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小舍觉得,问题很大。
不仅云德的问题大,她的问题也不小。从刚刚记起来的回忆中,至少可以提炼三点。第一,她跟她妈的关系在那个时候算是比较紧张的,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感情生活上。第二,她目前大概率是单身。第三,她一直在关注云德,甚至还可能找了人去偷拍她,并且……对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这什么情况!
佘小舍表示受到了冲击。
所以,她跟云德,不仅仅是隔壁班的关系吗……都已经到了偷拍与被偷拍的程度了,她是什么变态吗?
佘小舍懵逼地跟着云德,忽然觉得身边这双腿散发出灼人的热量,烫的她猫毛都开始往里卷,一路烫到她心里,边边角角都红了起来。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叫声。
冷静,要冷静佘小舍,你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傻逼老板沟通,你也一定可以淡定从容地处理这件事。
几分钟后,她冷静了下来,与此同时更加崩溃了。因为她发现,她只是对这件事感到震惊,却并不觉得不可思议,就好像潜意识里,她完全能够接受自己偷拍云德并且有着不同寻常的在意一般。
这趟溜猫,云德和佘小舍都受到了精神冲击,以至于她们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时候,一个倒在沙发上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一个瘫在旁边恍恍惚惚。
佘小舍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
——我说头儿,你既然这么在意她,你就去见她呗,又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美女跟美女在一起不是双倍快乐吗?
——这倒是,她那种性格,可能还真受不了。诶,你妈又来催你谈恋爱了?这次直接帮你约了人?呵,我们老板要是有她一半的效率和热情,我们组都不用这么要死要活的了。
眼前模模糊糊浮现一个人脸来,五官隐在雾里一般看不真切,唯有嘴角一道小小的疤痕记得清楚。
佘小舍虽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好歹记住了一道疤痕不是,之后可以特别关注一下嘴角有疤痕的,声音配脸,应该是张——油腻又欠揍的脸?
“喵嗷!”
还在努力从回忆里抽丝剥茧的猫咪冷不丁被人抱了过去,下意识叫了一声。
云德躺在真皮沙发上,把猫咪抱到了自己的身上,某猫感受到了脚下柔软起伏的触感,一下子绷紧了身体,耳朵都直愣愣地竖了起来,就听得云德感叹了一句:“咪咪啊,你说人为什么要社交呢?”
佘小舍一愣。
云德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脊背,雪白的毛像麦浪一样起伏。云德喃喃自语:“明明已经够累了,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别人,明明与对方也不是很熟,你说的话,她说的话,其实都不会听进去,你承受的,她经历的,也没有人会感同身受,人是这样一种关注自身的动物,又为什么一定要社交,把精力投注在别人身上呢,即便那个人会带给你负面影响?”
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吧。
佘小舍看着云德比水墨还要暗沉的眼睛,心疼起这个姑娘来。
因为人是群居动物,人这一生都在寻求爱与被爱,人渴望精神上的连接。如果与社会脱节与所有人隔绝,没有了被关注被爱护的感受,人会孤独。
云德是这样孤独而又胆怯啊。
对着一只猫咪问问题,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云德自嘲地笑了下。
咪咪几步上前,就在她以为她的脸要被踩的时候,肩窝处凑上来一团毛茸茸暖烘烘的小东西,是咪咪的脑袋,它的一只爪子横过来搭在她的锁骨上,雪白的尾巴从她的肚子上绕过去,落在她的手臂上,痒痒的。
就像一个拥抱。
云德的眼底刹那间浮起一层水雾,她其实本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应,只想听咪咪软软地叫一声罢了。
本只想听听声就好,但是她得到了一个拥抱。
原本遇到像张菏乡这样的人,一次迫不得已的交谈就会让她大伤一场,两三天都没有什么精神,但这一次,她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当晚,云德低头看着脚边某只蠢蠢欲动无比期待得寸进尺的猫咪,迟疑道:“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猫咪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它直接蹦上了床,仰着圆溜溜的脑袋卖着乖。
云德又去瞧外面阳台:“不喜欢睡纸箱了吗,需要我给你买个猫窝吗?”
