能自己在鸡舍竹楼住一晚上,总比景灿胆子大。
柏易摇头道:“不是这个问题,是她这种犹豫不决的性格,在这种地方,太容易出事了。”
第96章 丰收祭
说话间,几人都正式进入了小路中。
一迈入这里,虽然周围还是草木葱茏,众人却不由都升起一股森然的感觉。
时间分明不到正午,抬头看出去,天色竟然就已经阴阴的了。
那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味比起昨天更加浓郁,小琪捂着鼻子道:“这到底什么味儿啊?”
景灿又默默擦把汗:“还能是什么味儿……别想了,过会儿就闻不出来了。”
佳佳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埋着头走路,景灿和小琪把她夹在两人中间走,她才好了一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眼睛也是红的。
荆白和柏易在前面低声商量几句,商量到底先去哪里,最后决定还是先往昨天藏身的方向走。
那片竹林介于木鼓所在的建筑和木牌林之间,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在那里没有直接暴露过,只要避开昨天柏易造出动静吸引红巾人注意的地方就行。
越往深处走,越是觉得竹林幽静,别提虫鸣鸟叫声了,连小路外面能听见的风声都没有,除了众人走动的动静,周围竟然是一片死寂,让人心里坠得慌。
柏易回头提醒景灿他们:“嘴闭紧,不管看到什么,千万别乱叫。”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丁点额外的声响都可能导致暴露,要是谁没忍住忽然惊叫,可能所有人都凉了。
他说这话时,看的是景灿。
作为一只老尖叫鸡,经历昨晚之后,景灿自觉已经获得了成长。他挺了挺胸,郑重地承诺道:“没问题,大佬,我很稳重的!”
两人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到了昨天落脚的位置。
原本幽僻静谧的竹林,现在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了,这里看起来乱糟糟的。
这里昨天遭受了一番摧残,荆白为救柏易,把木牌林的竹筐掀落,掀起一阵铺天盖地的妖风,从木牌林一路刮到木鼓房。
不少高大的竹子受不住这势不可挡的大风,无力地歪倒下来,地上也落满了碧绿的竹叶。
腥臭的气息并没有随着众人习惯而消失,因为走到这里之后,那气味变得更浓烈了,根本无法忽略。荆白指着前面,平淡地道:“那里就是木牌林。”
柏易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们闻到的味道,就从那儿来的,进去之后会变得更明显。”
三人一路走到这里,人都麻了一半,柏易这话也激不出他们什么反应了。
柏易深觉无趣,撇了撇嘴,不再搭理他们,转向荆白,指着背后那条隐秘的小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底,就是木鼓房。”
荆白看着这条路,它和竹林里的任何一条小路一样,一眼看不到尽头,当然,也看不到柏易说的木鼓房。除此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都看不出来,旁边的三个人就更不用提了,只是默默记下了方向。
定好了落脚的地方,荆白和柏易却在原地停了下来。景灿见两人看着木牌林的方向不动,诧异地问:“大佬,我们在等什么?”
柏易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等人啊,不然呢?”
景灿愣了:“……活人不都在这了吗?”
柏易懒懒地道:“昨天没跟你说,我和路玄第一次看见红巾人的时候,他就藏在木牌林里面的,外面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现在不等,难不成拿人命去试探他在不在?”
景灿被他反问得怂了回去,荆白和柏易等了一阵,始终不见人动作,想起他们昨天进来时比今天的时间要晚,柏易皱眉道:“难不成……他们还没过来?”
荆白看了柏易一眼,难得在那英俊的眉宇间看到了举棋不定的神色,索性拍板道:“不等了,直接进。”
柏易眉头皱了起来,荆白强调道:“我们没时间了。假设我们的猜测都是对的,你觉得我们今天需要做什么?”
两人昨晚都推测得差不多了,柏易道:“至少要拿到鼓槌,敲响木鼓。”至于木鼓被敲响之后具体会发生什么,有关木鼓的线索太少,现在还真不清楚。
荆白赞许的目光在柏易脸上一闪而过,平淡地道:“昨天在木牌林里,我只来得及找到了乔文建的头。如果他头上那根木棍是鼓槌,地质队还有五个人,那鼓槌很有可能不止一根。”
甚至还有更坏的情况,那就是乔文建头上的鼓槌和他地质队员的身份没有关系,他们必须翻遍整个木牌林,才能确定这件事。
今天是副本的最后一天,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众人不觉都向木牌林看去,那一个个木牌密密麻麻地竖在人工挖出来的洼地里,排布整齐得叫人害怕。这一眼看过去,少说也有数百张。如果一个人去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柏易只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果断地道:“至少得三个人去找,不然需要的时间太久,夜长梦多。”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个人去速度太慢,但寻人启事带进木牌林会被用掉,所以至少要留一个可靠的人在外面保管它。
但荆白自己又是必须去的,所有人里,只有他去过木牌林,熟悉情况,知道乔文建的头在哪。
剩下的人里,荆白只信得过柏易。他把身上两张寻人启事都拿出来递给柏易:“寻人启事带进去就是消耗品,你要留下保管。”
柏易同样猜到了他的想法,从他手中接过寻人启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荆白道:“我有个猜测,但不太确定。等进了木牌林,你可以试试。”
他附在荆白耳边说了几句话,荆白的神色舒缓了一些,转瞬间,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柏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说?”
柏易苦笑道:“真不是故意卖关子,昨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要不是刚才指路,我一时也想不到这来。”
荆白无言地看着他,柏易耸了耸肩,笑道:“我这人脸皮很厚的,你怎么看我我都不会脸红的。”
荆白顿时不想和他说话了,将目光转向后面的三个人,道:“我需要两个人和我一起去木牌林,你们都记得地质队那几张脸吧?”
