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死黑脸后，靠着车休息了很久身体才停止颤抖，但第一次取人命的恐惧和兴奋仍然在热血里奔流。
钟声已经敲响，救援的人即将抵达。
她和李仁稍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抉择——在人来之前，掩埋罪证。
屠夫虽然是松散的组织，但谁知道黑脸还有没有亲朋？
若找来四槐树镇报仇，几家人怎么抗衡亡命之徒？
与其日夜担惊受怕，不如就此抹去。
李仁这小狼崽儿很懂行，不需要她交待，二话不说去挖坑了。
周黍已经没力气了，帮不上忙，只能靠着车休息。
但火上浇油的是，居然又有车来，而且远远地停下来，走出一个眼熟至极的挺拔身影。
李仁警戒道：“黍姐，我去——”
去什么？
周黍摇头，他即便再聪明，能打得过青叶城赫赫有名的巡逻队长？
消停吧，该认命的时候就要认命。
周黍什么也没做，直到秦云榛走到近前才道：“秦队长，你来了。”
秦云榛环顾现场，破碎的玻璃，散落的货物，人形的深坑，潮湿的土地，被土能力卷起来的土绳遗迹。
特别是黑脸的尸体，颈项之间的种种伤口，沾了土，更被电灼烧得漆黑。
他夸道：“周黍，不到2级的土电双系能杀死他，干得不错。”
周黍笑了，水能力算是藏下来了，而且，这夸奖是不是代表他不会追究了？
她指了指满头大汗的李仁：“秦队长，能不能帮个忙，在其它人赶来之前将坑挖好，把人埋了！”
让执法者帮忙毁尸灭迹有点无耻，但生存的迫切让她无所顾忌地开口了。
秦云榛默了一下，居然建议道：“埋尸不能治标治本。”
纵然将黑脸的车和尸体深埋入土，但这里是耕地，早晚有被翻找出来的可能。
若要彻底消除后患，得换个做法。
周黍揉头：“你的建议？”
秦云榛对李仁道：“李仁，别挖坑了。”
手一翻，一卷狂风贴着地，将黑脸翻倒的破烂越野车扶正，又卷起他冷硬的尸体丢入车中。
再操纵着风刃，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尸身割得乱七八糟，几乎看不出完整的形状。
周黍只是提议，没想到他的行为如此凶残。
李仁也丢开挖土的铁板，走过来小声问她：“黍姐，你相信他？”
周黍不太信，但此时除了相信，还能指望什么？
别的不说，就秦云榛耍的这一手风能力，她那些取巧的三脚猫功夫就干不过。
艹，原主的能力种类挺多，就没一个有强杀伤力的。
不行，以后每天要抽时间来训练了。
但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于是，周黍道：“秦队长，我们几家的安危全靠你了！”
秦云榛将黑脸的尸体和破烂越野车挂在自己的车后，随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我拖回去，以荒野斗殴死亡的名义处理尸体。”
就没人再过问了。
话到此，不远处有三四个火把的光亮，也有人的呼喊声来。
是李美和金澈找了人来救援。
秦云榛深深地看周黍一眼，转身道：“你把地平一平，我走了。”
但周黍终于动了，慢慢走到他面前：“秦队长，我该怎么谢你？”
夜风来，将她半湿的头发吹起，挡住了半个面庞。
秦云榛看着她黑发下若隐若现的红唇，脑子里很不合适地浮出同僚的轻浮玩笑。
他动了动喉结：“有的是机会。”
拉开车门，发动机轰鸣，咆哮着冲入黑夜中。
周黍看着那飘摇的车灯，回想秦云榛的眼神，忍不住笑。
这祸水的脸呀！
一回头，却又对上李仁深思的目光。
小狼崽目睹一切，又陪着她杀人卖尸，说话也没了顾忌：“秦队长对我们手下留情，只怕——”
所求不少。
他顿一下：“你以后少跟他打交道。”
周黍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泥土，狼崽儿终于不那么装了，掀开温良恭谦的面具，露出一点天性中的狠。
可惜，仍是个小屁孩！