佘小舍:“喵。”
云德站在床边,只纠结了短短一分钟,就沦陷在小猫咪的无敌卖萌中,说道:“我明天给你看看舒服的猫窝,今晚你就跟我睡吧。”
没等佘小舍高兴几秒钟,云德忽而把她拎了起来,直奔向卫生间:“上床睡觉之前要洗澡,就算你是小猫咪,也得是一只香喷喷的小猫咪。”
说起来,云德第一次给咪咪洗澡的时候,做好了被大闹一场的准备,连手套都带好了,结果全程咪咪乖得不像话,把它放进水里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只用那双无辜的蓝眼睛看着她,把水淋到它身上时也一动不动的,后来给它揉泡泡时似乎是因为太舒服了,它直接趴了下去,只露出个小脑袋靠在盆边上,眼睛微微眯起,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
云德:是乖到所有人都羡慕的程度。
佘小舍:被人伺候着洗澡的滋味,还挺舒服的。
这次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乖巧。云德帮佘小舍洗完澡后拿干净的毛巾把她包裹了起来,擦干湿漉漉的毛发,而后放在自己的腿上,从柜子里拿出了吹风机。
卫生间里很快便响起了持续不断的嗡鸣声。
云德一边给佘小舍吹干毛发,一边用手指轻柔地捋着,看到她舒舒服服地歪了个头,露出左边脖子,云德默契地把温暖的风送上。
“喵~”
前爪往前一伸。
云德握住,暖风随即而至。
真是太舒服了。佘小舍觉得,这是她变成猫以来最得心意的一件事,感觉洗尽了身上的灰尘,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咪咪。”吹着爪子的云德忽然关了吹风机,出声道,“你好像该剪指甲了。”
佘小舍睁大了眼睛。
惊吓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诚然剪指甲没什么好怕的,但若是让别人给自己剪,就总有一种会不会剪到自己肉的担忧,一颗心提着七上八下的,不如自己剪着心安。
但很显然,一只猫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自己给自己剪指甲,除非它成了精,并长了人的手。
——那画面简直不要太酸爽。
显然不止是佘小舍心内忐忑,云德也是小心翼翼的,这是她第一次给猫咪剪指甲,手还没捏上粉嫩的小爪子,尖尖的指甲就已经弹了出来,云德怔怔地看过去,就见咪咪猫脸严肃地瞧着她,瞪圆了眼睛,很有她收藏的那些猫咪颜艺表情包的意思。
“咪咪……”
她迟疑出声,捏着猫咪的小爪子,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话啊。
那丝违和感越来越重,已经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平日里的一些小细节,单拎出来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等她再仔细回忆过去,就会发现不知何时,困惑已经这般大了。
咪咪已经聪慧到了像人的地步。
“喵~”
似乎是不解她的停顿,佘小舍叫了一声,想要唤醒她。
云德回过神来,这荒谬的念头便如沙漠的风,在她荒芜的心头滚了一遭过去了,随即清浅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有点像惊弓之鸟了。
怕人类怕成这样,连猫都要怀疑吗?
“没事。”云德摇了摇头,开始给佘小舍剪指甲。
过程中,一人一猫的视线都没离开过那只被云德捏住的小爪子,一个垂着头,一个微扬着,都是相同的严肃。
仿佛是件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到底是第一次剪指甲没有经验,在剪到第三根指甲稍稍剪得深了些,虽不至于流血,却着实让佘小舍疼了一下,那一刻她心脏仿佛被揪起,圆圆的瞳孔一下子变成了竖瞳,身体也无法控制地僵硬了一下。
但她一声没吭,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一点也没让云德察觉。
“好啦。”云德摸摸她的脑袋,尾音清凌凌的,“另一只爪子。”
佘小舍下意识地就想伸出去,却在最后一刻猛然醒悟过来,这段时间她习惯了与云德生活在一起,竟然变得如此松懈,差点暴露了自己聪慧过头的一面,于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蹲坐着,直到云德牵起她的另一只爪子。
好在,第一次剪指甲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云德呼了口气,抱着香喷喷干净净的猫咪上了床。
佘小舍看着云德无比熟练地混着饮用水吃下安眠药,虽然早知道她每天失眠不靠安眠药根本无法入睡,此时还是感到焦躁和沮丧,在她的旁边踩来踩去,一时竟恨起自己只是只失忆了的猫,什么也做不了,连带她去医院看看都做不到。
像云德这种状况,得是她本人有意愿去进行脱敏治疗,旁人的逼迫只会加重她的逆反心理。
“不习惯睡床吗?还是白天睡饱了现在精神奕奕呀?”
云德误会了她的烦躁,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了一声,当着她的面输入了平板的密码,打开抓小鱼的游戏摆在了她的面前。
佘小舍没什么兴致,一副蔫蔫的模样扒拉着屏幕。
等云德彻底睡着后,她立马关掉游戏,打开了浏览器,想关注一下近期的新闻。
这几天她脱离社会太久了,再加上她恢复了一点工作后的记忆,已经无法忍受自己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了。只有亲眼查看这些热点新闻,那种变成猫咪不被人类社会所容的深层荒诞与不安感才能缓和一些。
约莫三个小时后,她感到一阵疲惫与困倦,终于放下了平板,把自己蜷成一团窝在云德的身边,
自从她变成猫咪以后,她就很少做梦了,即便是梦,也是稀奇古怪支离破碎的,因为她能想起来的不多,梦里出现的人全都面目全非,这里一点,那里一片,她好像在沙漠里搜寻着深埋其中的种子。
但是这次,不一样。
嘈杂声吵闹声叫喊声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在里面翻腾,冲击着每根神经。她皱眉,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渐渐清明,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双臂交叠,脑袋正枕在上面。
手臂已经有些麻了,稍稍动一下,就带来无比酸爽的体验。
佘小舍抬起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挂在黑板上方的钟。
下午两点零一分。
她这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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