景灿诚实地道:“脸差不多记得,但是名字记不清了。”小琪和佳佳也差不多,毕竟那6张寻人启事只存在了一天,他们后面就算想回忆也没机会。
荆白道:“那就够了,来两个人和我一起进。”
三个人进来之前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要进木牌林去找人头,说完全不怕也是假话。
小琪毕竟胆子大些,她看了看边上的两个人,见景灿和佳佳都脸色发白,定了定神,率先道:“算我一个。”
佳佳的手还勾在小琪手臂上,见小琪开口说要去,圆圆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迟疑。还没等她说话,她身边的景灿就道:“我也去。”
隔着佳佳,小琪惊讶地冲他扬起眉,意思很明显:哟,长进了?
换在昨天之前,别说进木牌林了,恐怕他走到小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打道回府了。
景灿得意地勾了勾下巴:那可不!
经过了昨晚的磨炼,他成长了,不再是之前的他了!
小琪和景灿也将自己的寻人启事掏出来,要交给柏易,柏易却摇了摇头,道:“你们的不给我,给她。”
他指的是佳佳,女孩惊恐地摇头道道:“啊、我?我不行吧……”
柏易皱眉道:“有什么不行的,全都放我这,如果有突发事故走散了怎么办?我一个人拿了所有的门票,要是我死了,你们难道都不出去了?”
他看向佳佳,冷冷道:“如果我活着,我会保护你。要是我自身难保,多一个人分摊就多一份希望,你懂吗?”
有了他的承诺,佳佳看上去没那么害怕了,应了声好,将景灿和小琪的寻人启事收了起来。
荆白见她要放进背包,阻止道:“带在身上,包可能会丢。”
小琪脸色有些复杂——她告诉佳佳寻人启事的事情之后,看着她把寻人启事拿出来放在背包里,估计是有些膈应。
小琪当时也跟她说过最好随身携带,背包容易丢,佳佳拼命摇头,不肯将它拿出来。这次见她又往包里放,正想出声阻止,荆白就先说了。
这个队伍中,荆白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一路走过来,佳佳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哽咽地应了一声,把自己的那张也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折成几叠放进裤兜里。
荆白见她做完,才对柏易道:“走了。”
柏易深深地看着他:“万事小心。”
荆白自然知道,脸色缓和了些,冲他点了点头。他正要招呼景灿和小琪出去木牌林,转身却只看到两个后脑勺。
面对着两个背影,荆白纳闷地道:“你们转过去做什么?”
景灿和小琪对视一眼:这不是怕你们来个深情告别,给你们行个方便吗?
谁知道两位睡觉都不肯分开的大佬,这时候倒是很简单利索,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柏易目送荆白带着景灿和小琪,照例从东南角进入了木牌林,嘱咐佳佳:“一定警戒好那个方向。我们这几个人没有通信工具,一旦看到有其他人出现,我们只有两个办法。”
佳佳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听课一般认真:“什么办法?”
柏易道:“一起进去,或者替他们把人引开。”
木牌林外,荆白独自走在前面,小琪和景灿像两只鹌鹑,战战兢兢地缀在后面。
一想到这些木牌后面都挂着人头,他们就一阵头皮发麻。看着那木牌背后挂着的篮球大小的小竹筐,小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还能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来都来了,这时也打不了退堂鼓,荆白见小琪还算镇定,景灿已经两股战战,索性把他拉过来:“第一排的我昨天已经检查过了,你从第二排进,我第三排,小琪第四排。”
木牌林虽然很大,木牌之间排列却十分整齐,每排每列的间隙都几乎一样。如果三个人一起进去,保持一样的速度检查,就能保证一直能互相看见。
在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失联,荆白虽然没有承诺什么,但把自己放在中间那排,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们两个人。
这个做法让景灿和小琪心中都安定了一些,等他们各自站到了位置上,就等荆白一声令下正式进入时,荆白却顿了顿,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们的罗盘都在身上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但都是背着登山包出来的,道具自然都在身上。等他们俩拿出罗盘,荆白也拿着自己的,对两人道:“不要一起看,各看各的,看你们的罗盘究竟指向哪个方向。”
第97章 丰收祭
荆白说完,先打开了自己的罗盘。
指针果然不像在村里时一样发疯了,荆白见那指针在表盘中慢悠悠地转动了几圈,指向了他的右手边方向。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把罗盘盖上,看着将罗盘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的景灿和小琪,问:“你们的罗盘,各自指的什么方向?”
景灿和小琪同时道:“右边。”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荆白为什么要他们各自看,罗盘如果正常运转,不就正应该指向同一个方向吗?
荆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两人道:“现在计划改变,我们都跟着罗盘的方向走,你们跟我来。”
景灿和小琪都很不解,他们和荆白认识不久,也能看得出他心性坚定,决定了的事情很少变卦。但不用和大佬分开走总是好事,因此两人对视一眼,一句都没反驳,赶紧跟在了荆白身后。
荆白没有向他们解释,但他的确是故意的。
在他决定带两个人来木牌林找鼓槌时,柏易附在他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当时他说的是:“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背包里的罗盘吗,看它能不能指出鼓槌的方向。这个罗盘看上去扑朔迷离,我一度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仔细想了想,我现在怀疑,它从头到尾指向的,都是出副本的线索。”
两人在这个副本里几乎没有分开过,柏易和荆白上次用罗盘的场合,是用的柏易的罗盘,罗盘当时指引了他们去捡寻人启事。
两人沿着罗盘的方向一路深入,最后引得实在太远,等回来之后,柏易和荆白对寻人启事的出现机制起了疑心,也同时怀疑这东西不是用来助人的道具,就搁置到了一边。
直到昨天大风刮起来,红巾人走了,柏易刚走出木鼓房,视线范围内满是飞沙走石,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找得到荆白汇合,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罗盘拿了出来,试图找出它的作用。
出乎意料的是,罗盘的指针没有乱转,而是指向了柏易所在的方向,也就是他逃出来的木鼓房。
如果罗盘真的是用来误导他们的东西,在当时的情形下,就不应该指向木鼓房,而是指向红巾人或者木牌林的方向。
这让柏易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误解了这个道具,但是等到出竹林之后,遇到的事情太多,他就忘了和荆白提起,直到几人再次进了竹林,说起方位的事情,才又想了起来。
当时他告诉荆白,如果他的推断正确,荆白在进入木牌林时,罗盘应该会指向他们要找的鼓槌所在的位置。
如果推断错误,罗盘是害人的东西,那很有可能三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位置,会引导他们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荆白为了验证这个推测,故意告诉景灿和小琪说要各自进入一排找,然后才让他们拿出罗盘看方位,但即便这样,三个人看到的也都是右边。
这进一步验证了柏易的想法,罗盘不仅不是害人的东西,还是副本中的关键道具。
荆白沿着罗盘的指向,在木牌林中不断穿梭,他脸色很平淡,似乎闻不到腥臭的气味,后面的两个人却简直要被熏晕了,用手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洼地里。
这片洼地的土质格外松软,土色黑红黑红的,踩上去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景灿和小琪走得很是不惯。
荆白小心地穿过两块木牌,提醒道:“别拿手去碰木牌,最好全身都别沾到。”
小琪和景灿连忙应下。荆白这么说了以后,他们更是每一步都提上十分小心,很快,顺着指针的方向,他们找到了第一个人头。
荆白走在前面,率先看到了那个木牌上不是骷髅图样,而是一根木棍。
转过去一看,果然也是地质队的,是一个叫蒋翠芳的女队员。
她头上也没有盖窝叶,也是天灵盖处竖插着一根木棍,神色安详地闭着眼,和乔文建看起来一模一样。
荆白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小琪和景灿在旁边看得发憷,小琪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顶,低声问:“大佬,那个……我们是不是要把它拔出来?”