她不多交些朋友，怎么在这乱世里活？
秦云榛赫然是好朋友的备选，怎么可能少打交道？
所以她无所谓道：“你赶紧帮我收拾落地上的东西吧，至于其它的，不该你想的少想，这样的话也少说。”
对他一笑：“姐有脑子，自己会思考，你说了我也不会听。”
金澈和李美回来，一脸要哭的样子。
他们见周黍和李仁没事，黑脸的人和车不见，荒地平平坦坦地没有任何撞击痕迹，十分吃惊。
李仁立刻拉和他们去一边，统一口供，给后面追着来帮忙的本地农家一个理由。
说从青叶县城回来，碰上劫道的，幸好勉强打得过，将人打跑了。
因为天黑，又太慌张，没看清楚人长什么样，车也因为太破烂无法分辨。
听起来颇有些荒谬，但周遭的人都遇过这样的事，李家和金家又小有名气，李仁更是同龄人中的头儿。
就都相信了，还帮忙收拾了设备和弄得脏污的粮食。
周黍买的东西过于少见，好几个人好奇地问：“这都是什么？”
金澈大部分认识，一一介绍了。
但人家又问：“挺贵的吧？买来做什么用的？”
金澈卡壳了，李美更看不懂了，只有李仁勉强回答：“用来做一种比较特别的食物。”
总算糊弄过去了。
周黍撑着疲倦开车回四槐树镇，再也没精力搞社交，将三人在各自的家门口放下就走了。
李仁目送那车，久久收不回目光。
李美拉起他的手，上面好几道深深的伤口，是在取铁板挖土坑的时候造成的。
她问：“哥，痛不痛？”
李仁摇头，抽回手，对金澈道：“今天的事，你别对叔叔阿姨隐瞒。”
大人们都知道，才好防备日后。
金澈点头，有点感动道：“我一点也没想到，黍姐居然肯那样护着我们——”
这话一出，李美沉默了，她飞快地看李仁一眼，垂着头往自家走。
走了几步才发现不对，裙子后面一大块拖在地上，拉起来看，却是在奔逃去敲钟的过程中撕坏的。
她有些心惊，只怕——
又觉得荒谬，刚才虎口逃生，第一次有血亲之外的人不要命地救她，可她却在担忧一条裙子的破损令姐妹母兄为难。
直到金澈进入金家，李美终于忍不住问：“哥，你为什么没有杀死黑脸？”
李仁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能力者，但拥有杀死能力者的能力。
他眼睛眯了眯：“我想看周黍的能力。”
李美见他没生气，又大着胆子：“你就不怕吗？”
那样危机的情况，一旦失控，将会造成什么后果？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李仁笑，他用子弹撞开金澈抛出的石头时，是不怕的；黑脸不要命地用车冲撞周黍，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但是失控令人刺激，更让他兴奋的是周黍的应对，令他每根血管都在颤抖。
那双眼睛啊——
李美见他不言不语，内心逐渐升起恐惧：“我们家一定要牛头水库吗？”
李仁却道：“不是一定，是必须。”
郑航还是东弧形地的地主的时候，因为不耕种，对水的需求不迫切，所以任下游的李家取水积蓄在池塘中。
可新主人来，怎么可能继续免费提供珍贵的水？
李伦获知郑航的死讯，第一反应就是，今后李家的水该怎么解决？
等到崔烬通知土地的新主人是从安全区来的周黍，李伦立刻将长子李仁叫来：“家里虽然决定将你送入安全区，但你必须表现相应的能力，向我和家里人证明，你在进入安全区后能往上爬。”
他指着牛头水库道：“在明年夏天之前，在不触怒崔烬的前提下，把水库的事解决了。”
灯盏低垂，将黑白遗照上的郑航照得纤毫毕现。
他还年轻，长眉亮眼，挺鼻薄唇，两眼温驯地看向前方。
崔烬手执电话，用目光一寸寸抚摸相片上人的五官。
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但他却是巡夜军里少有热情开朗又深情的人。
当他得知崔烬退役后不愿留在安全区，便邀请她和他一起落户老家的四槐树镇，借口老战友比邻而居可以互相照顾。
实在过于深情，便什么都放不开，绝不允许变异兽踏过他的土地进入他的家乡。