荆白没答话,还在观察蒋翠芳的脸。理论上肯定是需要拔出来的,如果把这些人头全都带出去,木牌林里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他总觉得……
还是有哪里不对。
景灿见他不动,委婉地提醒道:“大佬……不算乔文建,我们也还有四个人头要找呢。”
荆白抿了抿唇,是的,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抬起头,对面前的两人道:“闪开点,”
景灿和小琪依言退到两块木牌之外,担忧地看着荆白将蒋翠芳的人头从竹筐中取了出来。
那根木棍留了大约三指的宽度在头顶,荆白半蹲下,将人头放在腿上,一手捏着蒋翠芳的下巴,一手轻轻地捉住木棍,试图在不破坏人头的情况下将它取出来。
这场景看上去有种惊悚的美感,玉白修长的手指托在女子的下巴上,是近乎怜惜的力道,女子虽然只剩了一个头,神情却是平静安宁的。
蒋翠芳的脸正好对着景灿他们的方向,景灿一看那张脸就腿发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脑中不断地想着别的事情。
还好这画面虽然诡异,好歹还算干净,蒋翠芳的人头做过处理,没有什么腐烂的迹象,被荆白这样抓着,也没见有碎肉落下,不然他真的想吐了。
荆白这里拔得有些吃力,也不知道这木棍是怎么插/进去的,像是卡在了她的头骨里,紧得惊人。
其实拔/出来的力气荆白是有的,但他担心自己用力过度,会毁坏蒋翠芳的头颅。木棍露在外头的那一段又不长,只能用巧劲儿极力一点一点将木棍往外抽。
拔/出来不到三分之一,景灿忽然颤声道:“大、大佬,你、先停一下……”
荆白意识到不对,他动作一顿,景灿眼睛都直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上的人头。
小琪站在景灿身后,她对荆白说的阿沁的人头从背后出现的事情印象深刻,在荆白开始拔木棍之后,见景灿盯着前面,她就看着后面,这时才好奇地转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在注意到蒋翠芳的人头,惊呼道:“她、她脸上怎么回事?!”
那一瞬间,荆白心中明白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手中还捧着的蒋翠芳的下巴,这时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皮肉开始细微地颤动,像是张开了嘴,又像是在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手中的人头,忽然发出了尖利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从他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无法回避的每个角落响了起来!
小琪和景灿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地看向周围,小琪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景灿的衣服。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笑声竟然能够如此可怕,重叠起来的无数个笑声回荡在她耳边,像层层叠叠的音浪,到最后听上去不像是笑声,而是悲愤怨怒的嚎叫。
荆白在第一声笑声响起时就发现了不对,他立刻沿着原来的方向,将木棍再插/回去,但此时想按进去却和拔/出来一样难,他只能一寸一寸用力按回去。
“咚咚!”
那是连无数个笑声都无法遮挡的声音!
这声音一如既往,悠远而清亮,只是这次因为距离近了,音量变得更大,震得荆白脑中一片空白。
是木鼓响了!
两声木鼓响后,四面八方的笑声像他们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荆白也顾不上蒋翠芳的脸了,使出全身力气,将还未完全拔出的木棍往下压,堪堪将木棍压回原位。
小琪脸上的表情有些空洞,她看了看被她抓着的景灿,转向荆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就是木鼓吗?”
“咚咚两声,还能是什么……”景灿脸色惨淡,用力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见了就听见了吧,大佬他们昨天就听见了,不也好好的?”
小琪也是一时惊慌,这时见景灿竟然比她还镇定,很快也冷静了下来,紧张地看着荆白,问:“大佬,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接下来的人头,还找不找了?”
眼前的青年那张脸的轮廓,原本就如雕刻一般俊美,现在蒙上一层冷色,简直像冰雕出来的人。小琪隐隐发现他眉宇之前透出了几分戾气,整个人比起之前更冷冽锋利了,像把出了鞘的利剑。
荆白将手中蒋翠芳的人头拿起来看了看,她虽然恢复了安静,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像之前一般安静祥和。
她的眼皮微微张开,唇角也翘了起来,那张原本平静死去的面容,变成了一张半醒的笑脸。
这场面原本是极可怖的,小琪只是脸上撑住了,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景灿也是腿直哆嗦,荆白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地道:“景灿。”
景灿神经高度紧绷着,见他点名,下意识地站直了,答了一声“在!”。
荆白将蒋翠芳的头颅往他手中一抛:“接着。”
景灿接了个满怀,嘴里蹦出一连串:“卧、我、卧、我……”他一边口吐芬芳,一边往后连退几步,想丢又不敢丢,最后对上小琪的目光时,好歹站稳了,缓缓说出一句:“我勒个去。”
小琪忍着抽搐的嘴角,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荆白没顾上他们的官司,他随手揭开了蒋翠芳周围的一个普通竹筐,将人头提了出来。
果然,这个人头的表情也变了。
虽然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嘴也大张着,露出全部的牙齿,但那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狰狞的怒吼,换成了一个笑容。
第98章 丰收祭
小琪离得近,也看见了他手中人头的笑容,不舒服地皱起眉:“这个人……怎么笑得这么怪啊。”
荆白眉目间的冷色一闪而过,他将这个人头放了回去,拿出罗盘道:“走,去找下一个人头。”
景灿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大佬,这个、这个东西不放回去吗?”
他欲哭无泪地掂了掂手中捧着的蒋翠芳的人头,不敢相信自己得一直抱着她。
荆白瞥了他一眼,无语道:“这是出副本的关键道具,你想留在这过节,就放回去吧。”
景灿马上把嘴闭上了,他把蒋翠芳的脸翻了个面,小琪在旁边低声提醒他:“你别转,让她正脸对着你!不然脸上的表情再变了,你都来不及告诉大佬……”
景灿脸都绿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小琪说得有道理,只好愁眉苦脸地把人头又转过来。
荆白看着罗盘,这次指针指向西南角,是他的斜前方。见景灿手不得空,他又让小琪拿罗盘瞧了一次,确定方向无误,才跟着罗盘走去。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犹疑,但在景灿和小琪不知道的地方,荆白内心已经有些踌躇。
向来胸有成竹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他好像低估了这个副本。
走得越远,笑得越灿烂的寻人启事。
表情由苦转乐的人头。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柏易和佳佳等在外面,佳佳似乎不太习惯这样一直趴在某个地方,同柏易搭话道:“诶,你过了几个副本了呀?”
柏易专注地看着木牌林尽头的那个地方,甚至没有分出目光看她一眼,只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佳佳见他态度冷淡,便也没再和他搭话。
她其实只是想知道柏易的水平究竟怎么样,为什么小琪他们如此信任路玄和他?
众所周知,同一层塔里,副本过得越少的人一定是越厉害的。这说明塔认可这个人在副本中的表现,评定给他更多的经验值,他才能和过了更多副本的人站在同一层塔的位置。
这个团队里,路玄和柏易是做决定的人,难道小琪和景灿没问过他们这个问题吗?
或许还是因为她是刚刚加入这个团队,柏易才不愿意告诉她?
眼前这片木牌林从那三个人进去之后就没有丝毫动静了,这也让佳佳心中产生了些许庆幸——不管是出于不信任还是别的什么,至少这个危险的任务没交给她,只要等着他们从木牌林出来就行……
好吧,就是寻人启事多少让她有些膈应。想到这里,她摸了摸口袋,摸到纸质的触犯时,又哆嗦了一下,赶紧拿了出来。
忽然,她身边的柏易急促地道:“不好……他来了!”
佳佳吓了一跳!
她顺着柏易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木牌后面,那个狭窄的山涧的出口处,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如果柏易不说,她一定看不出来那是个人。他到底怎么看见的?
她看着柏易,青年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语气却很坚定:“他们有危险,不能让那个红巾人进木牌林!”
佳佳怯怯地道:“要不再等等吧,这木牌林这么大,这人也不一定会发现他们在里面……”
最关键的是,她和柏易藏身的这块竹林面积并不大,一旦暴露了,他们不就无处可去了?
柏易转过脸来看着她,微微上挑的眼睛中,原本应该是一段温柔含情的目光,可此时看上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佳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听见柏易冷冷道:“你不需要留下,现在就走,往木鼓房的方向跑。”
他这句话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了,语气极其果断,又极其冷酷,佳佳两条腿都哆嗦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比起向来脸色冷淡的荆白,她以为更亲切的这个人……似乎比她想象的恐怖得多。
柏易指着那条小路,佳佳看着那条羊肠小道隐秘曲折,一直没入竹林的深处,不由吸了口气。
说实话,所谓的木鼓房都是柏易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呢?
他把她安排到那个地方去,自己选择留下来,也很有可能是把自己当成诱饵……
在他们说话的片刻间,红巾人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现在连佳佳也看到了那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柏易平淡地道:“你没有听到过木鼓声,木鼓房对你来说就是安全的。”
见佳佳眼睛瞪得溜圆,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眼中明显的怀疑之色,便也懒得多说,敷衍地勾了下嘴角:“信不信由你。”
他看着红巾人的身影,默默估算了一下,对佳佳道:“等他走到西北角那根木柱的位置,我会在这里制造出声响引他过来。按他的速度,你还有三分钟时间思考,或者留下来验证,我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三分钟能做什么?!
佳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柏易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红巾人的动向,连一丝目光也没有分给她,那半张英俊的侧脸,配上他慢条斯理的话语,简直比恶魔还要恐怖。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跑。”
“他不会看到你,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儿。”
“你还有两分三十秒,自己决定吧。”
佳佳脸色发白,手心也直冒汗。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做决定实在是太难了。
她停顿了一下,艰涩地道:“那、那你呢 ,你去哪儿?”
柏易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红巾人越走越近,他没有转头去看佳佳的表情。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规劝佳佳,因为他已经告诉她最好的选择了。
进入木鼓房之后,佳佳会比昨天的柏易更安全,因为还有柏易留在原地,替她吸引红巾人的注意力,分担绝大部分的风险。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两分钟,一分五十九秒……
倒数到一分五十秒时,他听见佳佳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那条曲折的小路跑去。
柏易默默叹了口气。
佳佳性格确实不果断。如果和他一起留在这里的是小琪,柏易说不定会把手中的寻人启事都交给她,让她带到木鼓房里,等着荆白等人进来。
因为留在这里的他,风险才是最高的。
柏易没有跟佳佳说谎,之所以不告诉佳佳他会去哪儿,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看到红巾人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已经掠过了几个选项,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带着三张寻人启事,他不能进木牌林;可听到过木鼓声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木鼓房对他来说就是危险……木鼓房照不进光,手电不能用。就算加上佳佳,他们也只有两个人,抵御不了黑暗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他并没有骗佳佳,等红巾人走到木桩处,如果他又像昨天一样呼唤那些牛头,柏易就必须冲出去引开他。
柏易紧张地盯着红巾人,等红巾人走到木桩处时,他的身体已经紧绷,像是一根将要离弦的箭。
就在柏易即将要冲出去的那一刻,越走越近的红巾人,竟然忽然停下了脚步!