就那么死了，丢下她一个人。
电话那头的金澈不紧不慢地叙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周黍开车，带他们去县城，买了好吃的午餐，将油封肉送给金丽和李礼。
回来的路上碰见屠夫黑脸，周黍救了他们，独自杀死屠夫，还请动青叶城的巡逻队长秦云榛善后。
少年用纯粹的声音道：“崔阿姨，周黍姐姐真是非常好的人。”
崔烬‘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非常好的人？
非常好的人怎么会带着被獠牙咬过的味道，被人赶出安全区？
又怎么会被林烨亲自流放四槐树镇呢？
只怕是某个高级獠牙忍不住血欲，随意犯规咬人，请动林烨来遮掩。
她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电话，拨出一串长长的号。
直到那边接起来，她开口：“林烨，周黍这几天的表现，跟你的陈述大相径庭。”
在林烨口中，周黍奢侈张扬，桀骜任性，对自己之外的人毫无同情心。
这样的人即便被流放，也绝不甘心留在四槐树镇做农民，一旦找到机会，就会逃离。
为了试探，林烨和崔烬稍做安排，可结果并没有向他们希望的方向去。
周黍发现装满汽油的越野车，没有立刻开车逃跑，而是收拾房子住下来。
她并不跋扈，对少年们相当和善，即便是伪装，那也装得非常到位。
她没有怨天尤人，良好地适应着红薯土豆这样的粗鄙主食，拿到不好的肉依然能感谢她，并且想办法保存。
她确实卖了故意留下的那套银餐具，但在置办了奢侈的米面和衣物外，还买了很多设备和材料。
她还杀死一个凶狠的屠夫，救了三位少年。
崔烬平稳地陈述道：“林烨，我不追究她在安全区犯了什么罪，但从她目前的表现看，已经是合格的村民了。”
只要不犯大错，四槐树镇就会护着她。
电波在空气里传导，越过荒野，跨过高墙，直达几百公里之外的南兴安全区。
铁墙钢垒，獠牙标记，地面之下百米。
被严密封锁的房间，不允许任何人或者生物的进入。
林烨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他眼睛眼睛的蓝色是淡淡的，仿佛被烟雾遮挡的蓝色天空，轻松又欢快。
但此刻，这双眼睛充满阴霾。
他的对面是厚铁壁的禁闭室，里面不断传来痛苦的嘶吼声和碰撞声，仿佛垂死挣扎的野兽。
而这些声音化为愧疚，淹没了他。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周黍。
她的母亲是巡夜军人，战死后，军人事务管理局出面收养遗孤，又将她放在南兴安全区的福利院养大。
按计划，她该在成年后进入行政机构工作，同一线作战的巡夜军没有任何交集。
但她桀骜任性，不听安排，千方百计加入巡夜军的后勤科，频繁地和獠牙们来往。
短短几年时间，成为獠牙中相当出名的存在。
一是基于血统吸引，她的母亲曾是找到血主的獠牙，遗传的血统纯粹，虽不足以让她成为獠牙，但却对普通獠牙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二是她多情，引动不少獠牙向她求爱，希望成为她的伴侣，或者得到她稳定的供血。
然而周黍拒绝所有示好，主动接近林烨。
大家都以为她爱慕林烨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成为巡夜军总司令褚子高的副官，连林烨自己也这样认为。
一个多周前，巡夜军集结，准备向兽潮反攻的关键时候，周黍借口有重要的事向林烨汇报。
她就凭这谎言，在林烨的纵容下通过重重关卡。
可周黍没去找林烨，而是擅自闯入司令官的休息室，向第一次见面的褚子高释放了吸入式的强效兴奋剂。
褚子高不及防备，中招了。
但他是统帅，更是獠牙中的最强者，即便身体兴奋起来，也能保持理智。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驱逐周黍。