柏易还见他微微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什么仙乐……
但柏易站在此处,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难道这是木牌林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开始觉得不妙。看红巾人这反应,如果木牌林中发生了什么,对荆白等人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等红巾人重新睁开眼睛,恢复正常的姿态,那瘦小的身影,竟然方向一转,走向了木牌林所在的那片洼地!
柏易心急如焚,红巾人看起来却十分淡定,动作几近悠闲。走进洼地后,他站在木牌林的最边上,柏易眼看着他把离他最近的木牌上的竹筐拿了下来,取出里面的人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像观赏艺术品一般仔细赏鉴着。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仅从肢体语言上看,柏易看出一种诡异的、好像很满意似的感觉。
眼看这红巾人要继续往里走,柏易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第一时间吸引红巾人的注意力,他故技重施,开始大力摇晃自己藏身处的这片竹子。
他动作极猛,附近的几棵竹子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头上茂密的枝条互相抽打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尚且青翠的叶子也漫天飘落下来,在这一片死寂的竹林中,格外引人注目。
红巾人的确也看了过来,他的脸转向这边,柏易虽看不见眼神,却能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蛇一般阴冷的目光。
柏易一边疯狂迫害竹子,一边屏息凝神地观察着红巾人的反应,正待他一动作,就立即逃跑。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紧张的,就这短短的片刻,柏易得心跳已经变得飞快,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唯一的选择,就是只能往出口方向跑。
但是在这片死水般的竹林中,逃跑的动静是绝对无法掩饰的,所以红巾人也一定会追上来……
他追得很快,柏易昨天就险些被他追上,若不是心一横冲进了木鼓房,恐怕昨天就已经死了。
这一次没有另一个木鼓房给他钻,一旦被红巾人追上,就是十死无生。
生死一线时,这些杂乱的念头从他心中飞速掠过,他紧紧地盯着红巾人,脚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出去!
他向来如此——即便希望渺茫,也要尽全力一试!
在柏易的紧绷程度达到最高点时,他忽然发现,红巾人的脸又转了回去。
柏易:“???”
他提着的一口气都泄了一半,如果脸上能写字,他的左脸一定写着一个“不”,右脸一定写着一个“解”。
怎么回事,这红巾人是瞎了吗?!
那红巾人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眼见着就要从侧面直接进入木牌林。
柏易急了,他直接从藏身的树丛中冲了出去,将整个身形无遮无拦地暴露在阳光下,还使劲蹦了两下。
柏易确信红巾人看见了,因为当时红巾人只有半只脚踏入了木牌林,他清楚地看见对方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别说追过来,红巾人理都没理他,径直走入了木牌林中!
第99章 丰收祭
红巾人已经进了木牌林,荆白等人还一无所知……
柏易很少有如此心神不定的时候,他用力抹了把脸,知道把红巾人引走的计划失败了。
他一个人等在外面也是无济于事,又不能再进木鼓房,思考片刻,决定还是直接进木牌林通知他们。
木牌林这么大,荆白等人未必第一时间就会和红巾人相遇,如果他动作快点,说不定会赶在红巾人之前和荆白等人会合。
红巾人是从西北角进的木牌林,刚走不久;荆白等人从东南角进的,已去了好一阵,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柏易急匆匆地跑到洼地附近,没有犹豫,决定直接折中,从西南角进,再跟着罗盘指引的方向走。
荆白他们一定也是沿着罗盘的方向走的,他和小琪等人是一起进去的,说明在木牌林中,所有人的罗盘指向的都是同一个目标,只要跟着罗盘走,就一定能找到荆白他们。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荆白三人,究竟是先和对方会合,还是先遇到红巾人,看得就是天意了。
想起红巾人方才的举动,他站在木牌林西南角的边缘处,打开了离他最近的竹筐。
竹筐里的人头安安静静的,柏易有些不解,方才红巾人到底在看什么?
他把人头捧出来看。那人头闭着双目,咧着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柏易看不出别的异常,只觉得这人头的表情和荆白昨天说的龇牙咧嘴的样子不太像。
瞧不出毛病,他只好把人头原样放回去,定了定心神,走进了木牌林。
穿梭在层层木牌之间,柏易脚步却很稳健,登山服的口袋还装着三张寻人启事,他想起昨天荆白遇到的事情,索性把三张纸都掏了出来。
三张纸都叠成了几叠,柏易一边慢慢展开,一边对那几张纸低声笑道:“听说你们会活过来?是派个代表来呢,还是三个一起呢?”
他把三张寻人启事都拿在手里,一一对比里面的黑白照片。
他现在手上有的是小飞的、小朱的和张涛的,三张脸上的表情,也和进入木牌林之前不一样了。
柏易早有准备,见到异状,也不在意,反而仔细对比起来。
笑得最灿烂的是小朱的,这时的表情,便和他和荆白在大榕树下看到时差不多;小飞面带微笑;张涛则只有嘴角翘起,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是笑得最开心的最先来吗?”柏易自言自语道:“那我还有机会,可以在第二个人来之前……”
话音未落,他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
是靴子踩在软泥地上的声音,和他自己走路的声音很像,很轻微,但是能听见。
不止一个……
柏易嘴角勾了起来,他看着另一只手上的罗盘指针,知道自己再一次赌对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荆白和景灿、小琪三人走在木牌林中,小琪手中也抱了一个人头,这是他们刚才找到的,地质队六人中的一个男队员。
手上拿了这么一个头,很难忍得住不看,而且这个人头上的木棍明明没有拿出来过,竟然也是面带微笑的,只是嘴角微勾,笑的弧度不如景灿抱着的那个大。
荆白走在前面,从蒋翠芳的人头尖笑之后,他的气压变得更低了,景灿都不敢上去和他说话,跟在后头像个鹌鹑。
小琪本来也有些胆怯,但是人头奇怪的笑脸,让她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大佬,这些人头在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昨天不是说里面的人头都是很狰狞的脸吗?”
荆白回过头看着她,他手里拿的是昨天他见过的、乔文建的头,乔文建的的笑容同小琪手中的这个差不多,是一个浅浅的笑容。
荆白转过头来,他脸上还带着冷意,但小琪能感觉到那戾气不是对着她的,他只看了一眼景灿抱着的蒋翠芳的头:“从她笑了以后,整个木牌林都不一样了,无法以昨天的经验来判断。”
小琪连忙点了点头,荆白带着他们穿过一排木牌,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刚才一直指向前方的罗盘,忽然转动了几下,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们拿了三个人头,都是跟着罗盘拿到的,怎么忽然变了?
他停顿了片刻,闭上眼睛,确信自己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小琪和景灿也赶紧站住,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荆白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两人紧张地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各自确定没有听到声响的不只自己一个人。
小琪自认胆子算大的了,但不知是因为这木牌林实在古怪,手中又捧着一个人头的缘故,哪怕是荆白在前面走着,他心里也是虚的。
一想到每一块木牌后面,挂着的都是一个个面带微笑的头颅,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周遭虽然寂静,但在这密密麻麻的木牌里面,很难觉得放松,木牌越是整齐,她反而越觉得有种骨子里的森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手中的人头没什么动静,又是三个人一起进来的。不然,踩着软塌塌的泥土、闻着血腥与香料混合的诡异气味走了这么远,光是自己吓自己,恐怕都能被吓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紧张的小琪不自觉地抱紧了手中的人头,荆白听了片刻,对两人轻声道:“不要说话……有人过来了。”
他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景灿和小琪安静;两人一听他的话,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说话了,脚都没敢再抬一下,凝神静气地等着荆白的吩咐。
渐渐地,他们也听到了人行走的声音。
他们的人都还在外面,木牌林中出现的人还能是谁?
景灿无助地转头看小琪,听到那个脚步声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是荆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然是要等着那个人过来的意思!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景灿觉得那个人离他们应该只有两排木牌的距离。
但就当他觉得那个人要走到他们面前时,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灿慌得连自己的心跳都数不下去,他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荆白忽然开口道:“柏易?”
景灿和小琪一惊,同时往那个方向看去,那个神出鬼没的人从附近一块木牌后探出头来,闭着眼睛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嗨。”
荆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有问柏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而是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眼睛怎么了?”
柏易笑了笑,神色依然很轻松:“没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带着寻人启事的缘故,我看着你们的时候会出现幻觉。”
他跟着罗盘过来,之前就听见了荆白三个人走动的声音,取了人头就急着过来汇合,忽然停下脚步,是因为他发现……
寻人启事中的三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而随着他走近,他看见的,不是荆白三人,而是小飞、张涛、小朱,这三个寻人启事上的,已逝之人的脸。
当时的场景,即使是他,心脏也狂跳了几下。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想起荆白的经历,如果真是他们三个出现……就应该和昨天的阿沁一样,都是没有脚的!
眼睛,耳朵……都是会骗人的。
何况,以荆白的能力,他不认为会被木牌林轻易拿下。
等荆白叫出他的名字,他就已经确定了,的确是眼睛骗了他。
柏易展示了一下自己拿到的第四个地质队成员的头,简单地道:“长话短说,红巾人进了木牌林,我让佳佳先躲去木鼓房了,我过来告诉你们这事情。”
景灿乍一听见,眼睛都瞪圆了,连小琪也开始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唯恐那个红巾人忽然出现在这里。
荆白却觉得不对,他觉得这不是柏易的风格:“你没想办法引开他?”
柏易知道他多半会问,脸上露出苦笑,从他看见红巾人开始,到红巾人拐进木牌林,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荆白若有所思,柏易不清楚,他却知道,红巾人半路从外面折进来,肯定和木鼓声和人头突然尖笑的变化脱不开关系。
荆白瞥了柏易一眼,发现他手中这个人头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表情,眼神微微一闪。他却没说什么,只问柏易:“红巾人从哪里进来的?”