但周黍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提出要求：“供血人，伴侣，你孩子的母亲，三个选择，任给我一个。”
褚子高才是她真正的目标，林烨不过是跳板。
可惜她失算了，褚子高对繁衍后代或者寻找伴侣毫无兴趣。
他对人疏离，不说女色或恋爱，连必须定时引用的人血，也采用针管摄入，杜绝任何不必要的肌肤接触。
周黍见不能成功，又毫不犹豫地放出了自己的血液浓缩提取物——虽然比不上血主的血液浓度，但浓缩后的效果绝不会差。
这也是她最后的依仗。
令她惊喜的是，提取物刚挥发，褚子高就变了脸色，不能自控地露出锋锐的獠牙。
这些巡夜军中的蓝眼睛，虽然被称呼为獠牙，也食用鲜血来缓解基因中的缺憾，但有严格限制。
他们不能随意露出獠牙，不能将獠牙扎入供血者的血管，更不能直接吸食。
除非面对伴侣，或者对上血主。
褚子高出了名的自制，所以露出獠牙本相，只能是感受到血主的召唤。
包括周黍自己，所有人都没想到，周黍居然和褚子高匹配。
林烨非常后悔，他身为副官，该无时无刻以褚子高为要。
却因为虚荣，被周黍迷惑心智，令她钻了空子。
只是一次疏忽，但一次就足够犯下弥天大错。
对普通獠牙，找到血主只是个人的灾难，终生被束缚在无法摆脱的欲望牢笼，直至生命结束。
但最高首长的血主出现，对安全区，对所有獠牙，对数千巡夜军人，都将是灾难
可在褚子高失去理智，忍无可忍地将獠牙扎入她的血管，并吸入鲜血时，一切都晚了。
林烨闯入，拼了半条命才帮褚子高压下嗜血的冲动。
又在褚子高残留理智的主导下，强行中断了血主和獠牙的最终匹配。
褚子高的眼睛蓝得近乎于纯粹，脸白得堪比天上之雪，唇角还沾着血。
他接受这个现实，但并不认可周黍的存在，对林烨下达命令：“将她处理掉！”
獠牙无法亲自杀死血主，但可利用外人。
林烨对周黍恨之入骨，但真正要动手的时候，却犹豫了。
獠牙未遭遇血主，便是自由的，可以随意食用不同供血人的血液，补充身体所需的激素。
獠牙若不幸地吸食了血主的血液，将被血主霸道的激素主宰。
那是排他的，独占的，精神和□□双重的本能，令獠牙除血主之外，再不能接受任何人的血液和感情的存在。
若周黍死去，褚子高将永远在饥饿和不被满足的情、欲中煎熬，直到身体和精神双双崩溃。
历史上，这样操作的獠牙，没熬过十年。
林烨犯了错，不能让褚子高承担后果。
他隐瞒褚子高，以贻误战机的罪行将她判决流放，洗脑，连夜发配，亲自送去南兴区最边缘的青叶县。
不管周黍为什么这样做，但只要留下微小的可能，也许就能在关键时候救褚子高一命呢？
林烨结束回忆，收拾心情，走到密闭房间的门前，打开了观察窗。
深重的喘息，强悍的身体，雪白的肌肤和浓黑的长发交缠，亢奋的肌肉似乎在跟变异兽之王搏斗。
浑身上下缠满镣铐。
褚子高，站在诸位獠牙顶端的人，是无情的利刃，也是保护人类的血肉长城。
但此刻，他艳红的唇，浑身上下勃发着荷尔蒙，一双浓蓝色得近乎于流淌的眼睛，无一不昭示，他正在忍受最不堪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冷静。
他道：“林烨。”
林烨回道：“属下在。”
褚子高冷峻的脸出现在观察窗内：“兽潮提前，预示王兽即将降生。你去拿最强的镇定剂来，我要从南安县方向深入荒区，通知周边地区联防——”
最强的镇定剂，药效期内会完全抹除人体感官。
獠牙之所以强，便是拥有超越常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感官。
而青叶县恰在南岸县隔壁，在联防管控的范围之内。
这是危险的选择，但林烨无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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