柏易答道:“西北角。”
荆白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手中的罗盘,又看了看神色惊慌的景灿和小琪两人,平静地道:“人头不能不拿,走吧。”
站在这里的四个人都已经听过了木鼓声,是没有后路可退得了,两人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虽然脸色已是惨白,还是咬牙应了下来。
柏易闭着眼退了几步,落到几人的最后:“我走后面吧,我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你们,怕看久了出事。”
荆白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在木牌林这样的地方,想要一直闭着眼睛走路是不可能的,可是只要身上带着寻人启事,他的视线里出现的就是张涛等人的脸孔。
此时走在小琪和景灿背后,明明知道是他两人,看见的也是两个属于男人的高大背影,看发型,一个是小朱、一个是小飞。
荆白的对应的,竟然是满脸络腮胡的张飞……
他都不敢多看荆白的脸,那张脸用荆白的神态说话时,实在让人觉得古怪万分。
他在心里轻轻吁了口气,这幸亏是他拿着寻人启事,又幸亏是荆白昨天已经进来了一趟。
如果是其他人,在木牌林这般压抑的环境中跋涉了这么久 ,在寻人启事和眼前出现的人双重夹击之下,恐怕很难保持理智的行为。
他抬眼往前看,景灿走得离他很近,两只胳膊不停地打着颤,抖得让柏易都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同情。他用拿罗盘的那只手拍了拍景灿的肩,见他猛地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惊恐地瞪着自己,把表盘在他眼前晃了晃。
“放心吧,我们现在走的是正南方,撞上红巾人的概率不大。”
被他这么一说,景灿总算好了一些,吞了口口水,感激地对他道:“谢、谢谢。”
柏易退回自己的位置,见景灿至少走路不抖了,无声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假话,只是留了一半。
如果那个身材瘦小的红巾人真的像他和荆白第一次看见的那样,对木牌林如此熟悉的话……
他自然不会,也没有必要出现在第五个人头的地方。
他会直接在第六个人头的位置守株待兔,静悄悄地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知道荆白多半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没有说出来。背包里一开始就出现了六张寻人启事,他们只找到五个人的人头,无论如何也算不得过关。
到这一步,即便是瓮,他们这一行人也只能低头钻进去。
果然,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他们顺利地找到了第五个人头。
这是登山队中的另一个女队员,她脸上的表情同柏易手中那个差不多,是个似笑非笑的样子。她满头黑发又多又长,黑乎乎地铺满了整个竹筐,满当当的,看着有些瘆人。
他们一行总共也就四个人,此时已经是人手一个头。景灿胆小,小琪是女孩,带路的荆白要留着手看罗盘,柏易见状,主动道:“我来拿吧。”
他把罗盘往兜里一装,向前走去。
荆白睨了他一眼,柏易看不懂他眼中的意思,只见他摇头道:“你已经拿了寻人启事了。”
他把手中的人头递给景灿拿着,又示意柏易上前,把自己的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柏易的背包中。
看了一眼空空的背包,他把第五个人头装了进去,又从景灿手中接过了自己原来那个,小心地叠在一起。
两个人头把他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塞得满满的,荆白看了看,见人头没有出现异状,单手一提,就把鼓鼓囊囊的背包背到了肩上,另一只手冲着后面的众人招了招,示意他们跟上。
他这一套操作如同行云流水,小琪和景灿只有在一旁目瞪口呆地围观的份儿。见他拿着罗盘往下一个方向走了,连忙追上去,留下柏易落在后面。
柏易捡起地上那个装了两倍物资的背包,默默捡起来,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或者说,比起拂,他的动作更轻柔,像是在抚摸什么警惕性很高的小动物。
背包里的所有物资,还有他身上带的两张寻人启事,荆白竟然就这样都交到了他手上。
柏易将背包背到身上,自言自语道:“就这么信我啊……”
语气像是在叹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少见的,单纯因为愉悦而出现的微笑。
荆白走在前面,他满脑子都是副本的线索,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交付出了什么东西。
那么多,两个人头背在包里的确有些沉重,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专心地地看着表盘中指针的方向。
柏易说过,红巾人进入树林的地方就是西北角。
好巧不巧,根据罗盘来看,最后一个人头所在的位置,也是西北角。
五个人头在手,荆白也就知道了那最后一个人头的身份——正好就是带领这支登山队来到昌西村的张教授。
这会是巧合吗?
胸前的白玉从他向第六个人头出发起就在微微地发着热,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荆白神色漠然地收起罗盘,回头看了柏易一眼。
柏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个手指画成圈,三根手指竖起来,笑眯眯地比了个手势,看上去倒是十分乐观。
见他这样,荆白知道他多半也有数,只冲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去。
四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柏易最末,荆白最前的队形,沿着荆白手中罗盘的指向,走到了木牌林的边缘,也就是西北角的位置。
在木牌林这种规律得近乎单调的地方,那一点触目惊心的红色,实在是再明显不过。隔着两排的空隙,荆白一眼就瞧见了它。
他停下脚步,神色肃穆地回过头,对后面的三个人指了指肩膀的位置,示意红巾人就在前方,让他们做好准备。
景灿和小琪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真到了这时候,还是睁大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仿佛不这样,就要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他们俩的脸色已经白得和纸一样,脸上也全是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早就不再互相嘲笑了。
柏易显然是早有预料,脸上也不见惊讶,举起得闲的右手,握了个拳头,做了个打的姿势。
荆白知道他是有意逗趣,虽然不觉得好笑,还是配合地勾了勾嘴角。
这时,一个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虽然打过两次照面,但这还是荆白第一次听到红巾人说话。
那人显然年纪大了,声线苍老,但语气并不凶恶,反而慢条斯理的,好像在请他们去喝茶似的。
他平和地说:“贵客们,既然到了,何必躲藏呢?”
第100章 丰收祭
柏易走在后面,挑了挑眉。
说实话,虽然这个副本越到后面,感觉越是奇怪,但是昌西村的村民对他们态度倒是一直挺周到的,哪怕到了这一步,说话也还是客客气气。
一时没人动,景灿和小琪抱着怀里的人头,双目大睁,惊恐地看着荆白。
他们的目光里似乎都在问,能去吗,去了还有命在吗?
荆白如何能答?他只是知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轻轻摇了摇头,背着背上那个凸起弧度格外明显的大登山包,率先向前走去。
柏易在荆白停下时就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荆白的脚步声,听见荆白已经动身,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路过并肩站着的景灿两人时,拍了拍景灿的肩膀,就越过两人,跟在了荆白身后。
景灿被他一拍,也回过神来。他用得空的那只手用了抹了把脸,坚定地说:“走,我们也去。”
小琪心里发虚,脸上勉强稳住,问他:“你不怕了?”
景灿苦笑道:“怕啊,可如果他真要杀人,我们留在这里,就能逃掉吗?”
小琪心里也知道,自己只是在潜意识地逃避。但连景灿都能鼓起勇气,她难道还要比他差吗?
她冲景灿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追了上去。
柏易和荆白不知不觉走到了并排,荆白见他走在自己隔壁,目不斜视,眼神好像还有些闪避,忍不住问:“你现在看我,还是幻觉?”
柏易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荆白下巴,看到一片浓密的络腮胡,就不愿意继续往上看了,赶紧收了目光:“对。”
荆白好奇地道:“你看我是谁?”
柏易又斜了他一眼:“……张涛。”
荆白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柏易无语地撇过头去,不理他了。
荆白眼中含着笑意,认真地看着青年气哼哼转过去、轮廓深刻的侧脸。
不得不说,无论柏易究竟是什么人,有他在这个副本里,都让荆白变得轻松了一些。
两人穿过最后一层木牌,红巾人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他身形十分瘦小,腰背也显得佝偻,除了没系着包头,浑身的衣裤都是黑的,是很精致的当地装束。
这是荆白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和他佝偻的身形不同,他的脸看上去并不显老,脸上的褶子比阿查还要少,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并不可怕。
他的左手放在一块木牌边缘的竹筐上,像是在抚摸那个人头的头顶,荆白低头看了一眼罗盘,发现指向的就是那里。
地质队最后一个人,张教授的人头,就在他的手下。
红巾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了首先出现的荆白身上。
荆白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害怕,平静地回视着他。
虽然具体的破局办法他暂时还不清楚,但这个红巾人出现在这里,又没有立即暴起杀死他们,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要么,是规则不允许他动手;
要么,是他对众人有所图谋……
究竟是哪一种呢?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着红巾人那张慈和的面孔,微微眯起眼睛。
红巾人开口,正欲说什么,晚了一步的景灿和小琪也赶到了。两人见到红巾人,脚下就是一顿,停留在几步之外,不肯再靠近。
荆白一直仔细地观察着红巾人的神色,见他表情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心中微微一动。
红巾人一边向众人点头致意,一边笑道:“几位贵客,是我们村招待不周吗?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可是我们昌西村祭祀丰收神的圣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出现在这里,可都是不合规矩的。”
荆白却没接他的茬,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道:“哦,我们随处逛逛,不小心逛到这来的。”
红巾人眼皮跳了跳,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呵呵,贵客真是爱开玩笑……”
他脸上笑着,放在竹筐上的手却不停地微微发着抖,荆白盯着他那只青筋突兀的、枯瘦的右手,总觉得有些怪异。
他想做什么?
荆白有种模糊的感觉,但他总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离奇。
出于谨慎,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背到背后,动作幅度很小地做了个“退”的手势。
后面的三个人都看到了,景灿和小琪本来就离得远,见到他的手势,立即缓慢地向后退。
柏易落在荆白后面一步,却没有动,双目像鹰隼一般,紧盯着红巾人按在木棍上的那只手。
红巾人脸上犹在微笑,他说:“我们昌西村,历来都欢迎贵客的到来,尽心招待,可是不知是不是我们能力微薄,贵客们,好像始终不能满意……”
他的语气还是很温和,但荆白看着他那只手颤动的幅度加大了,连同那个竹筐竟然都开始不停地颤抖!
柏易瞳孔猛地睁大了,他把荆白猛地往后一拉,大声道:“不好,他在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红巾人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的手也从竹筐上拿开了。
张教授的头还在竹筐里,可原本应当插在他脑中的木棍,却已经有一半露出了天灵盖之外!
“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个竹筐里,竟然发出了之前和蒋翠芳一般的、尖锐刺耳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伴随着张教授的声音,荆白背上的登山包、后方柏易三人手中的人头同时睁开眼睛,一起发出了尖笑声!
“咚咚!”
这次的木鼓声犹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像是有人在脑中敲了一记重锤!
荆白被木鼓声震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连神智都空白了一阵。等他再挣扎着睁开眼,红巾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幽幽的一句声音。
“木鼓响,人头痒。”
“你的头,痒不痒?”
“嘻嘻嘻嘻嘻嘻——”
在这提问声中,几个人怀中、背上的人头还在不停地发出刺耳的笑声!
荆白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向四周看了看,小琪和景灿脸都皱成了一团,双目紧闭,柏易状况似乎比他们都好些,荆白睁眼时,见他已经走到了木牌边上,脸色阴沉地将张教授头顶指出来的那截木棍杵回了原处。
张教授的笑声停止了。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虽然没有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尖笑声,可四周的木牌,连同上面的竹筐,都开始不断晃动,仿佛这是一种从地底开始的震颤,
景灿和小琪脸色僵硬地看向自己手中的人头,发现他们睁开的眼睛,也没有再合上。
荆白还没说话,柏易已经上前一步,将张教授的人头抱进怀里,急促地对所有人道:“快走!”
荆白站在原地,看着柏易抱着张教授的人头,心里涌上一股违和感。景灿和小琪早在柏易一声令下时就跑了,柏易见他不动,跺脚道:“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走?!”
见荆白脚底像生了根似的,柏易焦急地过来拽他。他力气极大,荆白身不由己地被他拽着一路往外跑,也不知他是是怎么做到的,一手抱着两个人头,竟然还能拉着他飞奔。
荆白被他带着跑了几步,才回过神来,挣开他道:“不用拉我!”
他们为了找张教授的头,本来就已经走到了木牌林西北角的边缘,没过一阵就冲出了那片人为的洼地。
景灿和小琪跑在最后,见荆白和柏易两人站在洼地外,神情凝重地看这木牌林,才发现何止竹筐,连那木牌林中的木牌,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晃动起来。
“木牌林要崩了,快走!”柏易脸色大变,催促道:“带着人头,往木鼓房的方向跑……快啊!”
荆白怔忪地盯着那一个个往下倒的木牌,虽然柏易的语气已经非常紧张,可他总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些诡异。
一切都太快了。
红巾人、张教授、木牌林的毁灭……
柏易见他在原地站着不动,叹了口气,大约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失常,又回过头来拽着他往前跑。
柏易一个人拉着他,逃命的速度自然减缓,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后面,景灿和小琪很快超过了他们,脸上迷惑与惊慌的神情交杂,或许是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跑得这么慢:“大佬,快啊!”
伴随着他们催促的声音,背后的木牌林,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还有轰隆隆的,仿佛整个地都被翻动的声音。
几人很快就跑进了他们之前藏身的竹林,本来跑到了最前面的小琪,这时已经跑不动了,喘着粗气道:“不、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景灿到底是个男性,比她强些,回头望了一眼木牌林,那原本整齐有序的木牌,已经变成了一堆像推过的多米诺骨牌一般的废墟,急道:“ 木牌林都塌了,你以为到这就安全了吗!”
他话音刚落,小琪就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竹子也摇晃起来,枝条猛烈地摩擦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巨大的响声,漫天竹叶乱飘——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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